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二号房间里毫无回应。马里诺一边用大拳头把门敲得砰砰响,一边大声喊着卡利·克里斯宾的名字。
“纽约警局的。”他大声喊道,“快开门。”
他和斯卡佩塔站在走道上侧耳倾听房间内的动静,等着看是否有人来开门。这条走道很长,布置得很雅致,墙壁上装饰着水晶壁灯,地板上铺着黄褐色的地毯,看起来像是著名的毕扎尔设计。
“我听到有电视的声音。”马里诺说,他一只手继续敲房门,另一只手里提着他的现场工具包,“凌晨五点看电视可真是有点奇怪。卡利?”他继续喊道,“我们是纽约警局的。快开门。”他示意斯卡佩塔离开房门口,然后对她说:“算了,她是不会来开门了,现在我们只能来硬的了。”
他把黑莓手机从皮套里拔出来,输入了密码,这个动作让斯卡佩塔想起了她自己造成的烂摊子。她感到情绪十分低落,要不是露西干的好事,自己现在根本用不着站在这里。她的外甥女建立了一个服务器,买了几部高科技智能手机意图不轨。她利用和欺骗了所有人。斯卡佩塔为伯格感到难过,也为自己感到难过,为所有人感到难过。马里诺拿出夜班经理几分钟前刚给他的名片,照上面的号码拨了出去。想到卡利可能就在房间里而且醒着,他和斯卡佩塔一道向电梯走去,他们可不想让卡利听到他们的谈话。
“是的,现在需要你上来一下。”马里诺对着电话说,“没有。我们的敲门声大到都可以把死人叫醒了。”他停了顿,又接着说,“也许吧,但里面的电视开着。真的吗,知道这个真是太好了。”他挂断了电话,对斯卡佩塔说:“他们好像接到了其他客人的投诉,说那房间的电视声实在太大了。”
“这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卡利听力有问题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我想应该不会。”
他们走到走道另一头靠近电梯的地方,一扇门上挂着一个亮闪闪的出口标志,他推开那扇门。
“你看,如果有人不想从大厅离开酒店,他可以从楼梯这边走。但如果想回到酒店,就一定要坐电梯。”他用手按住门,看着下面一级级水泥台阶的楼梯说道,“明显出于安全考虑,从大街上是不可能直接走上楼梯的。”
“你是觉得卡利昨晚深夜回到这里,后来离开时因为不想被人看到,是走楼梯离开的?”斯卡佩塔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认为。
在她看来,像卡利这样脚踩高跟鞋、身穿合体短裙的人不像是会走楼梯的人,她对于费劲的事应该是能避则避。
“她好像并没有要遮掩自己住在这里的事实。”斯卡佩塔说道,“对于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如果你知道她住在这儿,或是像我一样觉得她可能住在这儿,你只要打电话到酒店来,要求把电话转接到她房间就行了。许多名人为了避免这种隐私外泄的事情发生,都没有进行入住登记。这家酒店特别受名人青睐,时代悠久可追溯到二十年代,可以算得上是富贾名流的地标了。”
“比如说呢,有哪些名人入住过这里?”他说着将手中的现场工具包放到地板上。
她回答说她没法随口说出那些人的名字,只记得田纳西·威廉斯于—九八三年死于爱丽舍酒店,是被瓶盖给噎死的。
“你知道的那些在这里丧了命的都是名人。”马里诺说,“卡利可没有那么出名,所以我不会把她列入‘在此长眠’的客人名单。她又不是黛安·索耶和安娜·妮可·史密斯之流,我想她走在大街上,应该没几个人能认出她来。我必须想出个好办法。”
他靠在墙上思索着,身上还是穿着斯卡佩塔上一次见到他时穿的那套衣服,那也不过是约六小时之前的事。下巴上长满了尖利的胡渣。
