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斯朗伯是位腰缠万贯的女巫,关于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可思议事件,最早是内文斯和思考特律师事务所的一个低级合伙人与西蒙取得联系的。彼时西蒙正在布龙科斯一所大学举办的中世纪论坛上发表题为“巫术信仰与衰亡”的演讲,这使他受注目的程度超过通常在出版业的时候。
“伙计,我该怎么办呢?”西蒙问。我们在曼哈顿西面的一间巴伐利亚咖啡馆吃午饭。“我只不过接受了日报的一个简短而坦诚的采访,结果就收到了这样的请求。”
“他们要你干吗?”我问。“和那个富婆结婚?”
“上帝不会饶恕我的!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律师办公室吗?”
“应该可以吧。”虽然公司里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不过都不是什么非常花时间的大事。更重要的是,我的好奇心已经被吊起来了。
于是午饭后,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内文斯和思考特律师事务所位于华尔街的办公室。接待员殷勤地将我们带到克雷格·霍普金斯的办公室,他正是联系西蒙的那个低级合伙人。“很高兴您能来,”说着他向我们伸出手。我猜他大约三十岁,不过他浓密胡须和头发掩盖下的红润肤色令我觉得很难准确估计实际年龄。他有一对清澈真诚的蓝色眼睛,我想他在法庭上一定意气风发。
“我得事先向您申明,”西蒙对他说,“我并不是什么私人咨询公司。我可以回答您关于巫术的问题,但也仅限于此。如果事关那个女人本身……”
“噢,我们和她之间确实有业务。至少我和这业务有关。莫德·斯朗伯是一个七十八岁的老人,她的财产在我接手过的案子里是最多的。说老实话,我不想冒犯她——这对我本人和公司都没好处。”
“你在电话里说她是个百万富翁。”
“这不是什么秘密。去年她捐资建造了新英格兰一所药学院的新翼,她还在公开场合提到在她过世后,要设立一个基金会来处理她的遗产。她唯一没有对外公开的事情,就是她这辈子绝大部分时间是一个开业女巫。”
“你是怎么知道的?”西蒙·亚克问他。
“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就在这间办公室里。一年前,我们谈到她是如何积累起这些财富的。看起来,这些钱都是来自远房亲戚朋友的遗赠。当时,她告诉我她是个女巫,给那些人施了魔法。”
“你该不会相信她了吧,”我说。
“一开始当然不相信。但莫德·斯朗伯是个谜一般的女人。我开始意识到,不管她是否真的具有魔力,至少她自认为是一个真正的女巫。”
“有时候自信这种东西是盲目的,”西蒙低声说。他牢牢盯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律师。“请告诉我,霍普金斯先生——除了她本人那些具有感染力的言论之外,这个女人有没有展示过她确实能够使用巫术的证据?”
“有,”他慢慢地说,仿佛在考虑每一个用词是否妥当,“是关于她丈夫的事。”
“你没告诉我她结婚了。”
“我第一次接待这位客户时,自己都不相信她结了婚。她最早是另一位公司成员的客户,他去世以后,客户被划分给其他一些低级合伙人。客户档案记载她是未婚,我也从没就此询问过她。但是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下午她打电话给我,声音里透露出极度焦虑。好像是她的前夫回到镇上跟她要钱。我进一步了解到他们大约是二十年前离婚的,那时她还没什么钱。他七十岁出头,比莫德年轻几岁,身体状况非常好。”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
“莱尔·凯瑟尔,不过恐怕他已经和我们阴阳两隔了。”霍普金斯犹豫着,像是在斟酌是否有必要和盘托出。“她对他施展了魔法,然后他就死了。”他递给我们一张照片,上面有个戴眼镜的秃头男人。
西蒙从椅子里向前倾。“他是怎么死的?”
“他从一间百货公司的厚玻璃窗摔了出去。尽管他确实抓住了某些东西没有掉下去,但没想到会被玻璃夺了性命。一条长长的玻璃划开了他的喉咙。”
“莫德·斯朗伯对此负责吗?”
年轻的律师点了点头。“她声称——当然,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我甚至不想花时间再重复一遍。”
“既然如此,你还一幅有了大麻烦的样子把我找过来干什么。”
霍普金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律师要对他们的客户承担某些责任——至少有责任监督他们遵守法律,不危害他人。莱尔虽然死了,但他还有个叫埃里克的哥哥还活得好好的。我担心莫德·斯朗伯下一步可能——可能会对他不利。”
“这难道不应该找警察吗?”
“这事儿不能找警察和私家侦探这类人,亚克先生。坦白说,当时我已经是束手无策了,直到我看到您将要在大学登台的通知。也许,只是也许,您能在任何可能的事情发生前和她谈谈?”
我知道有些东西西蒙是不会问的,于是我插入了一个实际的问题。“你们公司打算雇佣亚克先生作为这个案子的顾问吗?”
“不用我说,你们一定也明白,这种服务是不可能把帐单转寄给客户的。不过公司会承担任何必要支出,当然也包括您的报酬。您能打个电话给莫德·斯朗伯吗?说服她停止愚蠢的举动。”
“愚蠢?你是指她威胁要对埃里克·凯瑟尔施法吗?”
