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因为无人出钱雇用本·斯诺的枪和才智,他只好做起了临时牧工,在得克萨斯西部贺瑞斯·格兰特名为六根杆的广袤农场里工作。当时,格兰特已是一位七十多岁的重病老人了。一次从马背上摔下,从此,他就瘫痪在床了,但雇用人手仍然要经过他同意,本在六根杆牧场工作的第一个早晨,他就被格兰特的大儿子泰瑞领进了这位老人的卧房。
“别紧张,只是走个形式。”泰瑞·格兰特安慰本说。泰瑞大约四十多岁,身材强健。本猜想他把大部分辛苦活儿都留给他弟弟了。“整个夏天,你大概只能见爸爸这一次。”
“你们不能用轮椅把他推出去吗?”
泰瑞·格兰特摇摇头,“这么热的天,不行。以他现在的情况,受不了。对他来说,呼吸已经很费力了。所以我们才会安装那个冷气装置,你会在他的房间里看到。就好像1881年加菲尔德总统被刺后,他们在白宫用的那种。”
本茫然无措地踏进病房。在屋外只能隐约听到机器的咔嗒声,变得越发清晰,当第一股凉气朝他迎面扑来时,他看到一个棺材大小、几乎占据一半卧室的大铁箱。这就是声音和冷气的来源,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躺在床上的人吸引过去——一个白发老人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那玩意儿的?”
“爸爸,这位是本·斯诺,我想雇他在我们这儿临时干几个星期。他说他是驯马的好手。”
贺瑞斯·格兰特从半垂的眼皮下望着本,“在附近的其他牧场干过吗,斯诺?”
“这附近,没有,”本说道,“但你不会对我失望的。”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洒满阳光的窗口,从那里可以望到山谷。大约一英里之外,一座令人惊叹的、意大利别墅式建筑正拔地而起。“看起来你在那边正在盖一栋农场新宅。那么奢华的建筑,这附近可不多。”
“我的儿子们为我建的,”老人自豪地回答道,“这是我临终前的愿望。我以前总是向他们的妈妈许诺会有那么一栋房子。她活着的时候没能看到,但现在有了,老天作证!”
泰瑞·格兰特清了清嗓子,“怎么样,爸爸?我们让斯诺干上几个星期,可以吧?”
“当然,当然——看上去他像个好人。”
“谢谢你,先生,”本恭敬地答道,“你不会后悔的。”
他们离开了卧室,泰瑞说道:“我告诉过你就是走个形式。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人,但我们想让他觉得自己仍然在大小事务上有话语权。”
“积极充实的生活后却卧床不起,一定很糟糕。”
“我们尽力让他感觉舒适。我妻子劳瑞把一日三餐端过来,我和我弟弟席拉斯安装了那台冷气机。那东西运转起来要花费一大笔钱,但为了让他舒服,也值得。”
“这东西是怎么工作的?”本问道。
“我们用马车把冰块从城外运进来。这是花费最大的一部分。把冰刨碎,和盐混合在一起,制成一种盐冰混合物,放在那个铁柜上层,融化后的水滴流在毛巾过滤板上。一个由蒸汽驱动的发电机带动柜子底部的一个风扇。暖空气从外面吸入,经过过滤层被冷却。”
“应该有办法降低风扇的噪音。我敢肯定,加菲尔德总统的那台机器不这么嗡嗡乱响。”
“我想那台是安装在隔壁的一个房间里,然后由墙壁里一根管道输送冷气的,”泰瑞承认道,“但我们不能那么做,因为隔壁是厨房。我父亲坚持要住在一层的房间,这样他可以看到牧场工作情况。而那个会客室是我们唯一可以改为卧室的房间。”
本打量着主客厅里四面窗户上悬挂的厚重布帘。“如果你不介意,我提个建议,用一些那种布帘挂在冷气机和床之间,从天花板垂到地板上。一来可以减低噪音,二来可以缩小降温区域。你可以在布帘上穿个洞,通过一根管道。”
“多棒的建议啊!”一个声音在本的身后说道。他转过身,看到一个英气勃勃的女人,身着一袭坠着流苏的骑马装,站在前门旁边。“这位聪明的年青人是谁,泰瑞?”
