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佳绘之后,阿满继续未完的扫除。
即使觉得是浪费时间,但阿满还是一直在考虑着临别时佳绘对她说的那番话。她认为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单独外出。因为眼睛几乎看不见,只拄着手杖外出步行难免遇到困难。但就如佳绘所说的,如果勤加练习,这倒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阿满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
在家里,就连哪儿有什么落差她都清楚得很。但如果是到外面的话,就是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了。在黑暗当中,障碍物和台阶的突然出现,或者是冷不妨吹到自己脸上的饮食店的换气扇的风,都让自己感到恐惧。自己本来打算在路边走,却一不小心走到了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四处响起的喇叭声,会让自己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尽管有人可以用手杖像触角那样自由地操控,但阿满可没有那种自信能够像眼睛能够看见的时候一样地行走。
如果所有的道路都有视觉障碍者专用的,用鞋底就可以感触到的用黄色的点字砖的话,行走起来就会相当容易。但是,点字砖只有一部分道路才有。
阿满的视力是不可能恢复了,但是每年因为保险和行政的关系,都不得不去医院和市政厅一趟。因为有佳绘这个朋友,所以阿满每次都请她帮忙带自己去。但是去年,与医院预约好的那天佳绘恰好有事。然后,阿满不得不打电话,请市里的身体障碍者协会帮忙安排一个向导。这次帮助阿满的向导,是一位有两个孩子的家庭主妇。
她去阿满的家里迎接她,帮助她乘坐电车和巴士。因为阿满和她是初次相见,所以抓住她的手腕的时候总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每年都会组织在视觉上有障碍的人们一起出游的,你也一起去吗?”
她亲切地邀请阿满一起,这是她从同市的一位弱视的男性那里听到的。
那位男性已过中年,但是相当精神。挽着人的胳膊走路的时候总是挺胸抬头。看他的姿态,一点也不像是眼睛有毛病。说话的声音也总是很洪亮。
但是这位妇女有一次见到他独自拄着手杖出行。因为那位男性眼睛看不到,所以是她先认出他的。不过他的样子与平时大不一样,所以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这位男性小心翼翼地慢慢行走着,虽说是在一旁观看,但他的不安显而易见。于是她就出声向他打招呼。一听到她的声音,男性的神情瞬间明朗起来。由此可见,对于视力障碍者来说,一个人单独上路行走是多么的让人不安啊!
阿满每当想要出行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所说的那番话。“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不出家门的人相当多。大概有四成左右。”
担任向导的主妇同时又说,巴士旅行也就是为了使人们走出家门而准备的。
阿满想,自己就是这其中的一员吧。她不认为自己一定要外出。在家中有限的空间里,与再熟悉不过的黑暗为伍,任何事情都由自己决定,安静地生活。这样的生活方式根本不需要外出嘛!
只要自己在家里安静地呆着,就可以在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的情况下活下去。屋子的周围就像有蛋壳一样的东西,把内侧的黑暗空间和自己整个包裹了起来守护着。
阿满转了一圈,将为了扫除而打开的窗户全部关上。当她关闭起居室的窗户的时候,那个隐藏人物的事情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以前那束光射来的地点,就在自己的正前方。但是,距离佳绘的来访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因为之前起居室里就没有人,所以想必现在他也不在这间屋子里吧。
她放下心来,靠近窗户将其关上。
然后她马上就听到了身边传来了踩踏榻榻米的声音。
那几乎称不上是声音,非常微小。因为她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听觉就相对敏锐一些。她确实听到从应当没有人在的屋子一角,传来细微的声音。
那是榻榻米上有着沉重的东西,例如人的身体移动的声音。这说明这个家里不止有自己一个人,那个人此刻就在这个屋子里!
阿满轻轻地咬着自己的舌头。因为她不能让那个人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于是很平常地离开了窗户处,走出了起居室。
如果有必要的话,还是照往常一样行动的好。为了安全起见,一定不能让他起疑心。
她又突然想到,自己并不是如往常一样,过着静静地呆在黑暗中直至慢慢死亡的生活了。如果那人图谋不轨的话,她也有着咬舌自尽的觉悟。但现在,她又在考虑着自己的安全问题,真是自相矛盾啊!