“没错,”他平静地回答。“她深信丈夫的兄弟也是来要钱的。我建议她只要不把遗产继承权给他就行了,但她听不进去。”
“她威胁说要杀死埃里克,就像杀死她的前夫那样?”
“是啊。”
西蒙·亚克站了起来:“我很乐意和她谈谈。请尽快安排会面。”
会面被安排在当天下午,我陪同西蒙一起拜访。接下来要和住在繁华的帕克大道上豪华公寓里的富有女巫会面,这个念头令我俩有些激动。出租车到达目的地时,我问西蒙:“你真信她是个女巫?”
“克雷格·霍普金斯相信——他认为她能够通过施法杀人。心中有法,假能成真。”
“你的意思是,莱尔之所以从厚玻璃窗摔出去,只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前妻诅咒了自己的死亡?”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在澳洲丛林,有一种巫术仍在土着民间流传。用一根骨头指着敌人被认为能够导致敌人的疾病和死亡。前提是,受害人知道自己被骨头指过了,而且这种被害妄想强烈到足以引发身体疾病的程度。”
“你认为发生在这儿的事和那类似?”我继续之前的话题。
“这有待观察,伙计,”西蒙回答。我们把莫德·斯朗伯的名字告诉保安,接着等待他向住客通报来访。
她的公寓位于二十二层,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个穿制服的女佣,说话带着法国口音。她将我们留在一个豪华的客厅里,带有金色斑点的墙纸与家具的金色花纹相映成趣,一时间我的思绪从曼哈顿令人窒息的天际线飞往温暖安详的南方。
过了一会儿,莫德·斯朗伯来了。她是个块头比较大的女人,看她走向椅子的动作就好像一块巨石在滚动。只有白发和皱纹昭示了她七十八岁的高龄。她眼睛里透露着警觉,用一副工于心计的目光看着我们。“我律师让你们来——,”她说道,连互相介绍也省了。“他派你们来干啥?”
西蒙清了清嗓子说:“我是西蒙·亚克。我是一个做学问的,专门研究——”
“我知道你是干嘛的。恶魔猎人,巫术毁灭者,不死侦探。你来我这有何贵干?”
“只是聊个天而已。我既不会把你捆在木桩上用火烤,也不会严刑逼供你坦白。你说你是女巫我就相信你。”
她微微欠身,恢复了一些言语中的沉着。“我没有炼药的大锅,也没有会飞的扫帚,亚克先生,我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的。”
“年轻的克雷格·霍普金斯似乎认为您要对您前夫的死亡负责。”
她靠在椅子里,给女佣指示。“玛丽,给客人上茶。”然后她继续和西蒙的谈话。“我想喝茶应该没关系吧。听着,亚克先生,关于莱尔·卡塞尔的事,他的死是一场悲剧,但并不出乎我预料。”
“你给他施加诅咒了吗,还是催眠?”
她欣然承认。“没打算杀他,只是想让他离我远点。他和他兄弟过了这么多年才回来,无非是想看看能从我身上榨取点什么。我找人和他们谈过,可没什么效果。”
“于是你就把你前夫干掉了?”
“你不觉得这个词太刺耳乐吗?我制造了一种令他不安的气场,如果这是导致他死亡的原因,我只能说抱歉。”
“现在是不是轮到埃里克了?”西蒙微笑着问。
“他俩一直都很亲密。他们和他们的父亲都是法国人,母亲是美国人。在巴黎长大后,为了躲避战争,举家移居至此。我和莱尔结婚大概二十年,当时我还不像现在这么富有,可对兄弟两人也还算大方。和莱尔离婚后,他们就搬走了,直到最近才回来。几周前莱尔死了,埃里克就在格林威治村租了个公寓。”
“你是怎么变的像今天这么有钱的?”西蒙问。“如果您能包容我的好奇心的话。”
“我不介意。我想霍普金斯怎么着也告诉你们一些了。这些年我结交了不少朋友,他们死后,把钱留给了我。”
“你运用了女巫的能力?”
“你这么说也可以。”这时玛丽走了进来,端着一只银制托盘,上面放着茶水。玛丽给我们上茶期间,老妇人始终不发一语,我趁机观察玛丽。她是个标准的黑发美女,苍白的皮肤恰好映衬了娇艳的口红色。“这儿没你的事了,”上完茶,莫德·斯朗伯吩咐道,等女佣回到厨房后,我们才重新开始谈话。
“她也是法国人吗?”西蒙问。
“玛丽?是的。在她面前我一向谨言慎行。上一任女佣去年离职后,莱尔推荐了她,我一直怀疑她是莱尔安插在这里的眼线。”
“但是莱尔现在已经死了,”西蒙提醒道。
“他哥哥埃里克还活着。有时候我觉得他们比双胞胎还像。”
“所以你要给他也下个咒语?”
“我老了,巫术对我而言只是一种爱好。莱尔的死也许是命数吧。人终有一死的。”
“那你没有威胁埃里克咯?”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因为你的律师。”
“他还说——”一楼大堂的蜂鸣器打断了她的话。“玛丽,去看看谁来了!”