“本·斯诺,新来的临时帮工。本,我给你介绍我的妻子,劳瑞。她打理这栋房子,这里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和我说是一样的。”
劳瑞·格兰特看起来比她丈夫稍稍年轻一些,大概三十五岁左右。她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摘下帽子后,他看到她将一头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很高兴能在这里工作。”他对她说道。
她打量他一阵,然后对她的丈夫说:“泰瑞,如果今天下午你能把斯诺先生借给我用一下,我想我们可以在晚饭前就把布帘安好。”
“去吧,”她丈夫挥了挥手,说道,“我得去北边牧场看看给牲口打烙印。你帮助我的妻子,本,明天我带你到处看看。”
当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劳瑞·格兰特忙活起来,她从一个房间里拿来一根窗帘杆,又去另一个房间拿了些棕色的厚布。
“你是从得克萨斯来的吗,斯诺先生?”
“请叫我本。我只是一个雇工。”
她放声大笑,“有时候我觉得我也只是一个雇工……”
他们开始干活时,贺瑞斯·格兰特正打着盹儿,当本轻轻敲打固定窗帘杆的钉子时,他醒了。“什么——?”他咕哝着,“又是那匹该死的马!”
劳瑞急忙过去安抚他,“不,不是——我们只是要挂一层布帘,让屋里更安静点儿。兰格已经死了。它再也不会来了。”
“怎么回事?”他们挂好布帘后,回到客厅里,本问道。
“他常梦到兰格,就是那匹把他扔下来,害他受伤的公马。出事之后,泰瑞的弟弟席拉斯开枪射死了兰格,但贺瑞斯仍然梦到它,有时幻想它就在房间里,暴跳不止,用蹄子踢他的床。”
“我想它年轻时一定精力旺盛。”
“是的。”
“我看到他们在山谷那边盖房子。至少他还有个盼头。”
劳瑞·格兰特转过脸去,“对,是的,离竣工还有好长时间呢。我想,他只是想要一栋像纳山·李的家那么大的房子,他是邻镇奔跑W牧场的主人。从我嫁到他们家以来,他们两个就是死对头,都想把对方比下去。格兰特和李——好像又是一场南北战争。”
她和本在屋外四处走了走,向他说明了主楼周围的一些房子的用途。
“我睡在哪儿?”他问道。
劳瑞瞥了他一眼,“雇工宿舍。就是畜栏那边的那个长长的房子。放轻松,你在这儿会很愉快的。办事不要着急。”
“我只做吩咐给我的工作。”对她突如其来的冷漠,他说道。
她向后退了一步,“哦,还有本——下次你进屋前,把你的枪带放在屋外。我不喜欢我的房子里有武器。”
他礼貌地碰碰帽子,默默地离开了她。
第一周的剩下几天,本主要和泰瑞的弟弟——席拉斯·格兰特一起工作。他和本的年纪差不多,三十出头,骑马很有一手。如果说他缺少他哥哥那种当家人的气质,作为弥补,他身上自然流露出一种坚韧。
他们整天在牧场里骑马,做些牧场惯常的杂活儿,像是拦铁丝网、驱赶走失的牲畜。到了周末,席拉斯的话多了起来,也更友善了一些。“我还记得兰格把我爸爸扔下来那天的每一件事。”他吐出一口嚼烂的烟草,说道,“可怕的事情,太可怕了!兰格暴跳起来,要把他踩在蹄子下。我来不及多想。拔出我的科尔特枪,照着那畜生的脑门就是一枪。但对我父亲来说,太晚了。”
“你救了他的命。”
“如果你觉得那还算活着的话——瘫在床上,陪伴他的只有窗口外面的风景。”
“你们让他很舒服了,比如降温——”
“那只是泰瑞的馊主意。我们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把冰从城里运过来。”
他们的谈话被打断了,只见一个高大的人骑着马穿过牧场,朝他们走过来。“那是我们的人吗?”本问道。
席拉斯握住他的枪柄,好像是在检查手枪是否带在身上。“如果不是纳山·李就见鬼了!来吧!”
他们策马飞奔,本上马慢了一步,席拉斯抢先赶到了入侵者面前。当他追上时,席拉斯右手握枪,骑在马上。“离你的家有点儿远,是不是,李先生?”
