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快进来!”山姆·霍桑医生说,“喝什么,还是老样子吗?很好!我答应过你,这次要讲北山镇百年纪念庆典上发生的密室杀人,对吗?那些日子里,北山镇到处都在庆祝。早在一九二七年夏天,我们就纪念过清教徒定居本地三百周年。一九三二年夏天,则是北山镇建镇一百年的纪念。时值大萧条和总统大选,北山镇的祖先冥冥中早有安排,知道他们的后代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庆祝活动……”
对大部分人来说,百年纪念活动的高潮是北山镇电影院开张。这是本镇第一家有声电影院。对大部分镇民来说,电影院意味着走向未来,比几年前圣徒纪念医院开门营业重要得多。影院开幕礼定在六月二十九日礼拜三,特伦滕镇长答应届时亲自为影院剪彩。由此也揭开了为期一周的庆祝活动序幕。庆祝活动将在七月四号,也就是第二周的周一,以燃放烟花推向最高潮。
我在影院盛大开幕的头一天,也就是星期二那天,先去凑了凑热闹。影讯公告已经挂了出来,首轮同时上映两部片子,詹姆斯·卡格尼主演的《萧瑟冬日》和切斯特·莫里斯主演的《神奇的人》。影院老板马特·克里莱和镇上其他人一样激动不已。
“我带你参观参观,大夫。”他拉着我的胳膊,“影院可以舒适地容纳四百三十名观众,北山镇一半人口也就这么多。而且,西恩角的人也会被我们吸引来。他们镇上可没这种好东西!”
放映大厅看起来确实不错。“后面那间玻璃房是干什么用的?”我问道。
“哦,给带婴儿或小孩儿的家庭特意准备的,可以隔音。如果他们坐在里面观看电影,哪怕小孩儿哭闹起来,也影响不了其他观众。有点类似隔音室吧。电影的声音通过扬声器送到房内。全国也没几间电影院有这种设备。”他声音里满是自豪。
“你干得真不错,马特。”我边说,边看着那间玻璃房子,里面有大概十二个坐椅。我们沿着正中的走廊向里走去,我回过头说:“隔音室上面是放映室吗?”
“没错。有时候我会亲自放映,不过我还请了费雷迪·贝尔,专职放映。”
“你能让他保持清醒吗?”费雷迪是本镇名人。哪怕在大禁酒时期,他喝醉的时候也比清醒的时候要多。
“大夫,他最近表现不错。我教他怎么放电影,他很感兴趣。”
“这样就太好了。”我对他说。费雷迪·贝尔在主街理发店二楼租了间房。上班路上我经常看到他。
我们出去时,有个漂亮的黑发姑娘迎上前来,有事要问克里莱。他转身对我说:“你认识薇拉·史密斯吗,山姆?”
“好像不认识。”我听说过他从西恩角请了个售票员,但不知道这姑娘如此迷人。
“薇拉,这位是山姆·霍桑医生。如果你收钱收得手抽筋,可以打电话向他求救。”
她冲我动人地一笑:“希望不会发生这种事。”
“你住在镇上吗?”我假装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
“不,我住在西恩角,开车来上班。”
“这工作不错,前景很好。”
“克里莱先生也一直这么说。”她答道。
“我还得雇几个小伙子当领座员。”克里莱说,“不过得等到下午了,上午我要去报纸登个广告。”
“祝你好运。”
“给你几张明天首映的票,大夫。带个姑娘来吧。”
“非常感谢。”
那年夏天,我没有交任何女性朋友。一回办公室,我就问爱玻护士愿不愿意跟我同去。“明天晚上?”她问,“特伦滕镇长剪彩之后?”
“没错。”
“乐意至极!不过我该穿什么?看杂志上,出席影院开幕的人都穿着礼服。”
“在北山镇可不用。你那次穿的——”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是蓝思警长,声音激动:“大夫,快来!我身边有具尸体。”
“你在哪里啊,警长?”
