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利夫车站的这个案子发生在本·斯诺流浪生涯早期,那时,他作为一名快枪手声名远播,人们经常将他误认做是另一个孩子气的枪手——比利小子。1882年十一月的一个下午,本到达了维克利夫站,此时比利已经死了两年了,但在那个年代,消息在西部的传播速度是很慢的。毕竟1876年,小巨角河发生了卡斯特大屠杀,这么大的消息也用了一个多星期才传到华盛顿,更何况是比利小子被杀这样的消息了。
因此,也难怪那时人们会将二十四岁的本·斯诺误认做是比利了——虽然在维克利夫站这样的地方无关紧要,因为这里居住的五百口人几乎过着完全与外界隔绝的生活。虽然每天中午都有一列火车驶过,只有打了旗号,才会准备停车,但这里仍然与东部文明城市联系甚少。
这是个慵懒的西部城市,正合本的喜好,在这里,他作为枪手越来越大的名气不再重要,也许他可以在再次上路前,享受一个星期的平静生活。
铁轨周围没有几户人家和商铺,当本骑着他的马——燕麦进城后,街道上有些孩子在玩耍。“去旅馆怎么走?”他问其中一个有着一头沙黄色头发的男孩儿。男孩儿盯着他的手枪问道:“先生,你是枪手吗?”
“不是,只是个旅客。”
“你见过印第安人吗?”
“一个也没见过。”
“你可以住在杰斯特夫人家,”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儿主动说道,“就是这条街尽头的那栋白房子。”
“谢谢。”
本一边骑马继续前行,一边记下了俱乐部和铁匠铺的位置,仅有这两个是他在维克利夫站停留期间可能需要的设施。杰斯特夫人的房子看起来干净整洁,房前还有一个围着篱笆的小院子。一扇窗户上挂着一个小招牌:房间供日租或周租。他把燕麦拴在屋前的一根拴马柱上,走进了屋。
杰斯特夫人是个身材苗条、笑脸迎人的中年女人。“维克利夫站很少有外地人来,”她对本说,“你打算住多久?”
“一两个星期吧。我从得克萨斯赶牲口过来,现在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如果你想在这儿寻点儿刺激,那可没有。”
“不要刺激,”他对她保证道,“只想要清静。”
“好吧,你可以睡在楼上的房间里,这是钥匙。一个星期五美金,包括三餐。”
“价格挺公道。”他拎起鞍囊,刚想上楼。
“先交钱。自从我丈夫过世后,我就不得不当个商人了。”
“可以。”本递给她一些银币,笑了笑,发现她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女人,大约四十多岁。
“温斯顿医生今晚来镇上,所以我们会早点儿吃饭。”
本在楼梯下停住脚步,“温斯顿医生?”
“他每个月来这里做药品宣传巡回展——变几个小魔术,然后兜售他的药品什么的。现在他身边有个叫凯蒂的女孩儿陪他到处旅行。”
“我想看看。”本说道,心中寻思这大概是他可以期待的唯一一项当地娱乐项目了。
楼上的房间温馨舒适,装饰华丽,床上还铺着一张花织毯。他将他的风衣挂在衣橱里,然后向窗外望去,视野很好,下面就是小镇的主街道,一直通向尽头的铁道。一个令人愉快的小镇,他心想。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天色将晚,镇上的居民聚集在杰斯特夫人旅馆外面大街上的一辆马车周围。本站在人群外围。当一个身材纤瘦,留着胡子的黑眼男人现身时,人群中响起欢呼和问候,这令本大为惊讶。
“晚上好,伙计们,”他开口说道,“每次来到维克利夫站我和凯蒂都觉得很高兴。这个月我为你们带来了一些奇迹——其中一个是你们所能见到的最大的奇迹。我会向你们出售一种比任何专利药品都神奇的东西,比金钱还宝贵的东西。但首先,允许我请出我艳光四射的助手——凯蒂!”