纳山·李是个白发男人,大约六十多岁。他的脸孔饱经风霜,好像一辈子都在牧场里度过。“和你一样,找走失的牲口。你知道我的标志,席拉斯。看到牲口没有?”
“不可能。我们送你到边界线。”
“我能找到回去的路。”
席拉斯朝本示意,“看着李先生回到他自己的地界去,本。走最短的路。”
本按照吩咐,默默地跟在纳山·李的身侧,骑了大约一英里,老人打破了沉默,“你是新来的,是吧?我在镇上没见过你。”
“只是临时工,”本解释说,“赚点儿钱,帮我渡过难关。”
“你像枪手一样,带着枪。”
“不,我不是。”本向他保证道。
“我正想着,是不是老家伙格兰特找了个枪手对付我。”
“那我可不知道。我只是路过这里。”
他们又骑了一段路。在他左侧,远远地,本能看到那座新别墅的外墙。今天那里好像没有人施工,但当他想到这儿,他意识到整个星期都没有看到一个工人。“格兰特的荒唐事,你怎么想?”纳山·李朝着山谷那边的别墅做了个手势,问道。
“贺瑞斯·格兰特对工程进度很满意。”本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那个傻瓜会的,”李嗤嗤地笑着,回道,“他都不知道在他眼皮子底下都发生了什么事。”
本把他送到边界线——一条蜿蜒的小溪,一侧的岸上拦着铁丝网。在回牧场大宅的路上,他决定绕个远儿,近距离地看看那栋接近完工的别墅。他慢慢接近,让他的马——燕麦——放慢速度一路小跑,他意识到有点儿不对劲。从这个角度看,房子前面漂亮的砖石好像是平面的,就像舞台布景一样。
而当他走到近前,他看到那就是舞台布景!
原本应该是石质的外墙是画在粗麻布上的图画,再由一个木框撑开,下面有几根木头支柱,插在地面上。整个东西都是假的,但从一个有利位置来看,却可以以假乱真——那就是卧室的窗口,贺瑞斯·格兰特世界里的唯一一道风景。
就在本仍对他的发现感到迷惑时,另一个人骑马靠近。他看到来人是牧场的工头,保尔·伍斯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左脸颊上有一道刀疤。本还没有和他一起工作过,但在雇工宿舍的漫漫长夜里,他们早已互相认识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斯诺,巡逻?”
“我和席拉斯骑马时遇到了正在找牲口的李先生。我把他送出了我们的地界。”
“我问的是,你在这儿干什么。”
“骑马经过,随便看看。这是块画布。都是假的。”
“这也不关你的鸟事!如果你想保住你的工作,就规规矩矩的。别管闲事。这是他们的家务事。”
“但是格兰特先生以为——”
“他以为什么不重要。他活不了多久了,而他们只是想让他最后的日子过得快活些。他们在他的房间里安装那个冷气机,给他搭个漂亮的布景看。忘了你在近处看过它。如果格兰特先生问起,就说这地方快完工了。明白?”
“当然,”本应承着,“我不是来这儿找麻烦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天气越来越热。本发觉自己越来越多地与保尔·伍斯特还有其他雇工在牧场里工作了。他很少能看到格兰特兄弟俩,根本见不到劳瑞·格兰特。有的夜晚,在拥挤的雇工宿舍里,伍斯特讲述着和墨西哥人在里奥格兰德刀锋相向的故事时,他会想起她。
本在六根杆牧场工作了两个星期后,一天早上,劳瑞·格兰特招呼他去主屋。一车冰块儿刚从镇上运来,她需要人把冰刨碎,再用铲子填装进贺瑞斯卧室的机器里。“你喜欢在这儿工作吗?”他忙着手里的活儿时,她问道。
“是份好工作。”
“席拉斯认为你是个逃亡的枪手。他甚至觉得你可能是比利小子。”
“比利小子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人们仍然听到传言。”
她帮助他把机器重新填满。她穿着一条工作裤,衬衫下摆塞在裤子里。他们干活儿时,贺瑞斯·格兰特轻微地打着鼾,在床上熟睡着。
“他最近怎么样?”本问道。
劳瑞耸耸肩,“不太好。昨天晚上,他又梦到那匹马了,惊醒后大呼小叫的,说兰格在他的房间里,要用蹄子踩他。”
本望向远处的别墅,“新房子盖得怎么样?”
