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洁两个人,一坐定马樱丹咖啡馆的老位置,就看到洛伊·威萨斯本教授抱着手提包急急忙忙地进来。
“嗨,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他大概经常在讲台上对学生说这样的台词。
“教授,我们也是刚到而已。你看,我们的拿铁咖啡一口也还没有喝。”洁说。
“这个好喝吗?”教授一边拉椅子坐下,一边问。
“好喝。”我说。
“那么,服务生,我也要一杯一样的。”教授对刚刚才转身过去的服务生说。但是,他马上又改变主意,“对不起,下次吧!今天我什么也不要,因为我马上就要走了,等一下还有课要上。”
然后,他很快地打开他的手提包。
“教授也常来这家咖啡馆吗?这里很棒吧?可以从窗户看出去,看到后院、枯树,和已经成为骨董品的摩天楼。”我说。
但教授只是看了我一眼。
“啊,算了。有什么线索吗?负责齐格飞命案的刑警呢?”
“还活着吗?”
“没有得到他已经死亡的报告,他现在应该住在皇后区的法拉盛一带。这是他的住址影本。”
教授从手提包拿出一张影印纸,放在桌子上。我和洁几乎是头碰在一起地看着那张影印纸。
“在法拉盛呀?”我说。
“在皇后区大桥(Queensboro Bridge)的另外一边。他的名字是塞米尔·穆勒,在职的时候好像相当干练,是禁酒法时代的英雄,解决了不少难缠的案子,可以说是重案课里的传奇人物。”
“他现在几岁了?”
“还不到八十吧!这是他的出生日期,一八九〇年十月,现在住汤森小路(Townsend drive)一五〇号,靠近与墨尔本大道(Melbourne Avenue)交叉处,在哈利斯高中附近。”
“原来是那一带呀!”洁说。
“那里你很熟吗?”教授抬起头问洁。
“不是,只是有熟人住在那边,所以我去过几次。那里住着不少中国人的大家族。”
“听说穆勒先生目前是独居的。”
“那很令人担心耶!他太太先过世了吗?”我问。
“不是,听说他一直没有结婚。”
“聪明的决定。”洁说。
“我做不出那种聪明的决定。”威萨斯本教授说:“我怕寂寞。一想到回到离地面三十四层高却一个人也没有的家里,我就觉得害怕。”
“纽约市警察局里还有齐格飞命案当时的物品或证据吗?”洁问。
“什么也没有。”教授摇头说:“纽约市警察局里没有任何与那个命案有关的物件。”
我和洁一起点点头,这原本就在我们的预料当中。
“纽约市警察局和苏活区那家有名的起司蛋糕店一样,非常重视新鲜度,过期的东西全部都要丢掉,就算是有价值的东西也一样。那里的东西通常只和现在正在进行的案件有关。”
“穆勒先生可不可能个人保留着和齐格飞命案有关的东西呢?”洁问。
“通常不可能有那样的情形。”教授立即说。
“那是不被允许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一定有这种规定吧!如果警察可以收藏自己办过的案子的证物,那就不得了了。”
“可以去找他吗?”洁又问。
“你要去找穆勒先生?那是你的自由啊!”
“那么,我等一下就去找他。”
“你要带这个去吗?”教授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塑胶袋。
“这是什么?”
“从乔蒂的鲁格枪里发射出来的子弹。这是进行实验时留下来的东西,我向纽约市警察局要了一颗,子弹上面有很清楚的摩擦纹痕。”
“太好了!”
“你喜欢吗?有了这个东西,再固执的人也会和你见面吧!不过,听说他是很强悍的人,曾经和拿着机关枪的人对峙过,所以我不敢保证他是怎么样的人。”
“难道他会拿机关枪打我吗?”
“我不去哦!”
“总之,教授,通过齐格飞身体的那颗子弹已经不见了,也没有留下照片,所以,根本就无法证明那颗子弹是由沙利纳斯小姐的鲁格枪射击出来的,对吧?”我问。
教授点头了。“是的。”教授说:“所以,这样的子弹即使有再多颗,也是无用之物。”
“还有其他消息吗?”
“当然有。知道射击卡里耶夫斯基医生的枪了,那是一把叫做提拉兹·凯特曼的枪。”
“提拉兹·凯特曼?没有听说过。那是怎么样的枪?”
于是洁便说:“你知道柯尔特公司制造的决斗者型转轮枪吗?”
“怀特,厄普用的枪吗?”
“对,就是那一型的手枪。是西部开拓时代末期的枪,好像是四五口径,一八七三年制造的东西。”
“一八七三年?那是骨董枪了!”
“没错。确实是骨董枪,所以很快就调查清楚了。还有子弹。”
“骨董枪也能杀人吗?”
“留在医生体内的是一颗四五口径的子弹。因为是从非常近的距离开枪的,所以……”
“从非常近的距离开枪的?”洁进一步地问。
“所以衣服上有火药的烟煤。”
“烟煤是从转轮喷出去的吗?”
“转轮?这就不知道了。因为是近距离的射击。不过,不管怎么说,子弹没有贯穿身体,而且有百分之三十的火药被人从弹壳里抽出了……”
“火药被抽出了?”
“室内射击俱乐部的手枪通常都会那样处理。还有,火药是潮湿的,可能是长期挂在墙壁上当装饰的关系,因为下雨而受潮了。不过,还能射出子弹真是不可思议。”
“湿气……有这种可能吗?”
“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使用那种枪了。不过,如果是手枪迷的话,就会把那样的枪擦得亮晶晶的,挂在墙壁上当装饰。”
“挂在墙壁上的枪?”
“是的。如果是手枪迷的话,或许会把自己喜欢的枪挂在墙壁上每天看。六连发手枪的转轮部分和枪身上,会有刺青般的细致装饰纹。我去纽约市警察局时,他们给我看了照片。”
“漂亮吗?”
“那不是我有兴趣的东西。不过,该怎么说呢……这个世界上不是有很多人觉得刺青很漂亮吗?所以会在自己的身体上刺青,每天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身体。”
“从十九世纪起就挂在墙壁上当装饰?”洁问。
教授摊开双手,说:“也不是不可能吧?那可能是曾祖父使用过的枪。”
“不是沙利纳斯小姐的枪吗?”洁问。
“我和丽莎·玛利、菲利浦一起整理过沙利纳斯小姐的家了。那个房子里只有一把枪,所以我认为不是。”
“只射击了一颗子弹?”
“对付老先生,一颗子弹就很够了。”
“还有调查到其他的事情吗?”
“没有了。在医生的死亡现场里,找不到被认为是凶器的手枪,所以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关于凶手是从哪里来的这一点,警方有做说明吗?”
“从哪里来的?你是问凶手是曼哈顿岛的人,还是外面的人吗?这点我也不清楚,警方好像也没有任何线索。”
“不。我的意思是,命案的现场就像一个上了锁的铁栏杆笼子,凶手是怎么进入笼子里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不过卡里耶夫斯基家、布拉克家和沙利纳斯家,都有那个铁门的钥匙,或许某个人的钥匙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人复制了,这是有可能的。”
“复制吗?是啊,杰米。”洁看着我说。
“噢,复制啊!”我声音干涩地说:“确实有那样的方法。”
“那是警方的看法吗?”洁问。
“是的。”
“那么,关于卡莲·布拉克从窥视孔看到的幽灵呢?警方有什么说法?”
“纽约市警察局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这一点。”
“卡莲·布拉克或她的丈夫,会不会和医生之间有过什么争执?”
听到我这么问,教授立刻瞪大了眼睛,问我:“你说什么?你在怀疑布拉克夫妇吗?”
“这也是一种可能性吧?”