“伯格说她两小时之内就能把搜查令送过来。”他看了一眼手表,“我是大约一个小时前跟她联系的。那可能再过一个小时,露西就会拿着搜查令出现在这里了。但我等不了那么久,我们这就进房间去,找到你的黑莓手机,还不知道能在里面找到其他什么东西呢。”他望向安静的长廊,继续说道,“我会把必要的物证全都写进书面陈述里,包括所有一切,以及厨房水槽。数字存储器、数字媒体、所有的硬盘驱动器、闪盘、文档、电子邮件还有电话号码,我觉得卡利可能会把你黑莓手机上的信息下载打印出来或拷到电脑上。我最喜欢做的莫过于调查一个有窥探癖的人了。让我高兴的是伯格想到了露西,如果我一无所获,她绝对会有所发现的。”
想到露西的并不是伯格,而是斯卡佩塔。此时此刻,她关心的并不是得到自己外甥女的帮助,而是急着要见到她本人。她们需要谈一谈,急需谈一谈。先前斯卡佩塔发了封电子邮件给伯格,建议增加一段话,保证公民协助搜查卡利房间的合法性,之后,斯卡佩塔跟本顿谈了谈。她坐在他身旁,碰了碰他的手臂,把他叫醒。她跟他说自己就要和马里诺去一个现场,可能大半个早上都要跟他待在一起,她需要处理一个重要的私人问题,本顿最好就不要跟着他们了。她在本顿提出要求之前就打消了他的念头,就在那时,他的手机刚好响起,是FBI打来的。
电梯门开了,爱丽舍酒店的夜班经理柯蒂斯走了出来。他是一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身穿深色花呢套装,显得衣冠楚楚。他跟着马里诺和斯卡佩塔走到走道另一头,敲了敲四一二号房间的门,又按了门铃。他注意到房门上“请勿打扰”的灯亮着,他说多数时候那灯都亮着。接着他打开房门,探进头去,只喊了两声“有人吗”,马里诺就让他退出来站在走廊上等着。马里诺和斯卡佩塔走进房间,关上房门,里面没有有人的迹象,也没有听到人声。墙上壁挂式电视机开着,频道锁定在CNN,电视音量开得很小。
“你本不该进到这里来,”马里诺对她说,“但因为黑莓手机实在太普遍了,我需要你来确认你自己的那一部。这是我的说辞,我会坚持这么说。”他们俩站在房间里靠近门口处,环视这间普通套房。斯卡佩塔推断,这间房的房客是一位独住的邋遢鬼,应该不爱社交,心情低落。大号的双人床十分凌乱,上面散落着一些报纸和男人的衣服,床旁的桌子上丢满了乱七八糟的空水瓶和咖啡杯。床的左边是一个弧形抽屉柜和一扇大窗,窗帘紧闭。窗户的右边是休息区,那里摆着两张蓝色的法式软垫扶手椅,上面堆着几大摞书报,还有一张红色的桃花心木矮茶几,上面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小型打印机,在一摞文件上方一眼就能看见一个触屏设备,是一部装在烟灰色橡胶保护套里的黑莓手机,手机旁放着一张塑料房卡。“是这个吗?”马里诺指着手机问。
“看起来好像是。”斯卡佩塔说,“我的也有一个灰色外壳。”
他打开现场工具包,拿出一双外科手术手套戴上,也递给斯卡佩塔一双。“我们并不是要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我称此为紧急情况。”
但情况也许并不那么紧急。斯卡佩塔没有看出任何有人想逃跑或销毁证据的迹象。这证据就直接摆在她面前,而且这里除了他们俩之外,也没有第三个人了。
“我想应该不用我来提醒你毒树之果规则吧。”她指的是在不合法的搜查下获取的证据是难以被法律承认的,她没有戴上手套。
“不用,有伯格提醒我就够了。但愿她现在已经把她钟爱的法官叫起来了,瞧他那名字,什么费博法官,没准儿他还以为自己是个传奇人物呢。我打开免提电话,对着她还有另一位被她叫来当见证人的侦探把整个事实经过重述了一遍,那名侦探会和她一起在那位法官面前宣誓,取得搜查令。这就是所谓的间接证据,是有点复杂,但愿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伯格不会拿宣誓书来冒险,对于当宣誓人她避之唯恐不及。而我根本不在乎是对谁下的搜查令,也不管其目的何在,只希望露西能尽快赶到。”
他走过去,抓住套着橡胶的边缘拿起那部黑莓手机。
“唯一能留下指纹的表面就是显示屏了,在没有撒粉套取指纹之前我可不想碰它。”他作了个决定,“我还要拭取上面的DNA。”