她瞥了他一眼,“你比我更清楚。我听说你上星期去过那儿了。”
“我骑马经过。”
他们将碎冰装满机器上层后,她说道:“穿过布帘的管子松了。你能紧一紧支撑架吗?”
“当然可以。”
问题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只用了几分钟。他在客厅里找到了她。“都修好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
她好像在考虑他的话和自己的回答,“你帮了我大忙。我可能很快会再找你。”
“随时吩咐。”
他走出房子,来到畜栏,泰瑞·格兰特正在那里训练一匹新马。直到目前,本还没有看到哥哥做任何体力活儿,但他能控制住这匹膘肥体壮的牡马,足以见得他的力量。最终,他下来了,把马交到一个牛仔手中。他走到围栏边,问本:“你帮劳瑞了?”
“都干完了。我们把冷气机里装满了碎冰。”
当天晚些时候,本和泰瑞检查过围栏后,劳瑞对他们说:“贺瑞斯说他觉得好多了。他想明天坐轮椅出来逛逛。”
“天气太热了,”泰瑞突然回答道,“会要他的命的。”
“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但他很认真。而且明天,他想让我们用马车带他去看看别墅。”
泰瑞低声咒骂着,“我们今天晚上再谈。”
午夜过后,本被一阵异常的响声惊醒。当他的眼睛适应黑暗后,他看到保尔·伍斯特悄悄溜出了宿舍,快步穿过院子,向谷仓走去。大约一个小时后,就在本差不多再次进入梦乡时,他听见他回来了,不禁纳闷儿他究竟去做什么了。
第二天早上,本再次帮助劳瑞把机器填满碎冰。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正在马厩里干活儿,他看到纳山·李骑着马走来。四下里不见兄弟俩的踪影,于是,本走过去拦住了他,“我能帮你吗,李先生?”
“我是来见贺瑞斯的。我认为你们的人偷了我的牛犊子!”
“我们没有——”
“带我去见贺瑞斯·格兰特!”与他前次见面时的友善消失得无影无踪。
“恕难从命,先生。”
李下了马,徒步走向马厩。本把马缰绳系在一根围栏上,跑向大屋。
“怎么了?”劳瑞见他走进门,问道。
“纳山·李过来要见贺瑞斯——格兰特先生。他就在外面的马厩里。”
“他不能见他。不可能。他现在正在休息。如果我把他叫醒,他就要去外面。”
“好吧。我去转告他。”
李却不在马厩里。里面空无一人。本在畜栏里转了一圈儿,发现他的马仍在里面,但主人却不见踪影。这时,他见劳瑞站在牧场主屋的门口,挥手招呼他。
“怎么了?”他向她跑过去,问道。
“他房间里有声响,还听见他叫喊。他可能又做梦了,但我打不开门。不知道是卡住了还是怎么了。”
本走到房门口,试着转动门把手。可以拧动,但却打不开门。“好像锁住了。”本说。
“现在我担心了。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破门进去?”
本踌躇着,“席拉斯和你丈夫在哪儿?”
“天知道——他们可能在牧场那头儿!”
“待在这儿,”他当机立断,“我绕过去,从窗户外看看。”
房后的沙地很松软,本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查看着脚印。没有脚印——只有一只小牧羊犬抓刨过的痕迹。他站起身,透过窗户向里看,见窗子是从里面锁上的。他望向贺瑞斯·格兰特躺着的床。被子只遮住他的一半身子,脑袋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隔着床,本可以看到唯一的一扇门从里面反锁着。
他用枪把砸碎了窗户,拉开插销,抬起足够他爬过去的高度。他只看了贺瑞斯·格兰特的脸一眼,就知道他已经死了。他的头的一侧被砸得血肉模糊,一个血马蹄印清晰可见。
本再次拔出他的点四五手枪,环视四周,大步走向挂在冷气机周围的布帘。他一把拽开布帘,但后面什么人也没有。除了本和这个已经断气的男人,房间里空无一人。他走到房门前,检查门销,却没有碰触。一根小木棍别在门鼻上——这不可能是从外面锁上的。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面对着劳瑞,挡住她的视线。
“怎么回事?”她问道,恐惧在她的脸上扩张。
“他死了。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砸碎了他的头骨。”
“我的天啊!”
