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告诉他,”马里诺说道,“即使结果并非如你所想。他应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就是误入歧途了。”斯卡佩塔回答。
“也是高在起跑线上。”
“这一次不会。”
“你说了算,医生。”
马里诺在布罗德街万豪酒店的床上伸展四肢,而斯卡佩塔就坐在稍早之前坐过的椅子上,但已将它拉近床。马里诺穿着她在南河岸的百货公司买的白色棉睡衣,看起来魁梧但少了威胁。薄软的布料隐隐透着擦上消炎药所呈现的暗橙色伤口。他声称伤口不再那么痛,根本没那么痛。而她已经换下溅满泥巴的深蓝色套装,穿了黄褐色的灯芯绒长裤、深蓝色高领套头毛衣和平底便鞋。两人会在他的房间里是因为她不想让他进她的房间。吃过旅馆准备的三明治,他们正在谈话。
“但是我不了解,为什么你就不能把它丢回给他。”马里诺试探着说。他对她和本顿关系的好奇,像尘埃一样无所不在。这一点她始终在注意,也简直要抓狂,而且根本无从摆脱。
“明天一早第一件事,我会把土壤样本带到实验室,”她告诉他,“我们就会知道事情的原委。如果之前出了错,告诉本顿就没有意义。错误和案子无关,它仅仅是个错误,尽管让人不快。”
“但是你不会去相信错误。”他靠在枕头上,看着她。他的脸色好多了,眼睛也恢复了神采。
“我不知道自己相信什么,”她说,“怎么说都不合理。如果在起重机司机身上所发现的微物证据可信,那你要怎么解释?同一种物证怎么会在基莉·伯森一案中出现?你倒是说来听听。”
马里诺陷入沉思,目光停在市区灯火点点的暗夜窗户上。“我想不通,”他说,“我向上帝发誓,我是想不出来。除了今天早上我说的那些。不过那也只是自作聪明而已。”
“谁?你吗?”她干巴巴地问道。
“说正经的,情况有点匪夷所思。那个叫做什么惠特比的,他身上和她有相同的痕迹?首先,她早死两星期,一样的痕迹就够诡异了,还隔了两星期再出现?看来大事不妙。”他推断道。
情绪陡地萎靡,她一阵作呕,她早已学会承认这是种恐惧。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交叉感染或标签出错,哪一项都比两人所想象的更容易发生。仅仅需要将证物袋或检验试管放错地方,或是样本卷标贴错。短短五秒钟的分心或混淆,就能让证据来源瞬间背离事实,更糟的是,它能让凶手逍遥法外,让无辜者坐冤狱。她想到了假牙,想到李堡的军人使劲地把假牙塞进非其所有的肥胖女人口中。仅需一个这样的疏忽。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不把它丢回给本顿。”马里诺说道,手伸向床边装着水的玻璃杯。“我喝几杯啤酒有什么不好?用来解酒的酒?”
“那有什么好处?”她将档案放在大腿上整理,随手翻阅着那些已知的和基莉及起重机驾驶员相关的事情,希望突然闪现出新信息。“酒精会阻碍复原,”她说,“反正它对你而言一直不太像是朋友,不是吗?”
“昨天晚上确实。”
“你想喝什么就点什么,我不会管你该怎么做。”
他迟疑了一下。她感觉到他是希望她管的,但她不会这么做。她早就说过,那根本是浪费唇舌。如果他一辈子过得都像是一架疯狂愤怒的轰炸机,她不想成为副驾驶员。马里诺看着电话机,再次伸手去拿水。
“你感觉如何?”她翻了一页问道,“还需要止痛药吗?”
“我还好。几杯啤酒就可以解决一切。”
“随便你。”她又翻了一页,扫视着一长串惠特比先生破裂、撕裂的器官。
“你确定她不会报警?”马里诺问道。
她感觉到他的注视照在她身上犹如台灯散发的微热。她不会去怪他竟在害怕,因为事实是,一旦遭受指控他就被毁了,他就会变得一无所有。里士满的陪审团极有可能判他有罪,只因为他是男性,魁梧的男性,而伯森太太擅长装可怜和无助。一想到她,斯卡佩塔的怒火陡增。
“她不会的。”她说,“我说她只是虚张声势。今天晚上她会梦到我从她家带走的神奇证物。最重要的是,她会梦见游戏。她不想让警察或任何人知道在她那小房子里所进行的各种游戏。我问你一件事,”她抬起头来,“基莉还活着并待在家里的时候,你认为苏,你就这么叫她,会不会做出昨晚的事?我明白这只能想象了,但是你的直觉呢?”
“我认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敢想就敢做。”他以干涩语调回答,声音中流露出被羞耻所压抑的怨恨和暴怒。
“她有没有喝醉,还记得吗?”
“她很亢奋,”他回答,“亢奋得像只风筝。”
“因为酒精之类的东西?”
“没有看见她嗑药、抽烟草,或是注射毒品,但可能只是我没看到。”
“必须有谁去跟法兰克·伯森谈一谈,”斯卡佩塔看着另一份报告说,“一切都在明天了。露西可能能帮上忙。”
马里诺木然的脸终于露出了几小时以来的第一次微笑。“该死!好主意。她是飞行员,就让她叫那个性变态原形毕露。”
“没错。”斯卡佩塔翻过一页,静静地深吸一口气。“毫无收获,”她说,“完全理不出基莉案的头绪。她窒息死亡,口腔里有油漆碎片。惠特比先生的伤口和被起重机碾过是相符的。该打破沙锅问到底,查查他和伯森家有没有关系。”
“她应该知道。”马里诺说。
“你不能打电话给她。”这种情况下她的确会告诉他该怎么做,她不允许他打电话给苏珊娜·伯森。“别铤而走险。”她抬起头来看他。
“我没说我要打。也许她认识起重机驾驶。该死的,也许他也热衷此道,也许他们有一个变态俱乐部。”
“嘿,他们不是邻居。”斯卡佩塔看着惠特比档案中的报告。“他住在机场附近,这倒并非关键所在。明天我在实验室的时候,也许你可以查到些什么。”
马里诺没有回应她,他不想和里士满任何一名警察攀谈。
“你得插手。”她边说边合上档案夹。
“插什么手?。”他看着床头的电话机,大概又在想啤酒了。
“你知道。”
“我最讨厌你这样说话。”他的脾气乖戾起来。“好像通过一两个字我就能理解。当然,有些男人巴不得女人惜字如金。”
她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的档案夹上,不免觉得好笑。她的理直气壮总会惹得他耍脾气。她只待他接下来的话。
“好吧。”他说道,实在没办法忍受长时间的沉默。“插手什么?告诉我除了进疯人院,我还要插手什么?我都感觉自己是半疯了。”
“你需要插手你所惧怕的东西。你在害怕警察,因为担心伯森太太已经打电话给他们。但她还没有这么倣,而且也不会。去解决它,恐惧就会烟消云散。”
“那和恐惧无关,那是愚蠢。”他反驳说。
“很好。那么你打电话给布朗宁警探或是随便谁,你要是不打,就是蠢蛋。我要回房间去了。”她起身将椅子往后移近窗户,补充道,“明天八点大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