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真的还活着么?直到坐在工人体育场的主席台上时,这个恼人的问题依然盘旋在桑楚的脑际。
现在已是晚上七点多。
桑楚深切感到,天湖上意外发现的那只破船,已经给他这次本来应该十分愉快的高原之行,投下了一团巨大的阴影。
藏刀无疑是那女店主放的。
假如这也是所谓的意外的话,那么它与那件毒品杀人案的交叉点,就集中在珍妮身上。而且当中还出现一个卷毛青年。
会不会再出现新的意外呢?
他不放心的正是这一点。紫薇别墅那里由尚天雄坐守,估计不会出什么事。
但愿珍妮小姐会回来……
开幕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可容一万二千多人的体育场已经座无虚席。灯光集中在经过布置的绿茵场上。那里将有演出。
阳光下的阴影毕竟不是主流。桑楚始终是个乐观主义者。
但愿珍妮小姐不辜负这一派大好春光。
开幕式准时于晚八点开始。接下来是固定的程式:起立、奏国歌、省长致开幕词、读贺电贺信、放火铳、演出开始。
桑楚最关心的是这一部分。他手里攥着那份印制精美的节目单,上面有珍妮的两首歌:《弯弯的月亮河》、《赶山调》。这节目单是早就印好的,不可能因为珍妮的突然失踪而临时更改,毕竟不是一般的小晚会。
随着节目的演进,桑楚的心头越来越不安。这不是看演出,而是受罪。
该死的,为什么珍妮的节目这么靠后?
排在这一部分的差不多都是些著名的艺术家。能跻身于这一档次,可见珍妮的身价不低。
就在这个时候,随着一阵掌声的停歇,身着白色纱裙的报幕员走到了场地正中。
“各位观众,各位来宾,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攀声,欢迎我国著名青年歌唱家,第三届金百灵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的金奖得主珍妮小姐,为我们演唱她的成名之作《弯弯的月亮河》——”
随着狂潮般的掌声,珍妮高扬着双手快步走进场中,姿态优雅地向四方观众躬身致意,少先队员献上了鲜花,珍妮弯腰在那孩子的脸蛋上亲吻了一下,乐声起。
桑楚长叹一声,有气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谢天谢地,她终于活着!
可就在他这么想的同时,一个奇怪的情况引起了他的注意:珍妮穿着一身天蓝色的纱裙,不错,正是星星时装店的那一套!
“对不起,借我一下望远镜。”
他从前排那位老者手里接过望远镜,向场中的珍妮脸上看去。
他不敢肯定,那一刻他看到的究竟是珍妮还是那个女店主。那张涂了油彩的脸很容易造成视觉误差。但是,心理是没有误差的,此时此刻,他宁愿相信她就是那个女店主。
是她,这人不是珍妮!
天蓝色的纱裙……不,绝不是因此而得出的结论。是气质,对,气质。桑楚看人一向是很准的。他相信,除了长相以外,分辨一个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气质。哪怕是一对双胞胎,从他们各自身上体现出来的气质差异也是很明显的,尤其是在一个干了三十多年侦探的人眼里。不会错,是她。
在桑楚短暂的印象里,珍妮的气质可以用四个字概括:高傲浅薄。而那位女店主的气质,也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冷峻忧郁。
现在,他感受到的正是这样一种气氛:
一条弯弯的小路穿过林间,
露珠儿亲吻着蓝色的花瓣。
村前有一条弯弯的小河,
小河上漂着一只弯弯的小船。
弯弯的月亮啊,与小船相伴,
与小船相伴,与小船相伴。
深沉、悠远,又带有几分忧伤。
他虽然没有听过珍妮唱这首歌,但他完全敢说,珍妮绝唱不出这种感觉。
他相信,一万二千人里,怀疑到歌手身份的人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但是,听出这首味道不同的“月亮河”的人。绝不只自己一个。
绝对!