他蹲在现场工具包旁,取出黑色粉末和一把碳纤维刷。斯卡佩塔的注意力转移到床上的男人衣服上,她凑近去,闻到衣服上散发出一股恶心的腐臭味,是肮脏的身体散发出的那种恶臭。她注意到床上那些报纸是过去几天的《纽约时报》和《华尔街日报》。一个枕头上放着一部黑色的摩托罗拉翻盖手机,这让她有点疑惑。皱巴巴的床单上放着一条脏兮兮的卡其裤,—件蓝白色的牛津布衬衫、几双袜子、淡蓝色睡衣,还有一条胯部已经发黄的男士内裤。这些衣物看起来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洗过了,应该接连穿了许多天,从未送出去洗过。而穿这些衣服的人绝非卡利·克里斯宾。这些衣服不可能是她的,斯卡佩塔从这个房间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一丝卡利住过的痕迹。要不是在这里找到了斯卡佩塔的黑每手机,她根本就不会把这里跟卡利联系到一起。
斯卡佩塔查看了几个废纸篓,但她并没有把手伸进去翻动,也没有把里面的东西倒到地板上。废纸篓里有一些揉成团的纸张和纸巾,而更多的是报纸。她走向浴室,刚走进门口就停住了。水槽和周围的大理石,还有铺着大理石的地板上,到处都是剪下来的头发,一团团的头发长短不一,有些足有三英寸长,有些则只是些细小的残渣。一块毛巾上放着一把剪刀、一把刮胡刀和一罐从沃尔格林药房买来的吉列剃须膏,另外还有一副老式的方形黑框眼镜,眼镜旁边放着另一张房卡。
梳妆台后面放着一支牙刷和一管快被用光的舒适达牙膏、一套清洁用具和一个挖耳勺。一个银色的西门子充电装置打开着,里面放着两个西门子逸动700系列助听器,是肉色的全壳耳内式,但斯卡佩塔没有找到遥控器。她走回主卧室,尽量不碰到房里的任何东西,以免破坏现场,心里强忍着想打开衣橱和抽屉的冲动。
“住在这里的是一个有中度到重度听力障碍的人。”她说话时马里诺正从黑莓手机上取下套取指纹的胶纸,“发现了两个目前最先进的助听器,具备降噪、抑制反馈杂音和蓝牙功能。可以配合手机使用,一定还有个遥控器放在什么地方了。”她在房内走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遥控器。“遥控器可以用来调节音量和查看电量等。人们通常都会把遥控器随身放在口袋里或钱包里。他可能就随身带着遥控器,但他没有戴助听器啊。这样就有点说不通了,也许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这里取到了一对完整的指纹。”马里诺边把套取指纹用的胶纸在一张白色卡片上抚平边说道,“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谁用助听器?”
“那个在浴室里剪头发和剃胡须的人。”她说着打开房门,站到走道上,那个经理柯蒂斯还等在那里,显得紧张不安。
“我并不是想问什么不该问的,但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对她说。
“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吧。”斯卡佩塔回应道,“你之前说你是午夜来值班的。”
“是的,我的工作时间是从午夜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柯蒂斯说,“我到这里之后就没有见过她。实际上我从未见她来过,这一点我刚刚已经解释过了。克里斯宾女士是十月份入住我们酒店的,她大概是想在这个城市有个落脚点,我想那是因为她要在这里上节目。她为什么住进这里并不关我的事,但别人是这么对我说的。然而事实是,她自己几乎从未在这里住过,而她的那位男性友人不喜欢被人打扰。”
这个新的信息正是斯卡佩塔想要知道的,于是她说道:“你知道她这位男性友人的名字吗,他现在可能去了哪里呢?”
“恐怕我都无可奉告。因为上班时间的缘故,我从未与之谋面。”
“是一个发须全白、上了年纪的男人吗?”