“绝对不可能。”教授很肯定地说:“我见过他们,他们不是那种人。他们是集温和、诚恳、合群这几种美德于身上的人,即使是天地逆转了,他们也不可能杀人。像他们那样的人怎么会杀死邻居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要胡说八道!我非常了解他们。
“而且他们两家的交情很好,一直互相帮忙,即使是亲感,也不见得可以相处得那样好。医生死了,最悲伤、最困扰的,恐怕就是他们了。如果布拉克夫妇有嫌疑的话,那我觉得你的嫌疑更大。好了,够了吗?我非走不可了。如果能见到穆勒先生,请把你们谈话的内容告诉我。”
教授说完,站了起来。
我和洁一起搭地下铁到二十一街,从地下铁的阶梯上来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暗暗的道路那边,有一家店面看起来很干净的面包店。洁走去买了一条法国面包、一瓶红酒,说是要当今天的晚餐。
很快就找到墨尔本大道了,因为只要顺着哈利斯高中的指标走就行了。
“杰米,这是一位叫汤森·哈利斯的人物开办的学校,他原本是纽约市的教育局长。你知道他吗?”走在围绕着校园的铁丝网旁边时,洁说。
“我知道,因为我是日本通。大部分的纽约人应该不知道吧!倒是很多日本人非常熟悉他。”
洁点头说:“所有的历史教科书上都有记载他的事,日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吧!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从日本回到美国后,在纽约开办了高中。因为有钱人担心劳动阶层的人受了高等教育之后,会降低劳动的意愿,因此反对市政府利用税金让低所得者受教育,于是他便动用自己私人的钱财,强行开办了让穷人子弟就读的免费中学。从前的纽约和英国没有两样。”
“是的。”
“不过,你所知道的哈利斯的故事,是他的爱情故事吧?”
我很讶异地看洁,说:“是呀!你真了解。”
“是关于阿吉的事吧?”
“嗯,汤森·哈利斯以第一代日本总领事的身分,前往日本一个叫下田的沿海城镇赴任,在那里认识了阿吉,并与她相恋。哈利斯住在充满异国风情的日本房子里,决定在卸任的时候带阿吉回美国,但是哈利斯生病了,他必须回到纽约。然而,在当时保守的风气下,他如果带着一个外国人一起回美国,他的地位恐怕就有危险,更何况他又生病了,只能留下将来一定会回来带阿吉去美国的承诺,自己回到纽约。可怜的阿吉相信他的承诺,痴痴地一直等他回来,没想到在下田港的泪眼道别,竟是他们永远分离的开始。”
“我觉得这是以‘蝴蝶夫人’为蓝本的故事。”洁冷冷地说。
“哦?”
“有一出戏叫‘外国人阿吉’,是相当有名的戏曲,所以也曾经在这里公演过几次。你是在戏剧界工作的人,一定知道这出戏。”
“哈利斯的故事实际上不是那样吗?”
“应该不是。哈利斯对女人没有兴趣。但是,当时的日本人害怕像哈利斯那样高大、肤色又与日本人不一样的外国人,觉得外国人是赤鬼,担心下田的女性们都会被哈利斯强暴。”
“嘿,你在开玩笑吧?”我笑着说:“哈利斯是教育家唷!”
“那时,下田的官厅里有一位叫森山多吉郎的官员,找来了艺妓阿吉,拜托她去当一年哈利斯的情妇。啊,话当然不会讲得这么白吧?应该说是请她去照顾哈利斯的生活。因为哈利斯单身。”
“是官员拜托的?”
“对。事实上那是有酬劳的工作。对你来说,当时官员所说的话,一定像笑话一样可笑。那时官员是这样拜托阿吉的:‘阿吉,希望你去当哈利斯的情妇,那样的话,可以拯救下田的女人,不,是所有日本的女人,甚至我们的国家。’”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真的吗?难道哈利斯会强暴所有下田的女人?”
“不,杰米,是所有日本的女人。”
“太夸张了吧!一个哈利斯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官厅以十几万美金的报酬拚命拜托阿吉答应。对当时的日本人来说,美国人像是可怕的怪物。因为实在太害怕了,就算有官员的强力拜托,阿吉还是不愿意当哈利斯的情人,甚至连当他的佣人都不愿意。于是官员只好找上阿吉的情人松鹤,答应给从事船木工的松鹤数万美金,还允许他在腰间佩刀,成为一名武士。于是松鹤便去找阿吉,表明自己愿意等阿吉一年,希望阿吉答应。后来,阿吉在哈利斯身边不到三天就被开除了,因为哈利斯知道其中的内情,最后阿吉就回到松鹤的身边。”
“哦。”
“这就是真相。才三天,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时间。”
“没错。”
“可是,由于世人的冷漠眼光,以及日本人特殊的宗教观念,人们认为阿吉的体内已经有怪物的血,变成一个污秽的人了,所以阿吉受到非常可怜的差别对待。当然也有人嫉妒她得到那么多的金钱。虽然后来阿吉与松鹤在横滨重逢,两个人也结婚了,但最后还是以离婚收场,没有好的结局。离婚后的阿吉独自开了料理店,却渐渐沉溺于酒精之中,散尽了那笔酬劳之后,过着借贷生活的日子。后来她也生病了,于是在五十岁左右时,在稻生泽川投河自杀。那条河也被称为‘阿吉渊’。”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没错。现实是非常没有意思的东西,所以哈利斯和阿吉之间根本没有爱情,他和阿吉的人生也没有什么关系。”
很快就找到汤森小路了,我们转弯,走进汤森小路。这条铺着石板、给人陈旧感的道路上,立着很像洋葱的玻璃灯罩街灯,这是老街上常看到的造型。这条路上的街灯稀稀疏疏的,散发出寂寞的光芒。用铸铁与木板做的长椅子,以每三个街灯就有一张的比例,被摆设在路旁。
常在黑白风景明信片上看到的小路出现在我们眼前。这也是一条像卓别林电影里某一个定格的画面,一位提着篮子的贫穷少女向前跑的小路。这是看不出从汤森·哈利斯的时代到现在有什么改变的一条路。我开始想像名留日本史的哈利斯,从遥远的东方国度回到这里的理由。
小路的左右两侧排列着现在已经很少看到的小房子,其中很多房子都没有车库。房舍用地的边缘有金属栏杆或漆成白色的木板栅栏,栏里种植着树木,从树上掉下来的落叶几乎覆盖了大半的石头路面。竖立在路旁的灯光,朦胧地照着脚边的落叶,在黑色的地基石头上,形成等间隔的黄色光块。
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走在这样的路上时,或许心里会有不安的感觉,但现在是和朋友一起行走,所以我低声吹着口哨向前行。我想起卓别林的电影,突然觉得很想笑。
已经走到铺着石头路面的尽头了,但是当我注意到这一点时,才发现已经超过我们的目标了。因为太阳已经下山了,所以看不清楚写在路边的门牌号码。
“杰米,在这里。”洁对我招手说。
接着他爬上四、五个石阶,站在一间房子的门前,拍打门环。门环发出叩叩叩的声音,但是门里面却静悄悄的,一点反应也没有。从门旁边的小窗户,可以看到门里面有光亮,像烛光一样昏黄而微弱的光。
“没有门牌。不过,这里就是一五〇号,不会错的。”洁说。
“不在吗?”
我才这么说,就听到一个声音说道:“要找塞米尔吗?”
虽然听到声音,但是因为周围很暗,所以一时不知道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我和洁走下石阶,往左右张望,终于看到前方的长椅子上,有一个正缓缓坐起来的人影。因为他是随意躺在长椅上的,所以我们根本没有注意到那里有人;而且那里又位在两个街灯之间,是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他出去了,有什么事吗?”那个男人说。
虽然是在黑暗中,但是仍然可以看到男人有一头白发,并戴着像是老花眼镜般的眼镜。
“想找穆勒先生说说话。”我说。
于是他便说:“这个我也知道,我是问为了什么事要找他?”
“想请教他一九二一年和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命案有关的事情。”
结果,男人又把上半身靠在左手边的椅子扶手上,躺了下去。
“他不在家。”男人冷冷地说。
“愈来愈冷了。”洁站在我后面说。
“嗯,趁着还没有感冒,赶快回去吧!”老人说。
“知道这是什么吗?”
