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佩塔在Y-12国家安全基地的检查哨前停下租来的车子,检查哨的周围净是混凝土护墙,铁丝网围篱顶端还安有尖锐的刺条。
她摇下车窗,出示名牌。五分钟内,这已经是第二次检查了。一名警卫进亭内打电话,另一名则检查汽车后备厢。斯卡佩塔一个小时前在诺斯维尔机场降落,到了赫兹租车柜台才不满地发现,等在眼前的是一辆道奇Stratus轿车,而她当初订的是休旅车。她从来不开红色的车,甚至连红衣服都不穿。警卫们的警觉性比过去更高,尽管他们已经够警惕了,但车辆仍然让他们十分提防。Y-12是美国最大的浓缩铀贮存处,安全措施严密,除非斯卡佩塔的某项特殊需要达到她所谓的“临界”等级,否则她不会轻易来打扰此地的科学家。
她的后座放着莉迪亚·韦伯斯特的洗衣问的窗户,用棕色纸包覆,以及一只小盒子,盒里的金币上留有那名被人谋杀、身份待查的小男孩的指纹。基地尽头有一栋看似与其他房屋无异的红砖建筑,但是里面存放的是全球最大的扫描式电子显微镜。
“你可以把车停在这里。”警卫指点着,“他马上过来,你跟着他进去。”
她往前开去,然后停妥车子,等待材料科学实验室主任法兰兹博士驾驶的黑色雪佛兰Tahoe。她总是跟他的车进基地,不管来过多少次,她仍然找不到路,也不敢随便尝试。在生产核武器的机构里迷路可不是开玩笑的事。Tahoe在她面前掉头,法兰兹博士把手伸出窗外挥动,要她跟车前进。她跟在他后面,穿过一些以难解的名称来命名、外观无法形容的建筑物,又穿过一片迥然不同、种植林木的宽广空地,才来到名为“科技2020”的平房实验室。整个布局刻意营造出田园风格。斯卡佩塔和法兰兹博士双双下车,她取出后座上用安全带系紧、用棕色纸张包覆的窗户。
“你每次都带来相当有趣的东西。”他说,“上次是一整扇门。”
“我们还在门上找到了靴印,根本没人想到要在门上找。”
“入宝山,不空回。”这是法兰兹博士的座右铭。
法兰兹博士的年龄与她相仿,身穿马球衫,搭配垮旧的牛仔裤。光看他的外表,的确很难让人想到他是一名核子工程师,成天耗在显微镜前,观察极其精密细小的工具零部件、喷丝头,或是航天飞机和潜水艇碎片。斯卡佩塔跟在他身后走进看似平凡无奇的实验室里,光是支撑这个巨大金属实验室的四只减阻柱脚,就与树木一般粗大。VISITECH公司的这款大型扫描式电子显微镜室LC—SEM,足足有十吨重,光是安装就要用四十吨位的推高机。简单来说,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显微镜,但是原始用途并不在于法医鉴识科学,而是分析武器金属材质的失效故障。但是对斯卡佩塔而言,科技就是科技,现在,Y-12实验室对她大胆的要求也习以为常了。
法兰兹博士拆开窗户的包装纸,将窗户和金币放在一个三英寸厚的精钢转盘上,然后开始校准,将足足有一枚小型飞弹大小的电子枪及电子枪后方的检视器,尽可能地接近沙子、胶水和破碎的玻璃。他通过遥控轴调整物体的角度,机器先是发出嗡鸣,然后咔的一声在尾端的终止位置停了下来,以免宝贵的对象或零部件互相碰撞或掉落。他关上显微镜室的门,解释道,这样才能使室内的真空度到达十的负六次方托,接着他会回充到十的负二次方托,这时即使动手拉门都不可能拉开。他还演示给她看。基本上,这就是外层空间的环境条件了:没有湿气,没有氧,只有这桩犯罪案件的证物。
真空泵发出响声,温度渐高的无尘室里有一种电子机械的气味。斯卡佩塔和法兰兹博士离开,关上外侧的门,回到实验室里。一排红黄绿白的灯光似乎在提醒人类:不可停留在室内,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套用法兰兹博士的说法,这就像一场不穿宇航服的太空漫步。
法兰兹博士坐在电脑操作台前,眼前有好几个大型的扁平屏幕。他对斯卡佩塔说:“来看看要多大的放大倍率。我们可以放大到二十万倍。”他们的确可以,但他这个问题纯粹是开玩笑。
“把一粒沙放到和地球一样大,也许我们还能在里面找到迷你居民。”她说。
“我正是这么想。”他敲敲打打,点入菜单。
她坐在他身边,真空泵的声响让她想到磁共振成像扫描机,接着涡轮泵停了下来,随后一片安静,最后才传出空气干燥机断断续续、好似鲸鱼长叹的响声。他们等了一会儿,直到绿灯亮起才开始观看,究竟这个仪器以电子光束扫描,在窗户玻璃上发现了什么。
“沙子,”法兰兹博士说,“还有,这是什么鬼东西?”
