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5年,萨克拉门托位于跨州铁路主干线上,本·斯诺也是乘坐火车,在西摩·道奇的陪伴下,抵达这里。他以前从未到过加利福尼亚,也从没有游历过像萨克拉门托这样的大城市。那年,他只有二十六岁,他可能就是比利小子的荒谬谣言仍然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他知道比利已经死了,1881年被帕特·伽瑞特射死了,但在西部,如果消息传播的话,速度也是很慢的。华盛顿方面用了十一天才得知卡斯特在小巨角战役中溃败,比利小子在新墨西哥死后一年,拉斯维加斯仍然印刷着他的通缉令。土匪和警长间的枪战被传得神乎其神,而神话总是比实际消息传得快。
西摩·道奇是个创造神话的人。他身材纤瘦,嘴上的一缕胡须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在卡逊城的一家咖啡厅里,他接近本,并提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建议。“和我去趟萨克拉门托,”他建议道,“我给你出火车票和旅馆住宿费,另外再给你一百美金——而你只要工作两天。”
“我不是枪手。”本对他说道。在这个男人一眨不眨的凝视下,他觉得很不自在。
“没说你是。但你了解枪手——你就混迹在他们中间。我一看你戴枪袋的方式就知道。很低,便于迅速拔枪。”
“我是很快,”本勉强承认道,“而且百发百中。”
西摩·道奇咬掉一支雪茄茄帽,划了根火柴,点燃它。“见过比利小子吗?”他随意地问道,“你和他的年纪差不多。”
“从没有见过他。”
“帕特·伽瑞特还有怀特·厄普呢?杰姆斯两兄弟呢?”
“没见过。”
“可你认识其他像他们这样的人,”道奇有些失望地说,“正是我需要的。我在萨克拉门托买了一个蜡像馆——特纳蜡像展览馆——我要添加一个有名的西部警长和土匪的展区。我需要一些服装上的意见,一个人带枪的方式啦,戴帽子的方式啦,还有靴子的样式什么的。”
“我想我可以帮上这些忙。”本同意了。
“好。你可以把你的马放在这儿的马厩里,回来以后再来骑。火车行程只有一百三十五英里。用不了多长时间。”
对于本·斯诺而言,整个旅程和看到萨克拉门托的第一眼充满了惊奇,尤其是坐落在广阔公园中的州议会大厦,令人惊叹。“他们用了十四年建那个。”道奇说道。他们乘坐着租来的马车,驶往蜡像馆。“你知道,这座城市是靠着淘金热发展起来的。这里要不是离苏特金矿很近,还是个毫不起眼的小镇子,哪像能成为现在这样的州首府。”
“蜡像馆成立多久了?”
“理查德·特纳在伦敦参观过杜莎夫人蜡像馆后,1857年开了这家。他料想淘金热过后,大批人口将涌入萨克拉门托,会愿意到这儿看看的,他猜对了。蜡像馆立刻就火了——特别是根据法国大革命布置的断头台场景,成为主展区。那些场景如此逼真,以至于开业早期甚至有鬼怪作祟的传言。老特纳死后,他的继承人打算把这地方关了,但我买了下来。”
从外面看,特纳蜡像展览馆装饰过于花哨,招牌和灯混杂在一起,但本跟着道奇一进大门,整个地方立时透出一种静止的压迫感。灯光昏暗,隐约照着几十座姿态各异的蜡像。“这边走。”西摩·道奇领着本走上一条狭窄的过道,经过一片州历史展区。
他们走过道奇之前提到过的断头台场景,一个人等待处决,还有一些站在旁边——都穿着华丽却有些褪色的法国贵族服装。“看起来好像活的一样。”本评价道。
“据特纳说,有些服装就是当年死者穿过的。但这才是我要雇你做的。”
他们经过断头台,来到展览馆的后部。一大张幕布从天花板上垂下,把最新展品挡在了公众视线外。道奇掀起了幕布一角,本弯身从下面钻了过去。“这里,让我把灯打开。”他说。明亮的灯光突然照亮了六座西部打扮的人像,有几个拔出了枪。他们如此逼真,本几乎也要伸手掏枪,却才想起他把枪带放在鞍囊里,进门时搁下了。
“太令人印象深刻了,”他坦言道,“他们看起来几乎像是活的。”