凯蒂从马车后走出来,站在他的身旁。她是个红发美女,穿着一件亮闪闪的紧身服,令那些站在满是尘土的大街上的人群惊羡不已。一个距离她很近的男人立即把手伸向了她的大腿,可她面带微笑,用一只手坚定地挡开了。这时,温斯顿医生仍然滔滔不绝地说着。她一边在马车四周来回移动,一边用魔术手法轻松地点燃火把,直到整个场地都沐浴在火光之中。观众靠近了些,好像火焰在黑暗中为他们提供了保护。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温斯顿医生和凯蒂表演了一些小节目,用纸牌和硬币变了一连串小魔术。本在大城市里看到过更好的表演,但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这算不错了。当他们表演结束后,他猜测接下来,温斯顿应该开始兜售他的补药和秘方了,但温斯顿医生的商品却有些不同寻常。
“这个月,我的好朋友们,我要卖的是时间——世界上最重要的商品!在这里,每天的生活都大同小异,你们可能会纳闷儿这有什么重要或者宝贵的。但是让我告诉你们,时间是最棒的滋补品。我向你们保证,绝不耍把戏。我打算卖给你们额外的时间,按小时或者天为单位——这是不属于日历或时钟的时间。如果你从我这儿买一天或者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这就是你生命之外的时间。你可以随意支配使用它,而这段时间结束后,维克利夫站之外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可以随意使用额外时间,而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时间——还有生命——会被冻结。”
一个站在前排的结实的男人大声说道:“算了吧,博士,你在耍我们吧!你觉得我们会信你的鬼话?”
“并不是无凭无据的,斯波福德警长。我当然不想因为虚假广告而进班房。因此我准备了一些小证据。我今晚会出售五百小时,足够卖给维克利夫站的每个居民一个小时。你们可以亲身体验。我将以最低廉的价格售出,每个小时一美元,以此作为证明。”
人群中议论纷纷,杰斯特夫人说话了:“如果我们买,什么时候兑现?”
“十一月十八号,中午。也就是后天。”
“是星期天!”有人说道,“反正星期天从来没有大事发生。”
温斯顿医生笑了,“这个星期天就会发生一件大事。对于那些买下额外时间的人来说,这天将有二十五个小时。”
“星期天我们用这多余的一个小时干什么呢?”杰斯特夫人寻思着。
“去野餐,”警长建议道,“我们把镇上的生意都关了,然后自己去野餐。”
“去野餐太冷了。”一个声音插进来。
这时,一个戴着大礼帽的高个男人向前一步。之前本没有注意到他。他的衣着看起来与这个小镇格格不入,好像他乘火车下错了车站。本穿过人群,挤到杰斯特夫人身旁,询问道:“那是谁?”
“菲利克斯·波尔斯,镇上的银行家。钱多得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用。”
波尔斯占据了这场在火把映照下的戏的中央位置,举手示意观众安静下来,“如果这个人真的可以做到他所说的,那真是太惊人了。我,作为小镇一员,愿意买下星期日的一小时。而且我还会为维克利夫站的所有人出钱——一共五百美金!”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温斯顿和银行家握了手。本发觉待在这个小镇上,可能比他预料的更有意思。
当晚,俱乐部里都在谈论着温斯顿医生和他异乎寻常的商品。有人觉得他彻底疯了,但酒吧老板——一个名叫马特·奥得利的肌肉结实的年轻男人认为,反正他们不用花一分钱就能知道真相。
“如果老波尔斯想要浪费五百块钱,我想我们也不用拦着他。”他说道。
“温斯顿以前做过类似的买卖吗?”本疑惑地问道。
“没有,以前他就满足于卖蛇油。”
“和他一块儿旅行的那个小女孩儿真可爱。他们结婚了吗?”
马特·奥得利耸了耸肩,“快结了。她是几个月前出现的,从那以后就一直跟着他。我猜他去过这一带的所有小镇。道奇城以西的每个镇。”
“星期天你打算用额外的一小时干什么?”
“我想开着酒吧,请每个人免费喝一杯,但牧师肯定不同意。”
本付了酒钱,溜达到外面。微凉的秋风从远处的山上吹来。天空很晴朗,他能看到满天的星斗。在回杰斯特夫人旅馆的路上,他经过了温斯顿医生的马车。里面传来话语声,可是声音很低,他一个字也听不清。
清晨,他骑着燕麦在城里转了一圈,顺路在铁匠铺停下,修了马掌。快到中午的时候,本走到了铁道边,他看到温斯顿医生的女人凯蒂站在那儿,好像在等火车。“要去哪儿吗?”他问道。
她冲他微微一笑,拽了拽围在肩膀上的墨西哥披肩。“不,只是出来逛逛。”
“你明天也会有多余的一个小时吗,还是只有乡民有?”