女佣再次来到客厅,按下蜂鸣器的应答键,内线电话里传来沙沙的声音。“女士,朗斯特罗姆医生来访。”
“知道了,请他上来。”说完,她转向西蒙:“很抱歉,我医生来了。也许我们可以约个别的时间再谈——谈谈我们都熟悉的老朋友。”
西蒙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您说的是?”
“还用问吗,当然是撒旦了。”
厨房里传来玻璃碎掉的声音。我朝玛丽去厨房经过的那扇门移动,刚好玛丽从那儿探出头来,面无血色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非常抱歉,女士,”她说。“我打碎了一个水杯。”
即使有满腔怒火,莫德·斯朗伯也没办法发泄,因为朗斯特罗姆医生很快就上来了。医生进门后,她便遣开女佣,给我们作了相互介绍。朗斯特罗姆是一个瘦高个,头发灰白,蓄着小胡子,他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西蒙·亚克。我听说过您的大名——您这周是不是在我母校有个演讲?”
他们开始友好的寒暄,我则朝门口走去。没过多久,西蒙慢慢地跟了上来。
“有意思,”我们进入电梯后,他说道。
“谁啊?莫德·斯朗伯还是那个医生?”
“错了,”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是那个女佣。”
“你是指当她听到撒旦这个名字时,把杯子打碎的事?”
“按理说,她早该对女主人的言行习以为常了。”
我们沿着原路经过旋转门离开,穿着制服的保安还在大厅执勤,这时西蒙的视线被一个男人吸引了。这是个秃顶的男子,戴一副厚厚的眼镜,他正迈着坚定的大步朝这栋大楼走来。
“不好意思,先生,”西蒙在人行道上将他拦下。“您该不会是埃里克·卡塞尔先生吧?”
“是的,”男人回答。“俺们在哪儿见过吗?”他说话带有明显的法国口音。
“我们素昧平生,”西蒙回答,“不过我是为了您——和您的弟弟来到这里的。”
“俺弟弟死了。”
“我知道。有个律师,他叫克雷格·霍普金斯,他觉得你也有生命危险。”
“那个巫婆的诅咒?”卡塞尔嗤之以鼻。“俺有俺的护身符,不怕诅咒。”说着他就打算推开我们。
“现在别去找她,”西蒙提醒他。
埃里克·卡塞尔回过头看着西蒙。“对付我弟弟的招数对我来说不起作用,”说完,他就推着旋转门走了进去。
“你怎么知道他是埃里克·卡塞尔?”我问。
还没等西蒙回答,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推着旋转门的卡塞尔不知为何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好像在大声喊叫,又像是愤怒地呻吟,同时奋力推着转门里的一扇玻璃。但是门好像被什么东西夹住了,即使保安和我们分别从内外两侧同时用力也徒劳无功。
卡塞尔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坏了,他转过身,背对着保安,试图从我们这边原路返回。可是这也不行,终于发现自己无路可走的卡塞尔开始拼命敲着玻璃,脸上充满了恐惧。
“别把玻璃弄碎了!”西蒙大吼,他也许是想起了卡塞尔弟弟是怎么死的。“别怕!我们马上救你出来!”
令人意外的是,被困的男人忽然全身战栗起来。他抓着上衣口袋,掏出一只黑色记号笔。
我们无助地看着他在面前的玻璃上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单词。
再然后,他的嘴巴无声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把笔一扔,颓然倒在被阻塞的旋转门里。他写在玻璃上的那个单词是“玛丽”。
“他死了,”西蒙说。这时保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旋转门重新开始转动。于是西蒙对他说:“打电话给楼上斯朗伯女士的房间,请朗斯特罗姆医生下来。”
“他怎么死的?”我问。
“不知道。可能是心脏病。他也不年轻了。”
我看着卡塞尔在转门玻璃上写的字。“西蒙,他可不认为自己是心脏病突发。他觉得自己是被人谋害的,所以写下了指出凶手名字的死亡留言。”
不过西蒙完全没在听我说话。朗斯特罗姆医生应招来到楼下,他跪在死者身旁开始检查。他解开卡塞尔的衬衣,检查心跳状况。“这个人已经死了,”他进行了确认。
“你认识死者吗,医生?”西蒙问。
“我印象里从没见过他。他是谁?”
“埃里克·卡塞尔,莫德·斯朗伯前夫的哥哥。”
“他是来找她的?”
“我猜是的。”
朗斯特罗姆进一步松开了死者的衣物,试图用瞬间电击让心脏恢复跳动,但没有成功。一辆救护车和警车抵达了现场。尸体被搬走了,这时我发现那个大楼保安正在仔细研究旋转门,并擦拭着里面的玻璃。“写在这里的字怎么没了?”我问他。
他看上去一脸茫然。“什么字?我什么也没看到——除了有些污点。”他是个三十多岁的黑发男子,看上去可能当过拳击手。
“你叫什么名字?”
“维克·谭纳。你问这干嘛?”
“你是大楼物业雇佣的吗?”
“当然了。要不然你当我锻炼身体啊?”
“发生什么事了?”西蒙朝我们走过来。
“他把卡塞尔写的字擦掉了,”我说。
“没关系。反正我们看见了。”
“可是——”
“警方认为是自然死亡。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作他想呢。”他拉着我的手离开现场。
“你相信这是女巫的诅咒吗?”我说。“你认为这些玻璃门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的牢笼?”
