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皇宫”旗舰店位于莱克星顿大街,离格雷斯市场不过几条街。她顶着大风走过黑暗的街区,心里一直盘算着几周前传上网的那篇有关“宠物皇宫”的报道。
她记得“宠物皇宫”被描述成一个非常干净的宠物店,穿着白大褂的店员为动物提供顶级服务,包括营养咨询、医疗保健,以及人和动物之间的情感交流。“宠物皇宫”的每家连锁店都是全年无休的,营业时间从早晨十点到晚上九点,好让那些体质纤弱的动物不会被丢下太长时间。即使在不上班的时间,店主也不会为了省电而关上空调,店里的音乐也一直开着,安抚宠物们。埃维死后,泼妇对动物的生存状况作了一番调查,了解到保持适当的水分和温度对动物来说非常重要。另外,长期的孤独会让动物变得格外憔悴。
当宠物店出现在眼前时,泼妇不禁失望了,它和老板在专栏中的描述大相径庭。橱窗里塞满了肮脏的碎报纸,既没有名贵的犬类,也没有娇柔的小猫。橱窗本身很久没清洗了,有红色的塑料消防水龙斜靠在一角。
这家店的左右分别是“你家阁楼”旧货店和一家挂着“停业甩卖”的影碟店。肮脏的店门上挂着块“休息中”的大牌子,但店里的灯却都亮着,柜台上放着一只亚当烧烤店的巨大外卖锡纸包。里面的三扇小门都锁上了。门前停着辆凯迪拉克,车没有熄火,里面有个人。
泼妇打开前门,闻到一股空气清新剂的淡淡香味。她觉得汽车里的人似乎在打量着宠物店门口的动静。空气清新剂的罐子放在收银机的顶端。
“有人在吗?”她大喊了一声,但没人回应。
几条狗开始不安地狂吠,直直地盯着她。小猫在木头刨花里傭懒地打着盹,观赏鱼在鱼缸里自在地游。一张长台触及了三面墙,满是水渍的天花板上吊着许多铁笼,笼子里关着形形色色的小宠物。她尽量避免与它们进行眼神接触,以免惹上些麻烦。
眼神交流可直达内心,她知道自己会一时心软把并不想要的小动物带回家去,但她并没有能力去收留它们。她内心里希望这些可怜的小东西都能得到最好的照顾,但真正选择伴侣时必须机灵点,多多询问,在抱出小狗之前确定自己作的是最佳选择。她必须找经理谈谈。
“有人在吗?”她又喊了一声。
她犹豫不决地走向后面一扇半开的门。
“有人吗?”
她轻轻推开门,看见了一段通向地下室的木楼梯。一条大狗开始狂吠,另几条狗也纷纷叫了起来。她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每次只踏下一级,因为光线很暗,她又喝了太多威士忌。从家走到这里让她清醒了不少,但她还是觉得头昏沉沉的。此刻她思维缓慢,神志不清,处于半梦半醒状态。
她发觉自己走入了一个充斥着粪臭和尿臊味的储藏室,一些塞满了废报纸的铁笼夹杂在胡乱堆放的宠物用品与食品之间。接着她又看见了一张木桌,桌上放着玻璃药瓶、玻璃注射器、几个印着“化学污染品”字样的红色塑料袋和一双厚重的黑色橡胶手套。
桌子后面有一个大冰库。
冰库的铁门大开着,她马上觉察到里头有动静。一个戴着牛仔帽的黑衣男子和一个穿着灰色长大衣的女子背对着她,他们的声音在嘈杂的发动机轰鸣中难以分辨。泼妇看清了他们在干什么,想要夺路逃离,但双腿好像生了根。她神色惊恐。冰库里的女人马上就发现了她,她转身朝上面逃去。
“给我站住!”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快给我停下!”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踩空了一级,小腿重重地撞在楼梯上。她觉得手肘被人抓住了。接着被黑衣男子押送到了明亮的店堂里,那女人也随后赶了上来。她怒气冲冲地瞪着泼妇,但一脸疲惫,似乎对泼妇的闯入已经无能为力了。
那男人问:“你他妈的鬼鬼祟祟到这儿来干什么?”
