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卑微的电气配线工程公司的制图工,直到今天的这一刻,都克勤克俭、认真工作,年轻的时候虽然是有过那么一些厌世而嫉世愤俗的时期,也经历过几次的挫折与变节,即使如此,我一次也不会背离人伦,更非不三不四之辈,我强烈地如此自认……
不,我这不是在自豪炫耀我有多么地诚实耿直,也不是在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我毋宁只是想要主张我是个随处可见的凡夫俗子,是个平平凡凡的无辜百姓罢了。我是侗人畜无害的草民。
不不不,或许连草民都不及。我甚至觉得就算自贬为无能都行。
我是个无能之徒。
为何这样一个无能的凡人,非得遭遇到这么凄惨的事?我实在完全不懂——虽然有点拐弯抹角,不过我只是饵表达这件事罢了。
善良到近乎愚钝的我会碰到这么凄惨的事,全都是那个侦探害的。
那个侦探——就算这么说,大部分的人也不晓得我在说谁,但那个侦探只能说是那个侦探。除了小说等等出现的名侦探以外,活生生的侦探,我就只知道那个人而已——不,当然还有其他侦探,可是既然已经认识了那个人,对于跟踪外遇老公、调查结婚对象品行,做那类工作的被称为所谓侦探的各位人士,也只能用别的职名去称呼了。
那个侦探。神田,玫瑰十字侦探社。侦探——榎木津礼二郎。他非凡。他跋扈。
他目中无人。他天真烂漫。他倨傲不羁。尽管如此,却又眉清目秀,腰缠万贯。头脑是否聪颖我无从判断,但他是个当机立断、说做就做的人。
同时……
他令人无法理解。
榎木津这个人毫无常识可言。
大部分时候都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状态经常是狂躁的,语言经常是痉挛的。而且对榎木津而言,别人通常只有三种类。
敌人。奴仆。无所谓的人——就这三种。
榎木津对于无所谓的人,是彻底地漠不关心,并非忽视,而是完全不放在眼里。不管是在他面前唱歌跳舞还是切腹自杀,无所谓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被他看进眼里。另一方面,一旦被榎木津认定是敌人,就会被他彻底消灭。榎木津会进行惨烈的攻击,将对方打到体无完肤,彻底歼灭。不管对方多么十恶不赦,也会教人忍不住可怜起来。然后……
对于奴仆,他强制要求绝对服从。他根本不把人常人。不,应该是当成人,但那家伙本来就把别人看成比自己更要低等。
我觉得这种人太过分了。
与榎木津立场相等的人——也就是能够与那个奇人平起平坐的怪人——这样的人我顶多只想得到三个。其他的不是被当成无所谓的人,就是奴仆。
我的情况,一开始应该是无所谓的人,但发现到时,我已经被升格——下,降格到奴仆,真是麻烦透了。
我蒙受了极大的麻烦。
说起来,我觉得榎木津这种人当侦探,这件事本身就够怪的了。
出生于华族之家,又是财阀大少爷,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被奇特的父亲施以帝王学教育,在帝国大学求学,担任海军青年将校立下种种武勋——真是人人称羡的华丽人生。
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在复员之后,非得选择侦探这种鬼职业不可?
我想这看在世人眼中,是个莫名其妙的经历。他可是财阀龙头的公子。平常的话,应该会选择不同的道路,即使不愿意,也会被逼着走上符合身分地位的道路吧。如果他想游手好闲,他的立场也可以让他悠游度日,如果想逞威风,待在大公司的上层,想怎么威风就可以怎么威风呀。
明明可能做得到这些,为什么偏去当什么侦探呢?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阻止呢?
