榎木津左右各让一名女佣服侍着,高高在上地挺胸而坐。看到他那傲慢不逊的态度,我莫名地火大起来。
仔细想想,那个时候,我已经逐渐适应这栋宅子了吧。
当然,我不会应付伯爵。虽然还是一样不会应付伯爵,但我似乎已经不再讨厌伯爵这个人了。这种时候,我的感情与理性大多无法配合。所以我实在是无法好好地表达,不过……
最接近的感情,一定是同情。
就算是我这种低劣的人,也是会同情别人的。
虽然这只会让被同情的一方感到为难,但是不管对方怎么想,接近同情的感情就是会擅自萌生,我也无可奈何。
可是我的情况,大多数是同病相怜那类的感情。
只有低劣的人才了解的劣等人种的心情……
不过,也有不是这样的时候。
去年夏天就是如此。
被浓雾包围般的、潮湿的、闷热的、鲜烈而朦胧的场面。已经到尽头了、已经完了——彷佛分秒不断地受到死亡宣告的那段罕有的时间……
那个时间,那个场面,我和一名女子同步了。那不是同情,我觉得那显然就是同步。而我透过她的死亡,体验到了一场模拟死亡。
我的死后是安宁的。
我埋没于安宁,体会着幸福……
然后嫌恶安宁。不,我憎恶安宁吗?
从此以后,我总是处在境界,在生与死之间不断地往返。对我的精神来说,生就是死,而死也就是生。
我……认为我这次应该是和薰子同步了。
她非常正直。
而这样的薰子现在身陷的状况,让她不容分说地窥见诅咒、作祟这些不正直的世界裂痕。
即使如此,薰子还是努力地要表现得正直。
尽管裂痕中显露出来的是自己的死亡。
我为没办法表现出薰子那种态度的自己感到羞耻,同时也懂憬着薰子,与她同步吧。或许我是希望藉由同步,让消极卑鄙渺小愚钝的自己能够看起来稍微正直一些。
然后由于我和薰子同步……
我变得无法讨厌伯爵了。伯爵确实很古怪,如果用世间一般的标准来看,他是个怪异无比的人吧。可是……伯爵并不是坏人。就像薰子说的,由良昂允十分清廉:心中没有一丝邪念。而我不知该如何应付他的真正理由就在这里。
身分差距、聪明、富有、高贵——和这些因素无关。我这个恶劣而且扭曲的人,总有些嫉妒着伯爵这种纯度极高的正当人物,想要疏远他。
世人对伯爵的评价并不正当。但胤笃老人和公滋说的话我也觉得有道理。即使如此,伯爵仍然是一个高洁的人物,没有任何俗人能够贬低的部分。
——也为了伯爵,
非保住薰子的性命不可。会面之后,我强烈地如此认为。
尽管如此……
榎木津这家伙,
却只会满嘴抱怨想睡觉,也不参加婚礼。然而婚礼后前往宴席会场一看,他竟然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坐下,还让女佣服侍着。丝毫没有紧张感。
听完伯爵真挚的致词,我怀着感佩的心情穿过门扉,却一眼就看到那张放松过头的脸。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一股无可救药的倦怠。
也因为我有点醉了。
出院以后,我完全没有碰过酒精,即使只是浅尝,就有了醉意。
扰木津神气兮兮的。不过这是老样子了。这个家伙大多时候都神气兮兮的,要不然就是在胡闹,再不然就是在睡觉,一点用处都没im。
我认识榎木津已久,非常了解这些事。这应该是我非常清楚、理所当然的事,但是……
不知为何,这次我却生气了。
他真的打算保护人家吗?
我去到旁边,叫了声:“榎兄”,于是榎木津开朗地“嗨”了一声。
“那个什么东西已经完了吗?”
“你那是什么霸道的口气?你为什么不出席?”
“可是我又不是来做那种事的。你才是,干嘛呆呆地跟着人家去参加那种东西啊?”
“要说的话,你才是,干嘛大摇大摆地坐在这种地方?榎兄也不是来这里吃饭的吧?你以榎木津家的代表身分祝福人家几句话也好啊。”
“代表?”
榎木津从墨镜里露出皱成八字型的眉毛,向左右的女佣戏谵地说道,“喏?我就说这家伙很蠢吧?”