在形体不同、尺寸各异、仿佛石头碎片的沙粒之间,出现了看似小陨石和月球的球体。分析仪确认,除了沙子的硅土之外,还发现了钡、锑以及铅。
“这个案子当中有枪击事件吗?”法兰兹博士说。
“据我所知没有,”斯卡佩塔答道,“和罗马的案子一样。”
“有可能是大环境或工作场所的微粒物质。”他推测,“首先当然是硅,接下来是钾、钠、钙,还有不知为什么出现的铝。我要先排除背景,也就是玻璃。”他是在自言自语。
“这很像——非常像我们在罗马发现的东西。”她再次说,“在德鲁·马丁眼窝里找到的沙子。同样的沙,我对自己反复这么说,因为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我当然没办法理解,这看起来似乎是火药残留物。这些黑色的区域?”她指出来,“这些组织层呢?”
“胶。”他说,“我敢说,沙子并不是来自罗马本地或是附近区域。德鲁·马丁的案子呢?你已经说过,事发地的区域并没有玄武岩,也没有任何火山活动的迹象,就是说,他把自己的沙子带到罗马去?”
“我们从来没假设过沙子来自当地,至少不是出自奥斯蒂亚一带的海滩。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做的,也许沙子是一种象征,有其意义。我见过放大的沙粒和尘土,可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法兰兹博士调高放大倍率。“这就更奇怪了。”
“会不会是上皮细胞?皮肤吗?”她仔细检查屏幕上的东西,“德鲁·马丁的案子当中没有提到这一点,我得打电话给波玛队长。这得看哪些东西被当作重点,或者有没有人注意到。不管警方化验室的装备有多好多精确,也不可能配备研发级别的仪器,绝对不可能有这个东西。”她指的是LC—SEM。
“嗯,我希望他们没有用质谱仪把所有的样本都用酸剂检测,否则不会留下任何可供再次检验的样本。”
“不是,”她说,“他们常用固相x光分析、拉曼光谱仪。任何沙子里的皮肤细胞都还在,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不知道,报告上没有提,也没有任何人提起。我得联络波玛队长。”
“罗马现在是晚上七点了。”
“他在这里,应该说在查尔斯顿。”
“现在我可糊涂了,你好像说过,他隶属意大利国家宪兵队,而不是查尔斯顿警局。”
“他的出现的确出人意料,在昨天晚上抵达查尔斯顿。别问我,我比你更不清楚。”
她仍然感到有些受伤。昨天晚上,当本顿带着波玛队长突然出现在她家时,她虽然惊讶,但并不高兴。有那么一瞬间,她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在咖啡和热汤下肚后,这两人竟然又和来时一样唐突地离去。之后她再没看到本顿,心里不但不悦,还十分受伤,不知自己下次见到他该说些什么——暂且不管那是什么时候。在她今天早晨飞来此地之前,她一度考虑摘下戒指。
“DNA。”法兰兹博士说,“所以我们不能用漂白水,会毁掉DNA的。但是,如果这是我想象中的东西,除去皮肤碎片和油脂后,效果会更好。”
这很像在观察群星,这像猎户星座还是北斗七星?月亮上有面孔吗?她看到了些什么?她摒除脑海中的本顿,集中思绪。
“没有用漂白水。我们绝对该检查DNA。”她说,“虽然在火药残留中常见到上皮细胞,但是在嫌疑人的双手触碰到双面碳带的情况下才可能留下。所以,摆在眼前的如果是皮肤,除非皮肤细胞来自凶手的双手,否则就没有道理。或者说,这些细胞很早以前就已经在窗玻璃上?但是,窗户已经被清理过,我们甚至还看得见残留在上面的纤维。这些白色的棉纤和洗衣篮里的脏T恤衫相符,但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真的不多。洗衣间里充满了微细纤维。”
“在这样的放大显示下,任何物质的分量都很多。”法兰兹博士点击鼠标,重新定位,电子光束集中到破碎的玻璃的一个区域上。
在干燥后变得透明的聚氨甲酸酯泡沫下方,放大的裂缝仿佛一道峡谷。屏幕上的模糊白色物体可能是更多的上皮细胞,线条和细孔应当是身体某部分撞击玻璃后留下的痕迹,还看得到头发的碎片。
“有人撞上玻璃?”法兰兹博士说,“也许玻璃就是这么破的?”
“撞击的部分不是手也不是脚掌,”斯卡佩塔指出,“没有脊线。”她不断想到罗马,“如果火药残留不是来自他手上,那么可能是来自沙子。”
“你是说,在他碰到玻璃之前?”
“有可能。德鲁·马丁并非遭到枪杀,这是已确认的事实,却在她眼窝的沙子里发现钡、锑还有铅。”她重新审视重点,希望能理出头绪,“他把沙子填进德鲁的眼窝,用胶粘住眼睑。所以,这些疑似火药残留的物质有可能从他的手上转移到沙子中,因为他一定碰到了沙子。但是,如果火药残留出现,是因为老早就存在呢?”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做这种事,他活在哪个世界里?”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这种做法。这辈子,我不断地在问同一个问题。”她说。
“这个火药残留早已存在的论点,我没话反驳。那么,就这个案子来说,”他指着屏幕上的图像,“是胶上的沙,还是沙上的胶?是他手上的沙,还是碰到沙子的手?提到罗马的胶,你说他们并没有使用质谱仪,但是,他们用傅里叶转换红外线光谱仪(FTIR)检测过吗?”