嗳,据说人有选择职业的自由,不管前华族要当侦探还是前士族要卖页腐,都是各人的自由啦……
不过榎木津的情况,他成为侦探的理由也非常不把人放在眼里。
榎木津好像不是喜欢侦探,也不是想要当侦探。
榎木津这个人似乎拥有一种荒诞离谱到了极点的体质,能够以视觉认知他人的记忆。他会选择侦探做为职业的主要理由,是出于他的体质,所以这动矶可以说足岂有此理吧。
不,我是说真的。我甚至觉得这对其他侦探真是太说不过去了。不过……我也没理由替他道歉啦。
我跟他没关系。我是个配线工程的制图工。我是个正常人。
就算是这样,这世上有这么奸诈的选择职业的理由吗?我觉得没有。
这种事可以行得通的话,对世人——不,对神佛都太过意不去了。
可是就榎木津来说,他应该半丁点儿内疚感都没有吧。
榎木津礼二郎就是这样一个人。
因为这样,榎木津不调查也不搜查,不跟踪也不推理,是个啥都不干的侦探。
他大抵上不是在睡就是在玩,要不然就是在作乱。
就算委托人来,他也小听人家说话,就算听了,他也不记得。像我,光是要他记住本岛这个简单的姓氏,就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到了最近,他好像总算是记住我的姓了,名字却还是记不住。
我的名字明明那么普通。
总之,即便是侦探,也无疑是一种服务业,我觉得至少也该假装一下有在听客人说话才对。
不过就算由榎木津来听委托人说话,八成也毫无意义。榎木津的回答,每一句都突兀怪诞,结果榎木津在想什么、有什么看法,客人应该也……摸不着头脑。也就是白费工夫。榎木津的反应只会让委托人混乱。那么或许他闭嘴站一边去还比较好。
而且闭嘴不说话的话,榎木津是个翩翩美男子。
总而言之,榎木津侦探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只会……指出真相说,“凶手就是你。”
而他的指摘几乎都是对的。我不知道是侥幸还是碰巧。我觉得他只是随口胡说。不,绝对是随口说说。就算是这样,中奖率还是高得异常。
从这个意义来看,榎木津非常厉害。
榎木津第六感很强,运气也很好。外表英俊头脑又聪明。
只有性格——不,人格,简直是一塌糊涂。如果他不说话不活动,只是默默坐着,嗳,女人的话,十之八九都会对他痴迷。不,连汉子都要禁不住疯狂。事实上,榎木津好像就经常遭到有男色嗜好的老头子纠缠,让他困扰不已。
可是身为一个人,他那样子是不成的吧。
我真是感到遗憾极了。不……
我感到遗憾万分的,是现在我所置身的这个状况。
再怎么说,我……现在都被捆起来了。身为善良小市民的我,居然被人用绳子给捆起来了。
又不是罪犯,正正常常地过日子,会被人给捆起来吗?曾经被捆起来的一般市民究竟有多少?
就连我也一直以为除非遭到强盗袭击,到死都不会有被捆住的一天。
事实上……双手无法自由的状况,比想像中更教人痛苦。首先很痛,最重要的是这状况太不寻常,我觉得能够维持平常心才有问题,但实际碰到这样的场面,人意外地能够保持平常心。恐怖、不安这类赤裸裸的感情下怎么会浮出表面。反倒是在不自由、不方便这类意义上觉得讨厌。因为连个鼻头都不能抓。
愈不能抓,就愈想要抓。
当然也是因为愈要自己觉得不痒,就愈觉得痒,但也会教人觉得:既然都这么惨了,让我搔个鼻头也好吧?
即使如此,找还是一心忍耐。可是愈是忍耐,这下连其他部分也痒了起来。
我担心起来,万一连尿意都跟着上来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即使如此,我还是下能大叫,“喂,把绳子解开!”
要是我敢说出口……打一开始就不会被捆住了。
绑住我的那些人,怎么看都是道上兄弟,也就是流氓。既然外表都可以让人一眼看出来了,恐吓效果自然是出类拔萃。而且对方还多达五人。
被这么多凶神恶煞团团包围,亮出匕首,别说是抵抗了,我连一声都还没吭出来,就给五花大绑了。
连尖叫都叫不出来。
当时我才刚离开榎木津的事务所——神田的榎木津大楼。
我就这样遭到绑架,被带到小川町郊外的一栋空大楼。我真是一头雾水。
虽然一头雾水,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底。
这一定是榎木津害的。
我在一直到今天的惨澹人生当中,从来没有做出任何会招惹江湖分子或赌徒匪类的行径。一次也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真的没有。
就算有那么一丁点儿得罪道上朋友的可能性,那也只可能足因为与榎木津扯上关系而造成的仇恨。那么我果然还是被榎木津害得落到这步田地的。
只因为认识了他。
我在短短几个月之间,总共被卷入了与榎木津有关的古怪事件共四次之多。
揭发财政界渎职逃漏税的鸣釜事件、发展成古美术赝品事件的瓶长事件、将美术品窃盗集团一网打尽的山岚事件。
然后还有几天前才刚解决的,以涩谷圆山町为舞台、因过去的命案而引发的娱乐区抗争剧——我私自称之为五德猫事件。
最早的第一个事件的开端的确是我的亲人,所以这也算是无可余何之事。可是剩下的事件,我全是蒙受池鱼之殃。虽然也并非完全没有我主动涉入的嫌疑,但遭到波及就是遭到波及。
我不是侦探,不是侦探助手,也不是委托人,啥都不是。我完全没有非依着那个破天荒家伙的命令行事不可的道理。
完全没有,然而我拒绝不了。因为我是个凡人。
那……就等于是因为我是个凡人,才会体验到双手被捆起来,被监禁在空大楼一室这样非凡的体验了。
这岂不是矛盾吗?