洁的右手上拿着一个东西,可是太暗了,连我都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是从一九二一年乔蒂·沙利纳斯小姐所拥有的手枪——鲁格P08,所射击出来的子弹,上面有很清楚的摩擦纹痕。”
老人听到洁这么说,蓦地起身,坐起来。
“你好,塞米尔·穆勒先生。我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御手洗洁,旁边这位是剧作家杰米·连登。”
洁绕到老人的面前,半强迫似的和老人握手。老人则像用抢的一样,拿走洁手上的塑胶袋,举到高处,对着光亮的地方看。接着,他站起来,朝街灯的方向走了两、三步,这时我才看清楚他是一个又瘦又高的人。
“你在哪里拿到这个的?”他的视线回到我们的身上,然后问我们。他脸上的老花眼镜,因为街灯的反射而射出光线。
“是纽约市警察局给的。这是他们做射击实验的子弹,用的就是乔蒂·沙利纳斯小姐的枪。”
“我看到报纸,知道乔蒂已经死了。”
“是的。她临终前,我们都在她的身边,也参加了她的葬礼。”
老人无言地站了半晌后,才说:“你们好像不是记者。”
“我们不是。”
“那把枪在哪里找到的?”
“沙利纳斯小姐家的欧洲家具里。”
“在她过世以前,一直都是放在那里的吗?”
“是的。”
“关于那个东西,乔蒂说了什么吗?”
“你是说关于枪吗?”
“对。”
“穆勒先生,关于这一点是必须保密的。”洁说。
于是老人举起右手,像赶苍蝇一样地挥动着。
“这个我当然了解,事情真相一定会把整个美国搞得天翻地覆。放心吧!我根本不想再和新闻记者打交道。”
“你能把这件事藏在心底?”
“你是乔蒂的亲人吗?”老人问。
“是亲近的朋友。你能守住这个秘密吗?”
“当然可以。不管别人怎么拜托,我也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她承认了,是她扣扳机的。她说她想在断气以前,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
“是她开枪的?”
“是的。”
“对准齐格飞的心脏开枪?”
洁这次没有回答,只是点头。于是老人叹了气,低着头,也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说:“但是,那时曼哈顿停电了,电梯根本不能动,又有证人可以证明乔蒂那个时候一直和她在三十四楼……这些你也已经知道了吧?”
“和乔蒂在一起的人是珍·弗朗肯?”
“没错。所以,那个时候乔蒂根本不可能去一楼,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
“是的。”
“关于这一点,乔蒂怎么解释?”
“她没有解释,反而叫我解开这个谜。”
老人再一次沉默地呆立着。不久,他开口问:“那么,你解开了吗?”
洁摇摇头,说:“在我挑战这个谜题以前,必须先确认射死弗来迪利克·齐格飞的枪,是否真的是当时沙利纳斯小姐所拥有的鲁格P08手枪。否则,这就不是值得挑战的大谜题了。”
于是退休刑警缓缓地点了头。
“的确。如果是另外一支枪,就不是什么难解的大谜题了。”他说。
洁表示同意地说:“没有错,那样就不算是什么特别的谜题了,而是在一楼的某一个人,开枪杀死了齐格飞。可是,没有人能够完全相信沙利纳斯小姐临终前说的那番话,大家都认为她是一时精神错乱,所以说了那种不合逻辑的话。”
黑暗中,洁好像一直在观察那个手腕高明的退休刑警的表情。
“乔蒂临终前有感觉到痛苦吗?”年老的退休刑警问。
“没有,她像睡着一样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看见老人在黑暗中点了头。
“穆勒先生,你也那么想吗?你也认为那些话是沙利纳斯小姐临终前精神错乱的胡言乱语吗?”
塞米尔·穆勒又不说话了。但是,我注意到他非常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不。”过了一会儿后,他才低声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吗?”
“是的。”
接着,老人便说:“变冷了,到我的屋子里吧!”
“好主意。”
于是老人便往他的房子走去。我们跟在后面。上了石阶,他拿出钥匙打开玄关门,也打开电灯。
“进来吧!”
他说着,便迳自走进屋里,经过客厅后还一直往里面走,进入厨房里。
“我来煮咖啡。请坐吧!”
于是他拿出三个珐琅杯放在餐桌上,然后他脱掉外套,把外套挂在墙壁的钩子上。
我们坐在餐桌附属的椅子上。在厨房的灯光下,看得出这个老人的相貌堂堂,可以说是相当英俊。高高的鼻子,银色发亮的白发,瘦削的双颊上有道深深的皱纹。他应该已经八十岁了,但是腰仍然很直,下巴没有赘肉,看起来一副老当益壮的样子。
餐桌旁边小圆桌上的咖啡机里,好像已经放进咖啡了。老人打开咖啡机的开关,此时,机器下面的一颗橘色小灯亮了起来。
“这位是连登先生吗?”他一边坐下,一边看着我问。
“是的。”
“你是乔蒂的伙伴吗?”
“我们都是和舞台表演有关的人,但是地位相差几万里。”
“还有这位,你叫什么?”
“御手洗。”
“噢,御手洗先生,你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吗?”
“是助理教授。”
“哦?是吗?看起来很年轻呀!一定是位优秀的人才吧!刚才失礼了。因为偶尔会有一些没礼貌的记者贸然跑来问我从前的事情,他们像餐桌旁边赶也赶不完的苍蝇一样。大家都不肯同情一个退休的老兵。”
他打开餐桌上的台灯开关,把装在塑胶袋里的子弹拿到灯下,然后慢慢抽开餐桌的抽屉,拿出里面的大型放大镜。接着,他从袋子里拿出子弹,把子弹放在手掌中,摘下鼻子上的眼镜,把放大镜放在眼睛前面,看着子弹的表面。就这样看了一阵子后,他把放大镜和子弹一起放在餐桌上,面对着洁,问着和子弹完全无关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是塞米尔·穆勒?”
他一边说,一边抓起刚才放在桌子上的老花眼镜重新戴上。
洁稍微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穿着外套,但胸口的钮扣是松开的。天气明明很冷呀!还有,左胸的地方有点鼓鼓的,好像随时可以拔枪出来似的。”
老人对洁的说词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转身面对咖啡机,拔出咖啡壶,把咖啡倒进我们的珐琅杯里。接着,他从怀里拿出手枪,放在桌子上。
“你真的只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教员吗?其实我也很讨厌腰或背后戴着枪。”
“你现在还有佩枪的必要吗?”
“不能说没有。”
他的回答让我和洁无话可说。
“很多人恨我。而且没有这个东西的话,总觉得左边的身体太轻了,不舒服。你的专长是什么?”
“还没有正式的名称。但可以说是发生生物学。”洁说。
“生物学?”老人很讶异地说:“和犯罪一点关系也没有嘛!”
“绝对不是没有。”洁说:“RNA决定氨基酸排列的顺序,和搜查官从图书馆借资料出来的顺序是非常相似的。以人类为首的生物,有着让人吃惊的相似之处,那是有规则性的。”
“我很想听听到底是什么规则性。”
“有必要的话,我会说的。但是,现在我想请你先解决我的疑问。那颗子弹和射进齐格飞先生身体内的子弹,是不是从同一支手枪射击出来的?我所有的疑问都从这个问题开始。这个问题如果没有解决,就无法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老人慢慢地点着头,并以尖锐的眼神看着洁,他脸上银白色的眉头紧蹙,表情十分严肃。他的表情仿佛一个演技绝佳的演员。
“我知道。我当然非常了解这种情况。”他说。
“太好了。穆勒先生。”洁接着说:“你能判断出是不是同一支手枪射击出来的吗?”
老人慢慢点了头,然后说:“我能。”
“现在就能吗?”
“对,现在就能。”
洁露出怀疑的表情说:“你的判断即使在法院里也具有可信度吗?”
