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弄不懂,揔兵卫说道:
“那场百物语称不称得上圆满落幕?总感觉到头来变得一阵混乱。与次郎,你有何看法?”
“虽是一阵混乱——但也圆满落幕。”
至少,与次郎所设的局是圆满落幕。
因此,理应认为这结果堪称成功。
“倒是,该怎么说呢,最后那异象,还是妖怪什么的,究竟有没有现身?”
“妖怪不是就逮了么?一个连新政府也拿他束手无策的大恶棍,三两下就将罪状全盘托出、束手就擒。难道这称不上异象?”
敞开衣襟露出胸脯,手中不断扇着扇子的揔兵卫嗤鼻哼了一声。一脸鄙视地瞧他看了一眼,正马又开始翻阅起《东京绘入新闻》。
“到头来,又成了咱们巡查大人的功劳了。虽不知里头究竟在写些什么,但这回的事儿可又见报了。”
报上还真有绘有妖怪巡查立大功的锦绘。
画的是个犹如弓削道镜般的凶恶僧侣,被一名巡查捆绑双手的光景。上头的标题则为:“秘密怪谈会稀世杀人狂就法”。
“喂,制止那踢倒屏风朝庭院窜逃的臭和尚,还掐住他的颈子加以制伏的,可是我哪。剑之进那家伙不过是呆立一旁罢了。这幅恶徒遭捆绑图,画的应该是我才对。”
这种事儿就别在意了,正马漫不经心地说道:
“到头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依然参不透。”
“其实,乃因小夜小姐现身使然。”
什么?闻言,剑之进、假洋鬼子、过气武士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小、小夜小姐现身?当时小夜小姐不是根本不在场?”
“在场。是我邀来的。”
“邀、邀来?为何要邀小姐来?”
“好让——公房卿把梦给作下去。”
没错。
话完百则时现身的鬼怪,并不一定是为恶的。
鬼怪虽超乎人知所能想象,但不尽然是骇人为恶的。
与次郎推测——公房卿欲举办这场百物语,或许是为了再见已不在人世的生母,即那青鹭的化身。
孰料……
见过小夜这长相的,似乎不仅公房卿一人。
一白翁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与次郎无从得知。但从老人当时叙述的第一百则怪谈推测,当年奸杀小夜之母阿蔺的真凶,似乎就是国枝慧岳。
想必正是因此,老人才要吩咐与次郎邀请慧岳与会。至于邀来后打算如何处置,与次郎则是完全无法参透。
不过。
老人语气平淡地叙述慧岳的罪状。
而小夜就在故事行将结束时,拉开了纸门。
门一开,风就吹进了房内。
同时,慧岳也清楚瞧见自己当年杀害的女人,竟然就伫立眼前。
这教慧岳吓得失声惊叫,并高声呼喊——你不就是我当年杀害的女人?
接下来,便边呼喊着自己的罪业边往庭院窜逃,却为屏风旁的揔兵卫所阻,并一跃而上将之制伏。
当时,正马手持蜡烛照亮了一白翁的脸孔,脸上表情与次郎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老人脸上是一副出乎意料的神色,看来事态发展似乎是超乎其预期。
话完这第一百则后,并未起任何异象。
但至少与会者的其中几名,是目睹了鬼怪现身。
一人做了场梦,另一人则是看见了绝望。
但我还真是不解,正马说道:
“为何一见到小夜小姐现身,那和尚就要吐实?笹村,你该不是隐瞒了些什么罢?”
没错没错,揔兵卫也说道:
“与次郎,近日你常单独行动,该不会是和小夜小姐……?”
“没这回事儿。”
与次郎苦笑道。有些事儿,是万万不可透露的。
“只要结局完满就成了。其他事儿又何须追究?”