很矛盾吧,就是吧——我没完没了地反复着分不清是自我分析、状况分析还是埋怨的没营养思考。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到底会有什么遭遇?我完全没想到这些。不,我无法去想。因为不管怎么想,能够想到的都只有一些骇人的状况,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对于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可预见的悲惨现实,我用力闭紧双眼不肯去看。
我不仅是个凡人,还是个懦夫。
房间空荡,什么都没有。
几乎是废墟。没有任何家具。也没有电灯。
不过发霉还是被黑烟熏得脏兮兮的墙壁上挂了一个壁挂时钟及一面镜子。
时钟的指针——如果我的时间感觉还维持正常的话——似乎差不多指着正确的时间。
从外观判断,这应该是空袭中烧剩的大楼,但只有时钟长达八九年分秒不差地持续走动,也太奇怪了,所以或许还不到废墟的程度,而是直到最近都还在使用的大楼。
镜子上写着红字。好像写着敬赠某某以及赠送人的名字。室内阴暗,没办法连名字都辨认出来。我想看清楚到底写了什么——虽然读到了也不能怎样——凝目细看。
怎么样都看不出来,忽然一个放松,我看见镜中自己的呆样。
受缚的凡夫……
模样可怜到近乎滑稽。我被绑在丑陋地杵在房间正中央的柱子后,已经将近一个小时就这样被迫坐在处处剥落的磁砖地上了。
地板又硬又冷。总觉得厌恶起来了。
比起受缚的状况,又硬又冷的地板更深深重创了我。一般会是这样的吗?
此时,门突然打开了。
我不经意地望过去,抬起头的瞬间才惊觉不妙。老实说,我什么都不想看。因此我立刻就后悔了。
我打从心底认定那里一定会是一成排凶神恶煞,事到如今,我才不想看到他们那些丑陋的嘴睑。
可是我的预想有些落空了。
站在门外的并不是道上大哥之类。站在那里的是一名中年绅士。
绅士戴着软呢帽,还拿着手杖,穿着看似昂贵的西装及时髦的衬衫。一副就是有钱人的打扮。
男子看我,一瞬间露出吃惊—假装吃惊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是假装的,但看来就是这样。
“咦咦?”男子发出有些近似杂音的声音,朝我走过来,“怎么这么粗鲁呢,会痛吗?”
当然痛啊——我觉得这么回答也很笨,默然不语。
男子瞥了不悦的我一眼,呢喃着“真伤脑筋。”绕到我身后,说着“啊啊,绑得这么紧,我解不开呐。”
“而且还打了死结呢。我手无缚鸡之力,这么死的结,我解不开的。我是很想帮你啦……”
但我解不开——男子强调说。
就算他这么说,我也无从回应。他是想丢下一句“我很想救你可是解不开绳子。”抛下我离去吗?那这个人也真是太胡闹了。
这家伙是来干嘛的?或者说,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啊,自我介绍得晚了。”
男子尽情观察、检查了我的手腕以及柱子上的绳结之后,慢慢地绕到我的正面,殷勤地行了个礼。
“我叫骏东。”男子这么报上名字。
接着男子讨好似地看着我问,“你是本岛先生,对吧?”他知道我的名字……这表示这个人是掳走我的家伙们的同伙。换句话说,他根本没有要救我的意思。我更不高兴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骏东不知为何,亲切地笑道:
“哦,我有事想和你单独两个人谈谈,可是突然到府上打扰也有点奇怪,话虽如此,连络你的公司又不太妥当,所以我才拜托底下的年轻人代为转达一下。”
这哪里是转达了?有这种威胁绑架监禁的转达吗?而且还把人绑起来,太过分了。我恨恨地这么想……
但我还是没吭声,凡人是很胆小的。
骏东再一次说:“具过分呐。可是你这人也真奇特呢。遭到这样过分的对待,却连句怨言也没有。而且也不抵抗……这事弄个不好,不是会惊动警察吗?”
没什么弄个好弄不好的,这本来就是该惊动警察的事。
当然,我没有说出口。
“你真是沉默寡言呢。”骏东说,“可是这样的话,难得他们帮忙仲介,也没办法交谈了。请稍等一下。”
骏东走到来时的门扉,把头探出门外,做出下达某些指示的动作。走廊上有人吧。那么……一开始吩咐那个人解开绳子不就得了?
