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是野驴。
尚天雄刚奔进保龄球室,石头老二就指着砸烂的窗户叫了起来:“快追!那个大个子翻窗逃跑了!”
“黑痣呢?”尚天雄喝问。
“他去追啦!”石头老二比划着。
尚天雄没功夫再问,飞身翻出了窗外。
天井里,桑楚吩咐道:“溜子,快跟上去,千万别叫天雄干出过火的事。对,骑摩托追!”
溜子迅速地发动了摩托。尾灯一闪,箭似地冲了出去。
这时候,野驴和黑痣已经跑上了公路。黑痣个头虽小,却跑得贼快,野驴显然力不从心。
尚天雄听见后边摩托车响,回头看时,正是溜子,大叫道:“快,溜子!”
摩托风驰而来,尚天雄平地一蹿,跳进了车斗:“溜子,逃跑的是两个,快。”
“不管是谁,逮着再说!”溜子加上快档,向着前边的两个人追了上去。
黑痣那时已经疯了,怪叫着向前猛窜。
看见背后的车灯,他舍弃了公路,顺着山径朝玉女峰上奔去。笨拙的野驴傻眼了,大叫着:“政府,这怨我,我一不留神就让这个小子跑脱了!”
“少废话吧你!”天雄跳出车斗,“溜子,铐起来!”
溜子应了一声,眼明手快,没等野驴反映过来,左手已被铐子牢牢地卡住了。
野驴没想到结果是这样:“嗨,我是帮你们抓逃犯的!”
他狂跳着,忍受着手腕上的剧痛,伺机挣脱。溜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跟摩托的前轮连铐在一起。
“别自找苦吃!”溜子踢了野驴一脚,随即像猴子似地窜上山去。
山径上的杂草被踩得乱七八糟。
黑痣跑得飞快,试图甩脱后边的追击,可是尚天雄像影子似地咬着他,早已持枪在手。溜子赶上来的时候,两个人已先后窜进了林丛。他真担心天雄会开枪把对方打死。还好,枪没响。
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前边的尚天雄突然站住了,双手举起了枪!
溜子大惊失色,猛扑上去,大叫:“天雄,你疯啦!”
就在他撞在天雄腿上的一刹那,枪响了!
凌厉的枪声在林丛上空回旋着。
溜子惊呆了,他分明看见黑痣的身影一个前扑栽倒了。
与此同时,尚天雄也醒悟过来,连滚带爬地奔了过去。谢天谢地,黑痣没死,子弹打在肩膀上。只见他哼哼哟哟地坐起来,像一只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
“还跑么!”溜子狂叫道扇了黑痣一个耳光。
溜子愤怒到了极点,倒不是可怜这个逃跑的混蛋,而是后怕天雄那一枪,这一枪若是把黑痔打死,天雄的前途就完了!
“你准备怎么办?”尚天雄凝视着黑痣。
黑痣颤声道:“我,我什么都不说。”
溜子真是哭笑不得,不说?不说有什么用?这一枪是明摆着的。要不是自己撞了一下,这个混蛋早就是一具僵尸了。
“天雄,还是把枪给我吧。”溜子说出了那句极不想说的话。
尚天雄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枪扔给了溜子。两个人把黑痣押下了山。二十分钟后,他们回到了别墅。桑楚早就站在了门口,见黑痣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谁开的枪?”
溜子一言不发。桑楚的目光射到了尚天雄的脸上:“该死的,又是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接过了溜子递过来的手枪,又吩咐放开野驴,便向楼上走去。
桑楚回头比道:“铐你一下也是应该的,我不是叫你看住他么?”