毕竟那和尚还真是大恶不赦呀,正马说道。
可是杀过许多人?揔兵卫问道。
“不,实际能证明遭其毒手的,似乎仅有两人,但这乃是因为前幕府时代的旧帐业已无从追算。即便没杀,也诳骗、勒索、奸淫了无数人。据说其无边法力什么的,也全是靠诈术捏造的。”
原来如此。即便昔日的犯行将于今后逐一曝光,小夜之母一事也已是无从追究。不仅因那已是前朝旧帐,也因为阿蔺是个缺乏身分的转场者。不过,慧岳竟然就栽在这桩无从追查的罪业上头。
真不知是为什么,正马有气无力地说道:
“咱们剑之进不过是个一遇事便找老隐士求援的蠢巡查,为何老是教他给抢尽了锋头?”
虽说让他上九十九庵,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正马将报纸略事折叠塞入怀中,继续说道:
“倒是涩谷,到头来,孝悌塾那群家伙是如何看待这件事儿?”
“据说众人均信服并无异象。”
“噢?”
“眼见什么怪事也没发生,未待公笃先生训谕讲评,众人便主动承认世间果然无鬼神,想来这些家伙还真是窝囊呀。这些蠢才,就连大名鼎鼎的圆朝都没能认出来。”
果真是愚蠢至极。没脑袋的家伙就别学什么儒学了,该来学学剑道才是,揔兵卫说着,将榉木的树枝给踢得老远。
一行人拐了个弯,进入小巷内。
突然间,云层飘离,一道夏意盎然的阳光射了下来。
“已是夏季了?”
与次郎心想。
或许不过是心理作用使然。
不过才这么一想,竟然就传来阵阵蝉鸣。矮树墙已是近在眼前,可望见小夜正在庵前洒水。
一瞧见与次郎一行人,小夜便抬起头来,露出一脸灿烂笑容。
“小夜小姐。”
正马挥手致意道。
看来她变得更是开朗了。
“上回——劳烦小姐熬夜至天明,真是辛苦了。”
与次郎向小夜低头致意道。该说声谢的是奴家,小夜笑着说道:
“还得感谢与次郎先生如此安排,让奴家得以一偿夙愿。不过……”
可千万别让百介老爷知道,小夜突然凑向与次郎耳边低声说道。
“噢,百介先生尚不知情?”
“老爷当时背对纸门而坐,当然没察觉奴家也在场。”
喂,与次郎,揔兵卫打岔道:
“你是在耍什么诈?为何要和小姐交头接耳的?”
“噢?没什么没什么。老隐士——可是在小屋内?”
为了避免误解,与次郎急忙抛开两人,遁入庵中。
屋内是一片漆黑。
或许是因屋外过于明亮使然。
门前与走道被阳光映照得一片雪白。看来夏日果真降临了。
铃,此时,传来一阵风铃声。
与次郎穿过走道,步向小屋。
地板被踩得嘎嘎作响。在冬日,这声响听来干燥无味,此时却是如此柔和悦耳。
不出五、六步,与次郎便走到了小屋纸门前。
“老隐士在么?与次郎求见。”
未传出任何回应。与次郎拉开了纸门。
堆积如山的书卷、尘埃与纸张的气味、再加上一股蔺草的香气,朴素狭小的屋内,一切一如往常。
纸窗扇扇洞开,一道夏日艳阳射向地板,将榻榻米映照得异常明亮。
艳阳映照下。
只见老人正横卧地上。
“老隐士,一白翁。”
与次郎一脚踏入屋内。
艳阳洒得个头矮小的老人一身,身旁散乱着一堆书卷簿册。
只见身形枯瘦的老人在书册包围中闭目含笑,看来活像个天真娃儿。
桌上摆着一只铃、一张纸头。看来,这应是老人常在故事中提及的陀罗尼符罢。
“百、百介先生——”
但老人是动也不动。
山冈百介……
竟然业已断气。
与次郎见状大惊。煞那间,突然瞥见洞开的纸窗外有个白色人影。
但随着一阵轻风吹入窗内——
这白影旋即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