“应该没有。我只知道胶的成分是氰基丙烯酸酯。”她说,“我们何不用FTIR来看看能检测出什么分子?”
“好。”
“检测窗户上的以及金币上的胶?”
“当然。”
傅里叶转换红外线光谱仪的运作原理,其实比长长的名称要简单许多——利用分子吸收光波而产生的独特光谱来进行分析。刚开始,他们并没有令人惊讶的发现。用在窗玻璃和金币上的胶具有同样的光谱:两者都是氰基丙烯酸酯,却不是斯卡佩塔或法兰兹博士所熟悉的那种,分子结构与日常使用的强力胶的乙基氰基丙烯酸酯有所不同。
“二氰基丙烯酸辛酯。”法兰兹博士说。这时白昼流逝了大半,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除了知道这显然是一种黏合剂,完全没有其他的了解。罗马的胶呢?分子结构是什么?”
“不知道有没有人问过这事。”她说。
柔和的灯光照在城市古老的建筑上,圣马可大教堂的白色尖塔直指明月。
塞尔芙医生从华丽房间的窗口望出去,她找不到港口和天际的界限,因为天上没有星星。雨停了,但是不会停太久。
“我爱极了那座菠萝喷泉,但从这里看不到。”塞尔芙医生看着窗外闪烁的城市,这远比与姗蒂谈话舒服,“在海边,过了市场。许多贫民阶层的孩子夏天去那里玩水。我说啊,如果你是那一带豪宅的业主,这些噪音绝对会坏了你的心情。听,我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你听到了吗?是海岸巡逻队,还有空军那些大型飞机,像是飞行的战斗机器。没两分钟头顶就有一架飞机经过,你也知道这些大飞机,白白浪费纳税人的钱。”
“早知道你不付我钱,我就不会告诉你了。”姗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说,她对外面的景色毫不在意。
“用来支付更多挥霍,更多死亡。”塞尔芙医生说,“这些年轻男女回家后会有什么遭遇,我们全都知道。我们太了解了,不是吗,姗蒂?”
“把我们刚才说的东西给我,也许我会放你一马。我要的和每个人要的都一样,这没什么不对。我才不在乎什么狗屁伊拉克。”姗蒂说,“也没兴趣在这里坐上个几小时,听你谈你的政治观。想听真正的政治观吗?去酒吧晃晃吧。”她的笑声不甚友善,“嗯,这不过是个想法罢了,你去酒吧,去找头大猪猡。”她摇晃杯中的冰块,“布什国度的灌木野战英雄。”
“也许你还是棵矮树。”
“我们厌恶阿拉伯人和同性恋,不同意把孩子冲下马桶或拿他们的器官做医学实验。我们爱的是苹果派、辣鸡翅、百威啤酒和耶稣基督。噢,对了,还有性。把我要的给我,然后我会闭嘴,乖乖回家。”
“身为精神科医生,我总是说去了解自我。但是对于你呢,亲爱的,我建议你尽可能不要去了解你自己。”
“有件事情是不必怀疑的。”姗蒂语气恶毒,“马里诺在对我上下其手的时候,绝对把你忘在一边。”
“他的所作所为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他用错误的脑子思考。”塞尔芙医生说。
“你也许和奥普拉一样,有钱又有名,但你就算集全世界的权力和荣耀于一身,也没办法像我这样让男人欲火焚身。我年轻甜美,知道男人想要什么,他们能撑多久我都能配合,而且还能让他们快乐得超过自己的梦想。”姗蒂说。
“你说的是做爱,还是肯塔基赛马?”