回答之前,她先打量了他一番,大概是在掂量他问题中的挖苦成分。最后,她决定完全忽略这个问题,提出了自己的一个问题,“你也是刚来这里的,对吧?我记得以前没见过你。”
“我只是个牧场帮工,赶牲口的间隙休息一下。我叫本·斯诺。”
“有意思——你还带着枪,像个枪手似的。”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
他们看到火车从远方驶来。驾驶员看到了他们,开始减速,但凯蒂摇着头,挥手让他继续开。“很准时,”她评价道,“正午时分。”
“他们这儿连个站台都没有吗?”
“只有个候车的小棚子。如果你想上车,就向火车摇旗,上车以后再买票。他们可不会在这么小的镇子上安排个站长。”
“你和温斯顿医生坐火车去过什么地方吗?”
“没有,我们只乘马车。有一天,但是——总有一天他会干出一番大事的。”
“也许就是明天。”
她瞟了他一眼,“也许。”
当天晚上,斯波福德警长来到旅馆拜访本。本刚刚吃过晚饭,趁着夜风转凉前,在前门廊上休息。“本·斯诺先生,”警长和他打着招呼,“对吗?”
“是我。”
“很高兴你能在这儿住上几周。这里有什么特别的,把你吸引来吗?”
“只不过这里看来是个世外桃源罢了。”本对他说。
“保持这里也正是我们的目的。”斯波福德拽了拽枪带,“我们格外小心,因为这里还没有通电报线路。如果我们有个像样的火车站,铁路部门会给我安装一部,但是我们没有。所以不是所有凶杀、银行劫案这样的消息都能传到我们这里的。除非火车在我们这里停靠,有人下车,否则我们对外界一无所知。”
“有时候这样最好。”
“当然,有时候。但我总是想着明天中午那多余的一个小时。可能有些外地人趁此机会打劫波尔斯先生的银行。”
本只是对他笑了笑,“我今天没看到任何外地人来。”
警长的手轻轻拂过他的枪把,“那好吧,睁大你的眼睛,斯诺先生。如果你发现了任何可疑的事情,就来向我报告。当然,我也会睁大我的眼睛。”
星期天早上吃过早餐,杰斯特夫人问道:“你要去教堂吗?”她穿着一袭华贵得出奇的亮红色长裙。
本并没有考虑过,但他知道他应该去一趟。“我想我会去。”他决定道。
“那就把你的枪拿下来吧。没有人带着枪去教堂。”
他笑嘻嘻地望着她,“你让我想起了我妈妈。”
牧师大约五十岁左右,是个看起来很阴沉的男人,一双眼睛冷得像手枪筒。杰斯特夫人向本介绍他是迪克松牧师。本暗自推测,他是刚刚来到这个镇上的,但他却很乐意在布道时对事情大胆评论。
“你们这些愚蠢的人啊——你们是上帝的子民,但你们却放任自己被蛇引诱。他对你们许诺了什么?永生不死?百病不侵?世间财富?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天中多余的一个小时,好像他可以令日月停止!而为此,你们要出卖你们的灵魂。小心——小心,上帝的子民们!撒旦并不是以狰狞鬼脸来到我们之中!不,今天他赶着一马车的承诺来了!”
温斯顿医生和凯蒂都没来教堂。布道结束后,外面的街道上也不见他们的身影。此时已近中午,小镇居民对他们的兴趣更甚于迪克松牧师的话。
“我们怎么知道?”一个女人问道,“时钟会停吗?”
银行家菲利克斯·波尔斯正要离开教堂,他回答说:“列车,亲爱的小姐。还有七分钟,午间列车就要来了,除非天气不好,否则它从不晚点。”
于是他们等待着。所有人都等待着。连迪克松牧师也出来和他们一起等。
“到中午了。”最后,酒吧老板马特·奥得利开口说道。
没有火车的影子。
“你的表快了。”有人说。
但他们又等了五分钟,仍不见火车驶来。
终于,人们陆续回了家。一些人说觉得空气好像凝固了。本·斯诺走到迪克松牧师的身旁,问道:“您怎么想?是个奇迹?”
