五点半整,丹下警官等几个人,推开店门进来了。他还是平常那副模样,标准的大背头,梳得油光水滑,两眼炯炯有神,撅着嘴像是正准备训人,一看就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可是,如果和跟在后面的那四位老兄比起来,他这副嘴脸,还算是最可爱的了。
看上去后面那四位警察,个个都不是善茬儿,知道的说他们是警察,不知道的会以为来了一帮黑社会的流氓呢,而且,还得是流氓中挑出来的、最凶神恶煞的角色。
你瞧,这几位刚一进门,差不多就把中岛店长和我的腿都吓软了,女服务员个个吓得抱头尖叫,跑得快的,已经溜到屏风后头躲了起来。
中岛还真不愧是店长,我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后,他就壮着胆子,向他们走过去,按御手洗洁交代的那样,把他们五位,安排到厕所附近那张桌子旁边坐下,然后,再按商量好的那样,搬了两把椅子放在旁边。等他们都坐好后,服务员这才战战兢兢地,给他们送上水来。我也到他们那儿打了个招呼。
“哦,石冈先生,有些日子没见了。”丹下警官大声说道。平常他说话就是大嗓门。
“是啊!……辛苦你们几位了。”我回答说。
“我这几位弟兄,虽然形象差点,但都是我四科的同事,从我旁边数起,依次是青柳、角田、藤城和金官。”
丹下警官倒不怕揭自己人的短,把丑话先说了,倒也挺自然。他刚介绍完,那几个相貌凶恶的警察,挨个儿和我点头打招呼,这场面大概看起来也挺滑稽的。
“我这几个弟兄长相太凶,要让他们去盯梢,很容易暴露,所以老得拿点报纸杂志挡住脸,或者让他们戴副墨镜。”
“哇!……”其实我心里,倒真想让他们这样做,但是因为害怕,最后没敢说。
他们贴身穿着灰色或者棕色的厚衬衫,外头再套一件绣着什么建筑公司名字的工作服。虽然他们装扮成建筑工人,让人觉得体格太壮,但粗粗一看,却真有几分相象呢。
打扮得最特别的,还是丹下警官,他身穿一件蓝底白色图案的毛衣,十分醒目,而且,上面的图形也相当有趣。那是一幅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围着一个雪人做游戏的图画,还有一条狗在旁边。两个孩子的模样,非常可爱,和这件毛衣的主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我好奇地凑近他的毛衣,多看了几眼,丹下警官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件毛衣,是临时从小舅子那里借来穿穿的。”
我到他们桌子去的途中,曾向大门外偷偷瞥了一眼,发现停车场边上,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看来丹下警官虽然外表看上去吓人,但对于上级交代的事,做得还是挺周到的,这正是他的一个优点,御手洗洁也常常对我提起。
“御手洗洁对你说过没有,这里今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丹下警官坐直了身子向我问道。
“这个……”
我暗暗提醒自己,这个问题,可得好好考虑后再回答,而且,还得把情况整理分析后,才能说明白。我定了定神,然后慢慢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他。
向他交代清楚花了好长时间,可是我看他,一直听得十分认真。听完后,他满脸的不耐烦,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也就是说,按照时间顺序,事情经过是这样的:首先,那位身份不明的女人,会给秦野大造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急于见到他,对吧?……然后,秦野大造接完了电话,会打电话通知石冈先生,事情就开始了。
“那辆品川33号码开头,后面是91XX的乳白色奔驰车,一会儿会停在外头的停车场,三、四个穿黑西服的大汉,会陪一位八十岁的白发老人进餐馆来,而且,他们会主动坐在旁边这张桌子旁。老人会挑那张面朝厕所的,铺着软垫的沙发坐下,然后又很快站起来,到那边绿色的公用电话打电话。
“服务员会来问他们想吃什么,老人会点一碗不加盐的糙米粥。这家店的菜谱里,到底有没有糙米粥?你把菜谱递给我看看……哦,真的,还确实有。这就是糙米粥啊,菜谱上还有照片……但是我怀疑,这些肯定都会发生吗?那么,这都是事先编好的戏了?……御手洗洁真的说过,连演戏的剧本,他都清楚?”
“对,他是这么说的!”
“哎,他那个人老爱那么说,就算他说得挺像回事,我还是不怎么相信他的说法。不管怎么说,一个人的行动,哪能跟模子刻的那样,早就定得死死的?而且,这件事总归还没发生,怎么能猜得这么准?……我说,来的那几个,不会是演员吧,因为什么原因,来这里演戏的?”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反正他说的不大可信……专门跑大批这儿来演一段戏,到底有什么用?演这种戏,又有谁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戏总得有人看吧?他们来了就坐那张桌子?最里边那张?那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这儿能看见啊!这么说的话,这出戏,是不是只能演给我们看了?店里其他顾客,连服务员在内,全都看不见啊。那里不是有一面屏风吗?你看,全都挡住了,只有我们看得到?你怎么想,石冈先生?”
“我还真不知道究竞怎么回事……”我老实说。
“他还说这件事很重要,弄不好随时会出人命?”