老人笑了,“如果必须上法院的话。”他接着说:“可是,现在就要上法院吗?”
“不,我只是举例说明。”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不过,我已经知道那是不是同一支手枪射击出来的了。”
“你用什么方法判断的?请告诉我。”
“我当然会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前刑警说。
“条件?”
“是的。”
“我们没有新闻界的朋友,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不过,她的儿子菲利浦会想要知道吧……”
“她认养的儿子吗?”前刑警问。
“他的情人丽莎·玛利或许也会想知道。”我说:“不过,在此同时,他们也不会想知道。如果你不希望让他们知道的话,我们绝对会依照你的希望守口如瓶的。”我说。
洁接着说:“这颗子弹的摩擦纹痕,如果和杀死齐格飞先生的子弹一样,你有什么想法?会觉得意外吗?”
老人闻言笑了,说:“我会觉得意外吗?我一直认为杀死齐格飞的人就是乔蒂,所以当年曾经逼问过她,可惜她一直没有露出狐狸尾巴。”
我们同时点了点头。
“不过,只要是相信神存在的人,为了死后能进入神的国度,临死之前说的话,都是老实话,不管是国王还是强暴犯都一样。”
“沙利纳斯小姐早就有觉悟,想在死前说出自己做过的事情了。”
可是,老人慢慢摇着头,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其实不管结果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所以就让媒体……”
“媒体不算在内。”
“如果你希望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沙利纳斯小姐家。”
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已经四十八年了……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话,我会和你们一起去,但是现在我不想去了。那个案件是我的恶梦,我不想再和它有关连,更不想因为它而在站在媒体的前面。”
“可是,你现在不去的话,或许再也看不到她的房子了。”我说。
“为什么?”
“丽莎·玛利和菲利浦正想卖掉那间房子,连家具一起卖掉。好像已经有人出高价要买了,好像也有人想把乔蒂的房子做成乔蒂纪念馆。他们好像想卖掉房子,然后结婚,搬到纽泽西的大房子。”
“真的吗?”洁问。
“你没有听说吗?”
“我今天才第一次听到。”
“听说是像城堡一样的大房子,在纽泽西那边。从大门的柱子那边,到房子的玄关口,得开车或骑车才走得到。他们没有告诉你吗?卖房子的事情好像进行得差不多了。”
“时代变了呀!”前刑警说:“不过,我还是不想改变我的想法,我已经非常厌烦这个案件了,没有比这个案子让我更加丧气的事了。虽然已经过了四十八年,我还是忘不了这个案子。当时我还年轻力壮,没日没夜地想方设法,想要解决这个案子。就算黑道抱着机关枪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觉得害怕,可是这个案子却让我感到害怕,因为我完全抓不到头绪。所以,就算现在去了乔蒂的家又能怎么样?只会更觉得自己愚蠢罢了,我知道我一定会那样。”
“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现在和我一起喝汤,那样的话,我就告诉你怎么判断两颗子弹上面的摩擦纹痕是不是一样。”
老人的话让洁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便沉默了。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在外面吗?”老人说。
“不知道。”洁说。
“因为我不想走进这个厨房,自己一个人喝汤,我已经厌烦只有一个人的餐桌。你们来得正好,看起来不像是我会讨厌的人。”
“对不起呀!穆勒先生。”我插嘴说道。
“什么事?”
“你以前很受女性欢迎吧?”
老人瞪大了眼睛,接着便笑了,还露出了牙齿。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说:“要怎么说呢……我忘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为什么没有结婚呢?如果你想结婚的话,一定可以娶到大美女的。我是剧作家,我可以了解你的魅力。你是非常吸引女性的男人。”
“我一直住在这里——法拉盛的汤森小路,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十年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我摇头说。
“助理教授,你呢?”
洁点头,说:“大概知道吧!”
“你说说看。”
“因为这里是路的尽头,车子不会进到这里来;就算进来这里了,车速也不会很快。还有住在这一带的,大多是中国人的家庭,也大多是低所得者,所以白天的时候,这里应该有很多小孩子吧?”
“对。”前刑警点头说。
“那样的话,暴力集团的人就比较不可能开车进来,拿着机关枪对这间房子扫射。”
“不错,助理教授,你说得完全没错。而且这间房子的外面还有石阶,车子也很难冲撞上来。”
“你从事的职业还真是辛苦呀!”我说。
“是很辛苦没错。现在虽然已经好多了,但战争前确实活得提心吊胆。能够活到现在,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尤其我曾经是被狙击的目标。像这样的我,如果有妻子、儿女的话,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我怎么可以自己制造弱点,让敌人有伤害我的机会呢?”
我们了解他所说的,所以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所以你不能结婚吗?”我说:“一定有很多女性为了不能和你一起生活,而过着掉眼泪的日子。”
“我有不少恋爱的经验,也曾经和好几位女性在中央公园散步过。”
“果然如此。”
“我经常坐在长椅上,想着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希望她们能过着儿孙围绕的幸福日子。”
我们无言地点了头。
“确实有女人想和我结婚,和我一起过生活,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好了,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了,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喝汤吗?”
“那么,也请你和我们共享这个面包和红酒。”洁说着,并把刚才买的面包和红酒放在桌子上。
“啊,不错嘛!”老人说。
“是为了想和你一起吃而带来的,这些东西正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洁说。
老人的汤很可口,洁买的便宜红酒也不坏。吃喝完毕,我把餐具拿到水槽,泡在水槽里。
回到位置上时,餐桌上只剩下用来喝红酒的玻璃杯和咖啡杯,以及洁带来的鲁格手枪的子弹。枪则被老人收进餐桌的抽屉里。
“好了,穆勒先生,请你告诉我吧!那颗子弹和杀死齐格飞先生的枪所发射出来的子弹,是不是一样的?”洁迫不及待地说。
“你好像很急嘛!”穆勒说。
“确认了这一点以后,就可以慢慢来了。”洁说:“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开始。”
“等一下。”老人说。
他拉开抽屉,站了起来,走到隔壁房间,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过了相当久的时间后,他拿着一个好像装着烟草、有西班牙风装饰的木箱子,回到我们的面前。
他动作缓慢地坐回椅子上,打开放在桌子上的木箱盖子。箱子里面没有烟草,只有一个对摺的褐色信封。他拿出信封,将它摊开,接着把信封口对着桌面,一颗子弹滚落在桌子上,发出声音。
“子弹?穆勒先生,难道这是……”洁勉强压抑着激动的声音说。
老人拉开抽屉,拿出放大镜,若无其事地说:“打穿弗来迪利克·齐格飞身体的子弹。是我从他背后的墙壁挖出来的。”
“你拿到这个东西了?真是不敢相信!”洁非常兴奋地说。
“反正早晚会被丢弃,所以我就把它收藏起来了。不过,这当然是在纽约市警察局的同仁不知道的情况下拿走的。用这个看吧!”老人说。他拿起子弹,和放大镜一起递给洁。
“你不看吗?”
“我已经不用看了,子弹上的摩擦纹痕是一样的,我刚才就已经知道了。你们用放大镜看,就知道那种感觉了。”
“是一样的?”洁发出惊讶的声音,看着我的脸。
“一样的?”我也说了和洁相同的话。
以为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终于被确认了吗?
“如果是事实,那就不得了了。”
“是吗?”
“你不用看也知道吗?”洁一边拿起放大镜,一边问。
老人摇着头说:“没有必要看。因为子弹上面的摩擦纹痕,早就印在我的脑子里了。这两颗子弹上面的磨擦纹痕是完全一致的,其中还有无数特征,不需要用显微镜我也很清楚。德国制的这种帕拉贝伦弹表面平滑,磨擦出来的纹路非常端整。”
洁把放大镜放在眼睛前,把两颗子弹放在手掌中,仔细地观看着。
看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有点不敢置信地说:“是一致的……”
“一致的?真的吗?”我说:“两颗子弹真的一点区别也没有吗?”