“我相信他是在我们眼皮底下死去的,他被困在旋转门里时,没有任何生物能够接近他。他不可能是被谋杀的,因此只能是自然原因导致的死亡。”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在克雷格·霍普金斯俯瞰华尔街的办公室里,我们也是这么和律师说的。起初他并不相信我们的说法,于是他询问我们和莫德·斯朗伯会谈的详细内容以及之后和埃里克·卡塞尔的相遇情况。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卡塞尔?”他问西蒙。
“你给我看过他弟弟莱尔的照片。同时莫德·斯朗伯告诉我他们两兄弟比双胞胎还像。当我看到一个和照片如此相似的男人朝大楼走来的时候,我当机立断那就是埃里克。”
“埃里克死了!我真是不相信他们居然都死的这么奇怪。也许这个老女人真的是巫婆。”
“还有别的可能,”西蒙说。“例如,巧合。说起来,关于拉斯特罗姆医生,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律师耸耸肩。“他是莫德的老朋友。死了老婆,这些年一直独居,倒也活得滋润。除了自己的琐碎工作外,还为政府从事一些和电鳗有关的研究。”
“玛丽呢?那个斯朗伯女士的法国女佣。”西蒙问。
“我对她一无所知。莫德最近只提到过她一次,说她没有得到自己的许可私下和某个男人见面,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我去公寓拜访的时候,只见过她一两次。”
西蒙点了点头,好像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答复。“很抱歉没能给你提供更多帮助,我们到得太晚了。”
“太晚了?”霍普金斯重复了一遍,显得很不理解。“我一直以为他死的时候,你们已经在那儿了。”
“也许埃里克·卡塞尔的死从很久以前就埋下了伏笔,莫德·斯朗伯的诅咒从那时就开始了。”
“这么说你相信巫术的能力?”
“我相信莫德·斯朗伯的能力。这没准是两回事。”
次日一早,安东尼·班托警官前来拜访。秘书通报后,他漫不经心地走进我的办公室,视线在墙上的画作间逡巡,那些都是我们公司出版的畅销书封面,我们把封面插图放大后裱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来出版社办案。海王星图书,啊哈?我儿子读了很多你们出的书。你们的书就是在这栋楼里印刷的?”
“不,是在新泽西那边印的。这里只是编辑部和销售部。”
“我猜出版这行很有意思吧?”
“您是为了昨天我目击的死亡事件而来的吗?”
“没错没错。”他掏出记事本,快速翻页。“埃里克·卡塞尔。是这个家伙吗?”
“是他。”
“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当时你和一个叫西蒙·亚克的在一起?”
“是的。”我复述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只隐去了莫德·斯朗伯的诅咒这部分内容。“你们的验尸报告出来了吗?”
他抓了抓耳朵,然后点头道:“这就是我来你这里的原因。”
“不是心脏病发吗?”
“不是。他是被毒死的。”
“毒死!”我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该不会是慢性毒药在他被困旋转门的时候发作了吧,哈哈?”
班托警官不理会我的挖苦,径自摇着头。“不,事实上,药物分析人员说那是一种能在一分钟内引发死亡的氰化物。被害人左臂有明显的皮下注射器针孔痕迹。”
“这不可能,”我坚持道。“西蒙·亚克和我自始自终都看着他,没人接近过死者。他被困在旋转门里面以后,没人能接近他。”
“他从门里被救出来之后呢?”
“那时他已经死了。”我想起了医生和保安的脸。“就算他没死,我和西蒙也一直在旁边。要是有人给他注射毒药,我们不可能没看见。”
警官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你这么说我接受,但他不是自杀。尸体周围找不到注射器。”
“我们一直能看见他的手上动作,”我表示同意。“他用记号笔在玻璃上写字。”
“写字?”
“我之前报告过了。他写的是玛丽这个名字。”
“他临死的时候写的?”
“没错。他好像没办法说话,肌肉的力量在迅速消失——应该是在一分钟之内死亡的。”
“现场有人叫玛丽这个名字吗?”
“现场没有。”不过我告诉他莫德·斯朗伯的女佣就叫这个名字。
“你有什么理由认为这个玛丽就是他写的那个玛丽,甚至说他写的名字是指明凶手身份的遗言?”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侦探小说里不是经常有那种死亡留言——”
“先生,这不是侦探小说。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那时你可能还没出生,我猜——那电影里也死了个男人,他死的时候说了一个单词:罗斯波德。结果那根本不是人的名字——只不过是他小时候拥有的一支雪橇的牌子。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吗?”
“公民凯恩,”我说。“我已经出生了。”
“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是的。”
“明白就帮我想想。谁有可能给卡塞尔注射毒药?”
我想了一会儿,说:“没人。”
“你肯定?”
“没人,”我重复了一遍。“他不可能是这么死的。”
“可他就是这么死的。除非你相信有超自然力。”
“谁说过和超自然有关的话题了吗?”我问。
“我得让你知道,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询问过西蒙·亚克了。他好像认为超自然的解释也是有可能的。他说了一些关于巫术的有的没的。”
“噢。”
“我还会来找你的,”说着,班托其身打算离开。
他走出门的时候,我问:“你相信巫术吗,警官?”
