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医生斟满了酒,安然陷入椅中:“上次答应给各位讲的故事,发生在北山镇的朝圣者纪念医院开业那会儿,那是一九二九年三月,当时,我在镇上行医已逾七年,拥有一个完全属于我们镇自己的医院这样的念头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令我憧憬着、兴奋着。一年后来到北山镇的罗伯特·耶鲁成功地在医院建成后觅得一职,医院也给我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但我告诉他们自己老了,还不如继续做个简简单单的小医生。可没想到在医院开业前一周我还是被召唤过去,不过不是看病,而是查案,那是我遇到过的最奇怪的案件之一。案情犹如切斯特顿先生的作品,要是他真的有机会执笔,这个故事的名字应该会是风车里的恶魔……”
三月四日,赫伯特·胡佛被选为美利坚合众国第三十一任总统。次日,北山镇朝圣者纪念医院首次开张。医院坐落在位于镇外的一片土地,那里几世代以来都属于柯林斯家族所有。当他们将这块土地捐赠给医院时,只提了一个要求——那架古老的荷兰风车要保持原样地屹立不倒。
在新英格兰,人们看到风车的时候总会感到惊奇,不过尽管数量很少,但各处还是散布着一些风车。就像穿过科德角地区前往普罗文斯顿途中看到的那个风车一样,我也很自然地认为北山镇也应有自己的风车见证历史。经过镇上的人们问起北山镇的风车,总是会被提及风车之乡的荷兰,因为当年分离派清教徒正是经由荷兰来到美国。事实上,“五月花号”的随行船“优速号”在被迫返航之前,也是从荷兰出发的。
柯林斯家族的风车之所以被称为朝圣者,我觉得跟这段历史是有某种关系的。但事实上,这架风车直到十九世纪中期才建成,因此与清教徒之间应无太大关联。
总之,树立在朝圣者纪念医院前的这架风车看上去颇具风采。当风起时,四枚木质扇叶仍缓缓转动,尽管风车本身的功能早已不复。在风车内部有一个宽敞的房间,作为北山镇的历史展览馆。搭建风车的主要材料是天然的卵石,这令风车看上去十分沧桑,足以令人遥想清教徒的年月。我和护士爱玻,以及其他半百名特邀嘉宾参观此地,我抬头望去,只见风车的部分齿轮和转盘仍然和当年一样各归其所。
“这个地方曾经被当做磨坊使用过吗?”我问她。
“我猜是的,比我出生的时候还要早得多。”她对我莞尔一笑,“人们说兰迪·柯林斯的老爹在风车里的某个地方藏了金子,可是从来没人找到过。”
“相信这种说法还不如相信外星人真的存在。兰迪·柯林斯绝不会把自己的东西交给别人。他敢把土地和风车捐出来,说明他确信这儿根本没什么金子或别的宝贝。”
“我想你是对的。”她表示同意。我们穿过历史展览馆,接着离开风车,沿着弯弯曲曲的车道前往医院。那是栋两层楼高的低矮砖石建筑,正面很开阔,两条侧翼自后方延伸而出。尽管有人对“在北山镇建造一座八十张病床规模的医院”这个想法嗤之以鼻,但城镇规划者则认为建筑需要考虑未来的需求,他们相信本地区会毫无疑问地不断发展。很自然地,所有的床位目前仍未投入使用,因此院方只安排了有限数量的员工到岗——尽管如此,问题还是存在,我和爱玻接近医院正门的时候,这个问题正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的到来。
问题的名字是林肯·琼斯,北山镇有史以来第一位黑人医生。
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当时对黑人来说不是什么好年代。三K党再次开始活跃,我听说州里的另外一个地区上个月刚刚发生了又一起焚烧十字架的行动。可林肯·琼斯是个好医生,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儿童疾病领域的专家。当时医院并没有多少专家,我认为北山镇能有他的加盟可算是幸事一桩。
林肯·琼斯身旁站着罗伯特·耶鲁医生,他也在欢迎我们的到来。
“山姆医生,朝圣者纪念医院欢迎你们。感觉医院如何?”
“风车展览馆棒极了。我接下来打算参观一下医院。”
“你认识琼斯医生吗?”
我和这个黑人小伙子握手致意。他个子高高,人长得也帅,年纪大概和我相仿,三十岁出头的样子。
“我们前几天匆忙见过一次,但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希望北山镇让你有回家的感觉,琼斯医生。”
他笑了:“我觉得你叫我林肯比较好。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共事呢。”
“我期待如此。”
然后,林肯·琼斯和爱玻聊了起来,我把罗伯特·耶鲁拉到一旁。
“鲍勃,他没有碰上什么别的麻烦吧?”