我这么心想,结果……
不一会儿进门来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一看就知道是道上兄弟的男子。男子抬着一把木椅子。黑道兄弟把椅子摆在我面前,向骏东行了个礼,说着“很抱歉,只有这样的椅子。”……
然后就这样走掉了。
绳子……怎么样都不打算帮我解开就是了。骏东坐在我面前,自私地说着,“好了,这下子就可以好好谈了。”简而言之,就是他不想站着谈话罢了。
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帮忙我解开绳子。
骏东笑了:“其实呢,本岛先生,我有点事想请教你。”
“呃……”我被绑架之后,第一次发出声音。
结果喉咙深处糊在一块儿,没办法顺畅说话。骏东露出厌恶的表情说,
“你想叫我报上自己的身分,是吧。嗳,瞒你也没用。我啊,是一家叫做加加美兴业的公司的常务董事。”
“加加美兴业……?”
“是的。”骏东说,掏出手帕,擦拭自己的嘴唇,“其实呢,敝公司的社长非常愤怒呢。社长是个一生气起来就不择手段的人。嗳,我这个人不喜欢引发风波,所以才采用了这种和平的方式……”
和平,这样叫和平吗?
说起来,我根本不晓得那个社长还是谁在对什么生那么大的气。也不仅为什么那样我就得被绑起来不可。
就算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身分,也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银信阁啊。”骏东说。
“那是……五德猫事件的……”
我一说,骏东便问“那是什么”,张开了一半嘴巴。仔细一看,这个人蓄了短短的小胡子。因为是白的,所以先前没看出来。
嗳……就算说五德猫事件,人家也莫名其妙。恕我重申,这个事件名称是我自己乱取的。
那是个从契机到结尾,无处不是猫的事件。而五德猫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所经营的不正经店家——附小房间浴场的夜总会—就是银信阁。
“银信阁的经营触礁了啊。”骏东说,“那个事件,银信阁结果其实是受害者呢。尽管如此,银信阁却自灭了呐。彼那个侦探搞的。”
“自灭……”
“就是啊。”骏东说,把手杖立在两膝正中央,“嗳,那里的社长信浓做了不少黑心事业,随便一挖,就可以挖到一堆把柄。可是过去他都处理得不错,没想到会因为那种事而一败涂地呐。嗳,事情都闹成那样了。所有的手下也都被带走,被警方问东问西,蒙上了不白之冤……不对,名实相符的罪名。说是自做自受,也的确是自做自受啦。”
骏东说着歪起细纹遍布的脸。不,那百分之百就是自做自受。
“不不不,这可不是报复。”明明没人间,骏东却否定说,“银信阁的社长是个小角色。那种人不管是被抓还是被杀,我们都不痛不痒的。可是让那家店倒闭,敝公司的社长也无法接受。因为我们也对那家店下了不少投资呐……”
“投资?”
“出钱啦,钱。”骏东以下流的声调说,“弊公司的据点主要在关西地方。哦,我们生意做得很广。像在梅田的八百坪,就开了很多店。你……应该不晓得呐。”
骏东发出失望的声音看我。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连那地方在哪里都不晓得。就算知道,也跟我无关。我跟娱乐区无缘,是甚至受到总角之交的熊男嘲笑的、不知风流不识玩乐的家伙。
“弊公司呢,因为有这样的实绩,所以在银信阁的信浓社长要改建空袭中烧掉的店时,对于样式格局也提出了种种建议,从设计到斡旋女衒,提供了许多协助,也资助了不小的一笔钱呢。我们打算把那里当成进军关东的跳板嘛。没想到……这下子全泡汤了。”
“可是……”
“我懂。”
骏东维持温和的态度,却恐吓似地说。没错……我应该认清自己置身的立场吧。
“我们做了一番调查。对那个侦探……还有你。”
“我?”
“你。”骏东把拐杖头指向我。
这个人……或许是个狠角色。我一阵毛骨悚然。
“你们的确解决了一宗命案,并揭发了它所引发的种种犯罪。可是……你们的做法太胡来了,根本是犯规。”
对于被用“你们”来一概而论,我想要强烈抗议。可是除此之外的指摘,我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榎木津……太乱来了。
“总而言之,在那个事件中,该被揭发的只有小池某人吧。真有必要采取那种连被害人银信阁的内幕都揭露出来的手段吗?我是这个意思。”
骏东慢慢地站了起来。
“敝社社长呢,对于近来家户喻晓的榎木津侦探大为光火呐。你懂吗?”骏东说。
嗳,不出所料。
我会被绑,也是榎木津害的。
“榎木津这个人,似乎是个相当不得了的人物呢,本岛先生。”骏东说,再一次坐下。
相当不得了的人物这个形容颇为微妙。是厉害得不得了呢、伟大得不得了呢、讨厌得不得了呢、还是笨得不得了?