他回头一笑。“当然不信。我不吃那套。”
班托一走,我就给西蒙打了个电话,向他报告了我们的谈话情况。“我和他的谈话也差不多,”他告诉我。
“卡塞尔怎么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被注射毒药呢?”我问。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西蒙沉吟道。“今晚我有演讲,你过来听吗?”
“当然。”大学论坛的晚场是对公众开放的,西蒙会发表一个简短的演讲,这和他给学生演讲的版本不同,是迎合大众口味的修订版。
“演讲从八点钟开始。”
“我会准时到。”
西蒙的演讲我以前也听过很多次,但今晚的演讲主题是中世纪的魔法。西蒙富有激情的气魄深深感染了年轻的听众。看着他的手势,听着他的话语,我眼前浮现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中世纪宗教法庭对女巫施以火刑,吉尔斯·德·莱斯男爵和圣女贞德策马同行,大地之父在冷月下舞蹈,我也几乎要相信西蒙真如他自己所宣称的那样,见证过这一切。
演讲结束后,我在讲台后方找到西蒙。“西蒙,你今晚的表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棒,”我说。
不过恭维显然不是他需要的。“跟我来,伙计。有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客人在后台等我。”
我跟在他身后,经过灯光昏暗的走廊来到一间狭小的办公室,这是主办方为他准备的房间。令我大感意外的是,有个年轻女子耐心地坐在这里等待——是玛丽,那个女佣。
她看到我跟在西蒙后面,立刻惊讶地站了起来,不过西蒙立即安抚她。“不必担心,这是我朋友,你可以畅所欲言。”
她点了点头,我注意到她手里抓着一个皱巴巴的棕色纸袋。“亚克先生,我必须来见您,”她说。“昨天我听到您和斯朗伯女士的谈话,在——在谋杀发生前。”她抬起头,一对黑色的眼眸望直视西蒙。“您知道,已经死了二个人了。”
“是的,我知道。”
“兄弟两人,女主人的前夫和他的哥哥。”
“你给我带来了什么东西?”
“我在主人的卧房抽屉里找到了这个。”她将袋子塞到西蒙手里,然后坐了回去。一幅如释重负的喜悦感。“我想过找警察,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把东西交给您。”
西蒙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取出两个相同的实心人偶。脸部被赋予了简单的男性面貌,还有一些头发。人偶的衣服好像是从真正的衣物上裁剪而来。两个人偶还被起了名字——一个背上别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莱尔,另一个则别着埃里克的纸片。叫莱尔的人偶脖子上插着一条玻璃。埃里克人偶的左臂则钉着一个小小的大头针。
“我的天!”我倒吸一口冷气。“真的存在伏都教巫术这种东西吗?”
“看起来是这样,”西蒙喃喃自语,一边仔细地检查两个人偶。“人偶是女巫们惯用的工具,既可用来施展爱之魅惑,也可作为杀敌的工具。”
“那这不就结了——莫德·斯朗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巫!”
“别急着下结论,伙计。”他又转向这个法国女孩,问道,“玛丽,你是什么时候找到这些东西的?”
“今天早些时候,我当时在打扫卫生。”
“你说是在抽屉里找到的?”
“是的。”
“是斯朗伯女士常用的一个抽屉吗?”
她有些犹豫。“不是。更像是她用来藏某些东西用的抽屉。”
“她知道你拿了这些东西吗?”
“应该不知道——除非我离开后,她去找过人偶。”
西蒙点了点头。“告诉我一件事,你认识埃里克·卡塞尔吗?”
玛丽摇头否认。“我从没见过他。但我认识莱尔。他在世的时候,给我介绍了这份为斯朗伯女士服务的工作。我不认识他的哥哥。”
“斯朗伯女士经常有客人来访吗?”
“不是这样的。她没有什么朋友。她告诉我他们都去世了。”
西蒙把人偶放回纸袋。“我希望你把这个放回去,”他指示对方。“尽可能按照你发现它的时候那样,一模一样地放好。”
“可是——您不打算向警察报告吗?”
“还不到时候。”
她有些勉强地接过袋子,我们目送她出门。
西蒙一直看着她走进夜幕里,经过停车场的时候,她走向一辆停在那里的车。见她走近,车的头灯亮了起来。“跟我来,”他忽然说,“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不是一个人?那又怎样?”
“还记得克雷格·霍普金斯今天说过的话吗,他说莫德禁止玛丽见一个人。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车子刚刚发动准备离开时,我们赶到旁边。街灯的光线从头顶洒落在挡风玻璃上,玛丽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们。握着方向盘的,是大楼保安:维克·谭纳。
我们开车尾随来到市中心。
“这么做可能毫无意义,”我抗议道。
“也许吧,”西蒙没有反驳我。
“那我们犯得着跟他们回到莫德·斯朗伯的公寓来吗?”
“有必要,我要确认人偶是否完璧归赵。”
我们再次被通报来访后,和玛丽一起上了楼。维克·谭纳没有搭理我们,直接开车走人。“您不信任我吗?”在电梯里,玛丽问西蒙。“您认为我不会把东西归还吗?”