“理发店楼上,费雷迪·贝尔的房间。他刚刚自杀了。”
费雷迪房间里家具不多,到处灰尘仆仆——正如我想象中一样。餐桌上摆着半瓶苏格兰威士忌,显然是私酒。费雷迪瘫在一旁的安乐椅上,右手边地板上掉落着一支左轮手枪。
“他冲自己脑袋开了一枪。”蓝思警长咕哝道。
我看了看他太阳穴上血淋淋的伤口。“有火药残留。看起来是自杀没错,警长。”
“走廊对面的女人一小时前听到枪响,过来敲门却没人应。所以,她才给我打了电话。”
“可怜的费雷迪,他怎么会自杀?”
“噢,他留了遗书,大夫。从没见过这么见鬼的玩意儿。”
我拿起手写的遗书,遗书字迹颤抖不稳。我飞快地读了一遍:我在北山镇电影院开幕典礼当晚杀死了特伦滕镇长。我恨他,因为我喜欢喝酒的关系,他总让警察咬住我不放。我在放映室地板上掏了个洞,穿透到隔音室的天花板。等市长进隔音室试座时,我故意弄出点声音。等他一抬头,我就掏出手枪,打中他双眼之间。然后,我把洞堵起来,不让人发现。而且,因为房间隔音,没人知道他死在隔音室。我没有丝毫嫌疑。不过,良心不允许我逃脱惩罚。因此,我选择终结自己的性命。费雷迪·贝尔。
“不过——”
“没错,大夫。开幕式要明天晚上才举行,而且特伦滕镇长还活着。谋杀案还没发生,费雷迪抢先认了罪。”
费雷迪·贝尔的遗书最终被认为是烂酒棍的胡言乱语。特伦滕镇长一笑置之:“也许他确实打算杀了我,喝得烂醉以后,还以为自己真动了手。”
蓝思警长和我亲自去检查了放映室的地板和放映室下面——隔音室的天花板。我们没发现任何坑洞。如果费雷迪的计划是认真的,那他尚未来得及实施第一步。
“放映员没了,我该怎么办?”马特·克里莱拨弄着稀疏的头发,恼火地说,“我本打算在楼下迎接观众,这下好了,不得不困在放映室,亲自放电影。”
“一切会顺利的。”蓝思警长安抚他说。
“而且,如果镇长害怕了,不肯来剪彩怎么办?”
“艾尔尼·特伦滕什么都不怕。”蓝思安慰道,“而且,还有什么好怕的?凶手已经死了。”
离开剧院时,我问蓝思警长:“明天开幕式你会来,对吗?”
“当然会来。不过,可不是因为这封遗书。我和我太太想在镇上舒舒服服地看几部好电影。”他斜视我一眼,“你该不会在担心吧?”
“算不上。”
“那是怎么了,大夫?我看得出你有心事。”
“我只是在想那半瓶苏格兰威士忌。你也知道费雷迪有多爱喝酒。如果他打算自杀,你认为他会留下那半瓶子酒不喝?”
“不大可能。”警长承认道,“不过,如果有什么人杀了他,又打算杀镇长,他们怎么会蠢到留下遗书,事先警告我们。”
“我也不知道。”我说,“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开幕礼当天下午,阳光明媚。温暖的夏日对开业庆典来说,再好不过了。整个市政广场都因百年纪念装饰一新。特伦滕镇长不是唯一一个善于利用机会,广泛结交的政客。我注意到特伦滕在政坛上的死敌之一,镇行政委员加斯伯·德里克也在场,四处和人打招呼。
他看到我,招呼道:“霍桑医生!请等一下!”
“你好啊,加斯伯。”他人很瘦,患有溃疡,时好时坏。这些年来找我看过很多次病。
“好得很。跟我说说,费雷迪·贝尔自杀是怎么回事?”
“他就是自杀了,留了封遗书。”
“真奇怪。克里莱刚在电影院给了他份工作。”
“我知道。”我不想说得过多,但愿遗书的内容尚未公开。
“今晚你去开幕式吗?”