本搓了搓有些潮湿的手指,“从伤口的形状看,可能是个马掌。”
“他总是梦到的那匹幻影牡马?不可能是兰格!”
“你最好去把席拉斯和你的丈夫找来。”
这时,她才注意到他握在手里的枪,“你这是干什么?”
“纳山·李还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转悠,我得找到他。”
“你觉得是他杀了贺瑞斯吗?”
“反正有人杀了他。”
她望向他身后,看到那张床和被砸碎的窗户玻璃。“兰格——”
“别管那匹马了。房门是从里面锁上的。贺瑞斯瘫痪在床,当然也不可能是他梦里的一匹死马锁上的。”
“那是怎么锁上的?还有,如果窗户也是上了锁的,凶手是怎么出去的?”
“我不知道,”本直言道,“但我会查明的。”
他在谷仓后面间的牲畜围栏旁找到了李,他正聚精会神地和保尔·伍斯特谈着话。“你们两个最好都到主屋去,”他对他们说,“贺瑞斯·格兰特被杀了。”
“被杀了?”李好像一时间没有理解他的话,“你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像是谋杀。”
伍斯特将矛头指向李,“你是他在附近唯一的对头,李先生。我很不愿去想你枪杀了一个瘫痪老人。”
“我没有。”
“他不是被枪杀的,”本解释说,“他的头骨被一个马掌重重地砸了一下。是一种在这附近随手可得的凶器。是谁给你们钉马掌,保尔?”
伍斯特抓抓头,“如果马匹需要钉掌的话,我们通常把它们带到城里,但如果有需要的话,有些小伙子可以自己动手敲个钉子。我自己就做过。”
在回牧场大屋的路上,本和工长并肩而行,本轻声问道:“你和李待了多长时间?”
“就几分钟。我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到处转悠,就问他在干什么。”
“他在干什么?”
“看看可以从这儿挖谁到奔跑W牧场去工作。该死的,我还以为他会问问我,但他就是拐弯抹角,和我打马虎眼。”
本点点头,“好像他知道贺瑞斯·格兰特已经死了似的。”
本一行人到达大屋时,泰瑞和席拉斯·格兰特也双双回来了。几个牛仔也在,还有厨子。泰瑞已经掌控了局面,派了个人骑马到镇上找警长。席拉斯站在一边,本惊讶地发现他哭过。
“我想我们现在可以把幕布别墅拆除了,”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痛苦,“没人可骗了。”
泰瑞望着他,“你这是冲着我来的?”
“你的主意,不是吗?”
“只是为了让他最后几个月过得开心些,让他以为我们在搭建他梦寐以求的房子。”
“你怎么知道这是他最后几个月?也许是你令他相信了幻影牡马的鬼话。”
泰瑞的样子好像要揍他弟弟,“马是他做梦梦到的!和我无关!”他见纳山·李着急离去,便将注意力转向了他,“你擅闯我们的地方,”他尖刻地说道,“而你在这儿的时候,我父亲被害了。现在,你在这儿等着,警长到了以后,你得接受讯问。”
李挣脱了他拉住自己的手,“要是我想杀你父亲,我有的是机会——在牧场用六响枪解决,才不会偷偷摸摸地溜进来,把他打死在病床上。不管怎么样,谁会想要杀死一个一只脚跨进棺材的人?”
本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他想起老人曾想坐轮椅出去。难道有人害怕他发现远处的别墅不过是个舞台布景?
龙警长到了,原来是个上了年纪,一脸倦意的男人。“我对贺瑞斯·格兰特了若指掌,”他悲伤地说,“看到他这样死去,我很难过。”
他听取了现场的详细情况,和本关于破窗而入的陈述。
“警长,你怎么想?”泰瑞·格兰特问他。
“死于意外事故,我想。见鬼,也许是那匹该死的马杀了他。”
泰瑞瞠目结舌,“在一间密室里?”
