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班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八戒负责后半夜。可是,刚刚一点十分,他就被尚天雄推醒了:“喂,八戒,醒醒。”
“怎么啦?”八戒睡意正浓地坐起来,“让不让人活啦,我刚睡着一会儿。”
尚天雄打着哈欠,苦笑道:“我有点儿不对劲,头昏,可能和挨的那一砖有关系。你辛苦一下,我先睡一会儿,到时候给你补假。”
顺势躺倒下去。长条椅太窄,木条子拼成的,睡在上边很不舒服。
八戒系着扣子:“等会儿再睡,你还没交班呢。”
“没什么重要情况。珍妮至今未归。来了一个唱歌的,叫苏娅,据说是珍妮的朋友。和她一起来的那个大个,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人,多加注意。噢,对了,逮住一个小偷,叫我拷在门房的水管子上了。明天再审。”
说完这些,尚天雄卷了卷大衣,侧着身子睡着了。八戒勒紧裤腰带,又给尚天雄把大衣拉了拉,便走出了办公室。下辈子当警察,再也不跟尚天雄搭档了。他悻悻地想。
不过嘛……不管怎么说,跟这个人联手,不一定很愉快,但总是很过瘾。
这么想着的时候,八戒已走下了台阶。
他在庭院中那张大理石桌前站了一会儿,仰着头看着天上那半个月亮,脑子空空。摸出一支烟点燃,便朝门房走过去。
门房里亮着一盏十五瓦的灯泡,光线很暗。他隔着窗子搜索了一圈儿,才在桌子旁边儿找到了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偷。锃亮的铐子把他的左手和水管子联在一起,像一只拴在桩子上的狗。八戒对小偷没有兴趣。
他转过身,走出大门。围着外边被人踏出的小道转了一圈儿。他觉得非常无聊。
保龄球室还亮着灯,他走了进去。于是,他看见了那个长了一脸连鬓胡子的大个子野驴。这大概就是尚天雄叫他注意的那个家伙了。室内开着几盏壁灯,但不算很亮。大个子正仰在靠背椅上鼾声大作,膝盖上的一副扑克牌撒了一地。看来,他对保龄球没有什么兴趣。
八戒觉得紫薇别墅的保卫十分糟糕,好像没人管似的。他揪了揪连鬓胡子,这胡子很硬。野驴被揪醒了,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起来起来。”八戒踢了踢椅子腿,“这儿不是睡觉的地方,要睡回家睡去。”
“你……”
野驴跳起来刚想发作,忽然发现眼前站着个警察,到嘴边的粗话咽了回去。继而发现睡的的确不是地方。
“哟,都快两点了。”他咕哝了一句。弯下腰去拾地上的扑克牌。
“你大概经常在外边过夜吧?”八戒讥诮道。
野驴把牌装好,脸上已经挂了颜色:“干嘛呀,有这么说话的么?”
八戒没理他的茬儿,又问:“不是还有一个么,好像是个唱歌的?”
“楼上呢。”
“干嘛来了?”
“找人。”
“是不是找那个歌星?”
“知道还问。”
“找到没有?”
“不清楚。”
八戒不想跟这个人继续废话了,朝门口努努嘴:“出去,要等到外边去等。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等的那个歌星至今未归,八成是出事了。”
野驴一怔,感到有点儿不妙。
八戒又道:“她平安无事也就算了,一但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他笑了笑,“明白我的意思么?”
“不明白。”野驴简直受不了这个人的说话方式,“你唬谁呢?那个臭歌星我连见都没见过,她出不出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找她干嘛?”