“当然不会错过。到时候见,加斯伯。”
七点过几分,我开着斯图兹跑车去接爱玻,她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夏天日头长,七点多天色还挺亮。我们开车绕过广场,在电影院附近停了下来。虽然国庆日还有五天才到,但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放着鞭炮,玩着玩具枪开始庆祝了。孩子们在音乐台附近玩耍着。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打闹的身影给接下来的活动增加了节日气氛。蓝思警长就站在路边看着他们,没有上前制止。
“见到你很高兴,大夫。你也是,爱玻。”我们下车时,警长招呼道。
“你太太也来了吗,警长?”爱玻问道。
“她先进去了,占几个位子。我想出来看看镇长剪彩。”
今晚的客人都受到了特别邀请,所以薇拉·史密斯不用待在售票亭。她在影院门口,和马特·克里莱站在一起,负责在人们入场时检查请柬。克里莱发现特伦滕镇长出现时,暂时停止了观众入场。入口处拉起了一段红色彩带,我们都围拢过去。
“朋友们、镇民们,”身段结实的镇长说道,好像在发表竞选演讲,“我很荣幸今晚出席本镇百年纪念的标志性活动之一——北山镇影院,本镇第一家有声电影院的盛大揭幕礼。”他举起剪刀剪断缎带。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人们跟在镇长身后,拥入影院。我注意到加斯伯·德里克在进场时,凑在薇拉·史密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不管说话的内容是什么,总之薇拉红着脸笑了。爱玻和我在中间几排找到了座位,警长夫人也在同一排另外一头,我们朝她挥挥手。过了一会儿,蓝思警长走进来,抓住我的胳膊。
“大夫,有麻烦了。特伦滕镇长想在隔音室里看完影片上半部分。”
我忍不住笑了:“警长,你该不会是迷信吧?我们去房间检查过了,天花板上根本没洞。再说了,不管费雷迪是不是认真的,反正他已经死了。”
他摇摇头:“我就是觉得不妙,有点命中注定的不祥意味。”
“那我去和他谈谈。”我说。爱玻答应帮我守住座位。不过,她激动不已地看着场内观众,我也不抱多大指望。
特伦滕跟马特·克里莱和加斯伯·德里克在一起,欣赏着影院内部装潢。马特第一个跟我搭话:“大夫,如果镇长坚持要在隔音室里看电影,你能不能陪陪他?我得去楼上放映室忙活,警长最好守在门外。”
“我觉得你们都太大惊小怪了。”特伦滕说,我同意他的说法,“我只打算在房间里待五到十分钟,感觉一下。然后我就出来,和大家坐一起。”我突然想到,他这么坚持,可能是想争取年轻女性的选票。当晚,马特并未邀请有小孩儿的三口之家试坐隔音室。
“那我陪你坐到出来为止。”我说,“走吧。”
马特·克里莱终于笑了笑,招手叫薇拉:“告诉引座员站在后排。我可不希望他们挡住观众的视线。”
我和镇长走进正面全是玻璃的房间,在第一排坐了下来。吸音面板让我的耳朵感觉怪怪的。我张嘴说话时刻意压低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外面的人根本听不到我们说什么。“玻璃真厚,不赖嘛。”我说,“肯定花了克里莱不少钱。”
特伦滕镇长点点头:“在这方面,连波士顿也比不上本镇。”
“今晚尊夫人去哪里了?”我随意问道。希尔达·特伦滕年近中年,个性不错。她经常陪镇长出席社交活动。
“我本希望她能及时赶到。今天下午,她有急事回趟西恩角镇娘家,去看看她母亲。”
“西恩角镇。售票女郎薇拉也从那儿来。”
特伦滕咕哝道:“她有些面熟,我可能在哪儿碰到过她。”
放映大厅灯光暗了下来,华丽的红色幕布拉开。屏幕上出现第一幅黑白画面时,观众忍不住鼓起掌来。隔音室的顶部安装了扬声器,音乐从扬声器里传出来。“这些座位还真不赖,”我对镇长说,“不过,克里莱应该铺上地毯。”
特伦滕注视着大屏幕,随便咕哝了两句。
首先上映的是第二部影片《神奇的人》,讲述一帮恶棍在心灵导师的帮助下改邪归正的故事。特伦滕镇长好像看过朗·钱尼演的默片版本。还不到十分钟,他就坐不住了,提议我们去外面加入其他人。“我得去找找希尔达。她应该到了。”
就在这时,影片里有个角色掏出一把枪。特伦滕刚一站起来,我就听到一声闷响,好像远远有人开枪。我开始以为是电影里的声音。不过,我身旁的镇长惊叫起来。“哦,上帝啊!我中枪了!”他跌坐回椅子上,我发现他紧紧抓着左肩下。“让我瞧瞧。”我解开他的外套。衬衣染上了血迹,子弹穿入的洞口赫然在目。
这时,门突然开了,蓝思警长把头伸进来,说:“镇长,你太太刚到了。要我带她进来吗?”