“我说的是,你老了。”姗蒂说。
“也许我该邀请你上节目,有那么多绝妙的问题可以问你。男人究竟在你身上看到了些什么,你究竟散发出什么神奇的气味,让他们简直就像你那对丰臀一样黏在你身后?我们会让你以现在这个造型上镜,黑色紧身皮裤,牛仔夹克里什么也不穿。当然,还要搭配你的靴子,以及主菜:火焰头巾。客观地说来,头巾不算新,却是你那刚遭遇意外的可怜朋友的东西。你会让我的观众很感动的——把他的头巾围在脖子上,还表示除非他好转,否则不会取下来。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如果脑袋像蛋壳一样裂了开来,脑子还暴露在外,甚至流到人行道上,那么情况真是十分严重。”
姗蒂喝着酒。
“我猜,这种内容应该没办法以系列的方式播出,不过是我节目里的一个单期罢了。将近一个钟头后,我们会做出结论,你的确诱人又漂亮,柔软度和魅力都不容否认。”塞尔芙医生说,“你现在可以靠低下的嗜好得逞,但是等你到了我这个被你认为很老的年龄时,地心引力会让你诚实地面对……我会在节目里怎么说呢?地心引力会打垮你的。生命就是一条走向陨落的道路,不慢也不快,就是等你对号入座。但是像马里诺这样倒下,还跌得真重。当他蠢得先来找我,然后我又鼓励你去找他的时候,你似乎也没用多大力气。看看,亲爱的,你真是会惹麻烦哪!马里诺跌得真重,但是话说回来,他从来也没有攀到多高。”
“把钱给我。”姗蒂说,“还是说,我其实应该付钱给你,以后才不必听你训话?难怪你——”
“别提。”塞尔芙医生面带微笑对她摇了摇指头,“我们都同意了,不去讨论某些人,也绝不提起那些名字。这是为了你自己好,千万别忘了自己的角色。你的烦恼比我更多。”
“你应该感到高兴。”姗蒂说,“事实上呢,我这是帮你一个大忙,因为你现在不必怕我纠缠,你喜欢我的程度不亚于你对菲尔医生的热爱。”
“他上过我的节目。”
“那好,帮我向他要个签名。”
“我并不乐意。”塞尔芙医生说,“我真希望你没有打那个电话,告诉我这令人作呕的消息,此外,还要我付你钱,帮你不至于被逮进牢里。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去坐牢对我没好处。”
“我真希望我没打电话。我不知道你会不再寄支票给我,这全是因为……”
“因为什么?我何必付钱?我原来付钱的原因已经不存在了。”
“我不该告诉你的,但你老是要求我诚实。”
“如果我这么要求过,那还真是白费唇舌。”塞尔芙医生说。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打破规矩,来找我麻烦。有些事,我们不能提。”
“我可以提起马里诺,而且也提过了。”姗蒂假意嬉笑,“我告诉过你了吗?他还想和那个大老板亲热。这会惹你烦吧?因为你们的年龄差不了多少。”
姗蒂朝面前的菜发起进攻,把目标当成肯德基炸鸡。
“如果你好声相求,他说不定会让你高兴一下。但是如果他有得选,绝对会把她排在我前面,你能想象吗?”她说。
如果波本威士忌是空气,那么屋里不会剩下任何呼吸的空间。姗蒂在贵宾楼层的会客室里狂扫了一堆小瓶威士忌,服务生还得帮她拿托盘装。塞尔芙医生给自己冲了杯甘菊茶,将头别到一侧。
“她一定很特别。”姗蒂说,“难怪你这么厌恶她。”
这是隐晦的说法。姗蒂这个人和她的一言一行,都让塞尔芙医生看向他处。由于她分神过久,才没及早发现迎面而来的撞击。
“我们就这么做。”塞尔芙医生说,“你得离开这座漂亮的城市,永远不要回来。我知道你会怀念你的海滩小屋,我称它是你的小屋,不过是客套的说法罢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克服的。在开始收拾之前,你要先把房子清理得一干二净。你记得黛安娜王妃公寓的故事吗?她死后,房子的结果如何?地毯和壁纸全都被撕下来,甚至连灯泡都被拆掉,她的车子被压成废铁。”
“没人可以动我的宝马和摩托车。”
“你今晚就开始动手。擦洗,上油漆,用漂白水,烧东西——我不在乎你怎么做,但是别留下任何一滴血迹、精液或是唾液,也不可以留下衣服,连头发、纤维,甚至一口食物都不能留。你应该回夏洛特去,你属于那个地方。去教堂做礼拜,或是去运动酒吧走走,为你拿到的钱好好感谢上帝。你那过世的父亲比我明智,什么也没留给你,但是我当然会留东西给你,就在我口袋里。接下来,我等于摆脱了你的纠缠。”
“是你说我应该来住在查尔斯顿,才能……”
“我现在想法不同了。”
“什么鸟事也不能勉强我。我管你是谁,而且我受够了你教我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
“我就是我,而且高兴叫你做什么你就照做。”塞尔芙医生说,“你现在最好让我开心一点。你要我帮忙,我就来了。我只是教你怎么做才能摆脱罪责。你应该说‘谢谢’,或是‘让我来实现你的愿望’,以及‘我绝对不会再惹你烦,造成你的不便’。”
“那就把钱给我。波本威士忌喝完了,我也迷糊了。你让我觉得自己患了失心疯。”
“没这么快,我们的炉边谈话还没结束。你对马里诺做了什么?”
“他疯言疯语的。”
“疯言疯语?你毕竟念过书。最贴切的实情就是虚构的想象,耸动的疯言疯语比事实还要接近事实。唯一的例外是战争,因为将我们带到那步田地的正是虚构的想象。而这也让你有了今天的所作所为,十恶不赦的可怕行为。想想,这真令人惊异。”塞尔芙医生说,“你这个时候坐在这把椅子上,全是因为乔治·布什总统。我会坐在这里,也是由于他的缘故。听你说话有失我的身份,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出手搭救你了。”
“我需要另一栋房子。我没办法这样拍拍屁股搬走,然后落得无家可归。”姗蒂说。
“我不知能不能忘记这些讽刺的话。我要你去耍耍马里诺,是因为我想耍耍你口中的大老板。我并没有要你做其他的事,也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事。那好,现在我知道了。比我聪明的人不多,我也从来没见过比你更恶劣的人。在你打包、清理妥当、离开这里、前往你这种人该去的地方之前,我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为这件事情感到难过,甚至是一分钟?我们说的不是在这种肮脏事毫不间断的时候可悲地去控制冲动。你怎能一天又一天目睹这种事?我连小狗受虐都看不下去。”
“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就好了,好吗?”姗蒂说,“马里诺走了。”她克制自己别再说出“疯言疯语”这几个字。“我已经完成你交代的事……”
“我可没交代你逼我来查尔斯顿,何况我有更值得做的事情。除非我确定你离开,否则我也不走。”
“你欠我的。”
“我们要不要算算总数,看看这几年你花掉我多少钱?”