“我想会不会是那匹马把他扔下来时,他的头被踩到,伤口在他死后才显现出来。”
连席拉斯也不能接受这番解释,“我宁可相信幽灵马,也不相信这个。”
“那么纳山·李呢?”泰瑞理论道,“他恨我父亲,全乡上下都知道。今天,他擅闯我们的地盘,而且——”
“我会讯问他的。”警长同意道。他把李带到餐厅,和他坐下。听不到他们说话,但本从他的举止已经猜到他可不愿得罪辖区里的另一位大地主。
泰瑞和劳瑞要准备葬礼,本出门来到畜栏。没有人叫他帮忙查案,他们不需要他。也许是时候考虑继续旅行了。
当晚,雇工宿舍里怨声四起。人们担心薪水发不出来。他们怕泰瑞和席拉斯会争权夺利,他们还谈论着纳山·李对他们其中一些人提出的雇用建议。有些想跳槽到奔跑W牧场,但当保尔·伍斯特踏入房间后,跳槽的话题就戛然而止了。工长看起来为白天的事烦忧得够呛,一言不发,但当本例行询问他第二天的工作时,他毫不迟疑地给出了答案。
“所有工作都和往常一样,本,你可以放心。葬礼两天后举行,我们都要参加,当然了,但如果不参加,我们就在农场里干我们的活儿。”
“李给的那份工作怎么样?”
“让李见鬼去吧!”
那天夜里,十二点过后,伍斯特又一次离开了雇工宿舍。这次,本悄悄地套上裤子和靴子,跟着工长,借着星光,穿过畜栏,来到谷仓。他没有带枪,希望自己不会后悔。但当他跟在伍斯特身后,一溜进谷仓,他就知道他不需要武器。他听到了劳瑞那柔和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今晚来不来。”
“为什么?因为那老头儿被杀了?就他那个样子,这更像是一次安乐死。不值得悲伤。”
“警长走后,泰瑞和席拉斯又打起来了。”
“别担心,你丈夫知道怎么应付他的小弟弟。”
“我丈夫——”
“他就是你丈夫。你不会离开他的。”
“不会的。”她坦言道。
“过来吧。”
在阴暗中,本看到他们的身影融在了一起。之后,他从虚掩的门溜到外面,多亏了晴朗的天空,领着他走回雇工宿舍。
第二天早上,席拉斯·格兰特在吃早饭时来到雇工宿舍,让伍斯特把布景别墅拆掉。“今天就处理好,”他命令道,“我再也不想看到它。”
“好的。”工长说道。
席拉斯朝着他的马走去,本追上了他。“你们还需要我吗?”他问道。
“当然了。为什么不?是我哥哥雇用了你,不是我父亲。”他翻身跨上马背,朝等着他的一群牛仔骑去。
本留在雇工宿舍里,本想着伍斯特可能需要他帮忙拆除布景,但最后劳瑞却来找他了。“我们不需要那台冷气机了,”她说,“你能帮我把它清空吗?”
扇叶已经被关掉了,自本到这儿工作以来,这台庞大的机器第一次安静下来。盛放碎冰的隔层好像棺材一般,他掀开的盖子,意外地发现了一件东西。
这是一根木棍,一头松松地钉着一块染血的马掌。“那是什么?”劳瑞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凶器。”
劳瑞一只手捂住嘴,倒抽了一口凉气。
本谨慎地拿起它,“这就是你的幻影牡马,和我想的差不多。”
“当然了,”劳瑞说道,“杀死贺瑞斯后,凶手就藏在这箱子的上层,也就是碎冰层。这儿足够藏下一个人。当我们去叫人时,他溜了出去,可能从前门,也可能从你打开的窗户。”
本瞟了一眼碎裂的窗户和下面松软的土地,但龙警长和那两兄弟都去过那里了,地面被踩得乱七八糟,脚印太多,根本找不到线索。“他一直和我们在这个房间里,”本咕哝道,“我们让他逃了。”
“但是是谁呢?”
“伍斯特告诉过我,他偶尔也会给马钉掌。我找到他时,他和李在一起,但他说他们只待了短短几分钟。那他们两个就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了。”提到工长的名字时,他紧盯着她的脸,但她却毫无反应。
“你打算怎么办?”她说道,“报告给警长?”
“首先我想再和伍斯特谈谈。”本知道,无论他此番有何发现,都可能危及他在牧场的工作,但他还是离开房子,骑上燕麦,穿过山谷,朝着布景别墅的方向奔去。他能看到工人在那里忙碌着,推测工长也在其中。接近那里的时候,他下了马,一只手扶着枪,徒步走了过去,走到近前,幕布上涂画的别墅看起来死气沉沉,毫无真实感,糊弄不了任何人。但儿子们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不可能走到近前观看的。
“伍斯特!”他大叫着,“你在吗?”