“我们是来分散敌人注意力的,”西蒙解释道,“这样你才有机会把东西放回那个抽屉。”
结果敌人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一进屋,便看见莫德·斯朗伯,律师克雷格·霍普金斯以及朗斯特罗姆医生正握着饰有凹槽的瑞典酒杯,并啜饮着其中的香槟。“你们来得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庆祝,”她说。“人越多越热闹。”
“我们要庆祝什么?”西蒙接过一杯香槟问道,此时玛丽脱下外套,消失在卧房里。
“我的婚礼!朗斯特罗姆医生和我一周前结婚了。我本想保守这个秘密,但他说服我是时候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了。”
我们半是惊奇地表达了对这对新人的祝福,朗斯特罗姆医生愉快地笑着和我们握手。“你们是克雷格的同事啊?”他显然对我们的身份不是很确定。
“他们是咨询师,”霍普金斯立刻替我们解围。
“这是我生命中最棒的一周,”朗斯特罗姆说。“莫德宝贝就是那个能和我白头偕老的人。我很高兴她不再将这件事作为秘密保留。”
玛丽再次从卧房里出现,于是莫德吩咐她再开一瓶香槟。“霍普金斯先生的杯子空了,亲爱的。”
“不了不了,”律师执意表示不必了。“我真的得走了。”
我和西蒙也决定一起离开,莫德送我们到门口。“亲爱的克雷格,很抱歉没有及早通知你这件事,不过你能理解的,对吗?下周我们可以就任何法律上需要处理的问题好好谈谈。”
“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除非您打算更改遗嘱。”
“到时候再说吧,”她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对了,明早你能过来一趟吗?那个叫班托的侦警察和我约了明天十一点钟来访,要是你也在场的话,我会好过一些。”
“没问题,”他欣然应允道。“乐意效劳。”说完他在行事历上标记了这个时间。
她又转而对西蒙说,“在我这样的年纪,一个女人要是能和她的医生或律师结婚,生活可就容易多了。”
西蒙笑了,然后在即将跨出门口时问道。“还有其他人知道您结婚了吗?比如玛丽?”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别人,所以谁也不知道。”
“那么,明天早上见了,”霍普金斯说。
在电梯里,我说,“今晚肯定和巫术扯不上关系了。”
西蒙·亚克微微一笑。“可能她对朗斯特罗姆医生用了爱之魅惑呢。女巫有时候会用红色缎带将两个人偶拴在一块儿,借此对所爱之人施加魅惑。”
“人偶?”霍普金斯问。
“她卧房抽屉里藏了两个人偶,”我告诉他。“玛丽发现后,拿给了西蒙。人偶各自附的标签上写着莱尔和埃里克的名字,身上分别插着玻璃和大头针。”
“我的上帝!”
“显然她的祷告这一次不是说给上帝听的,”西蒙干涩地说。
“但是——如果这是真的话,你不就等于承认卡塞尔兄弟俩是她害死的吗?你等于在说:我有证据证明她的巫术真的管用。”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我们来到一楼大堂,从保安身边经过。保安换了人,维克·谭纳不见了。“我说的是有人制作了这些人偶,而导致埃里克死于旋转门内的罪魁祸首也是同一个人。”
“除了莫德还能是谁?”
“还能是谁?”西蒙机械式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问题。“比如玛丽啊。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玛丽才是帕克大道的正牌女巫。”
我们找了一间靠近中央车站的酒吧,在酒吧特设的独立包房入座,谈话一直延续到深夜,。事实上,我们是从莫德·斯朗伯家一直走到这里的,然后觉得有必要继续谈论下去才进了酒吧。
“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克雷格·霍普金斯问道,“你说有人制作人偶害死了埃里克·卡塞尔?那莱尔·卡塞尔的死怎么解释?”
“莱尔的死可能是一起事故,”西蒙解释道。“但埃里克无疑是被谋杀的。他的左臂被注射了毒药,而代表他的人偶身上钉着大头针的位置也是左臂。由于验尸结果并未对外公开,惟有两种可能的解释。一是我们选择相信巫术,一是杀害埃里克的凶手事后制作了这些人偶。因为局外人是不可能知道埃里克的死因的。”
“你们俩当时就在旁边,凶手是怎么办到的呢?”律师感到很好奇。
西蒙·亚克喝了一口不甚对味的进口啤酒,身子向后倚。“我提一个纯假想的可能性来检讨一下。莫德·斯朗伯笃信自己是一个女巫,但事实上她并不具备相应的能力。莱尔·卡塞尔急着想窥探前妻的一举一动,可能还包括她与朗斯特罗姆医生的关系,总之她将玛丽以女佣的身份安插进公寓。玛丽很快与白班的大楼保安熟稔起来,并且二人密谋诈取老妇人的财产。”
“这不可能,”霍普金斯表示了不同意见。“我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财务状况。”
“虽然莱尔死于一次事故,但他哥哥不是。埃里克偶然发现了玛丽和维克的阴谋。他威胁他们要把这事告诉老妇人,两人只得杀人灭口——但必须采用一种方法使人认为他的死亡与莱尔之死是有联系的,也因此可以嫁祸于一直声称具有女巫能力的莫德。他们制作了人偶,并将其放入公寓。玛丽告诉我们莫德从来没有访客,那还能是谁呢?接下来,维克守在一楼大厅等待埃里克前来。他用一个小的金属楔子卡住旋转门,然后趁解救埃里克的时候,用某种方式给他注射的毒药。埃里克并不认识维克,但在临死前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用尽最后的力量,在玻璃上写下了玛丽的名字。而维克一逮到机会就把名字擦掉了。”
“但是,他要怎么样才能给埃里克注射呢?”我还是想不通。“他们之间一直隔着转门的一扇玻璃啊。你之前曾暗示说埃里克被困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我收回,”西蒙说。“在我们把他从里面弄出来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那要怎么解释下毒的手法呢?”