“我从没见过他,不知道他的样子,但别人跟我说他经常上她的节目当嘉宾。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无法告诉你他的任何其他信息,我只知道他几乎不与外界往来。我本来是不该透露客人情况的,但这一点真的很奇怪。他从不跟任何人讲话,他会出去买食物,带回酒店来,然后把一袋袋的垃圾放在房门外。他从没叫过客房服务,也没有使用房间电话,也没有要求打扫房间。房里没人吗?”他一直盯着四一二号房间开着的房门看。
“是艾杰医生。”斯卡佩塔说,“那个法医心理学家华纳·艾杰。他是卡利·克里斯宾节目的座上常客。”
“我没有看那档节目。”
“他是我所知的那档节目的常客里唯一一位几近耳聋又白头、留胡子的人。”
“这我不清楚。我所知道的我刚刚都告诉你了。我们这里有很多知名度高的住客,我们不会打探他们的隐私。这位男士给我们带来的唯一麻烦就是他房间里的噪音。就拿昨晚来说,又有一些客人投诉他房间里的电视声音太大。我是从转交给我的记录上得知这件事的,上面写着有几位客人在前半夜打电话到前台投诉。”
“前半夜是多早?”斯卡佩塔问。
“大概是八点半到九点一刻。”
那个时间她正在CNN,卡利也在那里。华纳·艾杰当时就待在酒店的这个房间里,把电视开得震天响,以至于有其他房客向酒店投诉。就在刚才,斯卡佩塔和马里诺进来时,电视依旧开着,频道锁定在CNN,只是音量已调小了。她想象着艾杰坐在乱糟糟的床上,看着昨晚播出的“克里斯宾播报”。如果八点半或九点一刻之后再没有客人投诉,而且电视还一直开着的话,那他一定是把音量给调低了。他当时一定是戴上了助听器。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他把助听器摘下来,剪了头发剃了胡须,然后就离开了房间?
“如果有人打电话来要找卡利·克里斯宾,你不需要确定她在不在酒店里。”斯卡佩塔对柯蒂斯说,“你只需要确定有位客人以这个名字登记入住就行了,对吗?前台的人只要输入电脑一查就可以查出她的名字。她以自己的名字开了间房,但住在里面的却一直是她的朋友。很显然,这位朋友就是艾杰医生。我想确认一下我所知道的这些信息是否正确。”
“没错。如果你确定她这位朋友是艾杰医生的话就没错。”
“这房间的付款人是谁?”
“我真的不应该——”
“住在这个房间里的那个男的,艾杰医生,人现在不在里面,我很担心。”斯卡佩塔说,“让我担心的理由太多了,我非常担心。你也不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他有听力障碍,但他好像没有戴助听器出去。”
“我不知道。我没有看到他离开。听力有障碍这一点是最令人担忧的,我想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总是时不时把电视的声音开得那么大。”
“他可能从楼梯那边走了。”
经理顺着走道望去,红色的出口标志在走道尽头亮着。“这可真是令人不安。你们想在房间里找什么?”他把目光收回到四一二号房间。
斯卡佩塔不想再告诉他更多信息。等露西拿着搜查令过来,他就会拿到一份,到时他就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了。
“如果他从楼梯离开,就不会被人看到。”她继续道,“门卫深夜是不会站在人行道上的,天这么冷,绝对不会。这房间的付款人到底是谁?”她又问了一遍。
“是她,克里斯宾女士。昨晚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她来过酒店,在前台逗留了一会儿。我当时还不在,我是几分钟后才到酒店的。”
“如果她从十月份开始就在这里开了房,为什么还要去前台呢?”斯卡佩塔问道,“她为什么不直接上去自己房间?”
“我们酒店用的是感应式房卡。”柯蒂斯说,“如果一段时间不用,那张卡就失效了,您一定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只要新的房卡做好了,我们就会在电脑上留下记录,也会记录下退房的时间。克里斯宾女士向我们办了两张新房卡。”
这事可真够令人费解的。斯卡佩塔让柯蒂斯好好想想他所提供的信息。如果卡利让自己的朋友华纳·艾杰医生住在自己开的房间里,她是不可能把一张失效的房卡留给他的。
“如果他没有登记入住,也不负责付款的话,”她解释道,“那么原来的房卡失效时,他是没有权利要求换一张新房卡的,因为房卡上的退房日期已经过了。我想如果他不是付款人,甚至连房间都不是以他的名字订下来,他自己是无法续住的。”
“是这样。”
“那样也许我们就可以认为,她的房卡没有失效,也许她要求换两张新房卡另有原因。”斯卡佩塔说,“她昨晚来前台时还有没有做其他事?”