他眼神阴暗,眼球充血,面色萎靡,显出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下巴上有一圈白色络腮胡,身上满戴着金光闪闪的贵重首饰。
“我没有鬼鬼祟祟,”泼妇说,“我在找这里的经理。”
她的心如铜鼓般跳跃。
“我们关门了。”男人说。
“我想买条小狗。”说着她哭了起来。
“门上不是挂了休息的牌子嘛!”他不屑地说,女人则木然地站在一旁。
“大门没有关好,我想下楼告诉你们一声。任何一个路人都能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泼妇依然在抽泣,冰库里的场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男人看着他的同伴,似乎想听她的解释。他走到门口检查了大门,然后嘟哝了一句。他也许接受了泼妇的说法,不然她是怎么进来的?
“今天我们不营业,还没过完节呢。”泼妇估计这男人六十五岁上下,也许七十。他说话慢腾腾的,带着明显的中西部口音。
她觉得自己在家喝酒的时候这个男人也许就已经在冰库里忙活了,她还注意到男人戴了一个形似狗头的金戒指。
“我感到很抱歉,”她说,“我看见这里的灯亮着,以为还在营业,就走了进来。真的很抱歉,我想我也许可以买只小狗呢。另外我还想买些狗粮和玩具。也算是我买给自己的新年礼物吧。”
说着她从架子上拿下一罐狗粮,又随口问了一句:“罐头里应该没有中国进口的三聚氰胺吧?”
“与其担心那里面的三聚氰胺,还不如担心一下你的牙刷呢。”男人对那个女人说。这时泼妇才看清她的容貌。她下颌宽厚,面容僵硬,染过的长发上松松地夹着个发夹。
“没错,牙刷的威协才大呢,”她的口音和那男人完全一样,“许多人因为有毒牙刷而使肺部受损。当然,绝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肝病是由牙刷引起的,比如说有些酒鬼会误怪了酒精。”
泼妇对牙刷的毒害性略有耳闻,听说毒牙刷害死过好几个人,因为含有二甘醇的成分。这对男女当然知道泼妇那句话并不是那个意思,她并没有把这里当成天下最肮脏的地方——只因为她在最糟的时间闯进来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她刚才在想什么?今天是元旦,城里本该没有一家宠物店会开门。那么为什么还会有人在店里呢?
到了地下室后她才明白过来。
“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把话说明白,”男人对泼妇说,“你没有理由进入地下室。”
“我什么都没看见。”这是欲盖弥彰。
男人说:“如果店里有一只动物死于传染性疾病,我就该马上行动,先尽快确定没有传染给别的动物。要是心慈手软,就等着数不清的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泼妇注意到六只大敞着门的空铁笼。她真希望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也许便会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想到地下室里的空铁笼和桌面上的东西,以及那个冰库。
她又哭了起来:“有几只还没有死呢!”
“你住在这附近吗?”
“有段距离。”
“你叫什么名字?”
她在惊慌失措中把名字告诉了他,接着又愚蠢地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农业部或其他动物保护组织的调查员?”接着拼命摇摇头,“我不是什么调查员,我只是想买一只小狗。我忘了今天是元旦,真的。我知道动物都会生病,比如说犬舍咳和细小病毒症,而且容易传染给周围的动物。”
那对男女静静地看着她,似乎不用商量就找到了对付她的办法。
男人对泼妇说:“你看这样行吗,明天会来一批新的动物,你可以挑选—只。你明天再过来,直接把宠物带回家。你喜欢长毛垂耳狗、狮子狗,还是达克斯猎狗?”
泼妇止不住哭泣,无力地说:“我很抱歉,我有点醉了。”
女人从收银机顶上拿下空气清新剂,走向通往地下室的门,进去后便把门关上了。泼妇听见她走在楼梯上的声音。店堂里只剩下她和那个男人了。他拽着泼妇的胳膊,把她拖到门口黑色凯迪拉克旁。穿戴齐整的司机跳下车,为他们打开了车后门。
那男人对泼妇说:“快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外面太冷了,走回去会生病的。对了,你家在哪儿?”