“是,他是这么说的。”
“所以他把我们叫到这里来了。但刚才听石冈先生话中的意思,你也不知道到底会出什么事,对吧?”
“的确是这样。御手洗洁老是告诉我,没把握的话,他不想说,再给他点时间就清楚了……”
“哦,没把握的还不说?……那这么说,刚才告诉我的,都是特别有把握的啦?”
“他说过,刚才说的这些情节,就像演戏一样,是今天晚上肯定会发生的。”
“这么说,过会儿他还会给石冈先生来电话吧?”
“对,他会再来电话。”
“那我们只能坐在这儿等着了,如果有人穿黑西服、开奔驰车来,这些人看来肯定是黑社会的人了。”丹下警官小声嘟囔着,我倒吓出一身冷汗。
但是,中岛店长刚才说得很肯定,这家店在这儿开业六年了,还没见过这种顾客。
“过一会儿是秦野给石冈先生打电话吗?”
“没错。”
“就是说,等你接到电话后,我们备也来得及?”
“是这样的吧!”我茫然地点点头。
“那就好。那么我们先简单吃几口东西怎么样?……喂,你看好没有?到底点什么菜?”
丹下警官又翻开菜谱,自己看了一遍。我一看没有我什么事了,就回到刚才坐的那张桌子旁。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六点过两分,时间已经快到了。
正像御手洗洁所说的那样,我移动过屏风,再把那些塑料常青藤拿到另一边以后,从我所坐的位子上,就能清楚地看见,丹下警官他们那边的一举一动。我看见丹下警官还像平时那样,耷拉着脸,正在对女服务员说着点菜的事。服务员拿着点好的菜单到厨房去了。看来先要等菜准备好,再等他们吃完饭,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无所事事地端起已经凉了的红茶,喝了几口,远远地望着丹下警官他们,又开始思考:今晚这里将要发生的事情。我在心里把御手洗洁交代过的情节,暗自回想了一遍,对他所说的那些、谜一样的话语,完全不知所以然,只能按他说话的先后顺序,进行整理。
然而我发现,把他的话理顺了,也不容易,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会儿这句,一会儿那句地,在我的脑子里又出现了,比如,我问过他现在在哪里,他告诉我在惠比寿。可是惠比寿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来得也太突然了,为什么这个时候,御手洗洁会跑到那里去?难道是以前掌握的那些情况中,又突然有了必须去一趟惠比寿的什么理由吗?
而且,他还刻意强调说,今晚的事情非常严重,弄不好,可能会出人命,要我们把这个严重性,牢牢地记在心里。
此外,他对今晚要来的那伙人的活动,居然知道得那么清楚。从他们坐的车到车牌号,来人的年龄、相貌,以及到店里后的行动,似乎都已经尽在掌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实在不明白了!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告诉我们的话,到底准不准,但如果真被他说中了的话,这家伙怎么会具备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呢?
还有一个问题,我也实在想不明白,那就是他对我在店里的行动,怎么就像当场看见的那样清楚?难道是在天花板上,开一个洞往里头看的?我不禁抬头看了几眼,当然,上面的天花板还好好的。那到底他是怎么知道的呢?真像是在变戏法让我看。
上面这些问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手头暂时没有什么事做,我只能接着思考下去,可是越想越觉得,陷入了层层迷雾,不知就里,但是我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我看见服务员。给丹下警官他们的桌子。上了几个菜,几个人狼吞虎咽地。很快把饭菜一扫而光。一盘菜像是刚放下桌。就不见了踪影。
我又抬头看了看他们桌子左上方的、那个米老鼠图形的挂钟,钟上的长短针都指着正下方,也就是说:马上就到六点半了。从正门透过玻璃向外看,外头已经黑下来了。但我桌上那个无绳电话,还静静地躺着。
正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抬头一看,本宫已经来到我面前了。看着他满脸无奈的样子,我就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我是专门来这里,听你使唤的,万一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就行。”说完他拿起电话机,在哪儿按了一下,就把电话接到这儿来了,然后把话机递给了我。
我接过话机贴在耳朵上,刚说了一声“喂……”就听见话筒里,传来了那个洪亮的男中音。
“喂,是石冈先生吗?……那个人在你这儿吗?”
“你是说御手洗洁?……不,他不在这儿。”
“哦,那就不好办了!……”
“但是过一会儿,他会打电话来和我联系。”
“那么,先请你告他,刚才洋子给我来电话了,说是想见我。但是她这回的情况,看起来很紧急,她告诉我,现在有生命危险,最近老有个可疑男子在跟踪她,已经好几天遇到危险了。”
我一听,感觉有点儿紧张。御手洗洁说,这桩事也许关系到人命,难道是指她?……
“这件事情,我没法拿主意,我会尽早转告御手洗洁。秦野先生您打算怎么办?”