“他中枪了!”我叫道,“快去找人帮忙。”
“中枪?怎么可能?房间里就你和他两个人,大夫。而且,我一直守在门外。”
“也许是费雷迪·贝尔干的。”我低声嘀咕道,“快去开灯,我好看清楚怎么救他。”
希尔达·特伦滕听闻噩耗之后,差点昏过去:“他会死吗?我要见他。我要陪着他!”
“你当然可以见他。”我安抚道,“我们马上送他去医院,他不会有事的。很走运,开枪时他刚想站起来。否则,子弹会射入他额头一侧。”
“不过怎么——”
蓝思警长扶镇长站起来。电影放映早就停了,厅内灯火通明。圣徒纪念医院派出的救护车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小心点,镇长。”我警告说,“看起来像是皮肉伤,但目前还不能断言。”
他面色苍白,我生怕他会惊厥过去。暗自希望救护车赶快到。加斯伯·德里克出现在人群里,想挤到我们旁边来。“怎么回事?他死了吗?”
“他活得好好的,加斯伯。挡住人群,别让他们过来!”
终于,救护车到了。我们劝说镇长躺在担架上。他脸色稍稍好转。虽然我认为没什么大问题,但还是和他一起上了救护车。我对蓝思警长说:“再检查一次天花板,看看有没有子弹穿过的洞。还有墙壁,也别忘了。那些吸音板——”
“放心交给我吧,大夫。”
希尔达·特伦滕坚持随救护车前往医院。我们到达医院门口时,她看起来比她丈夫更虚弱。住院医生早得到通知,特伦滕立刻被推进手术室。我消好毒,穿上手术袍,戴上帽子,跟了进去。
整个手术只花了十五分钟。拉斯科医生取出子弹,举给我看。“子弹射入体内仅一英寸,”他说,“要么是从很远的地方射入,要么子弹中途穿过阻碍,降低了速度。”
“有可能让他送命吗?”
“当然,要看射中什么地方。他很走运。”他冲手术台弯下腰,“缝上几针,他很快就能康复。”
“保留好子弹。”我说,“警长肯定需要。”
我离开手术室,回到在外面等待的希尔达身边。
“告诉我最坏的可能,山姆医生。”她说,“他会死吗?”
“希尔达,他没事。最多算擦破点皮。”
“不过,有人开枪击中了他!”
“没错。”
“谁会做这种事?”
“政治家都有敌人。”我回答道,心里想起了费雷迪·贝尔。
“他们可能再次动手,甚至就在医院里。”
“我敢肯定,蓝思警长会派人守在病房门口,希尔达。”
我把希尔达的担忧转告警长,他说已经派去了保卫警员。
我把拉斯科医生关于子弹可能穿过什么障碍物的推断告诉他。“枪声听起来确实闷声闷气的。”我补充道。
“类似消音器?”
“我只在电影里听过消音器的声音。不过,在我听来,更像是咳嗽或吸气声。总之,确实有枪声,只不过声音不大。当然,也可能是吸音条造成的效果。”
蓝思警长摇着头:“怎么样区别都不大,大夫。不管是窗户、墙壁还是天花板上,都没有子弹孔。吸音条上的小洞全都没有子弹大。门虽然不是你喜欢的严格意义上的密室状态,但也差不多了。要知道,我就守在门口,而你一直在室内。没人进去过,也没人从门口射击。完全是不可能犯罪,大夫。”
“只要多想想,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也许费雷迪·贝尔真想杀镇长。只不过,他在遗书里说的手法是假的。假设他预先在隔音室里设下了某种陷阱——在某个坐椅里,又或者在某个喇叭里藏上一把枪,设置特定时间,自动开枪。”
“我也不知道,大夫——”
“我们去实地看看吧。”
特伦滕镇长中弹的事让马特·克里莱沮丧不已,他中途停止了电影放映。我们赶到电影院时,他正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来回踱步,激动异常。“加斯伯·德里克说,你们事前就得到了警告,”他指责我们说,“这是真的吗?”