露西纳闷奥斯卡·贝恩知不知道他的女友拥有十八个邮件账户。他诚实得多,只有一个。
“她的每个邮箱都有一定用途,”露西对伯格说,“投票专用的,博客的,聊天的,以及发送读者评论和网站灌水的。还有几个接收在线新闻的。”
“分得可真细啊。”伯格说着看了看表。
露西觉得没有几个人能像伯格这样坐得住。伯格像只蜂鸟,可以长时间地专注于一件事。她急着检查邮件,露西就故意放慢节奏,仿佛能带来一种满足感。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她可不想在伯格的指挥棒下乱转。
“这还不算多的,”露西说,“只要不申请增值服务,邮箱就是免费的。因为不需要使用信用卡付费,所以这些邮箱很难追踪。注册时她不需要填写个人信息,除非一时心血来潮。换句话说,开邮箱完全可以是匿名的。我知道好多人有上百个邮箱,他们匿名在聊天室中交流信息、发表评论,匿名网购。但通常,不管一个人拥有多少个网名,都只有一个能真正代表自己,他会经常用这个网名来进行正常的人际交往。奥斯卡的网名是卡巴尼,和他的姓一组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感兴趣的有机化学、飞机模型和单核氛化物。特莉用的网名是露娜茜我们先来看看这两个名字之间的邮件往来吧。”
“为什么法医学的研究生要起这样一个名字?”伯格问,“它似乎表明了她对欧洲中世纪早期以来的那些疯狂事件的轻视态度。在我看来,这名字非常冷血。”
“也许她本来就是个漠然、冷血的家伙。我并不想把死者奉为神明,许多被害者的品行的确不怎么样。”
“我们从十二月中旬的开始查吧。”伯格说。
从十二月十五日开始一共有一百零三封邮件。其中有七封发给她在斯科茨代尔的父母,其余的都是和奥斯卡·贝恩之间的往来。露西没有马上去打开,而是按日期和时间排了序,查看是否存在着某种固定模式、收件最多的是谁、发件时间有何规律。
“收到的邮件大多数当然来自奥斯卡,”她说,“他每天至少发来三封邮件,似乎成天光在写信。但特莉就不同了,晚八点后从没发过邮件。事实上,下午四点以后她基本就销声匿迹了。这可真怪啊,大概她有一份夜间的工作。”
“也许他们晚上会通电话。希望莫拉莱斯已经在查通话记录了,”伯格说,“除非他没有知会我就去度假了,或者他不想干了。我倒是希望他干脆走人。”
“他有什么问题?你为什么要忍着?他对你的态度糟透了。”
“他对每个人都这样,还总说对人要有所区别。”
“你怎么看?”露西浏览着邮件问道。
“自然是目中无人,”伯格说,“他觉得他比谁都聪明,当然也包括我,让人头疼的是,他的天资的确胜人一筹,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办案过程中,他总会不知不觉地占据主导地位,麻利地解决问题。他有时会花言巧语地推卸工作,让别人陷入困境。我想他现在一定又故技重施了。”
“你说的是马里诺吗?”露西问。
如果是,露西似乎好接受一些。也许她并不像伯格想的那么痛恨马里诺。
“是的,他让马里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伯格说,“马里诺现在似乎是唯一可以被他耍得团团转的人。”
“他结婚了吗?”露西问,“你知道我问的不是马里诺。”
“他不是那种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没什么动静,也许他就没有结婚的打算。”
“我倒是听说过你们两个的绯闻。”
“在酒馆幽会?”
