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的森冈辉子坐在床上,完全没有化妆,白色的肌肤略显浮肿,目光呆滞,一看就知道精神不正常。吉敷在旗田和护士的带领下进入病房,她也没有注意到。
“您感觉怎么样?”吉敷问。护士出去了。
辉子没作任何反应,只是把脸慢慢地转向了吉敷,死死地盯住他,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
“我是东京警视厅的吉敷。你怎么样了?”
辉子依然动作缓慢,对着吉敷低头致意。
“可以和您谈谈吗?”
“请!”辉子回答。
“你是和小濑川杜夫分别到二见浦来的吗?”吉敷问。
“小濑川……”辉子很惊讶。
“就是小濑川阳子的丈夫,您忘记了吗?”
“我记得。”
“你是和他分别到二见浦来的吗?”
“二见浦?不是。”
“那您和小濑川是一起到二见浦来的?您忘记了吗?”
“我?……小濑川到二见浦来了吗?”
“对。你们虽然乘坐了不同的列车,但在二见浦下车会合。不记得了吗?”
“和小濑川?我不知道。忘记了……”
“请看看这封信,是您自己写的。”
吉敷掏出那份从小濑川身上发现的信的复印件,拿给森冈辉子看。
“想起来了吗?”
“没有。”辉子摇摇头。
“但这是您自己的笔迹吧?”
“嗯……”辉子表示认可,“但是我想不起来了。我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东西。”
“请您仔细回忆一下。”
“不……我不记得自己写过。”辉子用充血的眼睛看着吉敷,又说了一遍。
旗田凑近吉敷的耳边,低声说:“不可能是仿造的笔迹,专家已经鉴定过了,就是她写的。”
吉敷点点头。
“想不起来了?你把小濑川杜夫约到二见浦一起殉情自杀。”
“殉情?……真的吗?”
“想不起来了?”
“……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小濑川杜夫出现那种关系的?”
“和小濑川?什么关系?”
“你和小濑川的关系不一般吧?”
“我?……真的吗?”
“算了吧!吉敷。她已经完全丧失记忆了,再怎么问也没有用了。反正,你承认自己杀害了坂上秋男——也就是那个佐野春男吧?”
辉子慢慢地点点头。
“为什么杀他?”
“他从东京站开始就一直纠缠着我,吵吵嚷嚷非要打听我的生日……可能是这个原因。”
“生日?就因为这个?”
“于是我分裂成两个,另一个‘我’杀了他……”
“分裂成两个?”吉敷低声自语,“怎么回事呢?”
“算了……”旗田又说。
吉敷立刻抬起手制止了他。
沉默。
“到二见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我’在各种商店狂逛,但另一个‘我’却去做了很多坏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进到店里,店员就说‘你刚才来过了,还偷了东西’这些话。”
“也就是说,那天有两个你出现在二见浦?”
辉子点点头。
“你杀死津本治是怎么回事?”
“挖开沙子,他的尸体就露出来了。人家说是我大学时杀了他。”
“谁说的?”
“这个嘛……津本说的。”
吉敷叹了口气,而旗田则显示出了一副早就了如指掌的模样。
护士回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看来,今天的提问只能进行到这里了。
“森冈,还有最后几个问题,你知道自己的姓名吗?”吉敷转身离开的同时间道。
“知道。我叫森冈辉子。”
“住址呢?”
“东京都世田谷区的樱上水。”
“这次旅行的最终目的地是哪里?”
“京都,我朋友的家。”
“好的,我知道了。请多保重!”吉敷说着,出了病房。
两个人并排走下医院的台阶。太阳正在下落,警车依然等在那里。和森冈辉子丈夫所在的芝救护协会中央医院相比,这家医院显得太小了,停车场只要停进两三辆车就显得非常拥挤——但在当地,这已经足够了。
“那么,吉敷,现在怎么办呢?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去吧?我有点饿了。”
吉敷也已经饥肠辘辘,所以立即同意了。
“这里是乡下,什么也没有,只有鱼还不错。大城市里来的人都这么说。”于是两人回到站前,进了一家刚刚装修的新开的店铺。旗田说:“我们这点工资能进这样的店已经不错了。”
但吉敷已经很满意了。那个叫德丸的着装警察把警车开到店铺后面停好,也跟了进来。吉敷和旗田都叫了啤酒。
“怎么样,在东京警视厅的警官看来,我们这些乡下警察所办的案件到处都是破绽吧?”