“洋子一直在哭着,所以,我没法不到她那儿去,我打算现在马上就去。”
“是吗?但是,那件事会有危险的,您自己得多小心。”
“知道。不过,我在当学生的时候,练过柔道,碰上一般的对手,还吃不了什么亏。”
“过一会儿,您还给我来电话吗?……御手洗洁怎么说,过一会儿我就能告诉你了。”
“要是有机会,我还会打电话给你。我打算开车去了,先说到这里,再见。”
“您多小心。”
电话挂断了。我把无绳电话的按钮关上后,赶紧又在店里巡视了一圈。看来,吃饭的人已经慢慢多了起来,要是在店里的动作太显眼,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
我小声告诉站在旁边的本宫:“你过去告诉那几位警察,就说秦野的电话已经来过了,请他们随时做好准备。”
本宫表情紧张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向丹下警官那儿走去。终于接到了开始战斗的信号,我的心跳也开始加快了。
不知从哪儿,又传来电话铃的声音。到底怎么回事?……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手边的话机在响。不知道这电话,是不是找店里人的,我犹豫着要不要接,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按下了通话按钮。
“喂喂,你找谁?”
“石冈先生吗?……你别慌,听我跟你说。看来,事情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有人被杀了,”
“啊?真的?”我不禁吓得小声叫出来。
“刚才秦野给我来过电话。”
“秦野来过电话了?……哦,知道了。”
“他说,那位女子给他打过电话,说是有人要杀她,十分危险。电话里她哭得很厉害。”
“哦,是吗?……你赶快去告诉店长,让他从厨房的后门盯紧停车场。从那道门里,可以看见停车场的全部情况。如果那辆品川33开头,车号91XX的奔驰车来了,叫他马上给你发信号,你再通知丹下警官他们。告诉他们,杀人不一定发生在店里,也可能发生在停车场里,万一外头有什么动静,让店长马上出来告诉你,你再给警察发个信号,让他们赶快冲出去。明白了没有?……厨房里看不到丹下他们坐的那个死角,所以,你的腿要起到中转的作用。”
“明白了,不过,御手洗洁,秦野那边该怎么办?”
“谁?……你说谁该怎么办?”
“秦野和那位女人啊?”
“哎呀,他们俩的事,就别管了。”
“你……你说什么?……他明明告诉我,有可能出人命,你不也这么说过吗?秦野说:那位女人害怕得直哭。”
“想哭就让她多哭一会儿吧,这有什么稀奇的。”御手洗洁不耐烦地回答说。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不是亲口告诉我,这件事人命关天,不能大意吗?”
“我指的是待会儿来的那帮人,坐奔驰车、穿黑西服的那些人干的事。”
我一时无话可说,脑子里一片糊涂。
“……咦?怎么是这样?……那万一一会儿,秦野要是再给我来电话,我就这么转告他吗?……我答应他,一会儿把你的答复再告诉他。”
“他不可能再来电话了,你就放心吧。秦野正沉浸在与那位女子重逢的喜悦中呢,今天他整晚,都高兴得跟做梦似的。”
“这我看可说不准,从他刚才说的话来看,我想他一定还会再打电话来。”
“秦野说,他这回要上哪儿去?”御手洗洁突然问我。
“咦?……你说什么?”
“我是问,他刚才没告诉你,那女子现在在哪儿?没说让他马上赶到哪儿去?”
“这……这还没听他说过。”我一时又不知怎么说了,这件事还真忘了问。
“刚才我忘了问,他要到哪儿去了,反正他说过要开车过去,”
“你以后做事得考虑周到点啊,我说石冈君,你既然担心那女人出事,起码得问清楚她在哪儿。”
我无话可说。
“万一秦野真的来电话,你就这么告诉他。孩子要是哭闹了,往他嘴里塞块糖就不哭了。不过她需要的不是五十日元的糖果,而是起码五十万日元的髙档名牌商品。反正得给她塞多少钱,跟咱们没关系。这些麻烦事,咱们别管他,他们俩各取所需,双方都落得高兴。石冈君,下面我告诉你的事很重要,你赶快找张纸记下来。现在店里人已经多了,注意行动别太引人注意。”
“等等,我还没准备好呢!”我急忙掏出了小本子。
“好了没有?……待会儿坐奔驰车来的那帮伙人,里面的那位白头发老者,有人要在店里或外头杀他。凶手是从外头进来的,具体人数还不知道,反正不是一个就是两个。要防患于未然,争取把凶手一网打尽。奔驰车到了以后,石冈君你做个手势,通知店里的警察,让他们密切观察外头的动静。听明白了吗?……记下来没有?”
“你稍等!……哦,行了,记下来了。”
“石冈君,你想上一趟厕所不?”
“咦?你说什么?……哦,对,还真有点想去一趟。”
“那么你马上去一趟厕所,路过的时候,把记下来的纸放在丹下他们桌子上就行。上厕所时间抓紧点儿,上完了赶紧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马上赶到你们那儿去。那么,咱们待会儿见吧。”说完他挂上了电话。
我马上把本子上记下来的这一页撕下来折好,挂上了电话。
接着,我大步向厕所方向走去,路过时,看了丹下他们一眼,只见他们个个都戴着墨镜,有两位还装着在看报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