慢慢考虑着,她也稍稍放下心来。恐怖和不安的感觉慢慢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怒意。
扫除完毕,她将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以后,就把自己关进二楼的房间里。
不久,心事重重的阿满再次回到了起居室里。
入侵者是否还在屋子的一角,她不敢确定。她从起居室里出去之后,他也有可能移动去别的屋子。但是,在起居室的那片黑暗当中,她直觉地认为,那人还在那里!
因为她将起居室里的窗户全部关上了,所以这里是一处密室。在这其中有一个完全未知的人存在,阿满难免有些害怕。很快这种念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强烈起来的对抗心。
阿满试图测试一件事情。她故意将暖炉的火焰调大,然后装睡。如果侵入者不想死的话,就一定会感到焦急。那时,他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难不成还是继续按兵不动吗?
只要一步做不好,就会引起火灾。不过,她只要在没有发生危险之前将火焰调小也就没事了。阿满确认了一下时间,得知现在已经要入夜了。她打开电灯,将暖炉的火力调到最大,然后横躺下。
很快。自己就可以了解到潜入自己家中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了。是男是女,是大人还是孩子,还是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其实实际点想,这种假设比起有人藏在自己家里更加靠谱。自己不知何时变得神经兮兮,一听到细小的声音就往不好的地方想,对家中榻榻米的响声也过于敏感。至于冰箱里的东西变少,也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吧,实际上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很快暖炉就变得暖烘烘的,阿满很喜欢在暖炉前蜷成一团睡着,就像猫儿一样。但是一想到可能有人从背后看着自己,她的脖子根就一阵发凉。
从外面传开电车经过的声音,车轮不断地敲击着铁轨,声音非常连贯,这是她从儿时就听惯了的声音。她从小就住在这里,每当她一边叠着父亲的衣服,一边看电视上的重播动画片的时候,总能听到这种声音。
听到电车的声音,她想起了前几天在车站发生的那起事故。
就像电视里的新闻所说的那样,有一个男人死了,而当时在现场的另一个男人下落不明。一定是那个下落不明的男人将他推下去的吧。她记得播音员还在新闻里读过这个名字的,叫什么来着?对了,记得主播说的是“da shi ming guang”这个名字。
“dashi”这个姓,应该是写作“大石”吧?但她一直想不起来“ming guang”这个名字应该用哪两个汉字。
阿满回忆起,发生事故的那天派出所的人拜访自己家的事情。警察来的目的,一定是寻找大石明广的下落吧。
想到这里,阿满不禁大吃一惊。既然那个人从警察手中逃走了,就一定要找个地方躲起来。那么,躲在这个家里的人物,一定是那位大石明广了。
发生事故的当天,玄关处的门铃曾经响过一次。当时她推开门,却没有发现敲门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趁这个机会躲进这个家里的吧。
也就是说大石明广,在车站的事件发生之后,逃进了自己家里。而且他应该以前就知道这个屋子里住的人视力有问题,很适合自己躲藏。躲在这个家里的人并不是跟踪狂,而是从警察手中逃走的犯罪者!阿满得出了躲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就是大石明广的结论。
但是他为什么要躲在这种地方呢?如果自己是他的话,一定会逃去警察抓不到的地方。比起藏在犯罪现场附近,逃得远远的或许是上策。乘上新干线,逃向遥远的南方怎么样呢?就好像好莱坞的警匪片一样,一边逃避警察的追捕一边逃难。在电车中,切断与警察所乘车厢的连接;从水坝上一跃而下;被关在高层建筑中,然后从窗户处逃离,与可能掉下去的恐怖感战斗并慢慢前进,真是越想越有趣啊!
想到这里,阿满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陷入深深的睡眠当中。虽然只是闭着眼睛在考虑事情,但不知何时就陷入了睡眠的魔沼中不能自拔。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啊!