“是啊,你欠我的,因为我不想留下,是你逼我的。我厌倦活在你的过去当中,做些鸟事,只因这会让你对自己搞下的烂摊子感觉好一些。你随时可以从我手上接过去,但是你自己也不要,我最后才终于明白了这回事:你也不想要。那我又何必受苦?”
“你知不知道这家舒适的旅馆是在密丁街上,如果我的套房面北,而不是朝东,我们几乎就可以看到停尸间?”
“她是个纳粹分子,我相当确定他搞过她了,不只是想想而已,而是真的做了。他对我撒谎,好在她那里过夜。这让你有何感受?她一定很火辣,绝对不会错。他对她迷恋到可以任她差遣去学狗叫。你逼得我不得不去忍受这一切,是你欠我的。如果不是你耍诈,对我说:‘姗蒂,有个笨蛋警察,你要不要帮个忙?’这些事也不会发生。”
“你这是帮你自己的忙。你有一些消息,而我本来不觉得你会需要,”塞尔芙医生说,“所以我当时才提出建议,但你绝不会是为了我才接受的。那刚好是个机会,你一直很善于利用机会。事实上,我还会称赞你精于此道。好,现在回头来说这桩不可思议的大揭秘。你花了我这么多钱之后,也许这就是我的报酬。她出轨了吗?凯·斯卡佩塔医生是不是不忠?我真想知道,她的未婚夫知不知情。”
“那么,我呢?那个浑球对我不忠。从来没有人这么做,我要的男人绝不失手,而那个肥仔浑球竟敢背叛我!”
“来,你去这么做。”塞尔荚医生从红色丝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你去告诉本顿·韦斯利。”
“你还真有一套。”
“让他知道,以示公平。在我忘了之前,来,这是你的支票。”她拿起信封。
“那么,你现在又要跟我耍花样了?”
“噢,这不是花样,亲爱的。只是我刚好有本顿·韦斯利的电子邮箱,”塞尔芙医生说,“我的笔记本电脑就在桌上。”
“没什么不寻常的,”在斯卡佩塔的会议室里,露西说,“就和往常一样。”
“一样?”本顿问道,“怎么一样?”
四人聚在小圆桌旁。原来使用这个摆放小圆桌的角落的人,很可能是个名叫玛丽的年轻女奴隶,在南北战争后,得到解放的玛丽依然留在这个家中。斯卡佩塔花了许多心血探索这个建筑物的历史,而现在她只希望当初没有出手买下这个地方。
“我再问一次,”波玛队长说,“他有没有遭遇什么困难?也许是工作上的问题?”
露西说:“他做什么工作没碰过问题?”
马里诺音讯全无。斯卡佩塔打了不下五六个电话给他,但是他一直没有回。露西来办公室之前,去他的钓鱼棚屋看过。他的摩托车停在架高的棚屋下方,但是卡车不见踪影。马里诺没有开门,根本不在家。露西声称自己透过窗户往里看过,但是斯卡佩塔心知肚明,她了解露西。
“对,我也这么想,”斯卡佩塔说,“我认为他一直不快乐,想念佛罗里达,对于搬来这里有些遗憾,还可能不愿为我工作。我们别光讨论马里诺的麻烦事了。”
她感觉到本顿向她看过来,于是在笔记本上再次检查自己先前写下的笔记,阅读早已熟知的实验初步报告。
“他没有搬走。”露西说,“就算他搬走了,也把所有的东西都留了下来。”
“你光从窗户外面看,就知道这么多?”波玛队长对露西感到十分好奇。
自从大伙儿聚在这个小会议室里,波玛队长就一直在注意她,感觉她十分有趣,因为她似乎刻意要忽视他。而且,他凝望斯卡佩塔的样子也与在罗马的时候毫无不同。
“通过窗户好像可以得知不少信息。”他对斯卡佩塔说。事实上,这句话是冲着露西而来的。
“他也没登录电子邮箱。”露西说,“他可能怀疑我会监视,和塞尔芙医生并没有邮件往来。”
“换句话说,”斯卡佩塔说,“他凭空消失,没留下踪影。”
天已经黑了。她站起身拉下窗帘。从露西到诺斯维尔接她回来开始,雨又落个不停,山峦间浓雾弥漫,丝毫看不出原来的风貌。露西不得不低飞绕道,顺着溪流,尽量找低处飞行。没有发生意外,除了运气,也许还要感谢老天爷眷顾。搜寻莉迪亚·韦伯斯特的行动只限于地面搜索,其他的行动都停止了,一无所获,无法知道她是生是死。也没有人发现她的凯迪拉克。
“我们重新审视一下。”斯卡佩塔这么说,她不想继续谈论马里诺,担心本顿会感觉到她的情绪。