“不全是。”蓝思警长答道,“我们以为威胁已经消除了。”
“这可是我电影院盛大的开幕礼,你们却一手毁了它。”
“毁掉它的可不是我们,”我提醒他说,“而是那位凶手。”
我跟着警长走进观影厅。他早就派人守在了隔音室门口。“隔音室里,一切都跟我们离开时一样,”他说,“我检查了墙壁和天花板,但什么也没碰。”
我看得出来。沾了血的手绢还躺在特伦滕座位旁的地板上。他中弹后,我替他脱下来的海军蓝外套也躺在一旁。还好,外套没怎么受损——内衬上有一两处血迹而已。“你可以把外套带回给镇长,”我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某个吸音条可以移动,或者吸音条背后隐藏着小暗门?”
“不可能,大夫。每个我都试了,甚至检查了楼上的放映间。”
我找来一把梯子,亲自检查了扬声器。里面果然没有枪。然后,我仔细地把所有坐椅翻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影院崭新的地面一尘不染。我在地上捡起一小张红纸片。比指甲盖还小。除此之外,一无所获。“走入死胡同了,警长。”我终于说道。
“连你都被打败了?”
“也许吧。告诉我,加斯伯·德里克怎么会知道费雷迪遗书的内容?他对克里莱说,警方事先收到了警告。”
“今天下午聚会的时候,特伦滕镇长自己说出来的。说他晚上前往剧院,颇有点林肯总统式的悲壮。”
“你认为整件事跟加斯伯有关吗?”
蓝思警长挥挥手:“我表示怀疑。在我看来,他对芝加哥的消息更感兴趣。”
“芝加哥?”我差点忘了,今天是民主党正式公布其总统候选人的日子。纽约州长富兰克林·D·罗斯福在第四次投票后赢得了候选人席位。让众人吃惊的是,他亲自飞到芝加哥,发表接受候选人席位的演说。
“罗斯福在演说中提到废止禁酒令,跟胡佛两周前干的一样。不管谁当选,禁酒令肯定要废止了。”
“这跟加斯伯有什么关系?”
“这个,我不该多嘴——”
“警长,已经死了一个人,另外一个今晚差点儿送命。如果加斯伯跟——”
蓝思警长略显不安:“大夫,这不过是我听来的小道消息。也许跟今晚的枪击案毫无关系。你瞧,如果明年禁酒令被废止,任何囤积了大批进口酒类的人都会很高兴。”
“你是说,私酒贩子?”
“或者持有国家颁布的执照,打着医用的旗号,合法进口的人……我听说西恩角有家新医药公司就在干这勾当。”
“西恩角?”那地方不断被提及,“加斯伯跟此事有关?”
“这个,我还不能证实。不过,在政府里若没点关系,怎能搞到执照?我听说西恩角有个仓库,堆满了苏格兰威士忌,就等着禁酒令废止呢。医药公司派帕金斯敦保全公司的人守着仓库。”
我们回到大厅,薇拉·史密斯和克里莱待在一起。“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打算回家了。”她说。
“去吧。”影院老板闷闷不乐地说,“也许明天情况会好点。”
“等一下,薇拉。”我大声道,“我陪你去取车。”
朝外走时,她掏出车钥匙:“特伦滕镇长会好起来吧?”
“我看没问题。很幸运,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刚好站起来。”
“不过,到底是谁干的?怎么办到的?”
“我们正在查,”我说,“你住在西恩角镇,对吗?”
“没错。”
“我看到你刚刚和加斯伯·德里克聊天。你在西恩角见过他?”