“这个可以容后再想,”克雷格·霍普金斯说。“我接受这个假设的大部分内容——很有说服力。没人会知道玛丽把人偶放在哪里,于是她装作是自己偶然发现了主人的秘密,并把东西交给你,西蒙。真是完美的解释。”
“现在要做的就是证明这个假了,”我说。
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都在想着该怎么办。
谈话结束时已经很晚了,我给妻子雪莉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晚我在城里过夜,正好西蒙在大学的临时房间有一张多余的床。
于是第二天早上班托警官出现的时候,正巧遇上我和西蒙在一起吃早餐。“你们哥俩住一块儿还是怎么的?”说着他在我们桌旁坐下。
“昨晚我没赶上去维斯切斯特的末班火车,”我解释道。“西蒙收留了我。”
“您有什么事吗?”西蒙问班托。“我以为您今天早上要去拜访莫德·斯朗伯的。”
“你说对了。不过那得到十一点,之前我想还是先来找你谈谈。”他伸进口袋拿出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塑料小工具。“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西蒙接过来拿在手上反复端详。这是一个圆形、扁平的物体,直径约为几英寸。在圆盘一侧有一条中空的管道,里面用一个小杆固定着一根弹簧。“瞧,”我演示给他看,“弹簧被锁住处于压缩状态时,给圆盘侧面施加一定程度的压力能够解除锁定。如果在通道里面放些什么的话,将被弹射出一英尺远左右。”
“你这是在哪儿找到的?”西蒙问。
“埃里克·卡塞尔的房间。他在格林威治村有个公寓。那儿没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东西,除了这玩意儿,因为我不知道它是干嘛用的。”
“许多年前,我见过一个相同的东西,”西蒙说。“伙计,还记得吗,一九五几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在沙漠里调查的那起军事基地杀人事件。当时他们还在研究神经毒气以及相应的防护措施。始终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你如何抵御能在数秒内夺人性命的气体?戴安全面具所花时间太长了。”
“这个圆盘能用来防御毒气?”班托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西蒙点了点头。“这东西通过了测试,但是一直没有给军队装备。因为有人提出了研发解毒药的想法,于是神经毒气的威胁渐渐消失了。早在二战期间,这个工具就被发明了,目的是在必要时提供一种瞬间注射的方法。将微皮下注射针头安置在中空管道内,再配以一针剂量的神经毒气解毒药水。然后把圆盘紧紧贴在胳膊或腿上。给这一侧施加压力——只需朝身体方向按压手臂即可——便足以释放弹簧,针头便射入皮肤。整个过程只需一秒,完全来得及地狱神经毒气。”
“埃里克·卡塞尔不是被毒气干掉的,”班托说。
“没错,但是这个小玩意儿能帮我们解开这个案子。”
“噢?”
“您想要证明凶手身份的证据吗,警官?您想让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归案吗?”
班托爽朗地笑了。“当然想啦!”
“那么您去告诉莫德·斯朗伯,就说您今天下午晚些时候要去搜查卡塞尔的公寓。别忘了编个借口,解释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进行搜查。搜查的目的您就说是为了寻找关于埃里克死因的线索。”
“好的,我就这么办。”
“言多必失。只需要告诉她搜查部队会在午饭后前往死者公寓。另外,把公寓地址告诉我们,在你的人到达之前,就由我们来进行监视。”
“我可以派手下过去的啊……”
“公寓地址是什么?”
班托告诉我们一个地址。“好吧,”他说,“这是钥匙。替我把这盘子找个抽屉放回去,然后离开。我的人会给你们提供后援。如果你的假设没错的话,她会试图在我进行搜查之前把证据销毁,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西蒙说。
“行动吧。”
我们搭乘出租车前往格林威治村,到达布里克街的时间是十一点过几分。“他居然这么相信我们,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我对西蒙说。
“并非如此。他不是有言在先吗,门口会有一个侦探监视我们。执行我的提议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损失,这并不代表他信任我们。”
我打开公寓门,走进安静的室内,房间内有一些简单的家具。我看到一张书桌,还有一些书,主要是法文的,以及一张在晚上能够摊开成为床的沙发。这是一间属于过客的公寓,是一场旅程的中转站。西蒙将塑料圆盘放入梳妆台的抽屉里,以便能够被人轻易找到。
“走吧,”我说。
他碰了一下我的肩膀。“不,伙计。我们留在这儿。”
“可是警察——”
“我们留在这儿。凶手是条泥鳅,他可能料到有警察埋伏。”
“如果班托散布诱饵的时候玛丽没有在偷听怎么办?”
“她不会错过的。”
“然后她会把听到的消息告诉维克·谭纳,对吧?”