他明显地感到,场中的气氛有些反常,出奇地静。一万二千人,几乎全部沉浸在音乐的意境里,效果奇佳。
桑楚的心颤抖了一下:珍妮到底没来。
那把藏刀!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那张涂了油彩的脸上,他发现那脸上的表情无比幽深,太投入了。
此刻,他突然间希望自己的所有猜测全是错的。人,总有犯错误的时候,况且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了。
可是,他心里比什么都明白,自己没错。
不行,必须下去看看。
他把望远镜还给那老者,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沿着狭长的走道,向安全门走去。
音乐的最后一个旋律结束了,场中出现了片刻的平静,蓦地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
演唱太成功了!
桑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但没有转身。他知道,现在转身也看不到场中的情景。再说,耳朵也足够了。至于演唱者的表情,他猜得出来。
掌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一个激动得难以自禁的声音在体育场上空升起:“谢谢亲爱的朋友们,谢谢亲爱的观众,谢谢大家:有这样一个机会为大家演唱,我很激动。我想告诉各位的是,我已经三年没有歌唱了……”
桑楚的心沉落下去。
“三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在怀念着朋友们,我相信朋友们也在怀念我。今天,我又回到了你们中间。”
场中升起一片嘈杂与喧哗。
桑楚一动不动地立在安全门前。
“我希望,不,我知道大家一定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叫苏娅!”
随着一声尖利的口哨,场子里爆发出近乎于疯狂的掌声和叫声。
连守门的那两个工作人员都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他们看见一个瘦得跟干茄子似的小老头,兔子似地窜了出去。
天空,由于灯光的作用,呈现出一种微红,一种令人不安的微红。在桑楚的记忆里,他在洞庭湖畔曾经见过这种微红。
那次旅游的最难忘的记录,是一起扑朔迷离的谋杀案,也就是那个使他的名声远播的著名案例:洞庭湖上的灰帆。
一种发自神经中枢的条件反射,使他对着那微微泛红的天光看了很久、很久。
渐渐地,天光似乎更亮了。他这才想起,那不是什么天光,而是来自天湖畔的孔明灯,晚十点,将有二百七十盏孔明灯在天湖畔升空。
他向体育场的门口走去。
演出小组的同志解释得很清楚:由于珍妮的失踪,他们不得不诸苏娅再度出山代替。救场如救火。为了不造成混乱,依然报的是珍妮的名字。至于苏娅公开身份的举动,完全是出乎预料的。当时,他们也很紧张。值得庆幸的是,苏娅演唱得非常成功。
的确,非常成功。
桑楚敢断定,苏娅的名字将由于这次异常的举动,不可阻挡地红起来。大概在明天报纸的显著位置上,会有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新闻:女歌星神秘失窃,替身人大放异彩。
苏娅,名字很好听。
有必要进一步了解这个人的情况,尤其是她与珍妮之间的过往史,也许,一切秘密都将由此而真相大白。
比如那柄藏刀。
他掏出了手机。
正在这时,一辆蓝色的奥迪牌轿车驶出了大门。车窗背后,苏娅那刚刚褪去了油彩的脸映入桑楚的眼帘。他发现,苏娅的模祥要比珍妮美得多。
她的旁边,隐约闪过一张脸,大脸,连鬓胡子,是那个大个子浑帐。
轿车滑向彩灯缤纷的中心大街。
桑楚拨通了电话。
“天雄,是我……对,有什么情况?没有?不不不,我当然不希望出事。珍妮有下落了没有?继续寻找,不,你留在别墅里,记住,二十四小时监视。要不要给你增加人力?也好,随时与我保持联系。好,就这样。”
他挂断了电话。
走出大门时,街上已成了人的河流,散场时总要乱上一阵的。一万二千多人的疏散总要费些劲。
“看,孔明灯:”一个姑娘欢叫起来。
桑楚向天看去,但见彩灯满天,五彩缤纷,如星汉般灿烂。名符其实,不愧是天灯节。
老桑楚心头涌动着一股很不好形容的感觉,真的说不清楚。他也许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比如珍妮的去向等等。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方才看见的那辆车,并没有进城——它开往了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