“这儿没有我们搞不定的事。西格院长接到了一些抗议电话,表示不能接受一名黑人医生。你知道的,总有这种人。不过我想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点了点头,和他一道穿过医院大厅。一些风景画装饰了大厅的空间,显得品位十足。接待病人的前台桌则令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一间旅馆。在桌子后面站着的,是秃头的西格医生,我认出了他。西格大约六十岁,首先是一个商人,然后是一个医生。虽然我不是很喜欢此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说服兰迪·柯林斯使其捐赠名下地产给医院一事居功至伟。
“你觉得这儿怎么样,山姆医生?”他问。
“真是完美的开局。这么大的一个医院,就算接待三个镇的病人都绰绰有余呀。”
西格闻言笑了,但笑声中并未有喜悦之情。
“要想收支平衡,我们可能真得这么干。经营这么个地方代价高昂得很,如果八十张病床都空置着,就更加不划算了。”
说话间,兰迪·柯林斯和他的妻子莎拉·简从二楼相偕下来。兰迪并不招人待见——宽肩油脸的形象,翻版了他在镇议会的会议中吵架大王的样子——每次会议,他可以为了些鸡毛蒜皮的提案争论半个晚上。反而是莎拉·简予人愉快的印象。她苗条,冷静,可爱,是个甜美的金发美人,她所有的发丝无一凌乱。对她,我可以用整日来凝视,再用整夜来思念。北山镇无论多小规模的社交活动都能看到他们熟悉的身影。
兰迪今年四十岁出头,行事有自己的一套保守和固执。
“没办法赞同你们引进的这些新器械,”他对西格说,“不过这也轮不着我的批准。我不就捐了块地嘛。”
“请让我带您参观一下手术室。”西格医生说着,带头沿一楼走廊向深处走去。
“手术室和我无关。”莎拉·简决定留下,故而待在了我的身旁。她比她丈夫年轻十岁有余,又兼性格开朗、外向,小城镇常有的风言风语自然陆续出现。某些老女人甚至称呼她“骚女人”——一个她们在流行杂志上看到的词儿。
“我也不去了,”我附和道,“我只不过是个乡村医生。”
她忽然拽了一下我的胳膊:“真倒霉!艾萨克·凡多兰来了,我不想看到他!”
我带她走到一条走廊,凡多兰没有看到我们。他是个四肢发达而头脑略简单的年轻人,经营着北山镇唯一的加油站。他有一次被人看到驾驶莎拉·简的敞篷轿车,随后关于他俩的谣言四起,不过莎拉坚持说他只不过是在检查方向盘而已。
“你跟他有什么过节吗?”我笑着问她。
“他和兰迪关系很糟。兰迪去加油时,他们几乎不说话。”
“所以你不想惹你丈夫不快。”
“嗯,兰迪对我很好。”她说话的同时,眼睛扑闪扑闪地放电,我觉得她准是看了太多电影。她做的下一件事情,是从袜腰里掏出一个酒壶。
我们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于是折返回去。我看到大厅发生了某种骚动,不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麻烦。
“很有可能是我丈夫。”莎拉·简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已经习惯了,但是我们很快发现与兰迪无关。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与琼斯医生起了冲突,我认出她是住在希尔路上的玛贝尔·福斯特,她伸出一根皮包骨头的手指,指着黑人医生。
“把这个男的赶走!”她尖声尖气道,“他和魔鬼是一伙儿的!如果他留在这里,撤旦大人也会亲临!”
她的话让我脊背一阵发凉,倒不是为了林肯·琼斯或撒旦降临的预言,而是为这精神错乱的可怜女人本身。这些年,我不时为她治疗,安静地听她有关精神能力的喋喋不休,但现在面对我们新来的黑人医生时,她世代相传的憎恨又浮上表面。
爱玻迅速来到她的身旁,一边低声地安慰一边将她弄到门外,这令大家都舒了口气。西格医生试图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他问柯林斯:“是不是你安排她来的,兰迪?”