“哪里哪里!”吉敷回答。
“那现在怎么办呢?”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到二见浦去,见一见那位经营小营旅馆的津本。”
旗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嗯,但是现在太晚了厂。”
“那么我就在这里住一夜,明天早上去见津本,可能的话想到现场去看一看。”吉敷回答。
“不好办啊,我今晚必须返回三重县警察署去,不能带你去查看现场了。”
“这不必担心,把资料复印一份给我就可以了。”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那吃完饭,我们用车送你去二见吧?”
“那太感谢了!”
“哪里哪里!千万不要客气!就当您少坐一次出租车好了。我们这些乡下警察如果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啊!”
几杯啤酒下肚,旗田似乎有些失态。吉敷想,旗田也有他的一番道理。他们本来已经解决的案件,自己千里迢迢从东京赶来,非要重新调查一遍,他们当然会不高兴。
“刚才,您对森冈辉子问这问那,有什么新发现吗?”
“不,没有什么特别的。”
“还是没有什么新东西吧!吉敷君,你说我们该怎么看待那个女人的奇怪供述呢?恕我直言……”
“请千万不要客气……”
“就我们这些普通人而言,听到的无非是疯人呓语,难道说她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吗?”
旗田说着,将啤酒一饮而尽,接着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意义嘛……”
“那是精神病医生的工作,对不对?”
“那当然不错。不过,我注意到了一点,她对自己的姓名,出身以及在东京的住址都记得一清二楚。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精神病人。”
旗田一听,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么说那些疯话是言之有据了?”
“不,绝不可能。不过,如果有人坚持认为森冈辉子的精神状态仍然正常,我也会对这种看祛加以考虑。”
旗田笑得越发厉害了。“精神状态正常的人不会那么说话吧?你们这些东京的大人物这次恐怕要错了,我们这些乡巴佬怎么也听不懂啊……”
吉敷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跟着笑。他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此外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坂上身上的那张信用卡存放在那里了?”吉敷问。
“那个啊,已经弄丢了。”旗田说。
“丢了?”
“对。据说当地人把坂上的尸体拖上船的时候,放在他工作服左口袋里的M银行信用卡不小心滑落到海里去了。当时的风浪很大,没有人下海去寻找,只是说和我们用的M银行信用卡一样。”
“是吗?居然是这样……”吉敷说。
“怎么?”旗田用挑战的眼神问。
“不,没什么。但是,向M银行方面调查取证了吗?”
“什么?现场勘查,尸体回收,在那么大的风浪下,不论哪一样工作都很艰难。了解了坂上的来历,嫌疑人精神失常,我们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吉敷默默地点点头。
“为什么问信用卡呢?”旗田问。
吉敷无可奈何地说:“这是为了保险起见。坂上十三日晚上并没有住进二见浦的旅馆里,似乎是待在了某个不花钱的地方等待天亮,这是从他囊中羞涩判断出来的。但如果他带着信用卡,为什么不取些钱出来呢?”
吉敷的看法对旗田产生了效果。旗田开始嘟嘟哝哝——什么已经过了银行的提款时间,什么二见浦没有M银行,或者信用卡上已经提不出钱来了等等。
当然,旗田说的可能性也都存在,吉敷也这么想过。但是怎么也应该调查一下,然后再下结论。当然,吉敷并没有说出来:一个酒鬼窝的常客却带着一张信用卡,本来就很奇怪。这也是个疑点。
还有一点吉敷很不满,就是小濑川杜夫的尸检——至少应该切开肺部,看一看里面是否灌满了海水,立刻就能判断出他究竟是淹死的还是死后被扔进海里的。虽然旗田等人毫不迟疑地相信了殉情而死的判断,但吉敷认为,小濑川不但没有胆量去杀别人,而且很有可能被别人杀死,然后被抛尸大海。
还有那个坂上秋男。他为什么兴冲冲地从东京赶到二见浦?为什么遇害?从某种程度上讲,或许旗田认为他是个流浪汉,所以并没有对他的死加以重视。这些都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