“不可能一点区别也没有,因为新的那颗颜色比较漂亮。”老人说。
“没错。新的那颗子弹上的摩擦纹痕还会发光,但是除此之外,纹路完全是一样的。”洁看着我,低声说着:“杰米,这该怎么解释?实在是不得了了,真的是一致的!”
我不自觉地摇了头,说:“不可能的。”
洁再一次把放大镜放在眼前,仔细地观看两颗子弹。
“确实是一样的,杰米!线纹完全一致。无须纽约市警察局犯罪研究中心的显微镜检查也可以。”
“喂,喂,不要说这种可怕的话,那样一来,会搞得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我的勋章也会被没收。我是相信你才给你看的。”
“非常感谢你让我看,穆勒先生。现在我们终于能站在起跑线上了。杰米,你也看看吧!”
洁说着,把放大镜和两颗子弹放到我的面前。
“如沙利纳斯小姐说的,四十八年前开枪射杀齐格飞先生的人,果然是沙利纳斯小姐。”
“是一致的吗……”我边看边说:“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威萨斯本教授必须从第五大道的一端,倒立着走到另一端。”洁说:“他这么说过吧?”
“真可怕。”年老的前刑警小声地说着:“美国表演史上最伟大的舞台女伶竟然是杀人凶手!对她的崇拜者而言,这样的消息所带来的打击,无异于世界末日吧!我要感谢枪是在沙利纳斯家里找到的,而且让我看到了这个。那时我根本无法拿到可以去沙利纳斯家搜索的搜索票,也不能追根究底地调查她。不过做为一个纽约市的市民,这确实是我不想知道的真相。”
“你的意思是,长年的悬案终于有结果了?”
老人无言了,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这的确也是其中一种想法。不过,这才是谜题的开始吧?不是吗?”
“对,正如你所说的。”洁点头说。
我也同意老人的这个说法。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是更大、更困难的谜题。
“在停电的时候,她是怎么到达一楼,将这颗子弹射进齐格飞的心脏的呢?”穆勒说。
换我和洁沉默了。
“这是开始没错,但却是绝望的开始。”老人说。
“纹路果然是完全一致的。”我插嘴道:“真的是相同的枪。这确实是一大悬疑,世界上有人能够解开这个谜吗?”
“走楼梯来回的话,要一个小时才办得到。”老人说。
“恐怕需要更多时间吧!停电的时候,楼梯间里一片漆黑,连脚下都看不到,上下的时候就会需要更多时间。”我说:“我实验过。我读大学时是登山社的一员,平常接受训练过的男人,来回三十四楼到一楼的话,最快需要三十五分钟。但如果是在黑暗中的话,就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至于平常没有受过训练的男人,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没有受过训练的女性,一定要两个小时才办得到,而且回到三十四楼时,一定会汗流浃背,气喘到说不出话。”
我们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子,老人打破沉默:“你们为什么到了今天还在调查这件事?”
洁以缓慢的语气回答:“因为沙利纳斯小姐说了,她希望我接受她的挑战。本来我是没有那种意愿的,但后来还是答应她了。沙利纳斯小姐好像也很想了解这个枪击命案之谜。”
“她想了解这个枪击命案之谜?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她开的枪吗?”
洁对这个疑问点了点头,“是她开枪的没错。但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去一楼杀人的。”
“真的吗?她是一个演员,说那种话该不会是在演戏吧?她是不是抬头看着天空,说:神呀!那天晚上我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去到一楼的?她是不是这样演给你们看的?”
洁摇头说:“她说那样的话时,不是在演戏。”
“嗯。”我点头同意洁的说法。
“对她而言,这是一件谜般的案件,整个事件就是一个大谜团。”
“没错。对纽约市警察局来说也是一样的。”
“对她来说,那是很特别的经验。第一次出现类似的情形,是在一九一六年,那年她因为幽灵而被带到中央公园的水库湖。她记得自己身在水池里的小船上,和幽灵说了些话,然后又被带回家。但是,从水库湖到她住的三十四楼,是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却没有任何人在这段路的路上看到她。关于这件事,你知道吗?”
前刑警点了点头,他想起来了,“幽灵第二次出现的时间,是五年以后的一九二一年。幽灵在那五年内参加了第一次欧洲大战。这一次,沙利纳斯小姐又被带到中央公园的水库湖,同样的,这一次也没有任何人看到她。那里是曼哈顿的中央,应该会有人看到她才对。更奇怪的是时间不对,那个时间太短了,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来回中央公园的水库湖与她的住家。”
“科幻小说里常出现的……那个叫什么?”
“Teleport还是Warp?就是瞬间性的空间转移。”
“对。”
“她自己好像是这么相信的。幽灵不是人,所以可以帮助她做瞬间性的空间移动。”
“因为魔力的关系,所以她能够在那样短的时间移动自己的位置?”
“是的,那是魔法,是幽灵的力量。”
“什么魔法!如果她真的那么想,那她就是疯了。”老人说。
洁点头说:“可是,当时的纽约市警察局也认为她疯了吗?”
“嗯,是的。”厉害的前刑警说:“你相信吗?”
“知道她的想法的人,直到现在都这么认为,毕竟那是脑筋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相信的说法。不过,粉碎这个妄想说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两颗子弹。这两个小小的金属,完全地粉碎了我们的常识。看到了吧?透过这个透镜,我们的自信变成了粉末,被吹散了。”
洁两手各拿一颗子弹,让我们交互相看,并且以挑战性的口吻接着说:“无能的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现在我们都知道,这个谜已经不能用妄想性的说法来解释了。沙利纳斯小姐确实地移动了她自己的身体,那是物理性的肉体移动,而不是灵魂的移动。如果不能明确地了解这一点,就不能解释这两颗子弹的摩擦纹痕为什么是一致的。”
“恶梦要开始了。”听到洁像台词般的话之后,前刑警低声说,还摇了摇头。“没想到事隔四十八年后的现在,又要开始头痛了。早知道应该把子弹丢掉的。”
“不只子弹呀,穆勒先生!还有她确实去过中央公园的证据,如今也还在。”
“哦?证据是什么?”
“氧化锆,附着在沙利纳斯的长睡衣上的氧化锆。”
“啊!氧化锆!没错。那是土壤里的矿石,从北卡罗来纳州的州境运到中央公园的泥土里,含有着氧化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老人回忆地说。
对他来说,这个事件似乎真的是一个特别的案子。
“是的,穆勒先生。当时的曼哈顿岛上,只有中央公园有那种泥土。此外,睡衣上还有酢浆草的纤维、黑莓果实的果皮和汁液,这些也是中央公园里才有的东西。”洁说。
“是那样没错,我想起来了,犯罪研究中心的人还调查了浮在水库湖上的小船,因为乔蒂说自己在深夜的时候去过那里。”
“结果呢?”
老人推开手,说:“我不记得了。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特别发现吧!纽约市警察局被她一个人耍得团团转。不知道她死的时候,你们对她的说法有什么感想,但是当时纽约市警察局的人都觉得她在说谎。毕竟是演员,所以当时她表现得相当骄傲强横,我们都认为她在说谎。不过,和你谈过这番话之后,我想她或许没有说谎。”
“穆勒先生,我们把各自调查到的事情,互相讲给对方听好吗?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当事者,是不会了解的。”
老人警戒似的保持沉默,隔了一会儿后,才说:“四十八年后的现在,再来讨论那个案子?”
“是的。”
“你刚才说‘如果不是当事者,是不会了解的……’有那种事吗?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当然有,而且还非常多。摩天楼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是从梅莉莎·贝卡的死亡开始的吧?”
老人抬起头,好像在回忆什么似的。
“对,没错。她是一个金发的舞娘,当时是死在浴室里的。”
“那也是你负责的案件吗?”