“什、什么蠢……”
我想要反驳,但是住口了。我无法承受女佣的视线。就在我拖拖拉拉地发出怪声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打我的肩膀。是公滋。
“怎么闹起内哄来啦?我们凡人不可以忤逆大人物啦。别管这个,喏,小说家老师,你也快点把我介绍给人家吧。”
公滋笑着,一下又一下地拍打我的肩膀。
我顿时萎缩下去,只能口齿不清地说,“这位是由良公滋先生。”就算介绍,榎木津也不可能记得住,没用的。不出所料,榎木津朝着不相干的方向说,“那是谁啊?”
“榎木津先生,我们刚才见过,我是这里的伯爵的叔公的儿子。”
公滋殷勤地说道。
“也就是你爸的哥哥的孙子是这家的主人对吧!那,最重要的你又是谁?”
“呃……就是……”
公滋抽动着脸颊望向我。
榎木津说,“附带一提,我是侦探。”
“是,我知道。您是榎木津前子爵的公子,礼二郎先生……”
“不对,我有那个笨父亲是事实,可是他只是我父亲而已,跟我本身一点关系也没有!对吧?你们两个?”
榎木津大概是对着女佣说。两个女佣当然完全没办法作答,只能面面相觑,露出苦笑。
“我是侦探榎木津礼二郎。”榎木津把胸膛挺得更高了。公滋再一次偷看似地望向我,“真是甘拜下风。”他深深地行礼说,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哎呀呀,真是名不虚传哪。小说家老师,你也真是辛苦了。咱们两个凡人,就好好相处吧。”
公滋再一次拍打我的背,此时旁边响起更刺耳的声音:
“哎呀,榎木津先生……”
是公滋的父亲,他站在餐桌另一头。
“您的身体还好吗?哎呀,只有喜宴也好,您能够出席,真是太好了。”
“只有喜宴也好?”
榎木津狐疑地反覆,反正他一定又会莫名其妙地应付对方了。我觉得麻烦,坐了下来。脸色虽差,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孱弱的俗物老人打开一半的扇子,探出身体。
“哎呀,您身体不适,还勉强赶来,旅途又那么漫长,若是不招待您一些美味的料理,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
“我可是侦探耶……?”
“是的,关于酬劳的部分,我已经依照您的指示,和财务人员商量过了……”
老人把扇子拿到嘴边,榎木津朝着有些偏离的方向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什么?”
“我一直纳闷,怎么等了那么久,委托的内容还是不清不楚,原来如此,你们是希望我来吃饭啊!只要我出席喜宴就愿意付钱,所以是这个意思对吧?一定是这样没错。那太轻松了。白桦湖真是太棒了!喏,小关,这些人真是怪呢,兴趣竟然是请侦探吃饭。可是那样的话,不必找侦探,去找肚子更饿的人,他们一定会吃得更津津有味、狂吃猛吃的。”
“啊,我讨厌干燥的糕点唷。”
“呃,这……”
“不愧是上流人士,连玩笑话都不同凡响!”公滋放声大笑。我更觉得无地自容,越过公滋痉挛的侧腹部,望向入口门扉。
伯爵和今天刚成为伯爵妻子的清纯新娘正走进来。
那张……
独特的表情。眉头苦恼地蹙起,眉角有些悲伤地垂下,抿成一字型的嘴巴两端微微扬起——在我看来,那张表情与其说是在体会着喜悦,更像是在忍耐着哀伤。
薰子抱着雁鸟的标本,向伯爵说了些什么。
胤笃老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新郎和新娘到来,拉扯歉疚地站在他旁边的分校校长的晨礼服袖子,自豪地说,“这位就是那个鼎鼎有名
我完全不懂榎木津哪里怎样有名了。的确,榎木津集团以一家企业来说,规模应该相当庞大,榎木津的父亲也算是旧华族中的英杰吧。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认为榎木津这个名号在平民之间的知名度有多高。
而且这个伤脑筋的家伙甚至不属于那个企业,他只是个具有企业首长血统的怪人罢了。信州的分校老师不可能知道他,绝对不可能。
我觉得那个自称佐久间、看起来憨厚的人物非常可怜,忍不住别开视线。不管怎么样,他都只能暧昧模糊地应答。
伯爵夫妻背后,由良奉赞会的三个人有如木偶般走进房间,如同忠实化身的管家严肃地关上门扉。
“请就位。”
管家引导着。
管家彻头彻尾地一板一眼。
新郎新娘坐下之后,公滋邋遢地“啊啊”出声,然后说,“喏,新郎新娘就位了。”听到儿子的声音,老人也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不必再那么拘束,请各位随意吧。我爸说我是个大酒鬼,可是这种葡萄酒,喝再多也醉不了人的。对吧?小说家老师?”