“走着瞧吧。”
于是我们站在一扇帘子后面静静等待,这扇帘子后通往独立于主房间的一个小厨房。我们等了一个小时,期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正午时分的街道上传来喧嚷的人声,没有不速之客光临的房间里很安静。
“没戏了,西蒙,”我说。“主意是不错,可惜——”
“嘘!”他低声警告。
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紧接着门忽然被推开。有人进了屋,快速地翻找着可供藏匿物件的地方。看身形是个男人。
我一下子想起莫德·斯朗伯今天不会是一个人和班托会面。她昨天让克雷格·霍普金斯也出席的。
我听见拉开抽屉的声音。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别想逃跑,”西蒙一边从帘幕后走出一边说道。
那人转过身来,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成一团,他立刻将手伸向口袋。他掏出一支注射器,高举着在西蒙面前晃来晃去,正在这时班托拍马赶到,他是从安全门冲进来的。
班托朝那个男人撞了上去,两人展开肉搏,不过班托一下子就将其打倒在地。“把那个针管抢下来!”西蒙警告班托。“里面注满了氰化物!”
被班托制伏的家伙停止了挣扎,我这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不是克雷格·霍普金斯。
是朗斯特罗姆医生。
“我并不感到意外,”西蒙·亚克稍后说。“班托把那个圆盘给我们看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是朗斯特罗姆了。还记得吗,他为政府做一些关于电鳗的研究。二战期间神经毒气的解药正是承袭对电鳗的持续研究发展而来。朗斯特罗姆有这方面的工具,要说服埃里克·卡塞尔佩戴也并非难事。”
“不难?”
“埃里克的弟弟已经被杀了,颇有可能是由于莫德·斯朗伯的诅咒。朗斯特罗姆骗埃里克说她对前夫使用了某种神经毒剂,并且还打算对他也如法炮制。总之,因为朗斯特罗姆是一个颇有声望的医生,埃里克对于他在药物方面的建议完全信任。朗斯特罗姆进一步告诉他莫德和自己已经结婚了,自己的情报是绝对可靠的内部消息——他不希望埃里克像兄弟那样死去,因此他为他准备好了解药。”
“但实际上,并不存在什么神经毒剂。”班托警官说。
“完全正确。朗斯特罗姆当然不可能料到埃里克会被困在旋转门里——这是一个偶然事件。他可能警告过埃里克要提防电梯或大楼的某些其他部分。小心封闭的空间,他可能是这么说的。他料到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的埃里克迟早会触发圆盘的机关,然后真正藏着氰化物的针头将会射入身体。至于验尸时如果发现紧贴着手臂的圆盘,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没人会把这和朗斯特罗姆联系起来。”
“不过他运气不错,案发时他刚好就在现场的大楼里,埃里克死后,他是第一个检查尸体的人。因此当他解开埃里克上衣进行心脏起搏的时候,便趁机扯下圆盘和胶带塞入自己的口袋。很自然地,班托来访后,他给莫德打电话探听消息,进而得知了警方晚些时候打算搜查公寓的计划。我猜他给了埃里克一个备用的圆盘,以防第一个突然失灵。还记得吗,我们在公寓大楼前遇到埃里克的时候,他说自己有对抗诅咒的护身符。他说的就是这个圆盘,只不过不仅没能护身,反而要了他的命。”
“这么说,莱尔的死和埃里克被卡在旋转门里都只是巧合?”
“没错,”西蒙说。“正是巧合。两人死后,朗斯特罗姆制作了人偶,当然,还用一小片玻璃模仿了莱尔的死法。他亲自将人偶藏在莫德的卧房里,他知道它们早晚会被发现。我估计他的长期计划是让公众认为莫德神智有问题,而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玛丽说过,公寓没有访客,但朗斯特罗姆医生却是个例外。”
“他为什么要杀埃里克呢?”
“莫德在遗嘱里把钱都留给莱尔和埃里克了——我想肯定是一大笔钱。她威胁说要施法诅咒的时候,霍普金斯曾建议取消他们的遗产继承权。但直到朗斯特罗姆和她结婚后,她仍不愿意更改遗嘱。因此莱尔因为事故死亡后,朗斯特罗姆决定杀害埃里克,这样遗产就全归自己所有了。莫德告诉我们,兄弟俩回来后,她曾派人找他们谈过。我敢肯定那个人就是朗斯特罗姆。他就是在那时候认识埃里克的。”
“他肯定相当能忽悠,不然埃里克不会接受给自己体内注射药物这种事。”
“嗯,是的,”西蒙表示同意。“就像医生关心病人那么自然。总之,他还成功说服莫德和他结婚。埃里克临死前应该已经明白了真相,所以他拼命在玻璃上留下了那个名字。因此我才意识到他将结婚的消息透露给了埃里克。”
“但是他写的是玛丽啊!女佣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你应该记得她告诉过我们,自己从没见过埃里克。莱尔是认识她,但埃里克不认识。他写的字并不是要告诉我们玛丽的名字,而是试图揭发那个耍手段骗他毒死自己的家伙。他临死的时候,很自然地会使用自己的母语:法语。朗斯特罗姆这个名字太长了,所以他选了一个短的,玛丽(marié)——法文中的‘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