“怎么可能!”莎拉·简的丈夫一口否认,显然是生气了,“发生这种事,真是糟糕至极,把开幕典礼都搅环了。希望玛贝尔的精神力量都是她脑子里的幻想。”
“我敢肯定,那些都是想象力的产物,”林肯·琼斯笑着说,“这种事不会让我困扰,我相信也不会给其他任何人造成麻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这是我需要不断面对的生活。”
过了一会儿,爱玻回来了。“我把她弄回她自己的马车上,现在她回家了,”她说,“山姆医生,这个女人应该被隔离开。”
“有时候,她和你我一样正常。我希望我的诊所能够有更好的医疗设施帮助她康复。”
不久之后,我们就离开了医院。那天我没有去医院的二楼,但这并没有什么,因为接下来的一周之内,我将在那里度过大把的时间。
星期天夜里接近十二点的时候,电话响了。朝圣者纪念医院已经营业五天,不过镇上普遍的说法是,医院仍然在等待首位病人上门。一个农场的孕妇在家里分娩了,因为她前三次也是在家里生的孩子,一个男人摔断了腿,结果他坚持要求被送往临镇的老医院就诊,他说那儿的医生认识他。
因此当我听到电话里是罗伯特·耶鲁时,不禁略略有些惊讶。他让我赶紧过去,声音几近惊恐:“你最好赶快到医院来,山姆。我们需要你。”
“发生什么事了?火车事故?”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着火了。你先过来,我会告诉你的。”
这么晚了,冬夜的冷风仍持续不停地吹着,地面上积了大约一英寸厚的雪。就三月十号这个日子而言,这并不算反常,但是今年冬天较往年温和,这让我以为今冬的最后一场雪早已过去了。当我到达医院的时候,看到路上有灯笼,镇上的消防车停在朝圣者风车旁边。风车本身似未受损,包裹着帆布的叶片在夜风中缓缓转动。
罗伯特·耶鲁跑着来到我车旁,我发现他的手掌和手臂都缠着绷带。
“你怎么了?”我问。
“烧伤了。不算严重。”
“你是医院的第一个病人!”
他却一脸严肃地答道:“不,不是我。兰迪·柯林斯严重烧伤,不知道能否活命。”
“兰迪!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脸上映着消防队员的灯笼散发出的一闪一闪的红光:“一小时前,我正要下班,当来到医院外面准备上车时,我看到风车窗户里有亮光,看上去像是着火了,所以我走过去想看个究竟。我想也许是一些小孩子在里面捣蛋,但我看到新积的雪地上只有一行脚印通向风车的大门……”
他说话的同时,我们穿过拥挤的消防队员和医院工作人员,来到那扇门前。我看到西格医生从风车里走出来,他机敏地跨过地上的一根消防水管。
“你好,山姆。罗伯特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了吗?”
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然后首次发现自己并非以一个医生的身份站在这里。西格和耶鲁是因为某种其他的原因把我唤来的——某些他们无法解释的谜。
“柯林斯是怎么和火灾扯上关系的?”我问罗伯特。
“还没到门边,我就听到里面传来他的尖叫声。我推开门,看到他站在房间的中央,身上全是火。”
“房间着火了?”
“不是房间——只有兰迪·柯林斯着火了。他踉踉跄跄的,撞碎了一些历史陈列柜的玻璃。我自己都快吓傻了。当时也没有东话可以裹住他的身体,把火苗熄灭。最后我抓住他用力拽到门外,让他在雪地里翻滚。除此以外我无能为力。”
“英勇的表现。”我由衷地说。
“也不知是勇敢还是鲁莽,反正就这么把手臂烧伤了。”
“他现在在医院里吗?”
罗伯特·耶鲁点点头:“我们得给他注射镇静剂。他身体的烧伤实在惨不忍睹。”
“他有没有说什么?”
“只说了一个词——路西法。反反复复说的就是这个词。”
“路西法。他肯定是记起了老玛贝尔·福斯特说过的有关魔鬼的话。”
我四下打量风车的内部。房间中央的地板被烧焦得一塌糊涂,同时还有一些痕迹表明兰迪在挣扎过程中曾经将火引到了陈列柜。不过消防员已经迅速地完成了灭火作业。当然,风车的石头墙壁未受到损伤。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些陈列柜的碎玻璃,仔细地观察高高的天花板。灯笼发出的光线足够明亮,我能够清楚地分辨出风车的转轴和齿轮——同时也能够清楚地知道,上面并没有藏着什么人。我觉得自己看到一小块红色,但是并不能确定。“我向负责展览馆的西格医生确认过,他保证此处没有易燃物。”
“消防队的人怎么看?”
罗伯特·耶鲁耸了耸肩:“他们也不知道事故原因。他简直是自燃的。”
这个房间布了线,用来给展馆的电灯供电,但是没人想到开灯。我按下开关,灯亮了。
“看来也不是漏电引起的。”我说。
“有一名消防队员认为他闻到了汽油味。”
我眉头一皱:“会不会是有人要对柯林斯不利,才纵火的?”
“我想过这种可能,唯独有一件事令我在意。”
“什么事?”
“雪地上没有其他人的脚印。兰迪·柯林斯出事时,风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们在医院一直待到琼斯医生悉心完成对柯林斯烧伤的包扎。然后,他来到走廊里和我们交谈。
“我以为你擅长的领域是儿科疾病。”我说。
“我处理过一些儿童被烧伤的案例。西格认为我是员工中的烧伤专家。”
“他能撑过来吗?”
