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楚住在公安局长老孙家,那夜聊到挺晚才睡。桑楚已经介入了紫薇别墅的那个案子,便请老孙谈谈本地贩毒与缉毒的情况。老孙给桑楚看了一堆相关的录像资料,看得桑楚汗毛倒立。
“毒品太害人了!”桑楚沉重地说。
老孙嗯了一声:“下午天雄来作了汇报,我没有发表更多的意见。你既然在场,就由你作主办案,再说天雄还是你的学生。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个案子好像很有点背景。首先,毒品携带者好像很了解底细,没有贸然把毒品携带进城。其次,对方一定是个很有钱的家伙,否则他住不起紫薇别墅。再其次,根据你们的实地勘察,证明从那麻子胡禹的房间无法看到河湾里的动静,那么,至少有两种可能性值得考虑:一、他或许借用了其它房间;二、他有个同谋。喂,伙计,你是否怀疑那个歌星是麻子的同谋?”桑楚摇摇头:“不,她是天灯节请来的客人,我不好随便怀疑她。甚至包括那个麻子,在没有抓到真凭实据之前,我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墙上的壁钟哒哒地走着,夜,很深了。
“对了。”老孙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天雄让我告诉你,那个被害者的情况了解清楚了。他姓侯,叫侯德彪。五十六岁。一直是机电厂的钳工,最近被‘优化’掉了。此人技术很一般,劳动态度也比较差劲。优化掉以后,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紧迫感,整天钓鱼。据了解,他去年卖了两间旧房,获四万元,今年年初又把临街的两间铺面出租了,光租金就吃不完。天雄认为,这是个好逸恶劳的家伙,不排除参与贩毒的可能。”
“可能性也许有,但不太大。据我分析,他第二次摸黑去河湾取东西,正是想发点不义之财,结果送了命。”
说到这儿,桑楚想起件事:“老孙,听说本市的毒品集中地叫古什么街?”
“古井街。地下贩毒场所,你应该去看看。”老孙道,“就位于城东南,一打听就知道了。此地是眼下本市的一大商业区,卖什么的都有。不过,你不一定看得见贩毒的,这些人都已经转入地下。”
临睡前老孙又想起一件事,从柜子上拿来一张大红请柬,“这是天灯节开幕式的票,主席台的,你可一定要去,别再让我替你背黑锅。得,你睡去吧。”
桑楚把请柬装好,胡乱洗了洗,就进屋睡下了。他很累,头刚沾枕头,就睡着了。
午夜,电话铃蓦然响起。紫薇别墅打来的,说话的是尚天雄:“老师,您最好来一下,这儿出事了。”
桑楚迅速地穿着衣服,冲话筒喊:“好,我马上就来!”
撂下电话,老孙已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揉着眼睛问:“怎么回事?”
“不清楚。”桑楚系着鞋带,“起快给我派辆车。赶快!”老孙抄起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桑楚已经坐在了“绿岛一号”的沙发里。柔和的壁灯照映着两张苍白的脸,一张是歌星珍妮,另一张竟是尚天雄。
尚天雄的脸不但苍白,而且还负了伤。此刻,右边的半边脸已经肿得跟馒头似的,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细缝,幸亏还有一只左眼。
见鬼,挺漂亮的一张脸弄成了这副样子。
“说说吧,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桑楚点上烟。
尚天雄朝珍妮拾抬下巴:“还是听她说吧,她接到一个恐吓电话。”桑楚的目光转向珍妮。
珍妮的脸上,已经不见了白天那种盛气凌人的神情,加上没有涂抹脂粉,看上去似乎比她的年龄大得多,长相也无甚出众之处。
她冷着似地裹了裹蛋青色的睡衣,余悸末消地开口了:“我不能再住下去了,我要搬家。”
桑楚道:“别紧张,说说刚才的事。谁打来的电话?”
珍妮摇摇头:“不知道,他没有通报姓名。听声音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我不记得有这么个熟人。”
“你凭什么断定对方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呢?”
“因为他的声音很粗重,天呀,好可怕的声音。”珍妮捂着头呻吟了一声。
八戒说:“我就是被她的叫声惊起来的。起先我还以为闹出人命了,结果是个电话。”
看得出,八戒对此很不以为然。
尚天雄道:“别插嘴,听她说。”
珍妮继续道:“当时,我已经睡了。突然被电话铃吵醒了,我顺手拿起了电话。我记得当时看了看表,一点一刻。”
“准确么。”
“差不多。”
“你接着讲。”
“我一听,那个声音很陌生,就问了一句:‘你是谁呀?’对方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你用不着知道。’我马上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他说:‘当然是很重要的事。你如果想平安地离开此地,就马上搬出紫薇别墅,那幢小楼不吉利’。我吓坏了,赶忙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能不能再说具体点儿。’他压低嗓门儿说:‘那幢小楼从盖起来那天就没平静过,先先后后死的人至少有十几个。而且都死得很特别,有勒死的,有刺死的,还有毒死的。’我吓得大叫起来,把电话扔在了地上。”
八戒证实:“我就是听见这声尖叫,才冲上楼的,再抓起电话,对方已经给挂断了。”
桑楚问:“能记得对方是什么口音么?”