露西指的是前不久圈内风传的事。
“就是去年秋天在中央公园发生的那起谋杀案,”露西说,“一个马拉松选手在河湾边被奸杀。听说你们就是在那时结的缘。”
“莫拉莱斯开车把我带到了现场。结束侦查后,我们顺便到格林路的酒馆喝了杯咖啡,谈了谈案子。不知怎的,第二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因为那件事上了‘高谭百事通’这个臭名昭著的专栏,上面甚至登了一张你们两个眼神暧昧的照片。”露西说。
“别告诉我你做了一个搜索引擎二十四小时追踪着我。”
“我的搜索引擎怎会这么低效!”露西说,“八卦专栏的消息源大多数来自读者,且是匿名的。你怎么知道那张照片不是莫拉莱斯本人提供的呢?”
“那你就太抬举他了,他还没有聪明到坐在我对面拍出这样的照片。”
“也许是他托了人,”露西说,“这则新闻对你不利,却能让他一夜成名。小警察和明星检察官在格林路的酒馆暗夜狂欢,多么轰动的新闻!对他留个心眼。”
“看来你搞错了状况,我们没有约会,”伯格说,“只是喝咖啡而已。”
“我还没见过他,但已经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对他的个性了如指掌了。这家伙会对那些比他强势、位尊、富有的人另眼相看。他是不是漠视过你的指令,说有其他事要忙?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抓住每个可能的机会给你使绊子。谁能占据主导权?这是个早就通过了验证的小把戏。掌握主导权,桀骜不驯,接着就把上司骗上床。”
“没想到你也是风月中人。”伯格说。
“怎么可能!我从来不会因为受制于男人而和对方发生关系。和男人做爱只是一时昏了头。”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露西浏览着电子邮件,一时陷入了沉默。
“我道歉,”伯格又说,“你是对的。莫拉莱斯让我生气是因为我既不能控制他,也不能摆脱他。他那种人不合适当警察。不甘寂寞,不服命令,不讲合作。惹人厌。”
“我在联邦政府效命时干得如鱼得水正是在于,”露西沉静地说,“我从不耍花招。我不仗势欺人、不轻视人,所以大家会对我知无不言。我不喜欢莫拉莱斯,好在我不必去了解他,但你得防着点,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下了套。我会担心,是因为你从来不知道他在哪儿、在做什么。”
她被分割屏幕上出现的四封邮件吸引了——都是奥斯卡发给特莉的往来邮件。
“我认为他们不会通电话,”露西接着说,“你注意到这四封信的发送时间没有?是晚八点四十七分、九点十分、十点十四分、十一点十九分。如果每天晚上通电话,为什么一晚上还要写这么多邮件?我注意到奥斯卡写的邮件总是很长,而特莉的回信一般不过几行。”
“这些邮件没有多少价值,”伯格浏览着,“没有提到他们之间的通话内容,没有提到特莉的态度,甚至没有提到任何特莉的相关信息。他总是在说:我一直在想你。希望能和你永远在一起。你正在做什么?你也许是在工作吧。似乎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交流。”
“是啊。他每晚要给情人写好几封邮件,对方却很少回复。”
“奥斯卡显然是用情深的一个,”伯格说,“但并不能断言特莉不爱他。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了。但可以看出特莉的邮件总是非常矜持,基本不带感情。而奥斯卡的却总是充满了色情的暗示,有些段落甚至和色情小说没差别。”
“这要看你对色情小说怎么定义了。”
伯格的视线回到屏幕上,开始看几天前奥斯卡写给特莉的那封邮件。
“为什么奥斯卡要在邮件里用这么色情的语言呢?”