“是的。那一连串的事件,都是我负责处理的。”
“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老人摇摇头,“你是说梅莉莎的死吗?没有。那时枪沉在浴缸底,在她的腰部附近。”老人指着自己的腰骨一带说。
“当时浴室内的情形呢?”
“很整齐,完全没有混乱,也没有东西被破坏或不见。不过,浴室里没有替换的内衣或衣服。”
“如果她是自杀的,那就没有不自然之处。”
“对。”
“手上有烟煤吗?”
“有,在右手的手指上。还有,当时浴室是从里面锁起来的,所以很明显是自己开枪自杀的。”
“那是什么样的枪?”
老人又抬头看着天花板想,然后摇头说:“不记得了,只记得是转轮式的手枪。”
“转轮式,是‘提拉兹·凯特曼’吗?”
“提拉兹,凯特曼?不,不是那样的枪。”
“只有一发子弹吗?从枪管发射出来的,只有一发子弹吗?”
“只有一发,墙壁和天花板都很干净。”
“地板呢?”
“地板也一样。”
“她是哪里的舞娘?”
“棉花田俱乐部的舞娘。”
“棉花田俱乐部?现在叫什么?”
“现在已经没有了。当时位于百老汇里。”
“那个俱乐部也是齐格飞所拥有的吗?”
“和他没有关系。”
“和潘特罗呢?”
“桑多利奇吗?他被杀死了,和他也没有关系。”
“她的年纪是不是比较大一点?”
“她是已经超过三十岁了。”
“接下来的伊玛·布隆戴尔和玛格丽特·艾尔格呢?”
“她们的年纪吗?都是二十几岁,大概是二十出头吧!”
“伊玛是死在客厅的?”
老人点头,说:“是的。那年我去看伊玛和玛格丽特的尸体时,简直就像重复看了同一场戏一样,她们的房间摆设也几乎一模一样。类似的地毯上,放了类似的家具,她们穿着类似的衣服,就躺在家具旁边,而她们身体的上方则挂了相同的小型枝状吊灯。”
“射击太阳穴而死的?”
“对,两个人的伤口都是太阳穴。”老人按着右边的太阳穴说。
“是右侧吗?”
“右侧吧?嗯,是右侧没错。”
“玛格丽特呢?”
“一样,也是右侧的这里。”老人又按着相同的地方说:“她们两个人的打扮非常相似,都穿着跳查尔斯顿舞、长度很长的礼服,下摆长到脚踝附近。而且,头上用发夹夹着小帽子,斜斜地戴着,她们的样子好像刚刚才从舞台上下来一样。还有,她们的身材也很相似,都是丰满而高大,是非常适合站在舞台上的体型。”
洁一边听,一边点了两、三次头。
“她们两个人一个和桑多利奇有关,一个和齐格飞有关。”
这次轮到老人点头了,“没错。”
“手有沾上烟煤吗?”
“有,在右手的指甲上。”
“还有别的特征吗?”
“两者天花板上的吊灯当时都是亮着的,而且都是开在最亮时的状态。伊玛被发现死亡时是在深夜,所以灯亮着是很自然的情况。可是,玛格丽特是在白天的时候被发现的,所以灯亮着这件事,就让人觉得奇怪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因为玛格丽特死亡的时间也是晚上,只是没有马上被人发现而已。”
“为什么伊玛可以很快就被发现呢?”
“因为有邻居听到枪声。听到枪声的邻居通知了管理员,管理员又马上联络我。而玛格丽特死亡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她们两个人的死亡时间呢?”
“我想是差不多的时刻,两个人都倒在百合花型的枝状吊灯下……”
“百合花型的枝状吊灯?”
“对。那时流行这种吊灯款式,就是用玻璃做出百合花束形状的灯具。她们两个人的客厅里都有那样的灯。听说是拿下原本的灯具后,才换上百合花型的枝状吊灯的。”
“在同一家店买的吗?”
“或许吧!”
“她们两个倒下来的角度呢?”
“很像。在百合花型枝状吊灯的正下方,脸面对着墙壁,身体斜斜躺在地上。”
老人用手在餐桌上显示角度。
“头在哪里?”
“在墙壁那边,面对着入口的方向。两个人都是那样。枪就落在身体的这一带,也是两个人都一样。枪也是同型的,都是英国制的恩菲尔德,而且都用丝袜包起来。”
“包在丝袜里……?”
“因为丝袜被熔化了,所以枪身露了出来。”
“为什么要包在丝袜里呢?”
“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不过,当时也有别的案子有这样的情况,大概是不想弄脏手,所以拿个什么东西包起来。如果要在包起来的情况下使用枪,那就只能用丝袜了。”
“那样不容易扣扳机吧?”
“是不容易。可是对当时的女性而言,那是一种嗜好的表现吧!毕竟在那个时候,丝袜是一种很特别的东西,给人高级又优雅的感觉。高贵的淑女是不会直接用手去拿枪那种粗鲁的东西的。”
“拥有枪是淑女的嗜好吗?那一定会沾上烟煤的。”
“淑女虽然拥有枪,但一般是不会开枪的。”
“伊玛和玛格丽特亲近吗?”
“没听说过她们是亲近的朋友。而且,她们应该不是同时期的邻居,是伊玛死了以后,玛格丽特才搬进去的。”
“你能画出现场的图吗?”洁说。
“我怎么会画那种东西?”老人马上说:“当时是黑帮分子最活跃的时期,看到被枪杀的尸体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不可能一一画下被枪杀的尸体状态。”
“子弹是一发吗?”
“进入头部的是一发。”
洁沉默片刻后,说:“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墙壁上也有一发子弹,在靠近地板的墙角处。”
“墙壁吗……”洁双手抱胸地说:“这是发生在哪一个命案的情形?”
“两个命案都有这种情形。”老人说。
“两个都有?”洁盯着老人看,并且这样反问:“两个命案的墙角都有子弹?”
“对。”
“在什么样的位置上?我是说子弹和女性尸体之间的位置关系。”
“在头的方向。站在脚的地方,往身体方向稍微偏右延伸的地方。”
“两个人都一样吗?”
“两个人都一样。几乎在同一个位置上,所以我很讶异。”
“这确实令人很讶异。”洁也这么说。
“好了,助理教授,对于上面我所说的,你有什么看法吗?”
“虽然得好好想过之后,才能分析得更清楚一点,不过现在我有好几种看法。”
“请说吧!”
“我现在能说的,就是梅莉莎·贝卡的死亡,和这些命案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只是她的自杀事件很偶然地和这些命案混在一起,让这些命案变成难以解决的悬案。”
“哦?你是这么想的?”
“我是这么想的。”
“理由是什么?”
“因为只有她的性质不一样。她是自杀的。”
“性质?什么性质?”
“男人很难理解这一点,因为外表看起来都一样。但是,她和伊玛与玛格丽特有很大的不同。”
“到底是什么不同?”
“年龄,梅莉莎已经超过三十岁了,而伊玛和玛格丽特却都只有二十出头。对从事演艺事业的女性来说,年龄是非常关键性的差异。梅莉莎已经‘要结束’了。”
“可是,到了四十岁还在跳的,也大有人在啊!”
“那样的女性住的房子不一样吧?梅莉莎是担任过舞台主角的表演者。你说的那种女性只住得起廉价的公寓。”
“嗯,确实,”
“另外,她是舞娘,不是演员,和桑多利奇先生或齐格飞先生、美琪戏院等,都没有关系。也就是说,她对乔蒂·沙利纳斯不具任何威胁。”
“不具任何威胁?……所以你的意思是……”
洁点头,说道:“没错。即使是从四十八年后的今日看,这也是很清楚的一件事。在这一连串事件的背后都有一个规则性,那就是——只要变成那个特定的人物的障碍,就会‘被除掉’。”
“那个特定的人物,也就是乔蒂·沙利纳斯?”
“总之看起来是那样。”
“总之?事实不是那样吗?”