“当然,所以我才认识他。我有时候在银行碰到他,有时候看到他买东西什么的。”
“他在镇上有生意吗?”
她不确定地说:“我没听说过。”
我替她拉住车门,她爬进福特车驾驶室。“你能不能回去打听打听,看他有没有跟谁做生意?”
“如果你坚持的话,没问题。”不过,我听得出来,她不会真去打听。
我目送她离开后,再次回到剧院内。警长正在往隔音室门上贴封条。“封上几天,免得别人进去破坏现场。”他说,“我们明天再来查查看。”
“你有什么想法吗,警长?”
他看着我,摇摇头:“该死,大夫,我们知道凶手是谁。问题是,凶手昨天自杀了。”
我有点担心特伦滕市长的安全。次日一早,我看到他下了床,准备回家,大大松了口气。“谢谢你把外套给我送来。”他说,“至少我出院的时候,看起来要比昨晚被送来的时候精神。”
“肩膀伤口怎么样了?”
“拉斯科医生让我十天后回来复诊,拆线。这两天伤口可能会有点渗血,不过没其他问题。”
希尔达·特伦滕来接丈夫,笑容可掬。她恢复了镇定,再次表现出镇长夫人的气派。“警长抓住凶手没有?”她问道。
“他有些头绪了,”我撒谎道,然后,我又补充了一点事实,“他在调查西恩角的事。”
特伦滕因为失血过多,走起来还有点不稳。不过他倒是顺利地自己走上了车。副警长紧跟在后面。蓝思警长给他的指令是,贴身保护镇长,直到这个黄金周末过完。蓝思警长还指派了另一名副警长,晚上去镇长家接班。
我在市政广场找到了蓝思警长。他正装模作样地追逐几个玩鞭炮和玩具枪的小孩子。“由他们去吧,警长。”我高声道,“人家又没犯法。”
“他们点着了草地。”他抱怨道,弯下腰捡起一个刚刚爆响的红色爆竹球。
“特伦滕镇长回家了。”
“很好。”他露出一贯的迷惑表情,说,“大夫,我检查了他们从镇长肩膀中取出来的子弹。我只用放大镜看了看,不过从大小和子弹上的刻痕来看,很像杀死费雷迪·贝尔那种。”
“哦?”
“不过,那把枪从星期二就被我锁在办公室保险柜里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是密室,是不可能的枪击,而且凶器早就被我锁在保险柜里了!”
“你能找到西恩角那个私酒仓库吗?”
“啊?”
“装满苏格兰威士忌的那个仓库。”
“我不知道。也许吧。那边仓库太多了。”
“那我们出发吧。”
“去干吗?你想找什么,大夫?”
“找到拼图的最后一个碎片。我想弄清楚,仓库里的威士忌酒和费雷迪·贝尔桌上那瓶是不是一个牌子。”
他久久地看着我,最后说:“我们出发吧。”
一路上,我整理着思路,终于弄清楚了发生的一切。听起来虽然疯狂,但细想却有道理。
我们心里都清楚,西恩角超出了蓝思警长的管辖范围。不过,既然他不打算抓人,倒也没区别。警长很快找到了圣徒医药公司的仓库。他对帕金斯敦的保镖说,我是医生,来查看他们医用威士忌的库存,花言巧语骗得保镖的信任。
“进去吧,我想没问题。”保镖松了口,“老板就在里面。”
“我们正想找他。”我说。
他领着我们穿过成堆威士忌酒箱中的通道。我看了看威士忌商标,跟我预想中果然一样。在仓库最后面有间小办公室,里面还亮着灯。我们靠近时,有个陌生男人走了出来。他皱着眉,朝我们走来。
“掏出你的枪,警长。”我低声说道。
跟在陌生男人之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居然是特伦滕镇长。
有那么一刻,我们面对面站着,彼此都惊得目瞪口呆。特伦滕镇长回过神来,冲一个手下吼道:“对他们开枪!他们是抢匪!”