“我想你是说,他的邮件里尽是明显的挑逗。”
“你是处理性犯罪的检察官吧,”露西问,“还是我把你和主日学校的老师弄混了?他在邮件中写他要用舌头舔遍她的全身,说写信的时候已经按捺不住自己了。”
“我觉得他是想和特莉进行网络性爱。特莉不回邮件表明她没兴趣,他生气了。”
“他试着告诉她自己的感受,”露西说,“特莉越是不理睬,也许他会越执著。”
“奥斯卡的怒气会与日俱增,”伯格强调,“性暗示越来越多,说明奥斯卡变得越来越暴躁。人陷入这种境地后难保不起杀心。”
“看来惯于处理性犯罪案件的警官很可能会陷入一个误区,见多了就很难弄清色情和情色、情欲和色欲、心神不宁和狂躁不安的区别。只要是和性沾一点儿边,你就会觉得罪不可赦,”露西说,“也许你是因为看到了太多可恶的暴力事件才会这样疲惫不堪,把所有与性有关的事都视为罪行。”
“我看不惯的是粗暴性游戏、捆绑和性虐。”伯格看着屏幕说,“别再对我进行人格分析了,好吗?我感激不尽。你的分析也未免太业余了吧。”
“为什么不可以?我的分析可不业余。不过你可以先对我提问。”
伯格什么都没有问,继续和露西阅读邮件。
露西说:“到目前为止,邮件里没有暗示过任何事,只能说奥斯卡的口吻有些变态。他没有提到任何粗暴的事情,也没有提到手铐、项圈等有害的性用品,当然也没有凯姨妈刚才说的那种润滑剂类的物质,包括润肤霜、按摩油。顺便提一句,我已经给我的飞行员发了短信,如果橡树岭的实验室发现了什么证据,他们马上就会等在拉瓜迪亚国际机场。说得直接点,大多数润滑类物质都是非食用的,所以口交时不会用到。我记得凯姨妈刚才描述的是一种羟基润滑油,这可不会用于口交。”
“另有一点令人不解:特莉床头柜里的那些避孕套,”伯格说,“如果凶手是奥斯卡,这就有点说不通了。既然准备了带有润滑剂的避孕套,他为什么还要自带润滑剂呢?”
“你知道那是哪种避孕套吗?”
伯格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查阅了一会儿,找到了昨晚在现场发现的证物列表。
“是杜蕾斯的爱侣避孕套。”她说。
露西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说:“杜蕾斯避孕套的耐磨性比一般避孕套要高出百分之二十五,规格也大,单手就能轻易把它套在阴茎上。避孕套的顶端还附有储精囊。不过它却并没有用羟基润滑油,因为这会降低弹性,易使套体破损。显然,特莉的公寓里原本并没有与羟基润滑油有关的物品。你明白吧,所有的证据都显示奥斯卡是无辜的,作案者另有其人。”
她们继续看邮件,日期离特莉被杀的那天越来越近。奥斯卡的挫败感和性爱狂想越发明显,口吻也越发不耐烦。
“他为自己找了许多借口,”露西说,“真是个可怜虫,笔调也越来越悲慘了。”
伯格又读了几封邮件,最后说:“这些信让我看得很恼火,我承认我开始同情这个男人了。死者确实不够厚道,她好像竭力避免进入某种关系。奥斯卡需要保持耐心。那女人的生活完全被工作占据了,没多少时间分给男友。”
“似乎死者过着一种神秘的生活。”露西说。
“也许吧。”
“恋爱中的人不可能一周只见一次面,”露西说,“他们这种没有固定工作的人就更不会满足于此。因此他们的关系有点不正常。一个人一旦陷入情网,就会吃不下睡不香,工作心不在焉,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在一起。”
“离特莉被害的时间越近,情况就越糟,”伯格说,“奥斯卡的妄想症状越来越严重,他变得灰心丧气,感慨两人相处时间实在太少。他似乎对特莉起了疑心,质疑她为什么只许每周六晚上见一面,为什么第二天天亮之前要把他赶出家门,为什么会心血来潮地提出要去他家看看——以前她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是想在他家找出什么?他觉得这样做不妥。如果一开始她就要去看,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现在不行。奥斯卡这么爱特莉,她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他希望她没有提过去他公寓的要求,因为他不能说出拒绝她的原因。不过总有一天他会告诉她的。真是太怪了,他们约会了三个月,发生关系也远不止一次了,特莉怎么连奥斯卡的家门都没进过?为什么现在倒想去他那儿看看?奥斯卡又为什么没答应,并要过上一段时间才能解释拒绝的理由?”