罪恶感与怒意交杂,斯卡佩塔越来越担心。马里诺似乎从人间蒸发,跳上卡车一走了之,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不打算弥补他造成的伤害。他一向不擅言辞,也从来没费心去探讨自己复杂的情感。这一回,他必须收拾的局面远远超过他能力所及。她试图不去想他、不要在乎,但是他就像一阵弥漫的浓雾。想起他,周围的一切都会被遮蔽。然而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欺骗来圆。她告诉本顿,她的淤伤是休旅车的斜车门突然夹住手腕造成的,并且没有在本顿面前更衣。
“让我们把已有的信息整理一下。”她对在座的人说,“我想先讨论沙子:硅土,或石英、石灰岩。在高倍显微镜下看到珊瑚和贝类的碎片,典型的亚热带地区的沙子。然而最引人注意并令人费解的部分,是沙子当中含有火药残留物。事实上,我称其为火药残留物,是因为找不出别的解释来说明海滩的沙子中为什么会发现钡、锑及铅。”
“也许这沙子不是来自海滩。”波玛队长说,“马洛尼医生口中的病人正好从伊拉克归来。伊拉克的许多地区都可能有火药残留,也许他把沙子从伊拉克带回来,是因为他在那边才产生错乱的情况,而沙子是一种提示。”
“我们没有发现石膏的成分,沙漠的沙子通常含有石膏。”斯卡佩塔说,“但这得看是伊拉克的哪个区域。我不认为马洛尼医生会有答案。”
“他没有告诉我确切的地点。”本顿说。
“他的笔记呢?”露西问。
“上面没写。”
“伊拉克不同地区的沙子有不同的成分和形态,”斯卡佩塔说,“完全要看沉积是如何形成的。而且,即使沙子的含盐程度很高,也不能证明沙子就来自海滩。我们手上的两个样本——从德鲁·马丁的尸体上和莉迪亚·韦伯斯特家中取得的沙子,都含有很高的盐分。”
“我认为重点在于沙子对他有什么重要性。”本顿说,“沙子透露出关于他的什么信息?他自称睡魔,也就是说能让人人睡?黏胶可能与某种形态的安乐死有关,也许有某种医疗成分?”
黏胶的成分是二氰基丙烯酸辛酯,主要用于整形外科及医疗小切口或外伤的黏合,在军队中则用来黏合摩擦的创伤。
斯卡佩塔说:“使用医疗外科用黏胶,可能是因为他所从事的行业及他的身份,而不是只有象征意义。”
“有没有什么好处?”波玛队长问道,“外科用胶和强力黏胶的差别在哪里?我对整形外科并不熟悉。”
“外科用胶具有生物分解的特性,”她说,“并且不会致癌。”
“健康黏合剂。”他对她微笑。
“可以这么说。”
“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从痛苦中解救他人?这是有可能的。”本顿重拾话题,似乎无视两人的对话。
“你说过,号陛有关。”波玛队长指出。
波玛队长一身深蓝色西装,搭配黑色的衬衫和领带,仿佛刚从好莱坞的电影首映典礼中走出来,或是阿玛尼精品的活广告。再怎么看,他都与查尔斯顿格格不入。比起在罗马见面时,本顿对他的好感并没有增加一丝一毫。
“我并没有说纯粹与性有关,”本顿回答,“我是说有性犯罪的成分在内。我还认为他自己可能没有察觉,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否曾经对受害者进行性侵犯,只知道他凌虐她们。”
“我不敢肯定我们能证实这一点。”
“你也看到他发给塞尔芙医生的照片了。如果有人强迫一个女人赤裸地坐在浴缸的冷水当中,甚至可能将她们泡在里面,你会怎么称呼这种行为?”
“不知道,他动手的时候我并不在场。”波玛队长说。
“如果你在场,我们也不必聚在这里,案子早就结了。”本顿眼神犀利。
“你认为他拯救受害人脱离苦痛,这个想象十分古怪。”波玛队长对他说,“如果你的理论无误,他还凌虐受害者,与其说令她们解脱,不如说给她们带来痛苦。”
“显然他是带来了痛苦,但是我们手上的嫌疑人并非神志清明,只能说他井然有序。他经过精密的计算,并且深思熟虑,既聪明又留心。他知道如何侵入住宅且不留下痕迹,甚至还可能吃人肉,可能相信自己与受害者一体,所以让她们成为他的一部分,将其当作他与受害者关系匪浅、并且宽容慈悲的表现。”
“证据呢?”露西对证据比较有兴趣,“你们认为他知道沙子当中有火药残留物吗?”
“有可能。”本顿说。
“我十分怀疑这一点。”斯卡佩塔说,“极度怀疑。即使沙子来自某个战场,这么说好了,来自某个对他有意义的地方,也不表示他知道沙子的成分。他怎么会知道呢?”