“更像是魔鬼的把戏。”
本刚要走开,就注意到警长站在铁匠铺的阴凉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个小时之后,维克利夫站的居民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铁道两旁。作为一个局外人,本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徘徊着。他瞟了一眼铁匠铺洒满阳光的门前,但此时斯波福德警长已经不见了踪影。
“它来了!”当一小缕烟出现在视野之中时,菲利克斯·波尔斯大喊道。的的确确是午班列车,对照维克利夫站的所有时钟,正好晚了一个小时。
火车减慢速度,驾驶员向他们挥手,许多人喊道:“现在几点?”
“十二点整!”他大声回答道,“我们没有晚点。”
“他做到了,”杰斯特夫人说道,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敬畏,“他真的做到了。我们多出来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却没有人好好利用。”
本发出会心一笑,沿着土路往回走。俱乐部开着门,生意很火。人们想要谈论刚刚发生的一切,分析并解释出答案。但他心里还有别的事。当他走到温斯顿医生的马车旁时,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注意,便掀起马车后帘,闪身钻了进去。至于到底要找什么,他只有很模糊的概念,但不出五分钟,他就有所收获。在被褥下面藏着一周前的一份道奇城的报纸,大标题写着:铁路暴政!
他飞快地浏览了一遍文章,将报纸塞在衬衫下面。然后他溜下马车,朝着旅馆走去。快到旅馆时,他看到温斯顿医生从街道中央朝他走来。温斯顿一定看到他从马车里出来了。
本放慢脚步,继续往前走。这情景让他想起了在西部城镇街道上他看到过无数次的枪战场面,只是他没有带枪,当然希望温斯顿也没有。当他们相距二十公尺远时,温斯顿说:“先生,你在我的马车里干什么?”
“翻翻以前的旧报纸。”本一边回答道,一边盯着这男人的手,以防有任何突然举动。
温斯顿的脸因怒气涨得通红,刚要发作,一声枪响打破了午后的平静。本屈身自卫,温斯顿一把抓住自己的胸口,倒下了。
第二枪没有跟来。街道上空无一人。本跑到他身旁,将他翻转过来。他已经死了。子弹穿过了他的心脏。
“不许动,斯诺!”一个声音大喊道,“动一下,你就没命了!”
他抬头看到斯波福德警长从铁匠铺旁边的小巷中跑出来。他手中一支六响枪对准了本的脑袋。
“你看到了,他不是我杀的,”本辩驳着,“我身上根本没带枪!”
斯波福德一路上用枪指着他,把他带到了教堂旁边的警长办公室,尸体也被别人抬走了。唯一为温斯顿的死流露悲伤的就是凯蒂,她从俱乐部里跑出来,伏在倒在地上的尸体上哭泣。其他人也来围观,却一言不发,他们盯着本的眼神好像已经判定他是凶手了。
“我了解枪手,”警长对他说道,“你把小巧的德林格手枪藏在袖子里或者靴子里。”
“来吧,搜我的身。”
“别着急,我会的。”
可是并没有搜出手枪,斯波福德仍不罢休,“你可能把它丢在什么地方了,或者是那个女孩儿从俱乐部里跑出来时,你递给了她。”
“警长,我听到了射死他的那声枪响。我觉得那听起来像是把卡宾枪。”
“那我不知道。你和他站在街上,在我看来,肯定就是你开枪射死了他。”
“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外地人?”
警长半眯着眼睛,斜睨着他,“我有张比利小子的旧通缉令。看起来和你有点儿像。”
“维克利夫站的消息闭塞。比利小子已经死了。”
“他们是这么说的,”斯波福德想了一分钟,然后改变了对策,“我在你衬衫里发现的这张报纸是怎么回事?从哪儿来的?”
“道奇城,原始的。我刚刚在温斯顿的马车里发现的。你看过以后就会知道那额外的一小时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关于铁路的。”警长拿起报纸,说道。
“一点儿不错。今天正午,纽约时间,美国铁路部门划分了四个新时区,代替了以前覆盖全国的五十个地区时区。有些地方时间多了,有些地方少了——从几秒钟到一个多小时不等。人们到底应不应该让铁路部门支配他们的时间,这引起了激烈的争论,但显然大部分地方打算采用新时区。从上面印着的地图,你就可以看出,维克利夫车站多出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斯波福德眯着眼望着本,“温斯顿让我们以为这是他施的法术,他希望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不久以后我们就会知道真相。竟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真是奇怪。”
“警长,镇上不通电报,与外界隔绝是出了名的。但温斯顿并不是在赌运气。昨天中午他让凯蒂守在铁道旁,就是以防有人下火车来通报这个消息。”
“谁是凶手,你心里有数吗?”