林肯·琼斯挠了挠他浓密的黑发:“只有看上帝的心情了,但我希望他挺过难关。”
“他恢复意识了吗?”我问,“能不能和他说个话?”
“他被注射了大量的镇静剂,但应该可以说几句话。如果实在必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分钟。”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摇晃,强调时间的重要,“多一秒都不行——他是我的病人。”
我走进病房,在床边站住,低头看着床上的伤员。兰迪·柯林斯准是感到有人来了,所以睁开了眼睛。
“山姆医生……”他的声音就像耳语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兰迪,风车里发生什么了?”
“我……”
“你一直不停地说路西法。”
“被追赶……看到风车里有光亮……跳动的光亮就像火焰……进去然后……见到鬼了……山姆医生……和那个女人说的一样……一团火球包裹了我……”
林肯·琼斯拍了拍我的肩膀:“抱歉,山姆。你的时间到了。让病人休息吧。”
兰迪·柯林斯闭上眼睛,于是我跟着琼斯走出病房。莎拉·简也在走廊里,眼中泪光莹然:“发生什么事了?他会好好的吧?”
耶鲁把自己所知不多的事件经过和她说了,哪知她又转而问我:“我丈夫碰到什么事了,山姆?”
我只能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们也是一头雾水呢。”
到了星期三,兰迪·柯林斯终于恢复到能接待访客的程度,林肯·琼斯仔细检查完床尾的生理数据表后,露出大大的笑容:“你已经脱离危险了,柯林斯先生,你会活下去的。”
柯林斯将视线从黑人医生转到我身上,他问:“我的脸还好吗,山姆?还有我的皮肤?”
“如今科学能创造很多奇迹。一旦你体力恢复,琼斯医生计划安排救护车把你送到波士顿的一家医院,那里应对烧伤案例的经验非常丰富。他们的整形外科会运用皮肤移植技术让你看上去焕然一新。”
“那我这副样子要过好几年才能恢复!”
“换个角度想想吧,”琼斯说,“如果罗伯特·耶鲁没有冲进凤车救你一命,今天我们应该是在安葬你。”
“他的手怎么样了?”
“他的烧伤没你这么严重。你俩都算幸运,因为当时地上有积雪。”
“关于那团火,你记不记得一些其他的事?”我问。
“我觉得这问题我都回答有一百次了。就是一个火球,悬浮在那里,然后把我吞没了。我脑子里能想到的只有玛贝尔·福斯特有关撒旦的预言。”他若有所指地望着林肯·琼斯。
“这个……魔鬼是不会让我离开这个工作岗位的,”琼斯回应道,“我见过身披白袍发表演说的魔鬼,那都吓不倒我,一团火球也不在话下。”
在能够接待访客的头几天里,大概半个北山镇的人都拥到医院看望兰迪·柯林斯。莎拉·简偎在他床边的日子里,镇议会的大多数人都露过面,连蓝思警长也不例外。我们暂时还用不着他的介入,因为没人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一起犯罪事件。要是真有某个犯人——某个试图谋害兰迪·柯林斯的人——那他肯定是个隐身人。
“会不会是有人在他口袋里悄悄放了一个引火装置?”我们离开医院朝风车走去的时候,蓝思警长问我。
“要不被兰迪发现几乎不可能,警长。而且他坚持说火球在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已经在那里了。”
“那地方晚上不锁门吗?”
“展览期间不锁。又没有什么小偷感兴趣的值钱东西。”
我们走到风车里面,我发现周日夜里的火灾造成的破坏还没有被修缮。地上仍然焦黑一片,碎玻璃处处可见。某样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弯腰捡起来。那是一块较厚的曲面玻璃。
“发现什么了,医生?”蓝思警长问我。
“不过是块玻璃。这地方应该清扫一下,不然迟早有人被划伤。”
“谁在里面?”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走到门口,原来是艾萨克·凡多兰。
“是我们,警长和我。”
“还以为是兰迪看到的魔鬼来了。”他哈哈大笑。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来看看他。这是最起码的礼节。”
我非常吃惊:“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尽弃前嫌了。”
“靠,我们从来就不是敌人。他是我好多年的老顾客了——他和莎拉·简都是。来看看自己的客人是件好事。”
我知道莎拉·简回家吃午饭去了,所以我猜艾萨克是不是故意挑了一个她不在的时间来医院。我们看着他朝医院走去,蓝思警长问我:“你怎么看他,医生?没准他打算杀了兰迪之后,再把莎拉·简占为己有。”
“你听了太多的风言风语了,警长。如果凡多兰打算杀人,我敢肯定兰迪·柯林斯不可能活下来。”
“那你相信这是鬼神作祟?”