结果什么都可以。
如果他的意思是怪得不得了,我只能点头同意。
不过,骏东也说出“家户喻晓”这个欠妥当的发言。那么我想十之八九,这个人对榎木津的认识是错误的。
可悲的是……世人对榎木津的评价是赞誉有加。
除了我被卷入的四桩事件以外,这一两年榎木津也参与过几个案子。那些全都是各家媒体争相报导的大案件,而且教人伤脑筋的是,那些案子好像全都变成……是榎木津解决的。
骗人。我觉得一定是骗人的。
当然,我并没有涉入那些大案子,并不知道真相。虽然不知道,但我可以推测出来。
不调查也不推理的侦探——不,人格有问题到那种地步的家伙,不可能解决什么案件。只要跟那种人相处个半天,就连狗也看得出这点事。
只是,榎木津看得出凶手。
幸而榎木津有众多为他担任左右手工作的手下——不,被迫为他劳动的奴仆,也有好几个人协助他。其中似乎也有人具备犯罪调查方面的优秀资质,还有不少警界相关人士。
所以就算榎木津解决案件是谎言,榎木津一伙或多或少也以某些形式参与了破案吧。不,榎木津本身可能也对破案做出了某些贡献。只是可能啦。
话说回来,被毫无根据地指出说“这家伙就是凶手。”警方也很伤脑筋吧。
可是,不知道是否因为如此,最近有如苟延残喘的糟粕杂志般的犯罪杂志、风俗杂志等等,部刊登了有关榎木津的报导。
我也读了几本。
然而一读就知道,那些报导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彻头彻尾地弄错了。我不知道案件的概要,所以不能说什么,但光看对于榎木津的描述,并以此为基准来评估全体的话,教人忍不住怀疑起关于案件的描写应该也扭曲得相当厉害。不,一定是这样的。把萝卜误当成牛肉的记者,不管怎么采访,也不可能写得出像样的料理报导。
不,所以我认为那不是经过采访而写出来的报导。
因为杂志中的榎木津竟是个名侦探。说到名侦探——虽然我不是很清楚——那不是侦探小说中的主角吗?
那个人不可能是那种东西。
的确,身为前华族、美男子、又是财阀大少爷的私家侦探接连涉入震惊社会的大事件,我想这样的题材对杂志来说是魅力十足。
而且一个身为前华族又是财阀公子的美男子,一般人不会料到竟会是那样一个人。不,就算不是那种身分来历,依常识来看,也不可能有那种人。不能有那种人。所以关于这些错误的报导,也不能说全是记者或编辑或出版社的责任。
可是,只要直接采访本人,不用五分钟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总而言之,报导中的榎木津像被扭曲到面目全非。不,那是创作,是幻想,是虚构。
杂志上所写的榎木津的活跃,是鬼话连篇。世人都被蒙骗了。可能是鬼话过了头,活人听不见吧,咸了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了。
所以榎木津的风评全都是架空的。理所当然,骏东这个人对他的认识应该也是错的。
“你大概错了。”我说。
“错了?”
“榎木津这个人,怎么说,不是那么厉害的人。他……”
“呵呵呵。”骏东笑出声来。
一般人不会相信的。会觉得我是在开玩笑、自卑、嫉妒或是中伤。不过不管榎木津这个人是超凡还是大笨瓜,总之是毫无常识可言,所以对于恪守常识的人来说,我想问题根本就不在于相信不相信。
可是骏东却说,“我知道。”
“你知道?”
“我没有见过榎木津先生,可是啊,本岛先生,厉不厉害,是根据每个人不同的基准而言的。不过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这么说,对吧?那个人……”
骏东说到这里,眯起眼睛顿了一拍。
“……非比寻常。”
被……猜中了。
骏东再一次笑了:
“我们拥有相当规模的调查机构,缜密地调查过了。那位侦探所涉入的案件防备都相当严密,没办法连细节都一一查明,因为里头有些案子甚至与公安相关,没办法随便探听。可是,所以世人才会误会……对吧,本岛先生?”
是这样吗?
唔……世人误会这一点是没错。
骏东按住软呢帽,重新深深戴好。
“我也调查了榎木津侦探的同伴。里头似乎有许多棘手的人物呐……”
很多。棘手得要命。
榎木津一伙从头目开始,每一个奴仆都不是普通人。硬要说的话——不,也不用硬说,在关系人当中,我比任何人都要普通。
“那么,我想请教你的就是这个部分,本岛先生。”
软呢帽男用力把脸凑近我。
“榎木津侦探能够立刻侦破事件的真相……绝大部分都是靠他周遭的人帮助吗?”
“啊?”好难回答的问题。
我觉得是这样,也可以说不是这样。能够走到解决这一步,的确可以说是靠着奴仆等一伙人的努力,但如果光论识破真相这一点,是因为榎木津那实在可疑的能力——看得见他人的记忆这种荒唐的体质吧。
“那个传闻是骗人的吧?”骏东接着说。
“传闻?”