“请给我一点时间,我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信息。”他拿起电话拨了出去。只听他对电话那头说:“您知不知道昨晚克里斯宾女士是因为无法打开自己的房门到前台来,还是直接到前台来要求换新房卡的?如果是来换房卡,原因是什么?”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回答,随后说道:“当然。好的,好的,请马上去办,把他叫醒真是不好意思。”说完他停下来等着回话。
跟经理通电话的人把电话打给了昨天深夜接待卡利的接待人员,他此刻应该是在家里睡觉。柯蒂斯不停地向斯卡佩塔道歉,说让她久等了。他越来越紧张不安,拿着一块手帕轻轻拭去脑门上的汗珠,频繁清嗓子。马里诺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她听见他走动的声音。他正在跟别人讲电话,但斯卡佩塔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这时听见经理对着电话说:“是的,我人还在这里。”他边说边点头,“我知道了。这就对了。”他把手机放回粗花呢外套口袋里,说道:“克里斯宾女士走进酒店,直接走到前台,对接待人员说她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住酒店了,担心自己的房卡已经失效,而她的那位朋友听力又不好。她的房间是按月预定的,上一次她来续订的时间是十一月二十号,也就是说明天,即星期六,房卡就失效了。如果她想继续住的话,就要延长预定时间。于是她就续订了,拿到了两张新房卡。”
“她把房间续订到一月二十号?”
“实际上,她只续订到这个周末。她说她可能二十二号,也就是周一就会退房。”柯蒂斯盯着四一二号房间半开着的房门说道。
斯卡佩塔能听到马里诺在房间里走动。
“他没有看见她离开酒店。”柯蒂斯接着说,“前台的那个人看到她乘电梯上了楼,但没有看见她下来。我当然也没有看到,这一点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那她一定是从楼梯那边走的。”斯卡佩塔说,“因为她现在不在房间里,她的朋友,我们姑且认为是艾杰医生,也不在。据你所知,克里斯宾女士过去在这里是否走过楼梯?”
“多数人是不会走楼梯的,我也没听任何人说她走过楼梯。现在许多名人房客对自己的进出行踪都非常谨慎。但说实话,我觉得克里斯宾女士看起来不是那种遮遮掩掩的人。”
斯卡佩塔想起了水槽那边剪下来的一堆头发。她在想,卡利是不是走进房间,看到了浴室里的一切。或者说她过来把从斯卡佩塔那里偷来的黑莓手机交给艾杰时,艾杰还在房间里。他们是一起离开的?他们俩都从楼梯离开了酒店,却把从斯卡佩塔那里偷来的黑莓手机留在房间里?斯卡佩塔想象着刮过脸、剃过头的艾杰,没有戴上助听器,可能也没戴眼镜,和卡利·克里斯宾一起悄悄从楼梯离开酒店的画面。这根本就解释不通,一定发生了什么其他事情。
“你们酒店的电脑系统有没有保留感应房卡进出房间的记录?”斯卡佩塔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还是问了一下。
“没有。据我所知,大多数酒店的电脑系统都不会有这样的记录。房卡上也不会有任何信息。”
“房卡上没有输入名字、地址或是信用卡号之类的信息吗?”她说。
“绝对没有。”他回答道,“这些信息会储存在电脑上,但房卡上是没有的。房卡的唯一功能就是开门。我们没有建立记录。事实上,至少就我所熟悉的那些酒店而言,多数酒店的房卡上连房间号码都没有输入,卡上除了退房日期外再也没有任何信息。”他看着四一二号房间接着说,“我想你们没找到什么人吧,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马里诺侦探在里面。”
“哦,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柯蒂斯松了一口气说,“我真不愿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克里斯宾女士和她那位朋友。”
他的意思是他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或两个人都死在那房间里。
“你不必在这里等了。”斯卡佩塔对他说,“我们办完事会通知你的,可能还要一会儿。”
她走回房间时里面一片安静,她关上房门。马里诺已经关掉了电视,站在浴室里,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上拿着那部黑莓手机,眼睛看着水槽里、大理石台面上和地板上一团团的头发。
“华纳·艾杰。”她边说边戴上马里诺先前递给她的那副手套,“他就是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住在这里的应该不是卡利,从来就不是。她昨晚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出现在这里,我想她是为了把我的黑莓手机带给华纳·艾杰。我要借用一下你的手机,现在我没法用我自己的了。”
“如果是他的话,那就不妙了。”马里诺说着在自己的黑莓手机上输入密码,递给了她,“我可不喜欢他这样,把头发全都剃光,不戴助听器和眼镜就走出去。”
“你上一次查看紧急事故处理办公室和特种作战部的消息是什么时候?有什么有价值的新消息吗?”她对紧急事故处理办公室和特种作战部的所有最新动态都很感兴趣。
马里诺脸上露出十分奇怪的神情。
“我可以查。”她又接着说,“但我查不到那些住院的、被捕的、被带去避难所的或是在街上游荡的人。我只能查到那些死去的人,而且是在纽约市死去的。”她说着往马里诺的黑莓手机上输入了一个电话号码。
“乔治·华盛顿大桥。”马里诺说,“不会吧。”
“那座桥怎么了?”她拨通了首席法医办公室调查小组的电话。
“那个跳桥的人。大概是凌晨两点,我是在RTCC的实时动态上看到的。那个人六十岁左右,光头,没有蓄胡须。一架警用直升机拍下了当时的整个事态经过。”
一位名叫丹尼斯的法医学调查员接起了电话。
“我需要查一下有没有进来新的尸体。”斯卡佩塔对他说,“我们有没有接到一起发生在乔治·华盛顿大桥上的案子?”