“不是我找,是苏娅要找。”
方才听尚天雄提到过这个名字,八戒记得。但他不想关心这个人,眼下使他伤脑筋的是珍妮。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他敲了敲手表。
野驴也觉得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他朝楼上一指:“我上去看看。”
“轻点儿,别把客人吵醒了。”
野驴晃晃悠悠上了楼。
八戒在石墩上坐了下来,慢馒地模出第二支烟,叼在嘴上。他想起了桑楚的那个大铜烟嘴,真是好铜,又黄又亮。
刚把烟点燃,那大个子出现在楼栏杆处,声音异常紧张,虽然很低,但非常惊恐。
“喂,你上来一下行么?好像出事了。”
八戒感到自己颤抖了一下,打火机险些掉在地上。这声音让人觉得发怵。
他迟疑了一下,而后便兔子似地蹦了起来。
凌晨两点,绿岛二号发生了又一起谋杀。
“她就是苏娅么?”八戒问。
不用细看,那姑娘已经死了。她斜歪地仰卧在床上,左腿垂到地面,蓝色的纱裙掩住脚踝,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开口上衣,右手搭在胸前,左手平摊着,手中捏着一支蓝色的绢花。
她的头发有些乱,姣好的面容被极度的痛苦扭曲了。是窒息而死。
地上扔着一只月白色的真皮小包。
大个子被极度的紧张弄得喘不过气来,粗悍的脸上失了血色,嘴角痉挛似地在颤抖。听了八戒的问话,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然后双腿一软,坐在了门坎上。
八戒咬了咬嘴唇,竭力地镇定着自己的情绪,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连一点预兆都没有,他多少有点儿蒙。
“不许乱动现场。”
他叮嘱了一句,便飞快地下楼冲进了办公室。尚天雄睡得跟死过去一样,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弄醒。
“出事啦!天雄。你快睁开眼睛呀!”
尚天雄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声,又睡了过去。八戒一把将他提了起来:“你听见没有,出人命了!”
尚天雄这才睁开眼皮,但身子却软绵绵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什么?你说什么?”
八戒发现他今天很反常。蓦地,他心头一震:不好,尚天雄被别人作了手脚。
“天雄:天雄:”他用力在尚天雄的脸上抽了几巴掌,疼痛终于使他醒了过来。
“八戒,怎么回事?”
“我正想问你这句话呢:”八戒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是白搭,一把抓过尚天雄腰间的手机,要通了孙局长家的电话,他听说桑楚就住在那里……
二十分钟后,桑楚来到紫薇别墅。
现在,距离苏娅离开工人体育场,刚好四个小时。也就是说,在这四个小时里,不该发生的悲剧发生了。
他久久地望着苏娅手中的那朵蓝色的绢花。看得出,它是从钢琴上那只花瓶里顺手抽出来的。这反映了两个问题:第一,凶手作案时非常从容;第二,隐藏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或者特殊的心理。
八戒已经在外边的凉台栏杆上找到尚天雄喝水用的那个钢化杯,里边还剩有部分残茶:“问题就出在这里,肯定有人在里边放了催眠的药物。”
桑楚摆了摆手,又望了一眼歪靠在沙发里的尚天雄,多少有些怜悯:“不忙作结论,技术人员很快就到。现在,你把今天值班的服务员请来,再给天雄泡一杯浓茶,越浓越好。”八戒去了。
桑楚看了一眼门旁的那个大个子浑账,突然问道:“你们是几点到的?”
野驴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注意,估计在晚上十点半到十点四十左右。”
“你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呆在楼上?”
“开始一直在一起,后来她说她想单独呆一会儿,我就到楼下玩球去了。”
“中间没有上来过么?”
“没有。”
桑楚嗯了一声,不再发问。他的目光越过死者的身子,落在床头的米黄色的小柜子上,那里放着一张发黄的纸片。
他走了过去,顺手打开了顶灯。
房间里顿时亮了许多。他拿起那纸片,发现是一张曲谱,五线谱。像是一份手稿,是用铅笔在五线稿纸上创作的,中间有不少改动过的痕迹。标题很熟悉——《弯弯的月亮河》。下边有四个小字:献给珍妮。
桑楚把纸片折好,放进口袋里。
这时,八戒领着一个神色不安的服务员出现在门口。那姑娘看见歪在床上的尸体,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险些吓瘫。
桑楚走了过来,声音十分平和:“别怕,小姐,死者是不会咬人的。”
他叫八戒把浓茶端给天雄,而后问道:“小姐,请你告诉我,你们保安人员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值班?”
小姐惊魂未定,说话还有些颤抖:“我们这儿根本就没有保安人员,只有一个副经理负责保卫,而且长期不来,听说想跳槽了。”
桑楚点点头,这一点早在意料之中:“那么你呢?”
“我?我怎么啦?”
“我知道,你们是轮班制。可是,假如我记得不错的话,今天应该是另一个小姐值班。你不是已经值了两天了么?”