“我看得住么!”野驴大叫,“他从楼上回来,疯了似地想逃跑。我一走神,他就窜了出去。”
桑楚沉吟了一下,没再说话。
别墅里的人都惊动了。苏曼、珍妮、卷毛、服务员和司机,还有侯经理,包括那个日本建筑学家,也都拥到值班室门口向里看。
八戒想往外轰人,桑楚摆摆手道:“都进来吧,诸位都多少和案子有点关系,听一听有好处。不过,请保持肃静。”
人们鱼贯而入。很显然,凶手已经被抓住了,大伙儿都很想知道作案的经过。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
桑楚对八戒说:“走,我们一同去请那位麻子经理。”
片刻,麻子被押了进来。脸上那股色厉内荏的劲头荡然无存,老老实实地坐在了黑痣旁边的那把椅子上。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两个人的身上,房间里很静很静。
桑楚咽了口水,环视了一圈,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白色的女式挎包,真皮的。他抚摸着挎包上暗色的花纹,声音低沉地开口道:“昨天,也就是五月二十八号,比现在晚一些的时候,这个挎包的主人,优秀的女歌手苏娅,被人击昏后,用这根黄丝巾勒死在绿岛二号的床上。”
他抖了抖那根黄丝巾,苏曼轻声抽泣起来。
桑楚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也许在座的许多人都还记得,在苏娅被害的前几天,我们在河湾的一只破船里发现了一具被砸碎头颅的尸体。因为这两个案子之间有某种微妙的联系,所以,我们的叙述不得不从第一个案子开始。天雄,下边由你来说。”
尚天雄蓦地拾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突然,也十分惊喜,沮丧和懊悔的眼睛里闪出了光亮。他咬了咬嘴唇,站立起来。
“好吧,我这就谈一谈那个案子。”他望了桑楚一眼,“我的老师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在河湾的破船里发现了一具被砸碎头颅的男尸。准确地说,那只破船是从天湖上拉回来的,凶手为了模糊我们的视线,将装有尸体的船放开,顺着孔雀公主号来往的那条水道漂进了天湖,但是,它还是被发现了。”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
“死者名叫侯德彪,男性,现年五十六岁,耳聋。每天都要到前边那个石坝附近来钓鱼,人们管他叫老六。”他清了清嗓子,“被害的前一天,他照常坐在石坝处钓鱼。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他在十点之前离开了石坝,转移到了河湾,也就是那段生满了绿色浮藻的水面。根据他裤腿上的浮藻,我们找到了那个现场,我们发现了被压倒的草,尚未洗净的血迹,和一只没有穿鞋的脚印。”
说到这里,尚天雄的情绪完全恢复了正常,声音渐渐洪亮起来:“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认定,凶杀案发生在前一天的晚上八点左右。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在河湾的一段残桩上,我们发现了一根被割断的尼龙线,很显然,这根线的另一端一定有过东西。死者在钓鱼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一包东西,而且知道了包在里面的内容,当时他由于胆怯,把东西包好重新抛回水里。可是,天黑以后,他因为贪欲,又一次来了,并决心把东西取走。可是他发现东西不在了。就在这时候,早已盯住他的那个人悄悄出现在他背后。这人脱掉了鞋,蹑手蹑脚地摸到了他的背后,毫不犹豫地把他砸死。干得很漂亮。完事后,他将尸体般进破船,解开缆绳,任破船漂进天湖,又匆匆地清理了现场,穿上鞋,离开了河湾。”
说到这里,天雄把目光转向麻子。
“可是,他忘了,浮藻既然能沾在死者的裤腿上,难道不能沾在他的裤腿上么?所以,自从我们在绿岛二号发现了地毯上的绿浮藻,就完全确信不疑,凶手就在紫薇别墅!”
房间里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尚天雄继续道:“是的,我们从二号的地毯上发现了这种浮藻,这证明,凶手曾经来过这个房间。而住在这个房间的却是我们这位大名鼎鼎的歌星,珍妮小姐。”
众人的目光一齐转向珍妮,她被看得很不自在。
尚天雄走动着:“我们检查了这个房间,找到了绿浮藻。这证明那个凶手曾进来隐藏那包东西。现在我可以告诉各位,经我们多方面判断,那包东西就是众所周知的毒品海洛因。”
惊愕中,麻子发出一声冷笑:“说到现在,你们仍然没有找到那包毒品,是吗?我完全可以说,这是你们凭空杜撰的一个神话。”
桑楚笑了:“别急,胡先生,还没说完呢。”
尚天雄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是的,毒品没有找到。但是,就在那一天的深夜,珍妮小姐接到了一个恐吓电话,要她搬出去。声音严酷,杀气腾腾。注意,说话的是个男人。”
麻子又哼了一声。
尚天雄没理他:“这等于告诉我们,毒品一定藏在二号,对方要把珍妮吓走,目的就是为了取出那包毒品。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会突然冒出来个苏娅。这样,就自然而然过度到了第二个案子。”
桑楚道:“这里不妨插进一个故事,三年前的故事。”
于是,紧张的空气里便跳出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苏曼听着,又哭了起来,野驴早已怒火中烧,一对牛眼鼓得好大。
丑恶!极其丑恶!
“这就是为什么苏娅匆匆赶来的原因。”桑楚道,“更有意思的是,她争回自己的位置,唱的正是卷毛先生当年献给珍妮小姐的那首《弯弯的月亮河》。”
“绝妙的讽刺!”尚天雄冷冷地说。
桑楚叹息道:“可是她毕竟太年轻了!她来了,来得那么不是时候。现在就请天雄说说第二桩案子的全部经过。天雄,有把握么?”