“这是怀特·厄普和道格·豪乐迪在O.K.科拉尔。这个是在道奇城的巴特·马斯特尔森。罗伊·比恩法官在得克萨斯,”他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而这儿,就是比利小子和帕特·伽瑞特。”
本屏住呼吸,面对着这个栩栩如生,重新被塑造出来的男人,即便在他死后,本也还替他遭了报应。事实上,他长得和比利一点儿都不像,只是他们出生相近,年纪相仿。即便如此,比利·邦尼出生在纽约,和本·斯诺相隔整个大洲。他是个小个子青年,还不到五英尺七英寸高,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和浅棕色的头发。蜡像制作者把这些一一还原。他甚至捕捉到了那张男孩儿般的脸上透出的那一丝残酷。但有一个地方错了。
“这儿不对,”本忽然开口,指了指枪带,“比利不是左撇子。”
“我以为——”
“他只带一把枪,在右胯上,也常常带着一支来复枪。别的看起来都没问题,只是除了那顶帽子。比利戴的不是西部传统帽子,而是帽檐更窄的那种。”
西摩·道奇好像很满意,“我需要的就是这类信息。但我记得你说过,你从没见过比利。”
“我看过他的照片。”
道奇掏出一块大金表,掀开表盖,“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我得带你去饭店安顿下来。然后明天早上我们再真正开始工作。”
“有别的展出计划吗,还是只有这些?”
“我已经在着手制作布莱克·巴特和其他一些,就在地下室,如果我们能给他们找到适合的服装的话。我可能再做一些印第安人,可能还有卡斯特。”
本下榻的饭店就位于下个街区。这栋刚刚建成的饭店对他来说仿佛宫殿一般。而且以边境的标准来看,奢华的不仅仅是饭店。他在一间富丽堂皇的餐厅里吃了晚饭,餐桌上铺着亚麻桌布,然后踱到大厅里,就在这时,一个身着一袭长丝裙,美得令人目眩的年轻女人向他走来。“你刚来这镇子,先生?想找点儿乐子吗?”
“哪种乐子?”本单纯地问道。
“我们边喝酒边谈怎么样?”
“好吧,”本决定道,“我喜欢这条裙子。你叫什么名字?”
“莫莉,”她领路走进餐厅旁边的一家酒吧,“这裙子是中国的。一个海员送给我的。你叫什么?”
“本。我来这镇上办事。”
“你看起来像个牛仔。”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说道。
本隔着桌子,坐在她对面,“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靴子。还有走路时,右手张开,紧张地放在身侧,好像你曾经带着枪带,并且时刻准备拔枪。我说的对吗?”
“非常接近,莫莉。”他承认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加利福尼亚。”
“没错,人们在萨克拉门托不带枪。这是州首府。我们都是很遵纪守法的。”
“我今天去了蜡像馆。我在那儿有点儿工作。”
她等酒保为他们端来了他们点的酒后,说道:“你一定认识西摩·道奇。”
“我在卡萨城遇到了他。在这儿的这段时间,我为他工作,为他的一个新展览提提建议。”
“今年早些时候,他买下了那个蜡像馆。特纳先生去世后,他的家人本想关闭它的。”
“这蜡像馆很受欢迎很吸引人吗?”
她姿态挑逗地抚平裙子的前襟,“哦,当然——特别吸引访客。全加州有很多人到萨克拉门托来,人们来这里取得立法机关通过的土地票据。”
“我打赌,你就是和这些访客做生意。你是个漂亮女人。”
“我做得还不错。”
“你有没有姓,莫莉?”
她耸了耸肩,“你的呢?”
“斯诺。本·斯诺。”
“莫莉·哈波尔。”她平和地说。
“你演戏吗?”
“以前演过。他们这儿有个剧院而且——”她一眼穿过房间,看到一个人,“失陪一分钟。那是维特金斯参议员。我得见见他。”
她匆匆走到一个戴眼镜的白发男人身旁,本觉得他有点儿眼熟。他们谈了几分钟,莫莉说了些什么,参议员低声笑着,然后他们就在门口分开,她回到了桌子旁。“你肯定是在白道上混的。”本评论道。
“他是州议会多数党的领导人——在这座镇子上可是个大人物。”
“我打赌他喜欢办聚会。”
“曾经有段时间。”她直言承认道。喝完酒,她问道:“你要不要来我的房间?”