公滋指了一下看似昂贵的冰凉葡萄酒瓶,再一次拍打我的肩膀。
响起“砰”的一声。
我说不出话来,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膝头。
我的视线无处可去。
公滋“哼”地用鼻子笑了一声,说:
“怎么这么没精打采呢?这样子要怎么保护新娘?对吧。老师?”
保护薰子。
我想保护她,非保护她不可。
可是……我完全派不上用场吧。
我默默地,瞪住在一旁懒散放松的榎木津。
房间并不暗,但是每个人的脸都很朦胧。
因为灯光并没有完全照到每一个角落。
盖着白布的餐桌上摆着银制大盘子,上面盛满了未曾见过的水果。不管是服装、装饰、家具或空间,一切与我都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在这种地方……
我,
我、我。我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我们……
“榎兄。”
榎木津的脸朝着伯爵的座位定住不动。
从他的样子来看,他的视力应该还没有恢复。我猜测,之所以有人对榎木津说话的时候,榎木津会朝着微妙偏离的方向回答,大概是因为他不想看。
不是不想看跟他说话的人,他看不见。榎木津一定是不想看到跟他说话的人看到的东西。榎木津完全没看到这栋洋馆中任何一个人的脸。他应该不知道谁是谁。可是榎木津一定看到了……那些不知道是谁的人看到的情景。
我完全不懂那是什么情况,不过不管怎么想像,那应该都是很教人厌恶的。
换句话说,榎木津把脸朝上或随便转向其他方向,是为了避免看到别人的记忆——只为了避免看到记忆吧。那么榎木津就不是在看伯爵,而是偶然把脸转向那里,就这样停止动作……罢了吧。
榎木津动也不动。
我看着他伸直的脖子上的筋脉,问道,“你怎么了?”榎木津发出一种文字难以形容的奇妙声音。我朝周围张望了两三下,悄声说道:
“你到底是怎么了?脖子抽筋了吗?那你一定是遭到天谴了。”
“那是什么?”
“那……?”
他……
他看见什么了吗?
伯爵夫妇背后挂着挂轴。
仔细一看,这实在相当怪异,因为这里是西式房间。
与其说这里是西式房间,这里本来就是一栋洋馆。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平常挂的应该是设计精巧的画框所装裱的古典蛋彩画才对吧?
“榎兄……你看得见吗?”
“就跟你说看得见啦。真奇怪哪……”
的确是很奇怪……这么说的话,榎木津的视力恢复了一些吗?
或者是,
是别的什么东西奇怪吗?
“真奇怪哪。”榎木津再一次说,“不是吗?或许不是吧。”
“什么东西不是?”
我再次望向榎木津看着——疑似看着——的方向。
薰子看向这里。她察觉到视线吗?
盛装打扮的新娘让我觉得耀眼极了。
“一直盯着看很失礼吧。”
“啊……”
确实如此。
我急忙将视线转向别的地方,随便看看天花板或桌上,即使如此还是觉得羞耻,最后转到了反方向。我旁边的公滋一样正盯着新郎新娘瞧。
“嗯……啊,我是觉得很美啦。你也这么觉得吗?老师?”
“不、呃……”
“嗳,只要穿上那套礼服,大部分的女人看起来都很漂亮啦。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嘛。可是啊,这话只在这里说,之前的新娘啊……啊。”
公滋注意了一下胤笃老人那里,然后把脸凑向我这边,耳语似地说了:
“这样说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之前的新娘是个丑八怪哪。她是我亲戚的女儿,嗳……虽然我不太想说死人的坏话,可是那张脸,实在不合我的胃口哪。啊,不过身材倒是满诱人的。”
公滋颤动着肩膀笑了。
“哦?”
榎木津在奇怪的时机应声。
“怎么了?榎兄?”
“不,那个人是新娘吗?还是那个人?咦咦,丑八怪说的是哪个?”