“有道理。他很可能带来沙子,”本顿说,“可能还带着切割工具。不管他带了些什么,绝对不光是实用。他的世界当中充满象征意义,只有了解这些象征意义,才能明白他在这种冲动下行动的意义。”
“我才不在乎什么象征意义。”露西说,“我最在意的,是他和塞尔芙医生之间的邮件往来,这才是关键所在。为什么找上她?为什么要拦截港口的无线网络信号?为什么爬过铁丝围篱——我们先这样假设——把自己当成货物似的使用货柜?”
露西今晚稍早时攀过船坞的铁丝网四处察看,这完全出于她的直觉。在哪里拦截无线网络信号才不会被人看见呢?她在一只碰撞得凹凸不平的大货柜里找到了答案,里面摆着桌椅和网络IP分享器。这让斯卡佩塔不停地想到公牛——有关他在货柜附近抽大麻,结果遭人砍伤的那个夜晚。睡魔当时在场吗?是公牛靠得太近吗?她想好好问问他,但是从两人在后巷里找到枪和金币的那天起,就没再见过他。
“一切都保持原貌。”露西说,“希望他不会发现我去过,但他有可能发现,我不敢保证。他今天晚上没有从港口发送邮件,但他有好一阵子没这么做了。”
“天气呢?”斯卡佩塔没有忘记时间。
“大概在午夜时分就会好转。我先去趟实验室,再去机场。”露西说。
她站起身,波玛队长也跟着站起来。本顿依然坐着,斯卡佩塔与他四目交望,心中的恐惧再次浮现。
他对她说:“我得和你谈谈。”
露西和波玛队长离开,斯卡佩塔关上门。
“也许我该先开始。你来查尔斯顿,事先没有通知我,”她说,“连电话都没打。我好几天没听到你的消息,你竟然在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地和他走进来……”
“凯,”他拿过手提箱放在腿上,“我们现在实在不该讨论这些。”
“你根本连‘讨论’都没有。”
“我们能不能……”他说。
“不能,我们不能稍后再谈,我几乎无法专心。我得去罗丝的公寓,有好多事要做,太多了,每件事都毫无条理,而且我知道你想和我说些什么。我没办法告诉你我的感受,真的不行。如果你有别的决定,我不会怪你。我绝对可以理解。”
“我并不是要稍后再谈,”本顿说,“我只是打算提议,不要再打断对方的话。”
他的一丝眼神让她很是困惑。她一直以为他的神情只为她所有,然而她害怕现在实情并非如此,将来也绝不可能如此。他看着她,她却移开视线。
“你想和我谈什么,本顿?”
“他。”
“奥托?”
“我不信任他。他是在等睡魔现身发邮件吗?他在黑夜的雨中走过来?他告诉过你他要来吗?”
“我猜一定有人告诉他事情的进展,告诉他德鲁·马丁的案子和希尔顿黑德岛的关联。”
“也许马洛尼医生和他有联系。”本顿思考着,“不知道,他像个幽灵一样。”他说的是波玛队长,“到处都能看到他,我不信任他。”
“也许你不信任的人是我。”她说,“也许你该直接说出来,作个了断。”
“我一点也不相信他。”
“那你不该花这么多时间和他待在一起。”
“我没有。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做什么,除了一点——我认为他是为了你才来查尔斯顿的。显然这才是他想要的:充当英雄,让你印象深刻,和你温存。我实在不怪你,连我都承认他既英俊又迷人。”
“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忌妒?比起你,他根本什么也算不上。我从未鼓励过他,是你自己住到北边去,把我丢在这里的。我可以理解,你不想再继续这段关系,说出来,作个了断。”斯卡佩塔看着自己的左手,盯着戒指,“我应该摘掉戒指吗?”她开始取戒指。
“不要这样。”本顿说,“请不要,我不相信你想这样做。”
“这和我想不想没有关系,在于我有没有资格。”
“任何男人爱上你或是想和你上床,我都没话说。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应该把戒指还给你。”
“让我把事情说出来。”本顿说,“你也该知道。当你父亲过世的时候,一部分的你也随他而去。”
“请你不要这么残忍。”
“因为他爱你。”本顿说,“他怎么可能不爱呢?你是他美丽、聪明又善良的小女儿。”
“不要这样伤害我。”
“我这是实话,凯,很重要。”他的眼睛又发亮了。她无法直视他。
“从那一天开始,你内心的某个部分就作了决定,如果有人爱慕地看着你或对你产生情欲,你绝对不能注意,因为那太危险。如果他爱慕你,然后死去,要怎么办?你认为自己无法再次承受。如果有人对你起了欲念呢?如果警察或检察官私底下幻想你的身体,你要怎么和这些人一起工作?”
“停。我不听这些话。”
“你从来就不听。”
“我选择不去注意,并不代表就得承受他的行为。”
“绝对不必。”
“我不想住在这里了。”她说,“我该把戒指还给你,这是你曾祖母的。”
“然后逃离家园,就像当时留下你母亲和多萝茜那样?你能跑开,却没有去处,只是迷失在学习和成就之间。你跑得很快,却没有时间去感受。现在你只想像马里诺一样逃开。”
“我根本不该让他进屋。”
“二十年都可以,为什么那天晚上就不行?更何况他醉醺醺的,可能会伤害自己。别的不提,你的好心绝对不比任何人差。”
“罗丝告诉你的,还是露西?”