“你知道不是我,那就把我放了。”
斯波福德想了想,“要温斯顿命的那颗子弹从他的背部穿了出来,比射入的伤口位置略低。所以,子弹大概是从上面射来的,可能是比德林格甚至六响枪威力更大的枪。我猜我可以碰碰运气,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如果你要耍把戏,记住,我盯着你呢。”
几分钟后,本走进俱乐部,马特·奥得利正在整理吧台。“干得漂亮,斯诺!我们都听说了你是怎么收拾那个骗子的!”
“他不是我杀的。”
“没关系。你戳穿了他,现在他死了。全镇都觉得你是个英雄。”
本摇了摇头,“我不是英雄。”
奥得利还想说什么,但本却瞥见温斯顿的女人凯蒂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他决定侦查就从她入手。他找到她时,她正解下其中一匹拉车的马,装上马鞍。“去什么地方吗?”他问道。
她冷冷地望着他,“是你杀了阿蒂。”
“是他的名字?”
“阿蒂·维尔格克斯。温斯顿医生只是个艺名。”
“我猜多数人都这么想。但他不是我杀的。”
“我不管。我爱他——他马上就要娶我了。我想我猜到他会命丧街头。像阿蒂这样的男人不会死在床上。”
“他是个诈骗犯,对吧?一个骗子?”
“是。但他的做法很公道。纸牌和点火把的那些魔术。他教过我很多。但我求过他忘了那该死的马车,正经到舞台上去表演,”她怒气冲冲地拉紧一根鞍绳,“但他就是要到处游荡。我想他只有在外面兜售商品,哄骗乡民掏腰包时,才会高兴。”
“那他这次铁路时区的圈套呢?”
“这是他的另一个计划。一个星期前,我们在道奇城,他在报纸上看到铁路部门的计划,他想到如果找一个对更改时区这件事毫不知情的小地方,诓骗人们相信他可以出售额外的时间,那一定是一个伟大的骗局。我们以前来过维克利夫站,一致认定这是个极佳的地方。有时,我觉得这里的人甚至不知道加菲尔德总统两年前已经遇刺身亡的事情!”
“但温斯顿并没有出售这五百小时——他分发出去了,或者至少那个银行家会为大家买单。”
“那只是让人们相信他有这个本事。他这个骗局只是对一个人设下的——我不知道是谁——将会有一大笔钱入账。他打算今天下午收钱,人们知道新时区的事情前,我们就已经远走高飞了。”
“你现在就要走?”他见她爬上马鞍,问道。拉车的马戴着嚼子,好像很不舒服。
“当然要走。我可不想让那个眯眼警长认定我是诈骗从犯,把我关进监狱,”她一只手拉着缰绳,停顿了一下,“你是怎么知道铁路改时间了?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吗?”
“我也是在你们的马车里找到那张道奇城的报纸后,才知道的。不过,如果温斯顿真的有什么超自然力量,可以让时间停止一个小时,你们就得指望着太阳也停止运动。温斯顿的魔法时间刚过,我经过铁匠铺,看到斯波福德警长站在它前面的阴影里。一个小时后,阳光却照到了这个商铺的门前。我推想,如果太阳的位置变了,那就意味着时间根本没有停止。于是,我决定到你们的马车里看看。”
她点点头,“恭喜你。我要上路了。”
但她刚想策马前进,斯波福德警长又出现了,挡在了巷子口。“你现在哪儿也不能去,小姐。”
“走开,别挡我路!”她大喊着,策动马匹,好像她要向他撞过去。斯波福德伸出手臂,一把抓住缰绳,另一只手把她从马鞍上拽了下来。她挣扎着,但力气和他差得太远。本本想过去帮她,但他知道,如果逼急了警长,他会毫不犹豫地用枪。他打定主意袖手旁观。
“对不起,小姐,在我们彻底查清这起枪击案前,没有人可以离开这个镇。”
“不是我杀的!”
“我刚才听见你对斯诺说你们设局骗了一个人。”
“但是我不知道是谁。”
“可能骗局成功了,你卷了钱要逃跑。”
“如果你这么想,你可以搜我的身!”