“有。”丹尼斯说,“是眼看着当事人跳桥的。紧急勤务小组的人试过把他劝下来,但他根本就不听。他们把这个过程都录下来了,用警用直升机拍摄的,我向他们要了一份录像带。”
“你考虑得很周到。知道当事人身份了吗?”
“跟我谈过话的那位警官说他们现在还没法获取任何身份信息。只知道是一位白人男性,年纪大概五六十岁。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信息的随身物品。没有钱包,也没有手机。他的样貌已经看不清了,十分恐怖。我想他从桥上跳下来的地方离地至少有几百英尺。你知道的,有二十层楼那么高。你绝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照片。”
“帮我一个忙。”斯卡佩塔说,“你下楼去检查一下他的口袋,检查一下他随身携带的所有物品,拍个照片上传给我。在尸体旁时给我打个电话。”她把马里诺的号码留给了他,“还有其他未确定身份的白人男性尸体吗?”
“没有了。我想目前这些尸体的身份都已经确定了。有一个自杀的,一个被枪杀的,一个走路被车撞的,还有一个过量使用毒品的,那个人被送过来时嘴里还含着药呢。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是特别要找哪个人吗?”
“我们在找一位失踪的心理学家,华纳·艾杰。”
“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不过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去检查一下那个跳桥的人,然后马上给我回电话。”
“他看起来很眼熟。”马里诺说,“我坐在那里看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我一直觉得他很眼熟。”
斯卡佩塔又走回浴室,抓住梳妆台上那张房卡的上端把它拿起来。“我们套取一下这上面的指纹吧,还有矮茶几上的那一张。我们还要拿一些毛发和他的牙刷,所有能确认身份信息的东西都别错过。我们现在就开始动手吧。”
马里诺换上一副新手套,从她手中接过了房卡。他开始撒粉套取指纹时,她拿起自己的黑莓手机开始查看可视语音信箱。她昨晚最后一次用手机的时间是七点十五分,她当时正要前往CNN,刚刚和格雷斯·达里恩通过话,从那之后一共打进来了十一个电话。达里恩太太又打来过三次,时间都在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显然是因为她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这都是拜卡利·克里斯宾所赐。其他八个电话都显示为“未知号码”,第一个是晚上十点零五分,最后一个接近午夜时分。是本顿和露西。本顿是在她和卡利一起走回家时打来的,而露西很可能是听到了炸弹恐怖事件的新闻后打来的。斯卡佩塔看到新的语音信息旁边有绿色标记,这说明这些信息都还没被查看过。它们本来是可能被看过的,看可视语音信箱并不需要电话用户的密码,只需要黑莓手机的密码。当然,她把密码取消了。
马里诺又换上了新手套,开始套取第二张房卡上的指纹,而斯卡佩塔则在考虑要不要借他的手机远程打开自己的语音信箱。她特别想听听达里恩太太留下的语音信息,听到黄色出租车的事以及在一辆出租车上发现了汉娜·斯塔尔的头发这个虚假信息之后,达里恩太太一定悲痛万分。她一定会像多数人那样,认为她的女儿被一个恶魔给杀害了,那个恶魔还杀害了汉娜,如果警察早一点发布信息,也许托尼就不会上出租车了。别再犯傻了,斯卡佩塔心里想。在露西到之前,别打开任何文件。她上下拉了一下即时信息和电子邮件,所有新收到的信息和邮件都没有被人看过。