“是的,今天本不该我值班。可小黄……我指的是今天该值班的那个人,她搞到了一张天灯节开幕式的票,便和我调了班。你是不是觉得我失职了?”
“是的,小姐,你难道不承认么?”他指指床上的尸体,“你本来就不该放她进来。我敢肯定,这间房门是你给她打开的。”
服务员点点头:“嗯,是我。可她是苏娅。大歌星!今天,不,昨天晚上刚刚引起了轰动,她说她想见见珍妮,我就让她进来了。再说……”
“再说什么?”
服务员:“再说不是还有警察么,我哪想到会出事呀!”
桑楚心里升起一股火气,强按住了:“好吧,现在请你认真地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那天下午三点多只身前来的那个女人?”
服务员顿时吓了一跳。她没敢上前,只是远远地打量着苏娅的尸体,最后惧怕似地点点头:“是……是她。”
桑楚来回在屋里走了两圈,然后在服务员面前停住,道:“现在你正式回答我提出的问题。首先,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指指床上尸体,又指指门口的野驴。
服务员想想:“大概是十点半左右。我没有专门看表。”
“来了你就给他们开了门,是么?”
“是的。我告诉他们珍妮不在,可他们说可以等,我就给他们开了门。因为我刚看完实况,知道她就是苏娅。”
“他们到来以后,直到案发。这中间还有人来过么?”
服务员很为难:“直到发案就不好说了,因为我是十二点半上床睡的,前面那段时间好像没来过人。”
“来过。”
说话的是尚天雄。喝了些浓茶,他已经清醒多了:“你睡之前,我不是逮着一个小偷么。”
“对,你不说我还给忘了。是逮着一个小偷。可他并没有进来,你是在房后边逮着他的。”
桑楚挥挥手,叫服务员先把大个子领到值班室去,然后转向尚天雄:“现在该听听你的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师,这是我的失职。”尚天雄站了起来。
“不,我并没有说你失职。但是,你至少不应该把茶杯放在栏杆上。说你掉以轻心大概不过分吧?”
“是,老师。”
八戒插嘴道:“天雄太辛苦了。”
“这还用你说!”桑楚十分恼怒。
他明白,这火气有一半冲着自己发的,毫无疑问,自己碰上了一个很厉害的对手,原以为有天雄在这里蹲守已经万无一失了,没想到还是出了事。自己犯的错误和天雄一样:轻敌。
“你,”他朝尚天雄作了个手势,“你说吧。坐下说。”
“嗯。”尚天雄坐了下去,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事情是这样的,整个一个白天都没有什么事,大乖和溜子出去寻找珍妮和那个卷毛,我和八戒坐守。天黑以后,我们在周围巡视了几圈,又看了会儿电视。大约九点,我让八戒先去睡会儿,因为他负责后半夜。十点半左右,我看见‘绿岛二号’的灯亮了,去问服务员是不是珍妮回来了,服务员说不是,来的是珍妮的朋友,叫苏娅。我不放心,上楼去看了看,见屋里有两个人,也就是死者和那个大个子。我没有惊动他们,就下楼了。茶杯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忘在栏杆上的。”
桑楚道:“你没有进去问话,是么?”
“是。我想暗中观察一下他们的动静。”尚天雄喝了口水,“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我就一直楼上楼下,里里外外的巡视。要说喝水,大概就是在这个期间。我相信,头一次上楼时,这水里并没有催眠药物。”
“对,这种药一般是十五分钟见效。上楼前若是有药,早就发作了。”
“这一段时间,房间里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大约在十二点一刻,我发现了那个小偷,抓到他的时候是十二点半。我把他铐在门房的水管子上,随即感到自己有些支持不住了。一直坚持到一点十分,终于到值班室叫醒了八戒。在此之前,我始终认为是脸上挨的那一砖头导致的头昏,看来我估计错了。放药物的时间肯定是在死者到来以后。”
桑楚道:“我知道问你这个话有些多余。不过,我想还是问一句:除了那个小偷以外,还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除去我捉拿小偷的十五分钟,我敢保证没有其他人。”
“十五分钟的空白。”桑楚喃喃说。
他的眼睛再次落在蓝色的绢花上,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注意这朵花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朵花将会告诉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