“奥斯卡没有告诉过特莉他的住址和职业。也许基于同样的原因,不想让特莉上他家,”露西说,“他从来不透露自己的情况,比如说某天他要去什么地方办事。他光说自己很忙,但从来不把具体的事项告诉特莉,好像早就预料到会被别人窥探到。”
“我们再回头看看今年秋天、夏天,甚至春天的那些邮件吧,”伯格说,“看看那些邮件是不是也是这种模式。”
她们又开始浏览。早期的邮件确实大不相同,言辞没有那么露骨,语气和内容也更为放松。奥斯卡谈到自己爱逛书店和图书馆,爱在中央公园的哪些地方散步,还说曾去过健身房,却发现大部分器械都不适用。他提到了几件最不能容忍的事,其中就包括邮件被人偷看。换句话说,他很怕被监视。
“看来这种害怕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伯格说,“本顿说得没错。奥斯卡的确在怕什么,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威胁——就是现在。”
露西把伯格的名字输入搜索框,“我很想知道上个月他打电话去你的办公室到底说了些什么。他说自己正遭受电子监控,并为此担惊受怕。还有他被跟踪、身份遭窃取等。”
她很快就在邮箱里找到了想要的信息,但和奥斯卡上月打给检察官办公室的电话似乎没什么关系:
日期:2007.7.2,10:47:31,星期一
发件人:特莉·布里奇斯
收件人:杰米·伯格
抄送:奥斯卡·贝恩
标题:对斯卡佩塔的访谈
亲爱的伯格女士:
我是个攻读法医学位的硕士生,正在就中世纪至今法医学的演变撰写论文。论文标题暂定为“法医学的变迁”。
简言之:我们兜了个圈子,才从蒙昧走向文明,从骨相学、面相学或通过受害人的指认来确定凶手,发展到现在电视和电影中常常会出现的法医鉴定技术。如果有幸收到你的回邮,我乐意把我目前的研究解释给你听。希望能收到你的电子邮件,我会留下我的电话号码。
我希望知道你对此课题的真实想法。不过我写这篇论文的初衷是引起凯·斯卡佩塔医生的注意——她是该领域最杰出的代表,我想你也同意这个看法吧!顺便问一下,你能把她的电子邮箱地址告诉我吗?我给她在查尔斯顿的办公室打了几通电话,还是没有找到她。我知道你们有过合作,也许一直都有联系。
致以其诚的祝福
特莉·布里奇斯
212-555-2907
“看来你没收到这封邮件。”露西说。
“你是说一个自称露娜茜的人发到纽约政府网的邮件?”伯格说,“我已经很久没查阅政府网站的邮箱了。我更在意的是,为什么凯不知道特莉正试图和她取得联系。查尔斯顿可不像纽约这么喧嚣。”
“也许正如邮件里写的那样,她们两个恰好擦肩而过。”
伯格站起身,拿起她的大衣和公文包。
“我得走了,”她说,“也许明天可以再找个时间碰一面。有空会给你打电话。”
“这封邮件写于春末夏初,”露西说,“如果它真发送了,我想我知道凯姨妈为什么没有收到。时间上正好吻合。”
她站了起来,从通道穿过阁楼。
“那段时间恰逢罗丝病危,”露西说,“从六月下旬到七月,罗丝一直住在姨妈家,她们两个都没去办公室,马里诺也没在。姨妈的新诊所面积不大,才开业两年,除了她和罗丝外,没有别的职员。”
“没人收信,也没人接电话。”伯格说着穿起了外套,“在我把这事忘掉之前,你最好把这封邮件转发给我,让我存个副本。你这儿似乎忘了配打印设备。如果找到别的线索,请你马上通知我,好吗?”
“五月上旬马里诺就离开查尔斯顿了,”露西说,“罗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这对罗丝不公平。她在马里诺走后不久便死了。他也不想想,平时最照顾他的人是谁?”
“那时你在哪儿呢?凯的私人诊所处于停滞状态时,你为什么没有伸手帮忙?”