她抬起上半身,脑袋非常沉重,睡意像雾霭一样笼罩在自己周围。阿满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如果继续睡下去的话,一定会引起火灾的!
但是,她发现暖炉的火势小了很多,不知有人何时将暖炉的旋钮调小了。她触摸着旋钮的位置,把手伸到暖炉前感受着温度,得出了结论——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潜入这个家中的大石明广将旋钮调小了。
居然错过了重要的瞬间,阿满不禁咂舌。
但是,她依然有种满足感。在自己睡着的时候,终于让他有所动静了。而且他也不会想到,是她故意将火势调大的吧。
帮助她将火势调小的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阿满心想。一般来说,在不通知主人的情况下帮助将暖炉的火调小的人,应该都没有什么恶意才对。
阿满在洗手间洗了把脸,觉得肚子有点饿,所以决定去吃晚饭。
当她想到家中侵入者的事情的时候,总会感觉到黑暗之中有种危险的东西存在。但现在这种感觉弱了不少,她甚至觉得连空气都轻柔了许多。不过不管怎么说,随随便便进入别人家里这种事都是不对的。
到现在为止,她都装出一副没有发现侵入者的样子。可能他至今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发现吧。就这样先持续下去,然后抽个时间找个人商量一下吧。
今天佳绘来自己家的时候,并没有与她谈这件事的机会。必须要等到跟她一起外出的时候,才能谈论他的事。如果是在外面的话,就不必担心大石明广会听到,可以慢慢和她谈了。
她走到厨房里,将椅子移动到架子前面。她想要拿下来在架子高处的盘子,但是站在地下是够不到的,所以必须要踩在椅子上面。
她站在椅子上,找着自己想要的盘子,找了好一会,都没能从大堆的小碟子和沉重的砂锅中找到自己想要找的盘子。
不如给他做一份饭怎么样?如果这样的话,他或许就会认为自己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当然,这不是她的本意。
椅子摇晃得很厉害,这把椅子以前就在家里,已经很老旧了,不过阿满觉得还能凑合着用。
当她想要重新站一个稳一点的姿势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太晚了。
她的左脚踩到了椅子外面,然后摔到了厨房的地板上。
她的左肩猛地撞到了架子上,一股冲击般的疼痛感穿梭在体内。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架子倾倒得很厉害,隐隐约约感觉到架子那巨大的影子覆盖在自己身上。不过实际上,架子并没有倒。
从上面落下了很多东西,在阿满身子周围弹了起来。大概是那些她平时不怎么用的小盘子,她瞬间就明白了。其中有一枚掉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等到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脚和腰都痛得要命。
不过很幸运,掉下来的都只是些小盘子,阿满长出了一口气。
砂锅没有掉下来真是太好了。那可是又大又重,重量甚至能杀人的砂锅。如果这个砂锅掉到自己脑门上,是不可能安然无事的。最坏的话,自己会就此归西。如果佳绘知道自己是被砂锅砸死的话,说不定不会悲伤,反而会哈哈大笑吧。
她站起来,用手摸索着周围的状况。小心着别让碎片割破自己的手,地板上小盘子的碎片散落了一地。
她穿着拖鞋,用扫帚扫着地上的碎片,因为自己看不见,所以格外小心。
她用手试探着桌子和椅子的位置,用手摸到了一个很硬的东西。桌子上摆了一个巨大的块状物。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检查着,发现这居然是砂锅。
然后阿满又另找了一把不会摇晃的椅子踩了上去,在架子上面摸索着,本应该在这里的砂锅却不见了。
难道刚才的砂锅是掉到桌子上了吗?不对,那样的话可不止这点声音。更不可能是轻轻地掉下来的。而且架子与桌子之间有一段距离,如果架子倾倒的话,砂锅应该掉在身处正下方的自己的身上才对。
她想来想去,应该是谁在空中接住了砂锅,然后将其放在桌子上的才对。啊啊,是这样啊!阿满想明白了之后,向着不知道是不是在那边的大石明广发出了“谢谢”的声音。她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而是发自内心的说着。
当她说完之后,发现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