“我觉得只针对乔蒂·沙利纳斯的利害关系去推理的话,会看不清事情,而误判事实。”
“嗯,确实会那样。所以……”
“所以就无法解开这个谜。”
“只要乔蒂愈来愈知名,我们就无法放手调查。”
“是的。”
“对乔蒂·沙利纳斯而言,梅莉莎根本不是什么障碍,是吗?”
“是的。即使梅莉莎是棉花田俱乐部舞台上的大明星,对沙利纳斯小姐也不会造成任何的威胁,因为她和美琪戏院一点关系也没有。”
“嗯。我记得伊玛·布隆戴尔说过,她和梅莉莎是朋友。”
“没错。但是,伊玛和乔蒂·沙利纳斯应该不是朋友。”
“嗯,因为伊玛和梅莉莎是同一个领域的。我明白了,梅莉莎是因为感伤年华老去,舞蹈的生活要结束了,所以自杀……”老人低着头,喃喃说着。
洁默默地点了头。
“那么,伊玛和玛格丽特的死,并不是单纯的自杀啰?是他杀吗?”
洁慢慢地摇着头,说:“现在只能说,用丝袜包起来的话,就不会在枪上留下指纹。”
“不会在枪上留下指纹的方法很多,只要戴上手套就可以了。”前刑警说。
洁摇头了,“不是的,我说的是伊玛或玛格丽特的指纹。如果是自杀的话,她们的指纹一定会出现在枪上面。”
“原来如此,如果用丝袜包起来,我们即使没有找到自杀者的指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是的。”
“也就是说,她们并没有拿着枪啰?”
“如果她们没有拿枪,那她们就不是自杀的。”
老人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才说:“因为有梅莉莎的事件在前,所以我们都被这个事件影响了,是吗?嗯。可是,她们从柜子里拿出用丝袜包好的手枪,并隔着丝袜扣扳机自杀的可能性,事实上也是存在的吧?”
洁点头,说:“是有那种可能性。但是,她们在相同的时刻、相同的公寓大楼,还有相同的百合花束枝状吊灯下,相同以丝袜包起来的手枪自杀。如果这些条件全部都一样的话,自杀的可能性就降低了许多。”
“可是,事实上的确发生了。”
“那个枝状吊灯的开关,是怎么样的构造?”
“开关在墙壁上,但是灯的下面好像还有绳子,要调整灯的亮度时,必须拉动那条绳子,灯的亮度分成三阶段。这种设计很受女性欢迎。”
“她们两个人死的时候,灯光都是开到最亮的。”
“是的。”
“也就是说,她们两个人都站在枝状吊灯下,拉了三次绳子?”
“是的。”
“然后她们就死了。这又多了一个一致性的条件,她们自杀的可能性也又再往下降低了一些。而这两个人的命案相隔五年,那就更不可能是自杀案件了。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从来没有交谈过,那为什么死的时候会出现完全相同的情形呢?”
“可是,事实就是那样。”
“因此,我认为他杀的可能性,比自杀的可能性更大。”
“相同的条件愈多,他杀的可能性就愈大?”
“是的。每多出一个一致性的条件,就提高一分他杀的可能。”
“为什么?”
“对年轻的女性来说,做同样的装扮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可是,除了同样的装扮外,其他的条件也都一样,甚至两个都是在外出刚回到家的情况下死的,不是吗?”
“嗯,应该是的。”
“连死亡的时刻也差不多是一致的。当时是晚上没有错吧?还有,同样死在客厅的迷你枝状吊灯下,这表示她们当时都正在开灯,不是吗?”
老人没有回答,他沉思着。
“在开灯的时候自杀?而且两个人都一样?如果要自杀的话,应该像梅莉莎那样,选在更寂静的时候自杀。”
“等一下,等一下。你刚才说开灯?”老人抬头说。
“开灯的时候要拉绳子吧?”洁说。
“嗯。”
“在要开灯的时候,她们两个人可能采取了相同的姿势。”
听到洁这么说时,老人瞪大了双眼。
“相同的姿势?”
“是的。因为必须要拉三次绳子,所以摆出那个姿势的时间就比较长。”
“你的意思是,在这种情况下,开枪的人就比较容易瞄准目标了,是吗?”
“这是一种可能性。”
“等一下。她们的太阳穴上有烟煤,表示是在相当近的距离之下开枪的。如果这是他杀,那么凶手必定是站在女人的身边才有可能。这和姿势无关吧?”
“没错。”洁点头承认这一点。
“所以你的推理是行不通的!还有,枪为什么要放在丝袜里呢?如果是他杀的话,凶手要怎么杀人?那个房间相当于密室,窗户打不开,门上也有牢固的锁,现场又是在相当高的半空中,那是在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楼高的密室呀!”
“是三十四楼和三十六楼,和梅莉莎没有关系。”
“是三十四楼和三十六楼没错。可是不管怎么说,从伤口看来,那绝对是近距离开枪的结果。两位女性的太阳穴皮肤上都有枪的烟煤,关于这一点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洁一边听老人说,一边点头。
“那么,如果凶手杀了人以后就躲在屋子里,等管理员把锁打开以后,再乘机离开屋子呢?那也不可能。因为管理员在屋子里打电话给我,在我到达现场以前,他一直都待在屋子里没有离开,我们一到现场,就立即展开搜索。我可以肯定当时那两个房子里,并没有任何人躲在其中。”
洁又点了头,然后好像要结束这个话题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摺叠起来的纸。说:“你记得这个吗?”洁摊开那张纸,放在桌子上,那是用钢笔写的象形文字的便条纸。
老人伸出右手,拿起那张纸,把鼻子上的老花眼镜往下挪,看着那张纸。然后,他大声地说:“啊!这个!这是我发现的。”
他抬起眼睛,没有透过眼镜看着洁,说:“是从死掉的建筑师的口袋里找到的!我想起来了!他摔落在马路上,身体被埋在玻璃碎片之中,全身都是伤,那样子真是惨。人体变成肉块的样子,真的让人很不舒服。我不想再想起那个可怕的事件了。你是在哪里找到这张纸的?”
“沙利纳斯小姐从警察那里拿到的,她一直把这张纸放在自己的家里,保管得很好。”
“乔蒂?是吗?警察局里有很多她的戏迷。那个建筑师叫什么名字……”
“奥森·达尔马吉。”
“奥森·达尔马吉!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一个对埃及文化非常着迷的男人,我曾经去他住的地方,和他谈过话。当时和我一起去的伙伴是约翰·李韦恩。那个男人家中的墙壁上贴满了埃及的旧纸,那种纸叫什么……”
“莎草纸吗?”
“对,莎草纸。那些纸上都有画,有坐在椅子上的女王、动物头人身的怪物……都是那一类的画。那些画都裱在框里,挂满了墙壁。他家的椅子和桌子不是金色的,就是黑色的,非常有埃及风格。摆在架子上的则是金字塔或埃及神殿之类的模型,这点我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连那栋中央公园高塔,也很有埃及风……”
“哦?你和达尔马吉先生说过话吗?你还记得你们说了什么吗?”
“这个……我们好像说了很多,但是我不记得了。”
“他有解说这张纸上的象形文字吗?”
老人摇摇头,说:“没有,这张纸是在和他谈过话以后才发现的,而且我和他见面时,完全没有谈到相象形文字有关的话题。我发现了这张纸以后,曾经拿着纸去拜访好几个熟悉埃及文化的人,但当时几乎没有人看得懂埃及文字。”
“这就是那些象形文字的内容。你看看,看过之后告诉我你有什么想法?”
于是洁拿出另外一张纸,放在桌子上给老人看。
“时代广场?克丽奥佩特拉之针?”
老人念出纸上的英文,抬头看着洁。
“对,还有毕士达露台、席拉像、贝多芬像、费兹·格林·哈莱克像等等。”
“中央公园里的景观塑像群?”
“是的。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老人摇摇头,说:“没有。这张纸上写的就是那些吗……?你能确定?”