“可能我会的。”
“警长——”
“别插手,斯诺!我会让杰斯特夫人帮我的。”
他们一块儿来到了旅馆,杰斯特夫人接受了任务,去搜凯蒂的身,而警长检查她的鞍囊。除了衣物和几件个人物品外,他们一无所获。她的口袋里只有不到五美元。
“阿蒂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她对他们说,“我不是小偷。我只骑走那匹马。我想到别的镇子,可以卖了它换点钱。”
“你最好在这里再留一天。”警长对她说。
她裹着杰斯特夫人的一件长袍,房东夫人检查完了她的衣服,终于报告道:“只有五美元。我想她说的是实话。”她随手把凯蒂的衣服扔在她的脚下。正在这时,本在她的一堆私人物品中瞥见某样东西。她有些化妆品装在一个布袋子里,大概是为参与温斯顿的表演准备的。这个粗糙的白色布袋让本想起了银行用来存放和运输银币和其他硬币的袋子。他拿起这个袋子,把它翻过来。袋子的另一面印着维克利夫站银行。
“这是什么?”警长问道。
“我的化妆品。”凯蒂回答说。
本望着她,“这袋子是你从哪儿弄来的?”
“银行,之前我来这里的时候。”
“菲利克斯·波尔斯给你的?”
“那个银行家,对,我想他就叫这个名字。”
本点点头,“这个镇子唯一一个钱多得能让骗子盯上的人就是那个银行家了。而且我们已经知道波尔斯很容易上温斯顿医生的当。”
“你说得对,”斯波福德同意道,“我们去找波尔斯谈谈。”
当本和警长到达银行家位于镇子边沿的家时,他正好在家,走到门廊上迎接他们。这门廊更适合东部的房子,那里不会有沾满污泥的靴子在东方地毯上留下脏脚印。“伙计们,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吗?”他嫌恶地看了一眼本。
警长还没说话,本飞快地抢先开口道:“我们知道你给了温斯顿医生一大笔钱。”
银行家的脸泛红了,“我不是给他钱。更算是一项投资。他有一些点子,我很感兴趣。”
“就像卖给你额外的时间?”本推测道,“能让你在股票交易所大捞一笔?”
菲利克斯·波尔斯明显有些泄气,“既然他已经死了,我想告诉你们也无妨。他向我详细说明过,铁路部分强制推行的新时区政策把全国上下都搞糊涂了,也许我们能在纽约股票交易所赚上一笔。盐湖城附近的一个煤矿公司要发动一次大规模的金矿罢工。罢工一旦确定,温斯顿想他可以利用这多余的一个小时给纽约的经纪人发电报,下达指令,在当天股市关闭前,买进股份。”
“维克利夫站没有电报。”警长说出了事实。
“所以他需要我的钱回到道奇城。他这桩卖时间的生意只是要证明整座小镇都会被时区更改愚弄。”
“你给了他多少?”
“一万美金,”银行家哑声说道,“你在他身上找到了吗?”
“没有。”斯波福德警长回应道。
“那就一定在他的马车里。”
“我已经搜查过马车了。”
“那个女人——”
“我也搜过她了,”警长顿了顿,问道,“波尔斯先生,你得知温斯顿被射杀后,为什么没有马上来报告这件事?”
“我不想让我妻子知道。她在楼上,生着病。她常说我在钱的事情上犯傻——”
“那么一大笔钱你就当打水漂了?”
“我打算晚点儿再去找你。”
除非他真是个容易被骗的傻瓜,连本都看出他的故事站不住脚。在这个时间问题上,蒙骗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镇上的五百人和愚弄盐湖城和道奇城这样连接有电报的东岸城市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他对一万美金的事情毫不挂心,也许,他因为上当受骗而射杀了温斯顿,之后已经取回了那笔钱。
但本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他们离开了银行家的家时,斯波福德只是说:“看起来,不管是谁杀了温斯顿,他为我们所有人都帮了个大忙。”
“也许吧。”本附和着他的话。
警长回他的办公室后,本也回到了旅馆。他打开房间的门锁,心怀不满地走了进去。麻烦好像一只盘旋不去,准备突袭猎物的老鹰,总是跟随着他,他知道他得在其他事情发生前离开这里。维克利夫站并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平静。
他系好枪带,从衣橱里拿出他的那件轻薄的长风衣。外面起风了,他得穿着它穿越寸草不生的荒原。然后,他拿起他的鞍囊,收拾其他行李,这时,他在风衣口袋里摸到一个小而坚硬的物体。
是一枚弹壳,对于他的那把点四五口径的科尔特枪来说太小了——更像是来复枪或是卡宾枪的子弹壳。
街上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将他引到窗边。几乎就是在温斯顿被杀的地方,迪克松牧师拦住了牵着马的凯蒂。他冲她嚷着什么,看来她需要帮助。本把风衣和鞍囊扔在床上,跑下楼去。
当他跑到时,凯蒂正大喊大叫着:“那不是真的?下个星期他就会在道奇城娶我!你老担心罪恶什么的,但你们镇子充满了罪恶!那个谋杀了阿蒂的凶手怎么样?”