“不知道。但我想是时候去会会玛贝尔·福斯特了。”
我开车沿着高速公路朝她位于山上的家驶去,路上不经意看到了她的马和马车。不知道她打算去什么地方,于是我决定跟踪一段。要让汽车跑得和马车一样慢不是个容易的活儿,不过我努力办到了——我的耐心获得了回报,因为我看到马车转入通往柯林斯家的车道。零零星星的雪片又开始飘落了。
我将车停在路边,步行走完接下来的一段路,结果正好赶上玛贝尔·福斯特与莎拉·简在前门对峙的场面。
“我早就警告过你们了——可他们不拿我当回事儿!现在你丈夫遭了报应——而且这还不算完!”
“滚远点!”萨拉·简尖叫,“我要叫警察了!”
玛贝尔挥了一下拳头,我连忙冲上去抓住她。
“该回家了。”我平静地说。
“放开我,山姆医生!放开我!”
不管她怎么挣扎,我还是把她弄回了马车上:“你得控制自己的行为,玛贝尔,不然人们都会希望和你保持距离。”
“恶魔指引我!撒旦是我的主人!”
“放火烧兰迪·柯林斯的也是撒旦?”
“当然!我警告过你们的!”
“为什么是柯林斯?”
“这都不明白?因为他捐地给医院!”
“那下一个被烧的是谁?”
“西格!”她几乎是用吐口水的气势吐出了这个名字,“他雇了那个黑人——西格就是下一个!”她举起马鞭,我一度以为自己要挨抽了。没想到她的目标是马背,吃了一鞭的马儿跑了起来。马车一阵风般的远去,卷起漫天雪花缠绕在她周围。
我往回走,莎拉·简还站在门口。她身体剧烈地颤抖,只能扶着门框站稳:“上帝呀,她把我吓得半死!真高兴你刚好经过,山姆医生。进屋来喝点咖啡吧。”
“你得找点能让你镇静下来的事。”
“你不认为她打算杀死兰迪?这样一来,她的疯狂预言就成真了。”
“我怀疑她没这能耐。”
莎拉·简倒了两杯咖啡,又紧张地拿起一盒火柴点烟。北山镇抽烟的女人不多,而这正是莎拉·简的时尚作派之一。
“若有人要杀兰迪,他们有可能再次在医院下手吧。”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件事:“艾萨克·凡多兰今天中午去医院看望兰迪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她摇摇头:“我只在他的加油站见过他。那些有关我们的谣言非常可笑。”
“我有同感”我喝完杯中的咖啡,起身告辞,“我得走了。本来还打算去找玛贝尔·福斯特的,不过现在已经见过了。”
“如果你回医院的话,告诉兰迪我一会儿就过去。”
不过我并没有立即返回医院。我有自己的病人需要照顾,爱玻和一大堆的电话留言在诊所办公室等着我。等我回到朝圣者纪念医院时,已经接近傍晚了。罗伯特·耶鲁告诉我他们今天早上又接待了两个病人——一个断腿的,一个阑尾炎——两个都不是我看过的病人。周围城镇的居民终于开始意识到新医院的存在,我不用为了它的未来担忧了。
“你的胳膊怎么样了?”我问,因为今天早上和蓝思警长谈话的时候,没看到他。
他拍了拍绷带:“康复顺利。一两天内就能拆掉绷带了,空气会帮助伤口更快愈合。没有比这更让我讨厌的事了。”
莎拉·简正在探视柯林斯,因此我没有打扰他们,而是去了西格位于底楼的办公室。听见我进门,他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来:“你好啊,山姆。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把自己遇到玛贝尔·福斯特以及她对他的性命发出的威胁一五一十地说了。“那个女人应该被关起来,”他嘀咕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我不会靠近那台风车的——也会注意和壁炉保持距离,以防万一。”
“医院情况好吗?”