“我确定。”洁很有自信地说。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写上这些公园里的塑像名字呢?而且,为什么要用埃及文字写?有什么意义吗……”
“如果有意义,那大概是在标示路的顺序或位置吧?而且标示的地方不是西大道,而是东大道。按照塑像的地点在东大道上前进。不过,这张纸上第一个出现的地点是时代广场,这就很奇怪了。”
“是呀!”
“你和达尔马吉说话的时候,有谈到中央公园吗?”
老人看着半空中,想了半晌,仍然摇头,说:“想不起来了。不过,我想应该是没有提到吧!”
“是吗?”洁有点失望地说。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老人说。
“什么事?”
“纸上没有写爱丽丝梦游仙境,也没有写人鱼公主和安徒生,”
“没错。”
“从以前开始,年轻女孩们会谈论的,大概就是那三个塑像吧?根本没有人知道费兹·格林·哈莱克是谁。”
“是的。”洁点头说:“啊,因为那三个塑像是后来才增加进来的吧!”
“没错。这样就能了解为什么纸上没有写那三个塑像了。”我从旁插嘴说:“安徒生像是一九五六年完成的。”
“嗯,就是那个时候。”实际就生活在那个时代的男人说。
“爱丽丝梦游仙境塑像是一九五九年完成的。”
“是的。”
“达尔马吉死亡那一年是一九二一年。他死的时候,中央公园里还没有这两座塑像,所以当然不会出现在这张用象形文字写的便条纸上。”
“是这样的吗?就算是吧!可是,人鱼公主像是旧的塑像吧?”老人说。
我点了头,说:“这一点就是令人无法理解的谜了。人鱼公主像是一九一六年就摆放在大湖畔的塑像,早在达尔马吉死亡以前就在这个公园里了。”
“而且还非常受欢迎。”老人双手抱胸地说。
“是的,”我同意。
“那么,他为什么没有把人鱼公主像写在纸上?”
“我不知道。”我很干脆地说。
“助理教授,你呢?有什么看法?”
洁无言地点了两、三次头,才说:“我是有一个想法。”
“哦?是吗?”我说。
“啊,我还没有告诉你吗?有一个方法可以说明这个谜题,不过我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
“到底是什么?”我问。
老人以眼神表达他的疑惑。
洁看着我说:“因为你以奥森·达尔马吉死亡那年当基准点,所以这个问题才会是个谜。如果把基准点设定在人鱼公主还没有出现在公园里的一九一六年以前,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不是谜了。”
“一九一六年以前?把基准点放在更早以前?这样对那一连串的事件,有什么意义吗?”
“杰米,你问得很好,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任何假设都可以提出来,但如果是对事件没有意义的假设,那就不必了。”
“你假设的基准点到底是什么时候?”
“例如中央公园高塔这座摩天楼落成那一年,那是一九一〇年。如果以这一年当做基准点的话,那么便条纸上没有写人鱼公主,就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了。”
我沉默了,然后暗自在心里检视洁的想法。
“确实。中央公园高塔落成那一年,人鱼公主还没有来公园。”
“没错吧?”洁说。
“那么,你的意思是这张用象形文字写的便条纸,是一九一〇年写的?而奥森一直保管着这样的一张纸?”
“这是一种可能性。”
“不可能。”老人很肯定地说:“我很清楚记得当我从口袋里找到这张纸时的情形。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觉得它好像是上个星期才写的。”
“噢。”我说。
“现在这张纸看起来很旧,不过我是在一九二一年就看过它了,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没错。”
“如果是一九一〇年就写好的,那么我发现它的时候,就是离写好十年以后的事。”
“没错,如你说的。”
于是老人摇头,“所以绝对不是一九一〇年就写好的。我发现这张纸的时候,不管是纸张还是墨水的痕迹,都给人还很新的感觉。当时我的印象是这是几天前写的东西,我很清楚地记得这一点。”
我转头看洁。洁露出相当困惑的表情,这是因为出现了他意想不到的证词的关系吧!
“你确定?”洁问。
“绝对确定。”老人肯定地说:“笔迹或墨水是不是新的,应该是第一眼看到就可以感觉到的事情吧?至少十年前写的和最近才写的,是很容易就可以区别得出来的事情,不是吗?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我那时看到的,绝对不是十年前就写好的一张纸。因为我还记得看到它的当时,脑子里有‘啊!新的便条纸,是最近才写的东西’的想法。这一点是绝对没有错的。”
洁双手抱胸,陷入苦思当中。老人突如其来的这段证言,好像给他带来极大的困扰。
他沉默了半晌后,终于放弃似的提了别的问题:“是吗?”然后接着问:“你和达尔马吉的谈话中,还有什么让你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
“那时的谈话中,让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就是我问他建筑师为什么要在那么高、没有人看得见的摩天楼楼顶上放一些装饰品,安置像是维纳斯的雕刻之类的东西时,他所回答的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总有一天纽约的计程车或巴士,都会变成像装着小型螺旋桨的飞行船在空中飞,那是纽约市的市民就可以看到摩天楼楼顶的风景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非常认真。”
“嗯。”洁点头说。
“我以前就对为什么要精心美化摩天楼楼顶这件事感到很奇怪,所以乘机问他这个问题。总不可能是给乌鸦看的吧!结果奥森给我这样的回答,他说纽约的建筑师都像少年梦想家,永远朝着未来而努力。”
“朝着未来努力吗?的确是的。那么,你的问题得到答案了。”洁说。
“是得到答案了。但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计程车还是在地面上行走。”老人说,并且耸肩笑了。“真的是愚蠢的梦想,建筑师的预测失败了。最后那些雕塑的作品,都成了建筑师个人的东西。”
“建筑师个人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洁追问道。
“在巴士或计程车能在空中飞行以前,盖在半空中的那些装饰,全都是建筑师个人的所有物。奥森说过这种意思的话。他说在市民可以在天空飞行以前,摩天楼的楼顶精心制造出来的艺术殿堂,是建筑师个人独占的乐园……咦?怎么了?”
我转头看洁,他好像失神了般地看着半空中,一副在深思什么事情的模样。然后他突然站起来,微微往前倾,在狭窄的厨房里来回踱步。
“他怎么了?”老人讶异地问我。
但是我也不了解洁为什么会这样,所以只能摇摇头。
“他说是‘建筑师个人的乐园’?是吗?原来是那样吗?”
接着他转头看我,像在叫喊一样地说:“明白了!杰米,我明白了。不,是我或许明白了。我现在明白的事情虽然不够完整,但至少明白了其中的一部分。只要再等等,再过一阵子,就可以完全了解了。至少已经解开了这个谜的某一部分。”
然后,他走到穆勒的前面,握着穆勒的手,说:“谢谢你,穆勒先生。因为你,我才能掌握到这个重点。今天晚上绝对不是绝望的开始,我办得到的,我一定能解开这个谜。”
接着他又对我说:“杰米,走吧!夜已经深了,再不走的话,就太打扰穆勒先生了。而且,我也想独自好好地想一想,穆勒先生一定也一样吧!这次的事件或许和我们想的不一样,而是更加让人难以想像的事情。”
洁说完,又恍神似的发呆了一会儿,然后回神对老人说:“穆勒先生,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今天晚上打扰了,你煮的汤真的很好喝。”
“已经够了吗?”老人问。
“够了,我们要告辞了。”洁说完,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喂,别忘了你的东西,这张纸!”老人大声地说。
“送给你吧!那原本就是你找到的。”已经走远的洁说。
“我不要,请你拿走吧!还有这颗子弹也一样,请你两颗都拿走吧!因为对我来说,子弹已经没有用了。我不想再看到它,看到只会让我难过而已。”
于是洁回头,走回厨房,问:“你不想看了?那么,你不想知道结果吗?不想知道这个大案子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的意思是,我有查清楚这个案子的义务是吗?因为我原本是刑警?我不这么想。我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如果你喜欢我煮的汤,欢迎你再度光临。”老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