“就是他拥有能够瞬间看出凶手的心眼的……传闻啊。”
“这是谁告诉你的?”我莫名着慌。
可是……仔细想想,这并没有什么好慌的。榎木津并没有特别隐瞒自己的体质。
那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说起来,对榎木津本人来说,那只是天生如此罢了。对侦探而言,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他并没有特别宣传,也不会拿来炫耀,只是完全不解释罢了。不过我感觉那个侦探对自己的体质也并非完全理解,所以是真的无法解释或怎么样吧。
再说,就算听到这种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
当然,也想不到。
知道的人也是,就算宣扬出去,不是遭到轻蔑,就是被敬而远之,或是受到嘲笑,所以会对不知情的人三缄其口。所以这事才没有传开来而已,根本不是秘密。我没有必要慌张。
“怎么样?”骏东再一次问,“为那个侦探担任手足奔波的人才实在济济。有糟粕杂志出身的地下记者、科学杂志记者,警察方面有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辖区刑警、派出所警官,连法医都是他的棋子。还有古董商和小说家、可疑的贸易商、电影人、学者及僧侣……他的情报网分布的范围相当广。而且客层又多是社经地位不凡的人士。像是柴田财阀、织作纺织机,不晓得是不是他父亲的人脉,也有旧华族和士族会来向他委托……”
而且——骏东把脸凑得更过来了。
“令人费解的是那个旧书商。他的背后到底有什么?”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猛力摇头。
骏东说的旧书商,是榎木津的朋友中禅寺秋彦吧。中禅寺的确是个有点古怪的人,对榎木津而言,他应该是最为可靠的盟友……但是我不可能知道他究竟拥有什么样的人脉。他——与事件有关的时候,虽然也会透露出可怕的一面——但在我面前,他只是个疼老婆的一般人。
其实他是个更恐怖的角色吗?
“还有你。”骏东指住我,“想想每个人的角色分配,那个叫榎木津的侦探能够掌握到其他私家侦探望尘莫及的情报量,没有一个是无用的人才。可是……你却教人费解。”骏东说。
“我……”我是无关的。
恕我再三再四重申,我是代表性的凡人。凡人不可能有用途。
可是……
骏东这个人虽然强调他调查得有多么仔细上毕实上我也很佩服他的调查能力——但他从根本上就弄错了。
确实,榎木津身边有许多骏东刚才列举的那些角色。听到他说我才想到,这些人的确个个来历不凡。可是,榎木津根本不信赖那些玩意儿,他根本是暴殄天物。
那个人眼里根本没有别人的头衔,他觉得那才是无所谓。不管拥有什么样的特殊能力、身居多么特权的立场,都没有关系。要做什么的时候,随便找个在场的家伙下命令,这样就了事了。
是随用即丢。所以像我这样的人也行,这事骏东是怎么样也料想不到吧。
说到底只要复本津觉得好玩就行了。
所以榎木津的字典没有输这个字。他的字典里有的只有“有趣”、“不有趣”这两个种类。榎木津碰到看不顺眼的事,就只有粉碎,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做得好玩,只是这样而已。如果不拘泥胜负,那我也不会去拟定什么战略。那么适材适所、情报搜集之类的,都没有关系了。榎木津会和那伙人往来,也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玩而已。
“不是的。”完全不是的——我说。
“那个人……根本不需要情报。”
“不需要情报?呃,那他不是在事先搜集到相当数量的情报,再有效率地做出结论喽?”
“不是不是,完全不是。”我说。
我有些大胆起来了。至少比起这个人,我拥有更多对那个侦探的知识。
虽然如果说“那又怎样”,的确是不怎么样。
“那么……他能识破真相,果然还是拜他的特殊能力所赐吗?”
“是体质,体质。”
不是能力吧。
“那是……例如懂得对方在想什么,这类读心术之类的吗?还是像灵术那样,有神秘的力量在作用……”
“好像不是那样。”
关于这一点,我一开始也曾经询问过。据榎木津的助手益田龙一说,并不是那一类的东西。
“听说他只是看得见而已。”
“看得见?”
“也就是说……像是你今早看到的景色、见了谁、吃了什么,这些事他知道。据说榎木津先生可以看到你亲眼看到并且记得的东西。”
“噢!”骏东露出高兴的表情,“果然……看得见记忆,指的就是这么回事……那么,本岛先生,像是我的想法和心情,他就看不出来了?”