“从塞尔芙医生的一封邮件中间接知道的,上面说,你和马里诺有私情。我从露西那里得知其他的情形。直视我,凯,我正看着你。”
“答应我,你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事,那只会让事情更加难以收拾,会使你变得和他一样。这就是你避着我、不告诉我你要前来查尔斯顿,并且不打电话给我的原因?”
“我没有避着你。从何说起呢?事情实在太多了。”
“还有什么事?”
“我们有个病人,”他说,“塞尔芙医生和她相当友好——我这话的标准很低。基本上,她称呼这位病人‘低能’。这出自塞尔荚医生的口中,绝不只是称呼或是玩笑,而是批判和诊断。事情就糟糕在塞尔芙医生先说出这种话,然后病人接着回到没有人看护的家中。这个病人进了能找到的第一间酒店,喝下将近五分之一瓶的伏特加,然后上吊自缢。我忙着处理这件事,加上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所以我才会比较冷淡,在过去几天里没和你多聊聊。”
他打开手提箱的锁,拿出笔记本电脑。
“我一直不太想用医院里的电话和他们的无线网络,在许多方面都非常谨慎,即使在家也一样。这是我想离开那里的一个原因。你现在问我究竟有什么事,我也正要告诉你。这和保罗的电子档案有关。露西侵入这些档案搜索,因为保罗毫无保留地把这些文件存放在任何人都可以轻易看到的地方。”
“要轻易看到,也得先知道去哪里看。露西并不是‘任何人’。”
“她也束手束脚的,因为她得通过远程控制进入他的电脑,进入目标中的机器。”他启动电脑,将光盘放入,“靠过来一点。”
她把椅子挪向他身边,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没多久,资料便出现在屏幕上。
“我们看过这些笔记了。”她认出露西找出来的电子档案。
“不尽然,”本顿说,“这话对露西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是我还认识其他几个聪明人,没她那么机灵,但是稍加施压,表现也可以很出色。我们现在读到的文件稍早被删除了,然后又修复过。这不是你之前看到的文件:露西从乔西那里套出密码,然后找出来的东西。那份笔记是之后从这个文件复制过去的几份资料。”
她点着鼠标往下阅读。“看起来一样。”
“差异不在于文字,而是这个。”他指着屏幕上方的文件名称,“乔西第一次给我看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地方,你看到了吗?”
“乔西?我希望你信任他。”
“我是信任他,理由很充分。他和露西做了相同的事,进入某处不该进入的地方,物以类聚。还好他们是站在同一边的,而且他还原谅她骗了他。事实上,他还深表佩服。”
“文件名称是MSNote 102106。”斯卡佩塔说,“由此推断,我会假设MSNotes是马洛尼医生给病人和笔记取的代号。而数字则代表二零零六年十月二十一日。”
“你刚才说了,你说MSNotes,但文件名称是MSNote。”他再次指着屏幕,“一个经过至少一次复制的档案,文件名称一定会有系统默认值的变动,像排版一样,我不知道正确的说法是什么。要不然,就是故意修改文件名称,这样他才不会覆盖原来的文件。我自己在修改先前拟好的草稿时也这么做。重点是,当乔西复原了每个被删除的有关这名病人的档案时,也发现了几星期之前写下的草稿。”
“也许那只是他存放在某个特定硬盘中、日期较早的草稿?”她提醒道,“或者他以为自己开启了两个星期前的旧档,然后储存了档案,这也可能使档案的日期有变动。但是如此一来,我们就得问他为什么会在我们知道睡魔是他的病人之前,就先检查那些笔记。在马洛尼医生前去罗马之前,我们根本就没听说过睡魔。”
“这是其中一点。”本顿说,“另外,还牵涉到文件造假,因为这根本是编造出来的。没错,保罗在离开罗马之前才写下这些笔记,而日期正是塞尔芙医生在四月二十七日住进麦克连医院那天,事实上,是在她抵达医院的几个小时前。我可以这么合理地推论:保罗也许清理了系统里的资源回收站,但是删除的资料还是让乔西找了出来。”
他打开另一个文件,斯卡佩塔认出这是笔记的初稿,但是在这个版本中,病人的缩写并非MS,而是WR。
“在我看来,塞尔芙医生一定先给保罗打过电话。我们先这么假设好了,因为她不可能这么突如其来地在医院里出现。不管她在电话里告诉他什么,都让他灵思乍现,开始写这些笔记。”斯卡佩塔说。
“另外一个造假的痕迹,”本顿说,“就是拿病人的姓名缩写当文件名称。我们是不会这样做的。就算他违反医疗条例,又没有发挥良好的判断力,真的拿姓名缩写作为文件名称,修改病人的姓名缩写也是毫无道理可言。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给病人改名,让他有个代号?保罗另有打算。”
“也许这名病人并不存在。”斯卡佩塔说。
“你现在明白我想让你知道什么了。”本顿说,“我认为睡魔根本就不是保罗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