“你在这饭店里有个房间?”
“我认识前台服务员。只要我待的时间不长,他可以给我一个空房间。”
本隔着桌子,捏了捏她的手,“也许改天晚上。我会在这儿待几天的。”
他独自在城里转了一圈,熟悉这个地方。这是个政治城镇,至少在议会召开期间是如此。对他来说好像外国一样。他想念马蹄踏在土道上的声音。不知何故,马车驶过卵石路面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他睡得很好,早上在房门口发现了萨克拉门托的晨报。头版有幅乔希·维特金斯参议员的速写画,和本前一晚印象中的他一模一样,上面头条写道:参议员领导人卷入土地丑闻。随附的文章中充满了暗讽,暗示受贿渎职,却并未明言。土地丑闻的细节对本来说太复杂了,再加上对加利福尼亚的政界一无所知,他并不特别感兴趣。但他仍然想知道莫莉·哈波尔会怎么想。
本吃过早饭,溜达到另一个街区时,西摩·道奇已经在蜡像馆里了。这是一个温暖的春日,街道上马车川流不息。偶尔有人骑马经过,但正式的着装绝不会被人误认做是工作的牛仔或是闲逛的枪手。甚至有些人骑在马上轻触帽檐,向路过的马车里的女士们行礼。这就是文明,本心想。
“喜欢这城市吗?”他走进蜡像馆,道奇问道。
“和我惯常厮混的地方很不一样。有时,我常常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棵树。”
“常常旅行,是吧?”
“一直四处游荡。我不记得我有固定住所超过一年,连我小时候也是。”
道奇带着本参观了蜡像馆,比前一天下午花了更长时间。这里一共有四个展区——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断头台,一个恐怖画廊,里面塑造的都是著名的杀人凶徒;加州历史区里包括了过去和现在的探险家和政治人物,还有他正在扩充的狂野西部展区。道奇领他参观加州历史区,里面还有州长的蜡像,令人一见难忘。这时,本注意到有些东西放错了位置。“这家伙不是加州人。他是卢·华莱士将军——几年前,他曾是新墨西哥的地方行政长官。他写了一本小说,名叫《宾虚》。”
道奇看起来有些迷惑,“你说得对,当然了,但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我把他摆在那边的狂野西部展区里了。”
“这些长官喜欢待在一起。”本打趣地说道。
“不——这可能很严重。我记得我说过,早前曾有传言说这个蜡像馆里有鬼怪作祟。闹鬼就是这样——人像移动或是一夜之间变换位置。”
“我不相信鬼怪,”本对他说,“如果人像移动,那就是有人挪动了它。”
他把蜡像搬到道奇指定的地方,惊讶地发现蜡像很轻。这样一来,加州展区就明显空出一块儿,但道奇重新摆放了其他人像,补上了空缺。
“这东西不像看起来那么重,”道奇同意道,“我们用的是蜂蜡。低温融化后,和颜料混合。古埃及人甚至用蜡制做神像和水果,而这一艺术经过罗马时代和中世纪流传下来。第一个蜡像展览是十八世纪早期在德国举办的,不过当然了,最著名的还是杜莎夫人的,法国大革命时期,她被关进了监狱,几年后她在伦敦开了一家蜡像馆。就是从她以后,断头台场景在今天几乎成了每个蜡像馆的一个传统展区。”
本对于法国历史的知识有限,饶有兴致地参观了大革命展区,“那个被刺死在浴缸里的男人是谁?”
“马拉。他被夏绿蒂·科尔代杀害了。”
“他在浴缸里拿着书做什么?”
“他患有了一种皮肤病。他花大量的时间浸泡在温水里。”
本花了一天中大部分时间为道奇提供西部服装的细节。当他们察看完主要展区的蜡像后,他们来到地下工作室,布莱克·巴特的头部已经接近完成了。“这个我可帮不了你了,”本说道,“我从没看过他的照片。我只知道他劫过几辆富国银行的马车。”
“我这儿有张他的照片。看——他通常衣着整齐,有时戴着一顶窄边礼帽,穿着一件长大衣。抢劫时,他蒙着头巾,但我想露出他的脸。我得做得老一点儿,再加上一把小胡子。因为他年纪大了,他们就提早把他从监狱里释放出来了,你知道。我想他大概六十五岁左右。”
他们正要结束一天的工作,蜡像馆的大门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道奇过去应门,让进一个留着一把毫不修剪的络腮胡、样貌粗壮的男人。“我得见你,道奇。”他坚决地说道。
“蜡像馆要关闭几天,特瑞西。我们正在准备新展品。”
这个叫特瑞西的男人向地上啐了一口,“我才不管你的蜡像馆!我要我的钱!”