就算他说那个人,我也不晓得他是在说哪个人。“丑八怪叫由良美祢,是我爸的四兄的三男的女儿。”公滋说明,但是只听一次,完全莫名其妙。
榎木津显然完全不懂,向背后的女佣提出奇妙的问题,“丑八怪长怎样?”
“丑八怪啊,虽然丑,可是长得还算惹人喜欢啦,榎木津先生。对吧?小说家老师?”
“不,呃……”
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无从评论起。
榎木津再一次转向伯爵夫妇,呢喃着:“不晓得是丑八怪还是妖魔鬼怪哪。”整个身体转向我这里,然后大概是越过我……
望向公滋的头上。
榎木津果然张口。
然后说:
“哦,你也在看啊。”
“什、什么?”公滋一瞬间困惑地望向我,大为惊慌失措地说。
“您、您在说些什么……?唔,呃,今天是喜宴,我当然会看看新娘啦。那边的伯爵大阴摩人今年已经五十还是五十一了嘛,居然还可以娶到那么年轻的老婆,呃,怎么说……”
榎木津在说什么我当然完全不懂,但是公滋的回答也教人一头雾水。
榎木津根本不理睬那完全不知道是辩解还是什么的说词,只是“唔唔”地低吟,说道:
“下流。”
公滋瞬间停止说话,睁大有些嫌小的眼睛,嘴巴半开。接着他隔了一拍,“嘻嘻”地笑了。
“您、您在说些什么……呃,这玩笑……”
“唔唔,那果然不是吗?怎么样?小关?”
榎木津口气简慢地向我问道,然后非常不在乎地说,“随便啦。”
“什、什么东西随便?完全听不懂。拜托你,用人家听得懂的方法说明好吗?榎兄,你到底看到什么……”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说明?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榎木津好像完全忘了是他向别人徵询意见,用一种赶苍蝇的动作侮辱我。
“太、太过分了。你这个样子,对这位先生不是也很失礼吗!”
“这位先生是哪位先生?”
“就是……”
我本来想要说:“公滋先生”,但是住口了。
没用的,他不可能记得。榎木津识别个人的方法,靠的大部分是视觉资讯。告诉他连脸都没有见到的人的名字,根本是白费功夫。
“总之,榎兄,你这样很失礼耶。”我说。
榎木津抬头上望。那种抬头的动作,更让人感觉他在瞧不起人。
“哼,哪有什么失礼非礼的,反正我根本看不见谁是谁嘛。”
榎木津这么说。
他果然看不见。
就在这当中,下一道料理送来了。
一开始端出来的疑似前菜的料理,我连碰都没碰。
仔细一看,榎木津的盘子吃得干干净净。他似乎是一边胡说八道,一边让女佣喂他吃了。这种地方他最精明了。或者说,榎木津这个人吃东西很笨,与其说是他自己吃的,更该说是别人巧妙地喂他吃了吧。做什么事都笨手笨脚的我,急忙把盘子里的食物扒进嘴里。虽然也不是非吃不可,可是我这个人天性穷酸,舍不得浪费。根本谈不上品尝。公滋斜眼看着我,说:
“西餐教人吃不习惯呢。我爸说逭就跟怀石料理一样,可是我就是觉得吃得不安稳。才刚吃完又送来,觉得好像被催促一样……啊。”
那边的庶民好像也吃得很不安稳哪——公滋抬抬下巴说。
我朝对面一看,薰子任职的分校的三个关系者离开了座位。他们鱼贯去到新郎新娘旁边,似乎在打招呼。
一那个校长和这里也非常格格不入哪。我和你还算习惯,可是那些人完全不习惯。简直就像来到了异国似的。我刚进去由良家的时候,也曾经是手足无措哪。分家虽然比这里好多了,可是不管大小事,礼仪作法都和过去不一样。如果是有钱人和穷人的差距,那还可以接受,可是不是那样哪。就算没钱,也不许拿酱菜来做茶泡饭……“
分家不是走洋风路线,光是这点就太好了——公滋说道,喝起汤来。
公滋口中说的可怜的庶民们,以人偶般僵硬的动作和伯爵对话。
又哭又笑地,
活在日常的人们。
我仿佛背上压了一块石头似地垂下头来。
觉得心情阴郁极了。
像那些人一样平常地生活……
那样哪里不可以了?我突然忆起妻子的面容,对于伴随着她的形象出现的甘甜气味感觉到轻微的恐惧,只是埋头将料理塞进口中,咀嚼咽下。
