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星期五,上午九点,蜜雪儿·艾莉森·开普勒坐在肯尼沙郡警察局的一间审讯室里,这样的审讯室局里有两间。本来是用来储物的,现在储物架和储物箱都清走了,放上了纤维板桌子和塑料椅子,还有一个从百思买买来的索尼录像机。还装了面镜子,这是有个警官从家得宝买来的,只是为了装点门面而已。大凡犯罪老手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单向可视玻璃。但在肯尼沙郡,节省每一分钱就是执法的一个部分。
布琳卸了枪,随身的装备就是笔和纸。她坐在蜜雪儿的对面,看着这位曾经无情地欺骗过她的女人。但布琳却表现出了出奇的平静。没错,一想到受了骗,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让她隐隐觉得有点刺痛,想想那个晚上,她们始而作为幸存者相遇,继而作为同盟军同行,终而成为了朋友。
但克里斯丁·布琳·麦肯齐是一个警察,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她已经习惯了别人对她撒谎。她在此是有目的的,她需要收集信息,该是干活的时候了。
蜜雪儿还是一副自信的样子,她问道,“我的儿子和女儿呢?”
“他们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
“布琳,拜托……他们需要我。没我他们会发疯的。真的,这是个问题。”
“你带着你的儿子到密尔沃基来好让他帮你杀我?”布琳的话无法掩饰她内心的惊讶。
蜜雪儿的表情显得非常惊恐。“不,不。我们只是去跟你说说话的。我想向你表示道歉。”
“他才七岁。可你却把他带在身边。还带着把枪。”
“那是防身用的。密尔沃基是个充满危险的城市。我有持枪证,但丢了。”
布琳点点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好。”
“我可以见布拉德吗?没我他会很惨。他会生病的。他遗传了我的低血糖。”
“他不是被你收养的吗?”
蜜雪儿眨了眨眼。然后说,“他需要我。”
“他们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他现在很好……好了,你因为谋杀罪、谋杀未遂罪和打人罪被逮捕。你已经被告知了你的权利。你随时可以退出我们这次会见,跟你的律师沟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蜜雪儿瞥了一眼录像机上的红灯,说,“明白。”
“你希望有律师在场吗?”
“不,我就和你谈,布琳。”她笑了一声。“毕竟我们曾经同过……哟,咱俩可是铁姐们啊,你没觉得吗?我有什么话告诉你,你家里有什么问题告诉我。”她假惺惺撇着嘴看了摄像机一眼。“你的儿子、你的丈夫……我们可是交心的朋友啊。这可是难得的交情啊,布琳。真的。”
“这么说,你是放弃请律师的权利了?”
“那还用说。这整个就是个误会。我可以把事情都说清楚。”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好像受到了什么不公平的压力似的。
“现在,说说我们今天见面的原因,”布琳说,“我们想要你一个口供,告诉我们那天晚上的真相。想想你自己,想想你的家庭,说起来就会更容易一些——”
“这关我家庭什么事呀?”她没好气地问道,“你都跟他们说了,是吗?跟我的父母?”
“是的。”
“你没有权利这么做。”随即她就平静下来了,脸上露出了委屈的一笑。“你干吗要这么做呀?他们讨厌我。他们说的都是谎话,无论他们说的是什么。他们妒嫉我。我从小就独来独往。我的一生很成功。他们却很失败。”
布琳对这个女人所做的研究显示,她的背景还是很正常的,但人格却不行。她出生在威斯康辛州麦迪逊市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母都住在那儿,母亲五十七岁,父亲比母亲大十岁。据他们说,他们也做过很多的努力,但最后只好撒手不管了,拿蜜雪儿母亲的话来说,她是个“恶毒的小东西”。她父亲则说她是个“危险人物”。
夫妻俩听到对她女儿的指控很惊骇,但并不完全意外,蜜雪儿就是这样的人,否则她也没那个本事就靠着从一个男人跳到另一个男人过日子——还有两次是跟女人——完了后翻脸不认人,对她的情人极尽其殴打和恐吓之能事,最后人家是巴不得看着她离开。然后她再去找下一个人——但这也只有在她提前让其他人都排着队等她的时候才会这样做。她有两次因为打人而被逮捕——都是打她的男朋友,因为他们把她甩了。她还跟踪过几个男人,因而三次被实施限制令。
蜜雪儿则说,“你别信我家里人说的话。我曾经被虐待过,你知道。”
“这事无案可查。”
“有案可查又怎么样?你以为我父亲就会认了?他们才不会理会我的投诉呢。我父亲和当地警察局长,他们是一伙儿的。我只能逃走。我得保护我自己。这对我是很难的,非常难。没有人帮助我。”
“如果你配合一点,”布琳打断了她的悲情故事,“事情会更简单一些。还有几件事我们想知道。”
“我没想伤害你的,”她哭诉道。“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你假装旅店工作人员。你改变了口音,用拉美腔调说话。”
“因为你不愿意去理解。没人理解我。如果我让你听出来是我了,就会有人来抓我,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我需要你的理解,布琳。这对我很重要。”
“你携带武器。”
“度假屋里的那帮人……他们要杀我!我害怕。我以前就被人打过。我父亲、还有我的几个男朋友。我还接到过限制令。”
她是投诉过她的几个情人,说他们对她实施家庭暴力,但都被法官驳回了,因为据警方认定,那些人都有可靠的不在场的证据,最后的结论是,她是恶意投诉。
“你的那三次限制令制裁的都是你。”
她笑了。“这制度就是这么回事。他们相信的是施虐人。他们不相信受害者。”
“我们还是谈谈四月十七号晚上的事吧。”
“哦,那件事我可以解释。”
“说吧。”
“按事先约定,我是要与斯蒂文·菲尔德曼见面的,他负责这个案子。我怀疑布拉德受到了他的一个老师的虐待。”
“行了。这事在什么地方有备案吗?”