“你会拿到的。我只是遇到点儿小麻烦。”
“我要是拿不到钱,你就会有大麻烦了。那些地契是很值钱的。”
“再给我几天时间。”道奇央求道,最终这个蓄着络腮胡子的男人说了句还会再来,便离开了。
当蜡像馆主人回到本的身旁时,他思忖道:“也许我不应该雇你做顾问,应该要你做保镖。”
“你有麻烦?”
道奇耸耸肩膀,“我猜没什么我应付不了的。特瑞西是个爱放狠话的人,但我觉得他并不危险。我购买这座蜡像馆时,他借给我一些地契作为贷款抵押。现在,他为了自己的生意,想把地契要回去,而我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能如我所愿尽早偿还贷款。”
他们关闭了蜡像馆,一起喝了杯酒,道奇支付给本五十美金。
“还要工作一天。也许半天。我到时候付给你剩下的钱,傍晚前你就可以启程回卡萨城了。”
“很公道。”本同意了。
“你觉得我们的城市怎么样?”
“人们非常友善。”本想到莫莉·哈波尔,下了这句评语。
和西摩·道奇在萨克拉门托河上的一家海鲜餐馆吃了晚饭后,本向饭店走去。他在大堂里坐了一会儿,当莫莉再次现身,从酒吧的方向走来时,他一点儿也不惊讶。
“今天过得怎么样。”她问道。
“非常好。这钱赚得很容易。”
“你要把所有狂野西部展区的人像都穿上衣服吗?”
“大部分。我明天就能完工了,”他低声笑道,“从这份工作中,我学到不少东西。大部分人像只有头部和双手是蜡制的。露不出来的地方通常也就是裁缝用的那种假人模特。”
“喝杯酒怎么样?”莫莉提议道。
“在酒吧里?”
“我想的是在我的房间里。”
“楼上?”
她摇了摇头,“楼上是做生意用的。我想带你去我的房间。就在旁边的一个街区里,在家禽市场上面。”
本稍作犹豫。为什么不呢?这可能是他在萨克拉门托最后的一晚,他不想一个人度过。“走吧。”他说道。
他们离开了饭店,穿过狭窄的街道,躲开了一辆刚刚启动的公共马车。“在他们修好铁路以前,乘坐马车仍是去一些地方的唯一方式。”莫莉说道。
“今天道奇给我讲了布莱克·巴特的故事。他抢了不少这种马车。”
“直到他被捕,”她在市场漆黑的窗户前停下脚步,“这个商店早上八点开门,正好是我睡得正香的时候。来吧——上了这段楼梯,就到了。”
她的公寓看来是这栋大楼里的唯一一个住宅。除了一个主房间外,还有一个小厨房和一个浴室,而一张双人床占据了主房间的一半空间。
“很不错。”本称赞着帷幔和街上的风景。
“我想更安静些,特别是早上的时候,但是还可以。”
她打开一瓶上品威士忌。喝酒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把六响枪。
“这东西上子弹了吗?”
“当然上了子弹。有时候有些家伙想跟着我回家。我这儿得有点保护措施。”
他打开并旋转弹膛,“一支平衡性很好的枪。”
“我在五金店买的。”
“用过吗?”
“有天晚上我朝一个人的脑袋开了枪,”她回忆起来,咯咯笑道,“之后,他当然被吓跑了。”
他把枪放回床头柜,“你有很多男人?”
“断断续续。你大概看到晨报上关于维特金斯参议员的报道了。”
“我当然看到了。他也是其中一个?”
“他来过这里一两次。他觉得他爱上我了,但他是个醋坛子!有段时间,我得特别小心不让他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不过,他现在好多了。他现在有麻烦了,大概不会有心思理我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刚要开灯,却转念一想。“我们浪漫点儿。”她决定道。
“我明天就要离开了。”他提醒她。
“见鬼,我又不是要你娶我,我只是喜欢你,仅此而已。”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他坐在床沿上,吻了她。
片刻之后,夜幕已经完全占据了房间,本听到房门传来一阵响动。有人正在摸索着开门。莫莉·哈波尔坐起身,突然恐惧地绷紧身体。“是谁?”