“那时我在过另一种生活,好像不在查尔斯顿,”露西说,“我不记得自己当时在哪儿做什么,只记得那个阶段心情很不好。姨妈把罗丝安顿在客房里悉心照看。马里诺消失以后,罗丝每况愈下,我也离开了。我很小就认识罗丝了,她对于我们来说,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祖母。穿着得体,头发一丝不乱,比我们精神多了。无论走到哪里,她都引人注目。无论尸体、枪支,还是马里诺的摩托车,她都不怕。总之,她是个无所畏惧的人。”
“那么她害怕死亡吗?”
“当然不怕。”
“但你很怕死。”伯格说。
“大多数人都怕。所以我选择了一个颇有意思的行当,把自己弄得很忙。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有必要马上学习生存演练、攻击识别以及各种战略武器的应用技术。我换了架直升机,然后到得克萨斯的贝尔飞行员学校待了几周,虽然根本没这个必要。回来以后我才发现所有人都搬到北边去了。罗丝埋葬在里士满一个俯瞰着詹姆斯湖的墓地里,她在世时很喜欢水,所以姨妈决定让水永远伴着她。”
“这么说来,我们现在要处理的事可能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伯格说,“只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而已。”
“我可不那么确定。”露西说。
她们站在门口,似乎都无意去开门。伯格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独处,也许永远不会了吧。她不能就让露西抱着这样的想法,自己却一声不坑地走了。露西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不公待遇,她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谈。
“我在哥伦比亚大学上学时认识了一个朋友,我们在类似这样的地方租了间公寓。我没有什么钱,从小就很穷,结婚并不是为了钱,我想这些你应该都了解。在法学院念书期间我们住在晨边高地条件最差的公寓里,没被人在睡梦中杀害真是庆幸。”
在露西的注视下,伯格把双手插进了口袋,肩膀向后一靠,倚在了门上。
“我们当时特别要好。”伯格补充了一句。
“你没有必要向我解释什么,”露西说,“我尊重你的为人和处世之道。”
“事实上,你对我的了解不足以让你对我产生敬意。我想再作解释,不是因为有这个义务,而是希望得到你的理解。我的室友,恕我不能把她的名字告诉你,当时遇上些麻烦,现在看来可能是一种功能紊乱吧,但我当时不懂。当她变得越来越疯狂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故意的,甚至为此和她争吵,使得情况越来越糟。一个周六的晚上,邻居报了警。你没把这事挖出来我倒是觉得有点奇怪。事情没有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相当不愉快,我们两个都喝得醉醺醺的,看上去像是刚遭遇过交通事故。一旦我准备参加竞选,你可以想象,这件事会传成什么样。”
“为什么这也会传?”露西问,“除非你是有意和她吵。”
“你看,和格里格就没有这样的传闻。我不记得我们吵过,更没有互相扔东西。哪怕没有了感情,还是能和平相处,相敬如宾。”
“你的室友后来怎样了?”
“这要看你怎么看了,”伯格说,“我是觉得,她一直都不顺。她的生活只会越变越糟,因为她生活在谎言中,她一直在演戏,无所谓生活。这样下去,她必定会越来越悲惨。我绝不会像她那样。你也许会觉得我谎话连篇,但我没有。我总想找出真相,不管对错,我尊重自己作出的每一个决定,实际上作每个决定都是艰难的。许多情况存在理论上的可能,你永远也分不出个真假对错。”
“你是说,你永远不会受人影响,永远秉持公正?”露西问。
“我不是主日学校的义务教师,我离他们的标准还远得很。”伯格说,“但是我的生活不会受制于人,我过得已经够糟了,不想让它继续这样下去。我不希望被你扰乱生活,我也不会扰乱你的生活。”
“你在每件事上都要和人分个清楚?”
“不是。”伯格争辩道。
“这次没关系,”露西说,“因为我也不想扰乱你的生活。”
伯格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露西的脸,接着把手伸向门,但没有马上打开。她回过身又摸了摸露西的脸,然后轻轻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