我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吃些什么。当然,也几乎不理解自己正要吃些什么。
尽管如此,盘子还是接二连三地端上来,我只是义务性地吃光它们。
只有榎木津偶尔对女佣发出的“好吃”、“难吃”、“好烫”、“泼出来了”等愚蠢的话声进耳里。
我流了满身大汗。
不对,你说的不对——这样的吼声把我拉回了现世。所谓现世,当然是这个有些扭曲的伯爵的国度。
脸色苍白、只有眼周和脸颊一带微微泛红的胤笃老人,正对薰子的男同事大声说话。
他喝醉了。
“只有他,绝对不会干出那种事来。不不不,我反倒是希望他能够那样哪。对吧?我说你,桑原,桑原先生。”
被称为桑原的男子——他看起来也是我最不会应付的表里如一的人种,非常热络地“是”地应声。
“你的话怎么样呢?如果和漂亮的未婚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会忍不住在婚礼前先偷吃吧。会吧?再说,你还这么年轻。”
桑原搔着头,做出暧昧而模范的回答,“哎呀,这个问题真是难倒我了。”
“哪里难了?那是迟早都要变成自己老婆的女人耶?”
胤笃老人下流地说。佐久间校长耳尖地听见,惊惶失措地望向老人。
“没有什么好迟疑的。那是你的未婚妻,而且人家也喜欢你,要跟你相许终身,就算半夜溜进房里对她干什么,她都不会有怨言吧……”
老人说到这里,似乎注意到校长的视线。
“……啊,不不不,校长先生,请不必担心。他这个木头人和我家的浪荡儿子不一样的。对吧?公滋……?”
“说的没错。”公滋笑也不笑地回答,“这里的伯爵大人品行方正。别说是玩女人了,连这栋洋馆都难得踏出去一步,是个老古板的家伙哪。嗳,所以说呢,校长先生,美丽的新娘依然保持纯洁的。现在还来得及。怎么样?可以请校长先生说服她改变主意,改挑我当老公吗?保证比伯爵大人更生猛有劲唷。”
哇哈哈哈——公滋发出下流无比的笑声后,转向我这里,恢复了正经表情。
可能是因为我完全没笑吧。
“嗳……”
公滋重新振作似地转向校长夫妇,更加没品地说了:
“不过她的贞操也只剩下几个小时了。虽然这么说,我们的伯爵大人那部分也一直没得发泄哪。搞不好已经搞上手了也说不定。”
“别胡说了。”老人笑道,“如果他是那种人,我也不必这么辛苦了。喏,对吧?昂允……?”
昂允啊——已经成了醉汉的老人大声喊叫。
“我想只有你,绝对不会对出嫁前的姑娘动手吧。哦,因为世上有不少人是因为玷污了人家,才不得已娶进家门的哪。”
不堪入耳。
我听说结婚典礼往往会变得下流低俗,但是本人就在面前,他们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来。新郎姑且不论,一想到新娘的心情,我便难以平静。
伯爵听到叫唤,面不改色地望向老人,但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胤笃老人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回答,对着我和榎木津大声继续说:
“因为啊,喏,薰子不是依照惯例,一个月前就住进这栋屋子里吗?就算有人胡乱猜想也没办法。对吧?关口,关口先生?”
“呃,唔……”
“就是啊,她住在这儿嘛。”公滋说完,“啊哈哈哈”地笑了。原来如此,薰子已经在这栋宅子里生活了——我现在才注意到。
“嗳,普通的话,连一个月都无法忍耐呢——如果是一个健康成人的话。可是也没听说伯爵大人有什么毛病,请放心吧。新郎那方面也非常正常的。对吧,爸?”
“哎呀,我得代替沉默寡言的新郎申明一下哪,校长先生。那个什么……儒学吗?儒教吗?昂允,是哪个?”
“是孔子教吧?”公滋说。
“随便哪个都无所谓。根据那个玩意儿啊,规矩上新婚初夜是要住在新娘家的。这是规定。刚才我说过了吧?听说在朝鲜是这样的,那里是儒教国家哪。”
是吗?——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