“你知道是谁,该死的!”一个粗暴的男人的声音回答道,与此同时,房门被霍地推开,“有多少人有你的家门钥匙?”
走廊上的灯光映照出一个戴着眼镜的白发男人的身影,他的右臂半藏在门框后。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好像试图看清床上的人影。“我的天啊!”莫莉倒吸了一口气,对本说道,“是维特金斯参议员。如果他看到你——”
“你和谁在一块儿?”
“没有人,乔希!”
“我听够了你的谎话,莫莉。”
本看到他伸出右手,握着一把小巧的德林格枪。他来不及有所行动,维特金斯参议员就开枪了。他听到子弹打到墙上,距他的头顶只有一英尺。
本知道这种双枪筒的手枪可以填装两发子弹。他不等维特金斯再次开火,低下头,从床头柜上抓起左轮手枪,朝着门口的男人开了一枪,维特金斯僵硬地踉跄后退,一声闷响,倒在了地上。
莫莉闪身下了床,跑到他身旁。本把枪扔在毯子上,慢吞吞地跟了过去。他低头望着双眼紧闭的参议员,迷惑地望着他胸前的鲜血。
“你杀了他!”莫莉说道,“你得离开这儿!”
楼里只有他们两人,枪声也没有引来邻居。莫莉飞快地用一条毯子盖住尸体。“我得做点儿什么,”她说,“编个故事。不要自责,本。见鬼,你救了我的命!”
“我想我救的是我自己的命,”他对她说,“我们为什么不报警,告诉他们实情?”
“他是议院多数党的领导人,本!除了州长,他可能是这镇上最重要的人物了!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没等你缓过神,他们就把你挂在绞架上了——可能还有我!今晚就去车站,跳上一列火车出镇!”
这仿佛是此刻最可靠的建议了,“我在饭店里的东西怎么办?”
“你最好别管那些东西了,”她建议道,“我得把事情报告给警察。”
他刚要捡起尸体旁边的德林格手枪,但又转念一想。“无论你怎么对他们说,”他决定道,“这都得留在尸体身边。”
她领着他从后楼梯下去,到了街上,他匆匆奔入夜色。
但是,他并没有径直去往车站。他的枪仍在饭店房间的鞍囊里,不带枪他是不会离去的。他回到饭店,一路上畅通无阻,从他的房间里取走了鞍囊。他离开大堂,没有人注意到他。经过蜡像馆时,他看到里面黑漆漆一片。没有西摩·道奇的踪影。
下一班开往东部的火车要两个小时后出发,而他不愿在孤寂的车站里等待那么久。“去旧金山的火车三十分钟后出发,”售票员对他说道,“如果你不在意去哪儿的话。”
他在意吗?
在卡萨城里,除了他的马——燕麦,无人等候他。
“你说两个小时?”
“如果准时的话。”
他没有买票。而是踱到车站外面,站立着眺望远方月光笼罩下的州议会大厦的圆顶。他想在警察抓到他前,赶快离开萨克拉门托。他想跑,不停地跑,回到开阔的牧区,在那里,他唯一需要相信的只是腰间的六响枪。但他越想越觉得他还不能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萨克拉门托。
他沿路回到了家禽市场,躲在黑暗中,盯着通向二楼的门,等待着。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等不了多久。
三十五分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路灯下走过,进入了通向莫莉房间的门。本等了几秒钟,尽量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在楼梯尽头,男人叩响了莫莉的房门。“莫莉,”他低声叫道,“是我,开门。”
门刚被打开,本就行动了。他一跃,迈过最上面的两个台阶,扑向那个男人,将他撞倒在地,与此同时,屋里发出一声枪响。本在走廊上打了个滚儿,举枪瞄准,命令道:“放下枪,道奇!这可不是蜡像!”