西格耸耸肩:“三个病人,明天还有一个。毫无疑问,有人因为林肯·琼斯的缘故对我们这儿敬而远之,但是我相信他们迟早会改变主意的。我们有一个很棒的医院,有先进的设备,这将是我们取得成功的关键。”
离开西格的办公室后,我花时间和几个护士聊了一会儿,然后我觉得该回去了。随着春天的接近,白昼的时间渐渐变长,不过三月中旬的六点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驶离停车场的时候,我打开了车头灯。借着头灯锐利的光柱,我突然瞥见靠近风车的路边有一个人影。直到渐渐拉近了距离,我才意识到那人正是艾萨克·凡多兰。
我放慢车速,在路上打了个U字弯。等我来到刚刚看到艾萨克·凡多兰的地方时,他已经不见了。除了风车里面,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尽管早些时候下的雪大多已经融化,不过一些雪片仍附在草地上。这足够我追踪他的脚印了——脚印通往风车的大门。附近没有其他的痕迹。
接下来,几乎就在一瞬间,我听到了尖叫声。这是那种拉长了声音的尖叫,像是从极高处摔落的人发出的叫声——像堕入地狱的漫长前奏。我一把推开门,面前出现了烈火地狱。艾萨克·凡多兰位于房间中央,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他向我伸手求救。这次的火势并不只局限在受害人身体上,而是殃及了风车的内部空间,火舌高腾至天花板上的机械零件。
我试着用外衣扑火,但于事无补。他垂死的尖叫仍徘徊在耳边的时候,我不得不从火海中撤退。
镇上的消防车再次出动,西格和罗伯特·耶鲁还有一些护士也从医院跑了过来。整个现场如同周日夜晚事件的翻版,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幸存。火势最终被扑灭后,消防队员用帆布将艾萨克·凡多兰焦黑的遗体包好,然后抬走了。余下众人回到医院,聚集在西格的办公室内。“我们最好把这里的情况向蓝思警长报告。”西格一边说,一边去拿电话。
“怎么报告?另一起无法解释的事故?”我问。
罗伯特·耶鲁看着我:“作为一个专门解释怪事的人,山姆,你怎么看?”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两次火灾,一个重伤,一个死了。事发时,两个人都是孤身一人的状态。兰迪·柯林斯之所以进到风车里,是因为他自认为看到了某种光亮。我们并不知道凡多兰这么做的原因。”
“你没有在附近看到其他人吗?”
我摇摇头:“只有凡多兰一个人的脚印通向门里。要是有人早些时候就躲在里面的话,肯定也会被那场大火吞噬的。我们要面对一个事实——当不明原因的烈火袭击被害人的时候,他们都是孤身一人。”
“凡多兰临死前,有没有说什么?”耶鲁问我。
“他只是不停尖叫。就算他认为是恶魔干的,他也没这么说。”
蓝思警长驱车赶到了,听完我们的叙述,他回到风车里,尽可能地在黑暗中寻找线索。在第一次火灾中幸免于难的电线这一次被烧化了,大家都认为第二天早上可以再进行一次更加细致的勘察。我回到家就睡了,梦里我见到了艾萨克·凡多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向我伸出手,索取一个无法企及的救赎。
我一早就开车回到医院。将车停在砾石铺就的停车区域后,我朝山下的风车走去,却被林肯·琼斯拦住。
“有些事也许你会想知道。”他说。
“关于昨晚的事件?”
他点点头:“在凡多兰的尸体被移走之前,我进行了一个粗略的检查。死者有一条腿断了。”
“什么?”
“左胫骨粉碎性骨折。”
“你不可能搞错吧?”
“骨头已经穿过表皮了。”
“知道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因为你说你看见他走进风车。但是腿断成这样是不可能走路的。你看到的一定另有别人。”
我琢磨着他说的话:“还有一种可能是凡多兰在进入风车之后摔断了腿。”
“在火灾发生的时候?如果仅仅是摔落的话,这算是非常严重的伤了。”
“不管怎么说,感谢你的信息。这可能会大有帮助的。”我离开他,继续朝山下走去。
蓝思警长已经在现场了,他正站在门口。经过第二次的火灾,木头地板的有些区域几乎被烧穿了,陈列柜几乎也被烧个精光。连头顶上的机械装置也被烧得焦黑,停止了运转。连接风车外部叶片的转轴在大火之后,被烧成了黑炭,因此叶片已经无法转动。“像个驱魔的十字架。”蓝思警长感叹道。他的话让我惊奇,我从不知道他是个特别虔诚的信教者。
“我想爬上去看看。”我站在门口指着高处被熏黑的齿轮。
“看什么?”
“凡多兰死的时候拖着一条断腿。如果我看到的那个人是他的话,他一定是进屋后才摔断腿的,就在着火的一瞬间。听到他的叫声的时候,我就有一种他正在从高处跌落的印象。也许我连他摔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到了,只不过没有意识到。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肯定是从那里摔下来的。”
蓝思警长嘟囔了几句:“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样。那具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是吧?”
“是的。”
“也许凡多兰袭击了某人,打断了那人的腿。当他看到你的时候,便回到风车里放了一把火,接着从窗户逃走了。死者可能根本不是凡多兰。”
“警长,你又看多推理小说了。通往门口的脚印只有一列。而且我在他死前清清楚楚地透过火苗看到了他的脸。昨天晚上我甚至在梦里又经历了一遍。此外,如果任何人试图翻窗逃走,我都能看见,即使是车轴上面的那扇高窗也不例外。”
“那事情就解释不通了,除非你认为这是自杀。”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我确实想爬上去看看。”
我们从医院管理员处借来一架梯子,两人一头一尾地把它抬到风车里。
当我把梯子架好后,蓝思警长嘲笑我道:“医生,如果你需要一架梯子才能上去,那凡多兰是怎么上去的?用翅膀?”
