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日晚,我急急忙忙地为丈夫和自己各自的旅行做好了准备。躺下睡觉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左右了。
丈夫经常出差,我可以很熟练地为他打理旅行前的杂事;然而我自己的出游准备却很费工夫。
空着两手过去很不好,所以必须带上点礼物。光是这个问题就已经令人头痛不已。虽然这次我是为帮阳子打理家务才前往京都的,说一定要带什么礼物也显得有些做作;但对方可是阳子,所以绝非多此一举。不过,我答应穿着狐皮大衣前往就已经很给她面子了,穿什么衣服的确令人烦恼,一旦决定下来穿狐皮,我的心情就愉快多了。
早上七点,我早早地把丈夫送走。八点半一过,我穿上了那件狐皮大衣,离开了自己樱上水的家。接连三天家中无人,所以我把门窗都锁好,燃气水电也都关好了。如果家里不小心发生火灾的话,阳子肯定会高兴得拍起巴掌来。出来锁好大门后,我发现邻居家的女人一直在偷偷地观察我。虽然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但心里却有些厌烦。
在去东京车站的路上,我买了一点小礼物,接着找了一个公共电话亭给阳子打电话。我要告诉她我提前一天出发了。
但她那边的电话却占线。可能在和朋友煲电话粥吧。这么说,她的抑郁症已经有所好转了吧?
因为后边还排着其他要打电话的人,我只好放下听筒,抽出电话卡。离开时,我把电话卡塞进了自己的LV钱包。各种各样的银行卡和电话卡实在太多,我的钱包都快装不下了。我穿着毛茸茸的大衣,手里拎着礼品包和旅行包,在东京车站里停住了脚步——东西太多了!于是我把礼品塞进LV旅行包,向八重洲地下街的咖啡馆走去。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但我还是想喝一杯咖啡。
我在地下街一家宽敞的咖啡馆里找了个座位。等待咖啡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自己正被一种近乎盯梢的视线纠缠着。
我尽量做出从容的样子,用眼角的余光寻找视线的主人。
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夫人!”
我条件反射一样跳了起来,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我后面的座位上,一个四十岁上下、从未见过的男人一直盯着我。
“夫人,这真是块好毛皮啊!”他对着我感慨地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搭在椅背上的狐皮大衣。
仅仅发出赞叹还意犹未尽,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伸出充满污垢、又粗又短的脏手指,似乎要去抚摸毛皮。这令我十分不快。
“嗯!真是好东西啊!我以前经营过皮革,我很清楚,这是好皮毛!怎么也得一百多万吧?就是卖一百多万,店里也赚不了多少。”他由衷地感叹着。而我则尽量忍耐着他那在我头顶上发出的刺耳的大阪腔。
突然,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还有,夫人,您姿态优雅,真的是很优雅……”他说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装着水的杯子,蹿到了紧靠我旁边的座位,把杯子放到小桌上,坐了下来,两肘支在腿上,身子前探,偷偷观察着我的脸色。
“这样的青狐毛皮和仪态高雅的女人搭配最合适。如果穿着它的人举止粗俗,那简直与风尘女子无异。在这一点上,夫人您是合格的。”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我的神色。
“你是谁?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尽量用冷淡的口吻说。
“不,我们以前从未见过,今天是第一次。”他说。我想这是个机会,就直视了他一眼,然后迅速把视线移开。
那是一张难以言表的令人厌恶的脸。缺乏油脂,干巴巴的头发,邋遢的胡子,色泽灰暗、甚至有些肮脏的四方脸,双下巴颏,大眼珠子有点充血,厚嘴唇,塌鼻梁,个头不高,穿着一件打工者常见的灰色工作服——这个人简直不能再丑陋了。如果这样的人一直坐在旁边,肯定会有阵阵男人的汗臭袭来,让人不由得想到公园里常见的流浪汉。这样的流浪汉和我搭讪有什么事情呢?
“夫人,怎么?您最近该不是家庭不睦吧?”他突然开始说些不靠谱的话了。
“哪里的话!简直无中生有!”我看着其他方向说。
这时,咖啡端来了。侍者在他面前也摆了一个杯子,就好像他是刚进来的客人一样。
我不去看那男人的脸,慢慢把砂糖加进咖啡里,一边搅拌一边注入牛奶。
那男人把上身靠向我,还在不停地胡说。
“不,夫人,您最好还是加点小心。您的脸上有霉运,如果不注意就会出危险,会有意外灾祸。”
我不再理会他,端起咖啡,贴近唇边吹了吹,吮入口中。这是我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我嘛,夫人,我是个相面师,全国信我的人相当多。真的!如果有可能,我愿意为夫人祛除恶灵。”
哈哈!我心想,这个人这样和我套近乎,原来是以祛除恶灵为名,想卖我点东西——什么护身符、戒指、圣典之类的,要不就是要领我去了什么地方驱神,从我身上狠狠捞一笔。
“夫人,千万不要以为我想挣您的钱。我不要钱,我只是被您的风度所打动,不,是您那极端高贵的美丽。”
这样的手段令人嗤之以鼻,因为它比明码实价的勒索来得更狠。一听他说什么被魅力所倾倒,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恐怕只有阳子听了这话才会大喜过望。
“对不起,我要去乘坐新干线,恐怕没有时间了。”
我本想断然拒绝,但可能是我生性软弱,拿不出更强硬的态度。所以很久以来,各色人都企图从我这里占到便宜。
“啊!不,夫人,这根本不用花费时间,只是一小会儿!夫人,您能告诉我您的生日吗?我只要依据您的出生年月日就可以预测命运,只需要这个,我就可以为你一举祛除恶灵。”
“生日?”
“对。您是哪年哪月哪天出生的?”
“不!”
这一次可谓斩钉截铁。只问哪月哪天或许还好,但只要一说是哪一年,我从生理上就产生了拒绝。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告诉给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呢?
我又喝了一大口咖啡——杯中的咖啡一下子下去了三分之二——接着站起身。我拿起了狐皮大衣。
“不!夫人,夫人,您必须等一等。夫人,您很危险,真的很危险,性命攸关!紧要关头,您一定要告诉我出生年月日,其他什么也不需要,只要年月日。”
他也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伸出手似乎要拦住我。
“夫人,您必须等一等。我的确是想帮您,也不费工夫,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我披上狐皮大衣,拿着账单走向吧台。他似乎要跟着我。
“请不要过分!如果你还这样纠缠不休,我可要叫警察了!”我声色俱厉地说。
他一下子就没动静了,呆立在那里,我抛下他,到吧台前结了账,出了地下街。我匆匆回头瞥一眼,那个流浪汉一样的男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好像并没有要跟着我的意思。
我放心地呼了一口气——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