他等西摩·道奇扔下手枪,双手举过头顶,站到莫莉身边。然后本站起身,从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扶起了乔希·维特金斯参议员。
参议员要求作出解释。西摩·道奇和莫莉·哈波尔都不需要。
“整件事情得看起来是一宗完美罪案,”本坚定地用手枪指着那一对男女,开始解释道,“道奇去卡萨城,寻找一个看起来像是枪手的人,一个把枪带系得很低,方便快速拔枪的人。他需要找一个先开枪后提问的人。我看起来符合条件,于是他借口为他蜡像馆提供服装方面的帮助,雇我和他一起来到这里。”
“但他们为什么要找你?”维特金斯参议员问道。
“他们的如意算盘就是要你被谋杀,要我背这个黑锅。不光是要我背黑锅,还得要我确实相信我犯了罪。杀害州议会多数党领导人的凶手会遭到报复,被敷衍审判,最后就会有根绳子绕过我的脖子。你看,大约一个小时前,我在这儿和莫莉在一起,道奇把你的人形蜡像抬到这儿,让它立在门口。然后,他打开门,冲我大喊大叫。我从没听过你的声音,在那一刻,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切看起来都真实得可怕。人像的右手被小心地藏在门框后,道奇从它后面用一把德林格朝我开枪。我已经知道床边有把上了膛的六响枪,而且他们肯定我会反击。我射出的子弹将蜡像打翻在地,道奇也帮了点儿小忙。而后,莫莉奔向暗处所谓的尸体,并在它衬衫的前襟上涂抹了些红色的液体——”
“是鸡血,”莫莉的声音平板,听天由命般地说道,“从楼下市场里拿的。”
“我连一句话都不敢相信,”议员对她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以为你爱我,至少有那么一点儿。”
“想要你死的是道奇,”本解释说,“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但我猜想这和土地丑闻有关。今天有个叫特瑞西的男人朝他要钱,用地契的事威胁他。”
“西摩发现——”
“闭嘴,莫莉!”道奇吼道。要不是本手里握着枪,他就朝她扑过去了。
“让她说下去,”本命令道,“告诉我,莫莉。”
她将前额的发丝耙梳到脑后,“西摩上个星期就发现报社在调查了。他怕事情会扩大,牵扯到他。参议员一死,调查就会终止,他自己的地产生意就不会被牵扯到。他知道我和参议员有交情,就给我钱要我帮他完成这个阴谋。我把你诱骗到这里,帮助他用蜡像伪造枪击事件。你逃离现场之后,假人和德林格枪被移走,我再把参议员引到这儿,实施真正的谋杀。”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莫莉?”维特金斯参议员哀伤地质问道,“我给了你那么多——”
她只是耸耸肩。他等待着,却没有回答。
维特金斯转向本。
“你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我昨天晚上在饭店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很面熟,”本说明道,“道奇第一次带我参观蜡像馆时,我注意到了你的蜡像。而今天它却从加州历史区消失了——道奇试图用一个别的展区的蜡像填补空缺。一个小时前,你的蜡像出现在门口,它倒下时姿态僵直,而且莫莉慌忙用毯子把它遮住,从这儿我就应该想到了——她不能让我靠近检查。道奇在蜡像的脸上做了一个大的改动。眼镜后面的眼睛是闭上的。”
“你知道我们是一伙儿的?”莫莉问道。
本点点头,“我只告诉过你,我为道奇的新展览提建议,但今天晚上你却问我是否给所有狂野西部的人像穿衣服。只有道奇能告诉你我在那儿做什么。即使我已经意识到这点,我还是没有搞清楚,直到我突然想到这场阴谋的目的除了让我背黑锅之外,还会真的杀害维特金斯。警察会抢先一步给卡萨城发电报,我一下火车,就会被逮捕。”
“如果这里面出了岔子呢?”维特金斯问道,“如果你没有向那个假人开枪呢?”
“他们也毫无损失。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谋杀要安排在假戏后面,就是要确保我按照他们的计划行动。”
“我去报警,”维特金斯说道,“你在这儿看着他们。”
“愿意效劳。”本对他说。
“你得承认,这点子不错,”参议员走下木质楼梯后,西摩·道奇说,“如果成功的话,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没有人相信参议员会先开枪。”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主意,”本对他说,“还有一点我没提到。莫莉得把血涂在假人的胸前,好让那看起来像是致命伤。当我开枪时,我瞄准的不是前胸,而是肩膀。就算用的是一把刚上手的枪,我也知道我不会射偏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