突然,一阵风刮过,一大块幕布松脱了,好像被一只隐形的手解开了似的,保尔·伍斯特的灰色高头大马窜出来,直冲着本狂奔而来。他只得飞身扑向一旁,躲开了马蹄的践踏。
“你没事吧?”伍斯特看到这一幕,喊道。
本站起身,掸去衣服上的尘土,“死不了。”
伍斯特打了个口哨,召唤回他的马,“对不起。我们正把幕布从这些木杆上拆下来,空间太小,没有足够的地方。幕布松脱时,奔跑者从我身边挣脱。我正让他帮我够到高处,把上面的钉子拔下来。”
“没有足够的地方。”本重复道。
“是啊。你确定你没事,斯诺?”
“我没事。”
“那就给我搭把手。我需要你的帮助。”
但本置若罔闻,朝自己的马走去。他得去做件事。伍斯特在他身后叫喊着,他却骑着燕麦向牧场大屋跑去。
他一进门,劳瑞正从厨房出来。他还没开口,他的表情就已经告诉她他知道了真相。“你为什么要杀害那位老人,格兰特夫人?”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两只手紧张地忙碌着,“他怎么可能是我杀的呢?门是从里面反锁的。凶手藏在冷气机里。”
“不,大约一个小时前,我刚刚往里面填满碎冰。里面没有足够的空间藏下一个人。”
“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她重申道。
“那是世界上最容易的小把戏。你用那马掌把他打死后,把那棍子藏在冷气机里,然后拿出一小块冰。你关门时,用冰块支住门销。一两分钟后,冰块儿融化了,门销就会落下,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她面如死灰,“就算是这样,任何人都能做到。为什么偏偏是我?”
“首先,因为除了凶手以外,其他人锁上那扇门都是说不通的。用马掌杀人的想法就是要给这起案子一种超自然的气氛,把谋杀和每个人都听说过的贺瑞斯的噩梦联系起来。但锁上房门这一行为将这个效果破坏殆尽。不管是瘫痪在床的老人还是那匹幽灵马,都不可能锁上门,那么为什么要锁上门呢?将门从里面反锁后,谁会受益呢?只有你,格兰特夫人,因为你在门的另一边。如果房门没有上锁的话,你最有机会杀害贺瑞斯·格兰特。而其他人——你的丈夫、你的小叔、你的工长、甚至纳山·李——都不会把门锁上的。”
“假如凶手行凶后,听到我来了,就把门锁上,阻止我进来?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想过,”本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悲伤,“如果是那样你离开房子叫我的时候,凶手就应该趁机逃走。他不可能把自己和被害人关在一起。”
“我——”她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她词穷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再次问道,“是因为保尔·伍斯特,是不是?”
“你知道了?”
本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有一天,我在贺瑞斯的房间里和保尔说话,就像我和你说话那样。我以为那老家伙睡着了。但他听到了,还威胁说要告诉泰瑞。这会毁了我们的婚姻的。就为了和一个满身臭汗的牧场工长待上几个小时,我不能冒这个险。我觉得我帮了那老家伙一个忙,不管怎么样,他想死。”
“不是以这种方式,他不想这么个死法儿,”本肯定地对她说,“在他脸上压个枕头可能还算是一种安乐死,但用钉在木棒上的马掌可就不能算了。”
淡蓝色的眼睛里浮上一丝狡诈,“我想也许那样会将嫌疑转移到牛仔身上。”
“比如你的情人,保尔·伍斯特?他会把马掌钉得更紧些。从凶器上就可以看出,凶手对钉马掌毫不在行。”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谈话时,泰瑞·格兰特走进了房子。这时,他走过来,看到他完成对他的妻子的最后一击。她崩溃了,靠在他的肩膀上,抽泣着。
“我会处理的,”他对本说,“收拾好你的东西,走吧。我会付给你下周的工钱。”
“不应该报告给警长吗?”
“我会处理的。”
不出一个小时,本就拿着他的工钱离开了牧场,向北而去。
他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人,只是第二年春天,在杜兰戈的一个酒吧中,有人告诉他六根杆牧场的枪击事件,泰瑞·格兰特枪杀了他的妻子和工长,然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