蓝思警长没掏出枪,反而掏出了警徽:“镇长,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让你的手下先别动手。我想,山姆医生有话要说。”
“没错。”我向前走了两步,在窄窄的走廊中,面对特伦滕镇长站定了,“我得承认,你差点儿骗过了我们所有人。你几乎成功地换转了凶手和受害人的角色。费雷迪·贝尔成了凶手,你反而成了受害人,但事实上刚刚相反。费雷迪知道你和私酒仓库的关系。禁酒令眼看就要撤销了,他多半想敲诈你一番。你带去一瓶威士忌,让他喝掉半瓶,趁他醉醺醺的时候杀了他,并模仿他歪歪斜斜的笔迹,伪造了遗书。你应该把剩下的威士忌倒进下水道。半瓶威士忌是最早让我起疑的线索。”
“你好像忘了,我自己也中了枪。”特伦滕说,“蓝思,我要撤你的职。”
警长一言不发,让我负责说话。“你中枪是最妙的一步棋。我分析出你的手法,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只能猜测了。你怕贝尔留下什么东西——比如说一封信,指控你通过政治关系获取进口医用威士忌的执照。如果他死后,这封信流传出来,那你马上会成为头号嫌疑犯。要怎么样,你才能既杀死勒索者,又逃脱嫌疑呢?很简单,你伪造一封遗书,造成他计划杀你,喝醉之后误认为自己已经动手的假象。这样一来,即便他真留下了指控你的信件,看起来也像是喝醉了说的胡话。”
“我中枪时,你就在旁边看着。”特伦滕镇长提醒我说。
“为了造成中枪的假象,你还真是铤而走险。在到剧院之前,你先用冰锥之类的在肩膀下扎了个洞,然后把射出的子弹头塞进伤口。我希望你记得给弹头消毒,否则会感染。你在伤口塞了条手绢,可以吸掉渗出的血。一切准备就绪后,你出发前往影院。你也许认为,在费雷迪怪异的遗书被发现后,自己如果能真挨上一枪,就能进一步扰乱警方的视线。哪怕他勒索你的信件曝光,警方也更加不会怀疑你是凶手。不过,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意识到,所谓枪击镇长得以实现的前提条件是,镇长要在隔音房看电影。不管凶手是谁,他无法预料到你坚持要进隔音房。因此,不管是贝尔还是其他什么人,都不可能预先布下杀人机关。只有你能预先安排一切,镇长。”
“你坐在我旁边,应该也听到了枪声。”
“我听到了爆裂声,是小孩子用的玩具枪开枪的声音。你事先把它扔在隔音室地板上。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你重重地踩在玩具枪上,让它发射。声音还不小,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沉闷的枪声。玩具枪子弹大概就粘在你鞋底上,不过,我在地板上还是发现了一小块红色碎屑。玩具枪一响,你就扯出堵住伤口的手绢,扔在地板上,让血流出来。你想到了在衬衣上挖子弹大小的孔,但外套你不能先动,否则大家全看到了。我后来才想到,毫发无伤的外套正好暴露了你的诡计。今天,我故意提起西恩角的线索。你坐不住了,甩开警长派来保护你的警员,亲自来确认一下是否一切如常。”
“我要走了。”特伦滕吼道。他转过身,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沿着窄窄的走道奔跑起来。
“跟我来!”警长对我高声叫着,朝他追了过去。
我们追到一半,我才意识到这是个陷阱。特伦滕推倒了一摞酒箱,想压死我们。他真是个强悍狡猾的对手……
“当然,”霍桑医生最后说道,“我还坐在这儿讲故事,所以你知道我没死。蓝思警长也没事。箱子倒错了方向,把特伦滕镇长压在了下面。我们把他拉出来时,他已经死了。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镇长可能已经发了疯。所以他才会想出那么牵强的杀人计划,还弄伤自己,朝体内塞入子弹。我们一直没对其他人公布真相。既然贝尔和特伦滕都已经死了,警方就当做自杀和事故来处理。即使有人怀疑镇长在装满威士忌的仓库里做什么,也没有人公开提过。不过,私酒仓库的故事还没完。联邦探员派人来接手,私酒贩子们想抢先搬走库存私酒。建镇百年的夏天还没过完,又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而且,那起案子和特伦滕镇长枪击案一样,乍看上去,完全是不可能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