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夜明珠酒吧变得华丽而夺目。
它的老板姓苏,外号石头老二,五短身材,一脸横肉。面皮较黑,如同没有烧透的木炭。三十六岁,看上去却四十多似的。
但是他开的酒吧倒是货真价实的,很有档次。
当桑楚先生站在石头老二的酒吧门外时,的的确确的吃了一惊。因为这个豪华的去处比他想象得气派得多。当然,他也担心自己兜里那儿张票子能不能敲开那扇掩映在琼楼玉树中的玻璃门。
门开了,是立在门旁的那个小厮拉开的。绎紫色的西服,黑色的领结,白手套,彬彬有礼。桑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塞给对方一点儿小费。
好在那小厮的注意力已经转移了,正在应付一个尖瘦猴子的纠缠。那个尖瘦猴子的特征很好记,鼻梁正中长着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黑痣。
马上过来两个漂亮小姐,很恭敬地把他让到离酒柜不远的一个雅座。送上一杯酒,说了声请,便一扭一扭地走了。
桑楚感觉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充满金钱与贪欲的世界。那杯酒的确赏心悦目,水晶般的几何形高脚杯,层次分明的四种酒泛着琥珀色的光,杯沿上插着一片金黄色的菠萝,真真假假地还缀着一片绿叶。
桑楚抿了一口酒。一般,很一般。角落里那支乐队在演奏着一支肖邦的名曲,节奏很缓慢,仿佛有一种淡淡的哀愁。有两对舞者,在音乐中慢慢地移动着。酒吧真的挺有情调。
桑楚注意到,那个鼻梁上长黑痣的尖瘦猴,依然不屈不挠地在门外纠缠着。
桑楚用指关节敲了敲酒柜。
立刻过来一位小姐:“先生想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桑楚呼了一口酒,“我想见见你们的老板。”
小姐迟疑了一下,上下打量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客人,道:“老板一般不在这里见客。”
“噢。那么他喜欢在哪里见客?”小姐听得出,这小老头是那种不太好糊弄的主儿。
她想了想,依然彬彬有礼地冲桑楚笑了笑,道:“请等一下。”
乐声再起,奏的是一支南美国家的舞曲,桑楚仿佛记得这首曲子叫《炎热的夏季》,很欢快。
夜明珠酒吧老板石头老二快步地走了过来。
“请问,你找我?”
桑楚看着这位有损市容的老板,多少有些不信:“你是这儿的老板?”
石头老二脸上是很僵硬的笑:“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只不过想了解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他发现石头老二的脸抽搐了一下。
真是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尽管一身行头都是进口的高级货,尽管手上戴了两个黄捏程的大金戒指,却仍然抹不掉一身的土气。那是一双干活儿的手,属于那种别人干活他不放心的主儿。
“是的,昨天晚上是出了点儿小事。不过,这种事好像用不着您管。”
桑楚瞟了他一眼:“哦,看来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石头老二嘿嘿一笑:“您是猫(土话:警察),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石头老二抠着指甲,仿佛很不愿意谈那件事,磨蹭了一会才道:“那好吧,我就简单地说说。”
“不是简单,要详细。”
“行行。”石头老二向柜台里勾了勾手,要了半杯褐色的洋酒。但他没喝,只是转动着那只杯子,“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八点多,我这儿来了一个女歌星。不说您大概也知道了,就是那个珍妮。”
“不错,我知道这个。”桑楚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猜测,问道,“八点多?多多少?”
“这就不好说了,我没太留意这个。不过按以往的习惯,那正是客人来得最猛的时候,估计是八点至八点一刻之间。”
桑楚记得下午从别墅回来,摩托车开了十七分钟。照这个速度算,珍妮作案的可能性差不多等于零。
“好,你继续说。”
石头老二把酒杯举到眼前,望着杯中褐色的液体,道:“这个歌星很有名,我虽然不懂音乐,也还是记得她唱过的一首歌,好像叫《弯弯的月亮河》。很出名!我提出请她唱这首歌,她不想唱,我觉得待没劲。也就不搭理她了。”
桑楚想象得出珍妮那份高傲的样子。
“当时请她签名的人很多,我的酒也卖得很快。您知道,我这儿的酒最便宜的也三十块钱一杯,他们愿意捧歌星,我乐得赚钱。”
“往下说。”
石头老二继续道:“他们闹他们的,只要不出事,爱怎么闹就怎么闹。珍妮的桌子上摆满了好酒、鲜花。我这的鲜花二十块钱一束,昨天晚上一下子就卖出去十多束。珍妮拿着一支又粗又大的笔,往那些人的衣服上写字。说老实话,她那字写得还不如我呢。”
桑楚道:“她好像签了一份什么合同?”
“演出的合同,是个福建人和她签的。那个福建人请她去演出,开价很高。”
“好像还挣了三万块钱?”
石头老二一声哀叹:“别提了,那个冤大头就是我。”
“你?”桑楚一怔。
“可不是,除了我还有谁?”石头老二的脸又开始抽搐,“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干嘛非听那首破歌呢?”
“就是你刚才说的那首歌么?”
“对,《弯弯的月亮河》。”石头老二喝了一口酒,“当时,我请来那些歌星正在卖力气地唱。说实在话,他们唱得都不错。要在以往,那会儿正是点歌的高峰,一百块一首的歌也有人点。可是昨天晚上邪乎了,听歌的人从头到尾起哄,非要听珍妮唱不可。我一看要坏。只好出面求她捧场。她这次没让我到一边儿呆着去,反而答应得很爽快,开口问我:‘你肯出多少钱?’我心里想:你风头出得够大了,还要什么钱?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我问:‘你开个价?’她伸出三根手指头。我说:‘三百?’她摇摇头。周围的人一片惊呼。我说:‘三千?’她还是摇摇头,嘴一张:‘三万。’”
“你真给她啦?”桑楚明知故问。
石头老二的脸变成了猪肝色:“告诉您说,她一说三万,我就蒙了。当时呀,就别提多乱了,每个人都像喝了半瓶老白干,喊什么的全有,口哨吹得震耳朵。我就好像站在火山口上,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这是她有意给我难堪。可是,我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不能干那种没骨头的事儿呀。我一咬牙说:‘行,三万就三万!’”
“唉,钱花得真冤!”桑楚道。
“是呀,太冤了。一曲终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三万块被那只小手一抓,就装进她那只鳄鱼皮的小包里了。当时呀,我真恨不得……”
“恨不得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石头老二有些慌。
桑楚没有再问什么,付了酒账起身而去。石头老二送到门口,脸色阴沉地望着那老警察消失在红红绿绿的霓虹灯光里,然后他朝那个不屈不挠的黑痣招了招手:“你来一下,我找你有事。”
黑痣泥鳅似地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