她没有找到任何有人看过她的黑莓手机上内容的迹象,但也不能十分肯定。她无从得知是否有人看过她的演示文稿或现场照片或她先前已经打开过的其他文件,但她觉得华纳·艾杰没去看她黑莓手机上的内容,这实在令人费解。他一定会对被谋杀的慢跑者的母亲留下的语音信息感兴趣,这可是能让卡利在节目上爆出的猛料,那他为什么没有看呢?如果说卡利是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到酒店来的,假设他就是两个半小时后站在乔治·华盛顿大桥上的那个人,卡利来时他应该还没有死。是抑郁得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了吧,她心想,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马里诺已经成功套取出两张房卡上的指纹,她又从他那里拿了一双新手套,被他们用过的手套整齐地堆放在地板上,看起来就像木兰花瓣似的。她拿起原本放在浴室梳妆台上的房卡在门上试了一下,黄灯闪了起来。
“这张不行。”她说,又拿起原本跟她的黑莓手机一起放在矮茶几上的那张房卡来试,绿灯闪了起来,门锁发出“啪塔”一声,这表示门打开了。“这张是新的。”她说,“卡利把我的黑莓手机和一张新的房卡留给了他,她自己一定也留了一张房卡。”
“我唯一想到的是他当时不在这里。”马里诺说着用一支三福记号笔在一个证物袋上做上标记,然后放进现场工具包,和其他证物袋整齐地摆放在一起。
这让斯卡佩塔想起以前他总是随手抓起手边的东西来装证物、受害者的随身物品、警勤装备,他往往会抱着好几个牛皮纸购物袋或回收盒走出犯罪现场,然后把东西直接丢进汽车后备箱,和渔具、保龄球、啤酒箱之类的东西放在一起,然后“砰”的一声关上车后盖。
那地方就像百慕大三角一样,东西一丢进去就很难找到了。但不知怎么回事,他从不会弄丢或污染任何重要东西。她还能回想起由于他缺乏自律而让案件进展受阻的几个例子来。通常情况下,对于他自己和依赖于他的人来说,他都是个威胁。
“她出现在酒店,还去了前台,是因为她已经别无选择。她要确保自己有一张能用的房卡,还要延长一下房间的预定时间,然后她上楼进了房间,却发现他不在房内。”马里诺正试着分析昨晚卡利到这里以后都做了些什么,“如果她没有使用这里的厕所,是不会注意到里面满地的头发和留在里面的助听器的。我个人怎么认为?我觉得她没有看到里面的情形,也没见到他本人。我认为她留下你的手机和一张新房卡后就从楼梯悄悄离开了,她不想引起别人注意,因为她没安什么好心。”
“他也许只是出去逛一下。”斯卡佩塔的心思都在艾杰身上,“你好好想想,想想他想要做什么。我们假设他做了些不幸的事。”
马里诺“啪”的一声关上现场工具包,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显示屏,他把手机递给了斯卡佩塔。是法医办公室那边打过来的。
“他的口袋都翻出来了,里面什么也没有。”丹尼斯说,“警察已经先检查过了,他们想找到一些能确定他身份的东西,不管是违禁物品、武器,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好。他们把几件东西装进一个袋子里了,是一些零钱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很小的遥控器的东西。也许那遥控器是用来控制手提录音机或卫星收音机的。”
“上面有没有制造商的名字?”斯卡佩塔问。
“西门子。”丹尼斯拼道。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马里诺去开了门,斯卡佩塔对电话那头的丹尼斯说:“你能不能看出遥控器是否开着?”
“嗯,上面有个小窗口,就是一个显示屏。”
露西走了进来,把一个马尼拉纸制的信封递给马里诺,然后脱掉了身上的黑色飞行员皮短夹克。她身着飞行服,一条工装裤,一件特警衬衫,一双橡胶底的轻便靴。挎在她一边肩膀上的是那只暗土色的PUSH,全称叫作实用单肩斜挎包,她无论到哪里都要背着这个包。这是一个休闲包,上面有许多网格和暗袋,还有许多小袋,在其中一个袋子里很可能装着一支枪。她利落地拿下包,把主袋的拉链拉开,取出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
“一定有个电源键的。”斯卡佩塔一边对着电话讲,一边看着露西打开电脑,马里诺让她看斯卡佩塔的那部黑莓手机,他们俩低声说着什么,斯卡佩塔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内容。“你按住电源键,觉得已经把遥控器关掉了再放开。”她指挥丹尼斯说,“你发照片过来了吗?”