“这就是我要见菲尔德曼先生的原因。我一下午没干事,就是为了跑去见他,没想到公共汽车出了点问题,等我到他办公室时,他已经下班了。我知道这件事很重要,我查出他去了他蒙戴克湖的房子。他说我随时可以来跟他谈布拉德的事。他给了我地址。所以我就请我认识的这个家伙,哈特,开车送我过去。这是我的错。”她摇了摇头。
“他的全名是什么?”
“问得好。他只说叫哈特。不提这个了,他还带了他的朋友一同前往,坎普顿·刘易斯。恶心……粗俗。我要是对他说不就好了。可我急于要见斯蒂夫。所以我们就一起开车去他家。我本来打算和斯蒂夫谈谈就走的。但在路上,他们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古怪了。说什么,‘我敢打赌,那些房子里一定有他妈的好东西。’还说什么,‘在这儿住的都是有钱的主。’接下来我记得他们一看见那辆奔驰,便拔出了枪,我就像是,妈的,哦,不,他们就进去了,枪就响了。我想阻止他们。我还抢了这把枪——”
“你的那把超短型格洛克是从一个枪械展上偷的,那个枪展离你住的萨姆·罗尔夫家只有半英里远。”
“那是他们的枪!”蜜雪儿用手捂住脸,哭了或假装哭了起来。
“要不要来点咖啡?可乐?”
要么为你的低血糖来点饼干……就像你撒在地上引哈特和他的同伙来追我们的那样?布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蜜雪儿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脸蛋干干的。这让布琳想起她在四月的那个晚上的样子。
我是个演员……
天哪,我竟然信了。
蜜雪儿接着说,“我很震惊。我没法呼吸,我觉得太可怕了。就是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把那些人带到那里去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害怕极了……我吓坏了。当然,我是说了点谎。可谁又不会呢?我害怕。后来我就在野外看见了你。没错,我是带着枪。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许你是跟他们一伙儿的。你是穿着警服,但你也有可能就是他们一伙的。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只是感到很害怕。我不得不撒谎。我的生活永远都是在求生。
“让我感觉最不好的是——我都没法相信那是我做的:就是在你家。我那是一时慌乱,才动手的。我真是太害怕了……我有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这病我老犯。我当时以为哈特到你家来了……你从楼梯上下来,吓了我一跳。枪就走火了。那是个意外!这事会让我后悔一辈子。打伤你母亲是个意外!”
布琳跷起二郎腿,望着这位柔弱美女,此时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这样的表演可以拿奥斯卡奖了……
“你的说法跟证据和证人的证词有点出入,蜜雪儿。”她把一份写有他们是怎么获悉她的身份和她的计划的摘要递给了这个女人。弹道检验、壁炉里的纸灰、斯蒂文·菲尔德曼的电话记录,还有她虐待儿童的报告。
“我跟社会公益服务局的人谈了,蜜雪儿。有斯蒂文·菲尔德曼的主管人。还跟一些证人和你儿子的老师也谈了。布拉德的手臂和腿上经常有瘀肿。你的女儿,特丽,身上也有伤痕。”
“哦,他们那是有一两次不小心弄的。你只要带孩子去急救室,那你马上就成了一个虐待孩子的母亲了。我从来不打他们……哦,从政治的角度看,这个世界可真是无可指摘啊,”她没好气地说,“人人都会打孩子。你不打吗?”
“不打。”
“得了,你早就该那么做了。”她刻薄地笑了笑。“要是打了,你跟约伊之间可能就没那么多麻烦了,就像你告诉我的那样。但你却由着他去了。我儿子就不会被车撞,或者玩滑板摔断脖子……小孩子就是要引导。你不对他严厉,他们反而不尊敬你。他们是想尊敬他们的父母的。”
布琳这时说道,“蜜雪儿,我来跟你说说你的这个案子吧。”她一口气读完了专家证词、证人陈述和司法证据的摘要。言辞十分犀利。
那女人开始哭了。“这不是我的错!不是!”
布琳伸手关掉了摄像机。
那女人小心地抬起头。擦了擦眼睛。
“蜜雪儿,”布琳放缓了语气说道,“情况就是这样。你听到了我们对你的指控。你将会被判有罪。这大家心里都没有疑问。如果你不合作,你将被关进一间四十平方英尺的号子,单独监禁,一辈子。但如果你合作的话,你可能就不会进超级监狱,很可能进中级警戒度监狱。你还可能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但愿到时候你不至于老得无法消受了。”
“我可以看看我的孩子吗?我愿意合作,但我要先看到我的孩子。”
“不行,”布琳断然地说道,“这对他们没有好处。”
这让蜜雪儿感到很烦乱,过了一会儿她语气轻松地问,“还有舒服一点的号子?我会有一间舒服一点的号子?”
“是的。”
“只要我招供就行?”
“对,那是一部分,”布琳答道。蜜雪儿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摄像机刚才亮着红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