“我……”天雄有些迟疑。
“没把握?”桑楚歪歪头,“你呢大乖?”
大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
桑楚笑了:“没把握也说说,权且作为案情分析,天雄先说。”
听众们虽然心情各异,但能听到一次案情讨论,到底是很难得的。
尚天雄沉思了片刻,开口道:“在作案现场,也就是绿岛二号,我们发现了如下证据:窗台上的脚印,一条黄丝巾,绢花,还有一只有鞋钉的脚踩出的凹坑。技术报告认为,苏娅死于昨夜十一时至今晨一时之间。与此同时,我喝的茶水里被人投了催眠药物。在二号窗外那棵树上,我们发现了一块白漆。根据这些疑点,我是这么认为的:昨晚十点四十分之前,有人潜入了二号房间,取出了那包毒品,他无疑是从后窗爬进来的,树上的白漆就是证据。”
说到这里,他朝石头老二看了一眼。
“大约就在他取出东西的同时,门外传来了说话声,苏娅和野驴来了。”他指了指那个大个子,“他们来得很突然,凶手来不及逃走,只得隐藏在房门边的窗幔之后。”
“补充一句。”桑楚道,“当时苏娅和服务员有两句对话应该引起注意,苏娅说:‘珍妮是什么时候走的?’服务员说:‘她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这能说明什么呢?它说明:在打开门之前,房间里的灯就是亮着的。否则,苏娅应该这么说:‘珍妮什么时候回来?’但她问的却是‘珍妮是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诸位是否听懂了。”
“没错,”服务员道,“当时房间里的确开着灯。”
野驴站起来道:“对,我当时就觉得房间里进去过人。”
“行了,你没有资格证明什么。”尚天雄抢白了一句,“由此证明,苏娅他们到来的时候,凶手正在房间里,而且手里提着那包毒品。但是,当时他们谁也没发现这个情况,否则的话,凭野驴那么大的块头,苏娅不一定会死。”
人们静静地听着。
天雄指指野驴:“两个人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苏娅这时候渐渐冷静了下来。她忽然想起头一天的下午,自己曾经来过一次,并且在珍妮小姐的被子下边放了一把锋利的藏刀。她叫野驴去把刀取回来。野驴走出房门,在201房间的窗台上偷来一双别人的鞋子,然后穿着它,翻出窗口越进了一号房间。可是刀子早就不在了,他翻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只拿回来一张旧歌谱和这条后来被凶手用来作案的黄丝巾。回来后,他把鞋扔回201门前,做成了别人翻窗的假象。”
“他陷害的是我!”麻子叫道,“你们不是弄清了么!”
尚天雄笑道:“我现在说的是他,并不是你。但是,当你发现鞋被用过以后,却做了一件既可恨又愚蠢的事情。诸位,他悄悄地擦去了窗台上的脚印,又打电话叫来一个生意上的同行,巧妙地穿走了那双鞋,试图抹掉自己的所有疑点。可是,他的这一套把戏失败了。”
尚天雄喝了口水,抹抹嘴唇继续道:“我再说房间里这两个人。野驴回来以后,两个人聊了一会别的。但不久,他就开始向苏娅求婚了。两个人撕扯了一阵,苏娅右臂上留下两条被他抓破的痕迹,手中的绢花也飞到衣架的下边。野驴为表明心迹,发誓说要从电视塔上跳下来,并重新从花瓶里取来一支绢花送给苏娅。然而苏娅不为所动。注意,这时候窗幔后头的那位先生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了。野驴自知无趣,于十二点左右离开了房间,苏娅说她想独自呆一会儿。然后,她走到花瓶前。突然,她从钢琴正上方的镜子里看见了一双鞋,隐在窗幔后的一双鞋。她走了过来,十分紧张地拉开了窗幔。结果,她不但发现了凶手,而且发现了凶手手里的那包东西。以后的事情诸位可以自己去想了。凶手毫不犹豫地将她击昏,迅速地关好窗户,拉上窗帘,然后返回来,残忍地用黄丝巾将苏娅勒死了。作案之后,他将丝巾塞入水池的管道,携着那包毒品悄悄地离开了二号房间。”
尚天雄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转向桑楚,“我只能说到这里。至于凶手究竟是谁,还是请您来说吧。”
桑楚站起来,把玩弄了半天的那个铜烟嘴放在桌上,然后将目光射向黑痣那张毫无人色的脸,语调低沉地问:“我暂时不想谈案情,却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要跑呢?”
房间里寂静无声,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好像明白了,凶手就是这个不起眼的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