“他有可能是站在其中一个陈列柜上。”爬到梯子一半高的时候,伸手已经能够到焦黑的风车主轴。
显然这里不可能藏着什么,同时我也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引起火灾的线索。但当我探头到另一边,察看被烧焦区域的边缘时,终于让我发现了某些有趣的东西。
一小块——什么东西?橡胶?——熔融状态的东西粘在木头上。未熔化的部分呈红色,之前我曾经注意到。但是我压根也想不出来熔化前这是什么玩意儿。是不是凶手在起火的同时,利用一条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巨大橡胶带将自己拉起来,逃离火场?不可能,如果相信这种说法,我也许很快也会接受魔鬼作祟的说法吧。
我沿着梯子爬到地上。
“有什么发现吗,医生?”
“没有。”我老老实实地承认。
“现在怎么办?”
“我们去医院。”
罗伯特·耶鲁在西格的办公室里,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好挂上电话。“玛贝尔·福斯特又在闹事了。她在镇广场上制造骚乱,警告人们说魔鬼已经来到了北山镇。您的一位下属已经将她逮住,警长,现在正在押解过来的途中。”
“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西格喃喃自语。
我走到窗边,望着山下的风车:“柯林斯情况如何?”
“好些了,”西格说,“我认为下周一我们就可以将他转移到波士顿了。”
“他的精神头也很好。”耶鲁补充道,这是对西格医生判断的肯定。
“大火把风车烧坏了,”我说,“它不能转动了。”
“我们能把它修好的。”院长充满信心地说。
我想起了蓝思警长说过的一些话。我花了一点时间思考,把那部分内容从纷乱的思绪中抽出来,终于发现了真相。“我知道是谁了。”我告诉大家。
“什么?”
“我知道使兰迪·柯林斯受伤并且谋杀艾萨克·凡多兰的凶手了。”
“不是魔鬼?”西格医生微笑着问。
“不,和魔鬼无关。凶手是人类。”我朝门口走去,“林肯·琼斯在哪里?”
耶鲁瞥了一眼墙上的钟:“大概在楼上帮柯林斯更换伤处的绷带。”
“我要到楼上去。”我说。尽管没有叫大家一起,但其他人也自然而然地跟着我。
我们进屋的时候,莎拉·简正坐在丈夫的床边。琼斯正将药膏涂抹在被烧伤的肌肤上,听到有人进门,他抬起头说:“我实在不认为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对病人有什么好处。”
“这事儿很重要,”我说,“我打算解释一下是谁、采用什么手法,导致了凡多兰的死亡。”
莎拉·简把凳子往前挪了挪:“这和弄伤我丈夫的是同一个人吗?”
“是的。”
“他是谁?”
我俯身在病床上:“要不要告诉他们,兰迪?要不要告诉大家是谁对你和艾萨克做了这么可怕的事?”
“是撒旦,”他粗声粗气地说,“是魔鬼。”
我摇了摇头:“凶手固然是魔鬼,但那是住在我们每个人心里的魔鬼,是你自己烧伤了自己,兰迪。当然,那是一起事故,但昨晚被你害死的艾萨克·凡多兰可不是事故。”
众人不约而同地开口了,但莎拉·简的声音盖过了别人:“你说是他自己放火烧伤了自己?这怎么可能?”
“他从一个玻璃壶灌了少量的汽油在橡胶气球里。气球被一根绕在风车主轴上的长导火索系着。汽油点燃后,他不小心碰翻了玻璃壶,于是引火烧身了。当时风车正在转动,因此有些装了汽油的气球转到了高处,没有被点燃。”
“为什么柯林斯要烧毁自己的风车?”西格医生问,他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解释。
“他没打算烧毁整个风车,”我解释道,“看看窗户外面的风车,它的四枚叶片固定不动了。蓝思警长说它看上去就像十字架,一点没错。兰迪·柯林斯打算在医院前焚烧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因为你采用了一个黑人医生。”
对我说的话,林肯·琼斯丝毫不为所动。他继续治疗他的病人,就当周围发生的事与自己无关。柯林斯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任凭我滔滔不绝地说:“医院开张的那天,我们都看到了玛贝尔·福斯特闹事的那一幕,当时西格问你,兰迪,那是不是你安排的。莎拉·简也有相同的疑虑。尽管他们是半开玩笑,但从那时起我就应该明白——再结合你那出了名的保守性格——你对于朝圣者纪念医院雇用黑人医生所持的立场。
“三K党人在附近一直活跃,干着焚烧十字架之类的事。不管你是一个党内的活跃分子还是纯粹的三K党支持者,当发现包裹着帆布的风车叶片正可作为十字架焚烧的舞台时,你一定被这个念头征服了。于是你从艾萨克的加油站搞了一加仑的汽油。我猜你的计划是在风车转动的时候,把装了汽油的气球绑在风车叶片上,然后点燃导火线,在气球爆炸之前赶紧离开,届时燃烧的汽油会散落在帆布之上。你正在往气球里灌汽油,并且让转动中的主轴带着它们到达你的头顶,事故就是在那时发生的。”
“这和魔鬼有什么关系?”蓝思警长问。
“第一次事故时,兰迪并没有说过魔鬼或者撒旦这样的词。他说的是路西法,然而包括玛贝尔·福斯特在内的其他人都没有使用过这个词汇。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马上改口说是恶魔和火球,后来他也没有再次提到路西法。但是如果他第一次说路西法的时候,想表达的意思不是魔鬼,还能有别的什么意思呢?路西法作为一个名字还有别的含义吗?答案是:普通摩擦火柴。有些人把这种火柴称为路西法,兰迪也使用这种火柴,因为我在他家里看到过一盒。他只不过是想告诉我们一根燃烧的火柴引起了火灾。但是当他恢复意识后,决定隐瞒事实的真相——于是用魔鬼取代了路西法。”
“但是柯林斯没有离开过医院的病床,”罗伯特·耶鲁抗议道,“他如何能杀死艾萨克·凡多兰呢?”