牧师涨红了脸,对她说道:“离开我的镇子,你这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我也想走——警长不让我走!”
迪克松拉拽着她的一只手臂,本一把抓住了他,“放开她,牧师。斯波福德已经找了她不少麻烦。”
“谁让你来插手?你是个外地人。”
“我只是想——”他的话被他的右眼突然瞥到的金属反光打断了。他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地旋转身体,从枪袋中拔出点四五枪,拨开撞针保险,朝着他自己的房间开了枪。
凯蒂尖叫着,他朝着旅馆跑去,穿过前门,奔上楼梯。
她躺在窗前,身上穿着他的风衣,此时已被鲜血浸透。卡宾枪扔在她身旁的地板上。
“杰斯特夫人。”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抱起她。
“没关系,”血从她嘴里涌出,“是我杀了他。我还要杀了她。我不是要杀你。他要娶我的。他向我承诺以后,竟然要娶她。”
“我去找人帮忙。”他对她说着,转身看到斯波福德警长进了房间。
“不用麻烦了。省了审判的麻烦。”斯波福德说。
本望着他。他们设法把她抬到床上,但五分钟后,她就咽气了。
警长没有对本开枪提起诉讼,但俱乐部老板,马特·奥得利对本说出了全镇人的看法。“你杀了杰斯特夫人,”他说,“在维克利夫站没有哪个女人比杰斯特夫人更受欢迎。”
“我知道,”本说,“对于她的死,我很抱歉。如果我知道窗边的人是她,我可能不会那么快地开枪。”
“你以为是谁?”
“我没有想。我只是瞥见我的窗户里有来复枪枪筒反光。当然,我第一天入住的时候,就注意到那个房间能把整条街道一览无余,今天开枪前又有这个想法。警长告诉我温斯顿是从上面射杀的,但我并没有把这和我的房间联系起来,直到在我的风衣口袋里找到了一枚弹壳。她两次都将我的风衣套在她那件红裙子外面,这样她就不会被人透过窗户认出来了。她把弹出的弹壳放进我风衣的口袋,然后又忘了。当我意识到凶手使用了我的房间时,我就应该想到是杰斯特夫人了。我的房门锁着,只有她有备用钥匙。”
“不管她做了什么,”奥得利对他说,“你都不应该杀她。如果是她杀了温斯顿,她就是一个英雄——就像我之前认为你是一样。”
“她的动机可没有那么崇高。前几个月,温斯顿来这里时曾和她恋爱。他甚至让她相信凯蒂只是雇来表演的,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而星期六,他又告诉她他马上就要结婚了。今天中午,她从教堂回来后,就去了我的房间,就在你们都以为他成功令时间停止在他胜利的一刻,她开枪射死了他。我向她开枪时,她也要杀凯蒂。”
但马特·奥得利和其他人不想听这些。他们只想让他离开。
他和凯蒂一起骑马出了镇。他们走了大概两英里时,他对她说:“你的马觉得嚼子不舒服。也许我应该看看。”
“不劳你费心。”她飞快地说,但本已经下了马,掰开了马嘴。在嚼子上绑着一个用油纸裹着的小包。
“嗯,这是什么?”
“该死的你!”她喊道,“那是我的!”
“更像是菲利克斯·波尔斯不见的那些钱。这可真是个诡计,你被搜身时,让马把钱含在嘴里。我就猜到,如果你有那个空钱袋,你就一定也拿了钱,藏在了什么地方。”
“你想做什么?”她问道。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本爬上马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