珍妮道:“这我可说不准,乍听起来是普通话。但是细听,不是北方人,那口音里多少夹杂着一些本地腔调。”
桑楚又问:“你再想一想,你周围的人里有没有谁这么说话?”
“没有。”珍妮此刻已逐渐平静了下来,点燃一支烟,“我是靠嗓子吃饭的,所以我敢发誓,那声音绝对是装出来的!”
“这我完全相信。”桑楚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着。屋里的陈设和“绿岛二号”差不多,只是没有那架钢琴。他挑开窗幔朝外看去。
很好,河湾的水影清晰可见。
他转回身问:“请你仔细想一想,当对方说话的时候,有没有其它声音背景?比如汽车啦、汽笛啦,总而言之,能说明对方所处环境的声音。”
珍妮点头道:“有,这我已经对他说过了。”她指指尚天雄。
尚天雄道:“不错,她的确谈过了,她说她听见了抽水机的声音。”
“抽水机?”桑楚把目光射在珍妮的脸上。
珍妮道:“是的,我确实听见了抽水机的声音。因为是深夜,那声音非常清晰。”
桑楚点点头,不再问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向尚天雄:“该你说了,这脸是怎么搞的?”
尚天雄说他其实已经睡下了,后来担心八戒一个人在这里出什么意外,就临时决定赶来看看。刚刚赶到,这边已经出事了。听珍妮说有抽水机的声音,马上想到距此三公里处有个扬水站,便骑着摩托赶到了那里。
“真有一个扬水站?”
“是的。”尚天雄道,“而且有一部电话。我赶到的时候,看水的那个老头说电话坏了。我问他方才是不是有人在这里打过电话,他否认。”
“你的意思是说……”
尚天雄道:“我怀疑那老头被收买了,一定有人在那里打过匿名电话。然后弄坏了电话机,作成电话已坏的假象。”
“抽水机在工作么?”
“是的。那个扬水站负责一千七百亩水田的灌溉,现在正是用水的季节,昼夜工作。”
“你的脸……”
“这是被人暗算的。就在我离开扬水站的时候,脸上挨了一砖头。等我爬起身来,对方已经逃上山去了,山上树很多,我没有去追。立刻赶回来给你打了电话。”
桑楚仔细地看了看尚天雄的伤,发现有一块擦破皮的地方,显然,这是给砖头擦伤的。他续了一支烟,猛吸了几口,道:“跟我来,咱们下去谈谈。”
珍妮叫了起来:“你们走了,那我怎么办?”
桑楚笑道:“你真的想搬家么?”
“当然是真的,我一分钟也不想住下去了。”
尚天雄道:“你尽可放心,再也不会有恐吓电话了。”
他走过去,把电话取下来,放在一边。“好好睡你的觉,没事儿了。另外,我再提醒你一句,在案子没有查清之前,住在这幢别墅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义务协助我们。”珍妮不再争辩了。
“你怎么看?我指的是这个匿名电话?”
坐下来后,桑楚开门见山地问道。
尚天雄似乎早就胸有成竹:“无疑,这个恐吓电话的目的是把珍妮吓走。否则,他们藏在屋子里的东西很难取出来。”
八戒同意他的看法,但不主张珍妮继续住在这里:“我担心她再住下去会出危险。不如让她搬走,然后对那两间屋子进行一次彻底的搜查。只要东西还在,我就不信搜不出来。”
“人呢?”尚天雄问,“我们要找的可不仅仅是毒品,而是贩运毒品的人。”八戒接不上话了。
桑楚问八戒:“出事时,其他几个房客有什么动作?”
八戒道:“没有什么异常。他们都醒了。我冲上二楼的时候,201那个姓胡的麻子刚好出门来看热闹。看见我冲了上来,马上溜了回去。”
“他屋里也有一部电话,是么?”
“是的。”桑楚与尚天雄交换了一个眼色。
八戒看出了意思,笑道:“你们是不是说打匿名电话的是麻子?不,不是他。”
尚天雄问:“你怎么肯定不是他?”
“因为他房间里的电话才真正坏了。吃晚饭的时候他还和服务台反映,要求马上修好。”
“修好了么?”
“还没有,答应明天修。”八戒比划着,“而且,那个抽水机的声音又怎么解释?”
的确蹊跷。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在桑楚的脸上,他们希望从这张脸上看到某种乐观的东西。然而,除了疲惫,这张脸上什么也没有。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明天,你们俩,谁陪我去逛逛古井街?”二人不解地对视一眼。
尚天雄问道:“老师的意思是……”
“我想你一定明白,在这儿傻等是等不出结果的。索性把羊圈的栅栏打开,愿意出去,愿意进来,随他。”桑楚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尚天雄仿佛参悟到了什么,拍拍八戒的脑袋笑道:“有这么一句名言:灯开得太亮反而会照花了自己的眼。”
“这话是谁说的?”
尚天雄朝桑楚努努嘴,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