“只要我知道兰迪是怎么烧伤自己的,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第一次失火后,我找到了一块弧形的厚玻璃——这不可能是陈列柜的平面玻璃碎片,而更像是一个玻璃壶。这给了我启发,加上今天发现的橡胶残骸,于是我进行了关于气球的合理猜测。如果兰迪用一个玻璃壶装了汽油,他是从哪里得到的?只可能是艾萨克·凡多兰,镇上唯一一个汽油站的主人。
“第一次火灾后过了几天,当柯林斯能接待访客时,发生了什么?凡多兰来看望他,当时是中午,莎拉·简不在。这令人无法理解,他们俩向来冷眼相向。不管用什么方法,总之,凡多兰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兰迪烧伤自己的真相,那个装满汽油的加仑桶是在他的加油站买的呀,”我把矛头对准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男人,“凡多兰是来敲诈你的,对吗,兰迪?”
病人仍然闭着眼睛,但沉默片刻后,他说话了:“没错,他想要钱。他说要告诉其他人是我用汽油放了火。于是我告诉他在哪里可以拿到钱。”
他焦黑的嘴唇扭曲着,仿佛在微笑。
“当然了!”谜团的最后一环终于要解开了,“那个古老的传说,金子就藏在风车里!你告诉他,钱藏在那里——你是怎么说的?在一些装满金粉的小气球里?我猜差不多就是这类的说法。你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那场火并没有波及已经绑在主轴上的气球。你也知道自己必须想个什么法子处理掉这些气球,若是汽油泄漏或者被人发现就不好了,那样人人都知道你打算干什么。
“正在这时,凡多兰自动送上门来。你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男人,因为镇上有很多关于他和你妻子之间的绯闻,而且他还企图敲诈你。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方法来弥补你犯下的致命错误吗?我猜你不仅告诉他藏钱的地方,还嘱咐他用火柴或者蜡烛照明,这样就可避免使用风车内的电灯。
“凡多兰天天和汽油打交道,当他爬到上面后,甚至可能连汽油的味道都没发现便点燃了火柴。充满汽油味的空气十分易燃,也可能是某个气球突然炸了。总之,凡多兰立即陷入火海,并尖叫着摔到地上,然后如同尸体被发现时的那样,摔断了一条腿。艾萨克·凡多兰和引起第一次火灾的证据就这样被一同消灭了。”
莎拉·简朝病床上的男人伸出手去:“我无法相信这一切。告诉他们这不是真的,兰迪!说啊!”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好像无法面对正在为自己打理伤处的那个黑人医生。
“这着实是桩怪案,”山姆·霍桑医生续道,“很难找到相应的法律依据,因为受害者死亡的同时,兰迪·柯林斯在一间医院里,丧失了行动力。人们没有将他送上法庭,但是我猜他也够不好过的——毕竟做了那么多修复身体的手术。他们安排他去波士顿治疗,他再也没有回来,我还听说莎拉·简最终离开了他,嫁给了其他人。好在这是林肯·琼斯碰上的最后一件麻烦事,接下来的年岁里,他被证明是朝圣者纪念医院最受欢迎的医生之一。”
山姆医生起身倚着拐杖:“抱歉,看来各位没时间再来另——呃——一小杯酒了。欢迎下次再来,我会跟你们讲一个湖上小船的故事,那可是玛丽·赛勒斯特失踪之谜的北山镇版本哦。”
(吴非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