“看不出来吧。”榎木津不了解吧,完全不懂。
“我不是他本人,所以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依他身边的人说,对于这方面的事,他比一般人更要迟钝…”
益田也这么说。简而言之,就只是看得到罢了吧。榎木津不是个会去顾虑别人感受的人。
“那……他不明白我感到悲伤或气愤、或是怎么想,但是只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应该是吧。”我答道。
虽然我无从想像那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不过应该是看得到吧。
“所以……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比方说,杀人凶手一定会看到犯罪现场吧?所以他才知道。小偷也是,没有窃盗犯不会看到自己行窃的现场的。”
“噢,噢。”骏东不知为何非常高兴,“原来如此,那太厉害了。如果是单纯的案子,真的一眨眼就可以解决了。实际下手的人根本不是对手呐。就算是教唆杀人这类不是实际下手的情况,对于曾经与实际下手的人连系的部分,也无从抵赖……就是这么回事吧。”
“唔……若是覆面的话,或许另当别论吧,应该也不是万能的。”
“原来如此,说的没错。”骏东说道,笑咪咪地抚摸手杖,“对于从头到尾闭着眼睛进行的犯罪……他看不出来呢。”
“是啊。”看不出来吧。
我从来没想过这么古怪的事,但从道理上来推测,应该……是看不出来。
榎木津的体质只能重现他者的视觉性记忆,应该并未伴随当时的听觉与嗅觉,对于重现的影像,只能由榎木津本人去解释。
可是,总的来看,在谈论榎木津这个人的时候,这个神秘不可思议的体质是否是不可或缺、非提不可的事?并非如此。我反而觉得这不是件多重要的事。因为本人的言行举止太荒诞不经,使得这种体质相形失色了。
仔细想想……
如果他的体质是真的,那么这应该……是完全超脱常识、科学这类事物的一桩大事吧。可是在那个人的言行举止面前,连这件大事都黯然失色了。
榎木津会自以为万能,大概不是那种体质的关系。我觉得是他的性格所致。平常周遭的人几乎不会意识到榎木津那种奇妙的体质,一定就是出于这种理由吧。
“这样啊,果然是那种不可思议的法术呢。”骏东佩服了好一阵子,“哎呀呀,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呐。”
“会吗?”我露出没那回事的表情。那种体质本身没什么好炫耀的,更何况也不是我该拿来炫耀的事。
然后,这个时候我总算赫然惊觉了一件事。
我——在普通地和人对话个什么劲?
我可是被麻绳捆佳,系在柱子上,被迫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呢。另一方面,骏东看起来是绑住我的那伙人的雇主,而且还傲慢地坐在椅子上俯视着我。
两人权力的差距,是一目了然。
而我为什么非得闲话家常似地跟他普通地对话不可?
本来的话,说到这种情况我该采取的态度,是泪流满面地求饶说救命放我一马,要不然就是豁出去大骂他妈的要杀要刚随你处置,朝他吐口水,只能是这二选一吧。
不管是恳求还是无谓地抵抗,不管怎么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跟眼前这个人的关系绝不友好。
可是事实上呢?
什么“哎呀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什么“会吗?”
这可不是在檐廊对奕的老人对话。是遭遇绑架监禁这种不当非法行为的一般人,以及犯下这不当非法行为的主谋两者之间教人紧张得手心冒汗的针锋相对……才对。
一点紧张感也没有。
不,这全都是这个叫骏东什么的人害的。
如果这家伙哑着嗓子威胁个几句,我一定也会表现出符合凡人形象的害怕模样,号哭着道歉。
——然而,我瞄了骏东一眼。说起来,这古怪的状况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安排的?
如果想谈这种事,就算不用绑我也成吧?还是接下来我会……
我突然畏缩起来了。因为我开始有些恐怖的想像。
不管怎么想,现在都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吧。他们……简而言之就是为了前几天的那件事,对榎木津一伙怀恨在心。
而我被当成同一伙的了。
当然,我是善良的一般人,不是一伙也不是三把火。
可是不管我心里怎么想,对榎木津来说,我都是他众多奴仆中的一个。实际上为了解决事件——或者说为了让榎木津发泄郁闷,在设下圈套设计敌方的时候,我被榎木津和中禅寺等人任意使唤了不少次。不管我情不情愿,既然我也参与了侦探的谋略,我一定也算是榎木津的爪牙之一。只是我自己缺乏同伙人的自觉罢了,在旁人眼中看来,我完全是他们一伙的。
——我会被报复。我一下子怕了起来。
不过是个凡人,却跟那种非凡之人扯上关系,果然还是错的。我一定会被这群来历不明的家伙们整得惨兮兮。搞不好还会送命。
骏东笑了——眼睛没在笑。
这个人让人看不出年龄。不光是年龄。
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那张脸就像戴了张面具。我觉得他从头到脚都像在作戏。
骏东再次发出近似杂音的嗓音:
“本岛先生。”
“啊、是!”骏东在椅子上弓起腰来,就这样压低身子。然后他斜看着门扉,把声音压得极低地说:
“你看那道门。”
“什么?”