“你应该收到了。我想现在这玩意儿已经关掉了。”
“那在他口袋里时,它就是开着的。”斯卡佩塔说。
“我想应该是。”
“如果是那样的话,警察就不会在显示屏上看到任何有关他身份的信息。只有接通电源时才能看到那些信息。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个。你再把那个按键往下按,打开电源,看看能不能获取什么系统消息。就像打开手机时,你的号码就会显示在屏幕上那样。我认为你手上拿的这个遥控器是一个助听器的遥控器。不,实际上是两个助听器的遥控器。”
“但那个人身上并没有戴助听器。”丹尼斯对她说,“当然,也有可能是从桥上跳下来时脱落了。”
“露西?”斯卡佩塔说,“你能不能打开我的办公邮箱,打开一封刚刚收到的邮件?是一张照片。我的密码你是知道的,跟打开我的黑莓手机的密码是一样的。”
露西把她的电脑放到壁挂电视机下面的座架上,按了几下键盘,一张图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她把手伸进自己那个包里,拔出一个电视图像适配器和一根显示器连接线,然后把适配器插进电脑的一个端口。
“我在显示屏上看到了一些信息:如果捡到此物,请与华纳·艾杰医生联系。”接着丹尼斯念出了一个电话号码,“哦,这可真是个重大发现。”斯卡佩塔耳旁传来他兴奋的声音,“今晚可真是大有收获。二〇二是什么意思?那不是华盛顿特区的区号吗?”
“你打一下那个号码,看看有什么收获。”斯卡佩塔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露西把连接线连到壁挂电视机一侧,这时酒店床铺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很响,是巴赫的《D小调赋格》。这时,墙上的电视屏幕上显示出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躺在一张轮床上。
“这就是那个在桥上的人。”马里诺走近电视说,“我认得他身上穿的衣服。”
黑色的裹尸袋拉链拉开了,大大地敞开着,那张刮干净的脸上布满了已经干掉的暗色血迹,脸部已经变形得难以辨认。头顶摔碎了,鲜血和脑浆从严重撕裂的头盖骨上破裂的组织边缘流出来。他的左边下颌骨至少有一处断裂,形状扭曲的下巴张开着,露出的下牙满是血,有一些牙齿摔断了,有一些已经完全脱落。他的左眼几乎完全撕脱了,眼球几乎要从眼窝里掉出来。他身上穿的那件暗色夹克肩膀的接缝处撕裂了,左边裤腿的接缝处也已裂开,大腿骨锯齿状的一端像一根被折断的树枝一样从破裂的卡其布料中伸出来。他的两只脚踝也弯曲成极不自然的角度。
“他是脚先着地,然后身体左侧撞向地面的。”斯卡佩塔说道,这时床上的手机不再响了,巴赫的赋格停了下来。“我怀疑他在下落过程中,头部撞到了桥墩。”
“他戴了一块表。”丹尼斯在电话那头说,“现在跟其他随身物品一起放在那个袋子里,已经摔碎了。是一块老式的宝路华银色金属弹力带手表,时间停在两点十八分。我想这应该就是死亡时间。你需要我把这些消息提供给警方吗?”
“我现在就和警察在一起。”斯卡佩塔说,“谢谢你,丹尼斯。我自己可以在这边处理好。”
她挂断电话,刚把手机递还给马里诺就又响了起来。马里诺接起电话,开始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好的。”他眼睛看着斯卡佩塔说,“但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他挂断电话,对她说,“是洛博,他刚到罗德曼海峡。我现在就要过去。”
“我这边才刚要开始呢。”她说,“他死亡的原因和方式并不难知道,但其他东西就有点棘手了。”
她要给华纳·艾杰医生进行的尸体解剖将是一次精神上的,她的外甥女可能也需要精神解剖。斯卡佩塔拿起她刚才放在门后靠墙地毯上的现场工具包,抽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联邦快递的信封和多迪·霍奇的音乐圣诞贺卡。斯卡佩塔还没有看过那张贺卡,她也没有听过贺卡里的歌。这是今天早上她跟本顿分开时,本顿交给她的。
她对马里诺说:“你可能要带上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