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综合医院盖在东西向贯穿中央町的大道,再往南三百公尺的街道北侧。废物处理场位于医院最里侧的后院西北角。
洼岛从壁柜衣物箱中取出遭虫咬过的白色运动衣裤穿上,再拿着粗白棉线手套和雨伞外出。他平常只路过这附近,从未进入这栋建筑。星期六下午,后院没有人迹,一片静寂。天空阴沉沉的,眼看雨水就要降落在水泥地上了。
有点乌黑,看来像大型工寮的废物库,很突兀地矗立在清扫得很干净的院子当中,简直像个异物。屋檐的遮阳板为防雨伸得长长的。由于有人口和出口,所以没有做门,为了让垃圾可以从外面丢进来,有一面墙只盖了一半高,里面的垃圾箱、垃圾袋、垃圾筒,从外头就看得一清二楚,有种脏兮兮的感觉。
洼岛经过焚化炉旁,从入口进入屋中,内部用墙隔成六个房间,一落落捆好的报纸和表皮破损的杂志,靠墙堆放着,脏得泛黑的病房用床垫,从房间突出到通路。洼岛穿越潮湿垃圾所发出的刺鼻腐臭,来到最里面的两个房间。这时候气味已被医院的消毒药水味所取代,这是放医疗器具和药品废弃物的房间。有一间专门堆放塑胶制品,有点滴袋、点滴管、尿袋等,全都塞在纸箱中;另一间是堆放玻璃制品的房间。点滴瓶等经过放在屋外的机械压碎处理后,已经看不出原状,粘着破碎标签的碎玻璃,装塞在大塑胶篮中。篮子的大小和家庭使用的衣物箱差不多,但是底比较深,整整堆了四层三排。
这下可累了。
手够不到最上层的篮子,洼岛走回入口处,搬来几落报纸,做成不会摇晃的脚垫。
为了翻寻篮内,必须要有个箱子盛装翻查过的玻璃。他到隔壁房间寻找,不巧每个箱子都装了东西。洼岛把东西集中倾倒在一个箱子内,总算弄出两个空箱子,完成准备工作。
洼岛戴上粗手套,踏上报纸做的脚垫,双手握住篮子的把手。篮子相当沉重,洼岛小心翼翼地以免失去平衡,以浑身的力量抬起篮子,将它拉出来,慢慢放在脚垫上,再从脚垫上抬下来。如此将最上面的三个篮子抬下来,拖到屋外的水泥地上。
他坐在水泥地上,从装得满满的碎玻璃片中,展开搜寻三路活塞的工作。戴着粗手套的左手一把抓起玻璃碎片,确定没有三路活塞之后,便丢人纸箱中。玻璃碎片有大有小,大的戳人手套的棉线缝中,几乎要刺伤皮肤…由于动作战战兢兢,因此进行得很缓慢,过了三十分钟才搜完第一篮。洼岛把纸箱内的玻璃倒回原来的篮子里。
按照这样的进度,恐怕要弄到晚上。洼岛决定从第二篮起改变作法,他又去弄来两个纸箱,然后抬起篮子,倾倒相当数量的玻璃碎片到纸箱中,再伸手到纸箱中寻找三路活塞。翻查过的玻璃就倒入另一个纸箱中,然后再将还没翻查的玻璃倒入空纸箱中。
改变方法以后,工作的速度加快许多,不过,由于久站,腰开始酸痛,翻查相当于半数的第六个篮子时,洼岛坐下来略事休息。太阳即将西沉,慢慢进入黄昏。
玻璃垃圾的数量多得惊人,原先贴上漂亮标签的点滴瓶、装满各色药水的安瓿,现在都变成有点脏的碎片,被丢弃在这儿。洼岛仿佛窥伺到自己工作的内幕一般,突然有种空虚的感觉。
他又开始工作,第七、八个篮子都找不到三路活塞。
洼岛的内心涌起疑问:莫非智鹤的话有错,东西其实已经被业者运走了?
从手术当天算起,已经过了十八天,这当中业者来运走垃圾,一点也不足为奇。果真如此,那现在做的事全都白费了。
不过,洼岛还是继续工作,第九个篮子也查完了,他以半死心的心情倾倒第十个篮子。篮子内的玻璃翻查到大约一半的时候,他发现玻璃碎片当中,似乎有不同于玻璃、像塑胶的奶油色东西。洼岛放下篮子,用手套拨开玻璃碎片,果然露出塑胶制品,那是宽四公分、长三公分左右,呈T字形的器具,在三个方向的管子上装有T字形的开关,正是三路活塞!
洼岛松口气坐了下来。他将三路活塞放在戴着手套的手掌上,左看右看,有种满足感。
突然,洼岛想起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梶理绘丢弃的三路活塞,侧管上插着注射器前端的破片。
这个三路活塞的侧管却什么也没有,这不是洼岛要找的东西,大概是哪个部门的护士弄错了,丢到玻璃制品垃圾箱的吧。
洼岛起身又开始工作,此刻的心情更沉重了,觉得篮子也比先前沉重了许多。太阳已下山,天色阴暗,东西也愈来愈难辨认。
凉凉的东西“扑、扑”地滴湿额头和脸颊,天竟然下起雨来了。洼岛用力抱起第十一个篮子,走回昏暗的废物库中。
他到最近的汽锅房,擅自拿了手电筒来。这时候已经没办法像先前那样,在狭窄的废物库通道上倾倒篮子了。他决定恢复原来用双手捧起碎玻璃的方法,利用吊在柱子上的手电筒的光线,确认有无三路活塞。
他无精打采地做这个动作,有好几次都想停下来,但还是翻查完第十一个篮子,仍然没发现三路活塞。
第十二个,最后一个!心情反而有点轻松,他已经不期待会找到,只是机械似地将手伸入篮中,继续捧起玻璃碎片的动作。
手套的指尖突然触摸到类似短棒的东西,它不是玻璃碎片。
洼岛顺势捧上来,将双手伸至手电筒的光圈中,灯光照在玻璃碎片上,闪闪发亮,在这当中赫然出现没有发亮的三路活塞。
他捏起三路活塞,凑近手电筒。侧管的确插着类似钢笔尖的注射器破片。对,就是这东西!没错。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侵袭而来,洼岛跌坐在通道的水泥地上。
接电话的是智鹤的母亲,她叫智鹤来听电话。没想到周末她会在家。
“太好了,我说得没错吧!”
“我看过里面,液状的东西我看不懂,应该可以检验吧?”
“当然可以,最近药物的检验大有进步,只要透过高速液体色层分析,即使量再少也能检验出来。”
“要拜托谁才好?”
“那种仪器我念的那家大学的研究室有,可是太远了,我看拜托制药公司比较快。”
他脑中闪过约智鹤出来的念头,但又打消了。再怎么说,他们的关系都还没到周末晚上相偕外出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