“刚才那伙人在监视着啊。那些人啊,算是我那儿的小伙子们,表面上是听命于我……可是呢,他们其实是社长的手下。”
“社长的手下?”
“没错。他们在监视我会不会背叛。”
“监视你?”
“对,就是这样。喏,我一开始不是说了吗?我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不喜欢引发风波。我可以说是个热爱和平的人。所以,唔,在侦探的同伴中,我才会挑选了感觉即使接触,也可以比较和平地了事的你……但我没料到他们竟然会做出这么粗暴的事。”
“哦……”
那……感觉帮我解开绳子也行吧?
“所以我不能帮你解开绳子啊。”骏东耳语似地说。
“为、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如果我帮你解开了绳子,那我岂不成了背叛者了吗?你和我都会被干掉的。”
“被干掉?”
“哦,就是会被施加危害的意思。那些家伙打算啊…把你打个半死不活,以儆效尤啊。”
“打……”
我本来想重复“打个半死”四个字,被制止了。
“请安静。万一被听到就不好了。嗳,恕我失礼,但他们好像知道你是立场最弱的一个,才会想出这样的计划。是社长吩咐的,所以那些家伙才会做出这种事。我……虽然依稀察觉了,却也觉得光天化日之下,不可能绑得了人吧。我也料想就算你是一般人,应该也会有所抵抗才是……”
我没有抵抗。这表示我连一般人都不如吗?
那么……我岂不是失去一般人的立场了?
“嗳,那伙人极端排斥惹上警察。我想如果你吵闹起来,他们应该就会收手,没想到……”
骏东失望地俯视我。接着露出幻灭的表情,深深地叹了一口大气。
我好像惹人受不了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我是个无能的凡人。
“所以我在这里跟你打个商量。”
骏东一脸肃穆,声音压得更低了。
“刚才和你谈过之后,我知道榎木津先生并没有其他意图。他八成是看到银信阁社长,就知道他所做过的坏事了吧。敝公司的社长呢,怀疑榎木津先生背后另有高人指点,想要摧毁咱们加加美兴业。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根本没那种事。
榎木津不可能会接下图利企业的案子。说起来,上次的工作会实现委托人的愿望,也形同偶然。榎木津只是顺从自己的好恶,尽情兴风作浪罢了。
“所以呢,”骏东说,“我想放你逃走。”
“请放我走。”
我坦白过头地坦白说。这是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话,所以是千真万确的真心话。说出口后,我才觉得这话很蠢,但这时候逞强也没有好处。
我……不想被打个半死。一般市民中有几个人会碰到被打个半死这种事的?
“这个……”骏东留心门扉,从内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给我看。是小刀。
“这个呢,喏。”骏东以门扉看不见的角度,用小刀抵住自己的肚子。用力一按。
“这是竹制假刀。喏,不会割伤,也刺不进去。”
“哦。”的确,那是在木片还是竹片贴上锡箔纸做成的假刀。
“这是演戏用的小道具。”骏东说。然后他走到我前面,用那把假刀也抵住我的脚。
“不痛,对吧?”
唔,只是觉得被压了一下。
“我这里也有真家伙。”骏东出示内袋。
“接下来……我们要演一出戏。”
“戏?”
“对,我会用这里的真刀割断绑住你的绳子,绳子一断,你就……”
“逃、逃跑?”
“不,在逃跑之前,你也要演一出戏,要不然我就危险了。如果我只是割断绳子放你逃走,我岂不就只是个背叛者而已吗?对吧?那样我会被打个半死的。不,我是道上人士,会被打个全死的。”
“全……”打个全死是什么意思?
“听好了,我会割断绳子,然后你就把这把假刀——不要弄错喽,从我手中抢过这把竹刀。然后用它狠狠地刺我。”
“刺你?”
“假装的、假装的。”骏东说,“看,不会刺进去,对吧?就算硬刺,也刺不进去的。即使狠命刺下去,也不会受伤。你就瞄准我的肚子刺上来吧,然后……”
骏东用拐杖头指不窗户。
“那道窗户……是毛玻璃窗户,那里是开着的,你从那里逃跑。哦,我会巧妙周旋,不让他们追上去。那些人看到我按着肚子痛苦挣扎,也不会抛下我不管吧……而且他们也非常清楚你跟警察有交情,从今以后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了吧。”
“可是……”
不会曝光吗?
“不会有事的。”骏东说,“我连血浆都买来了,就装在肚子里。为了让你我双方都平安脱身,就只有这个方法了。快……”
骏东说完,绕到我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