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斯诺从一把新牌中抬起头,望着桌子对面那个高挑的男人。其他玩家咒骂着自己的牌运和庄家的技术,都已经撤走了,此时,他是唯一的一位顾客。本发出两把牌,全都赢了之后,低声说道:“有什么收获?”
高个子男人微微颔首。他很英俊,穿着考究,还有一半法国血统。他叫克劳德·穆塞,在平克顿全国侦探事务所的新奥尔良分部任职。“我想我们已经帮你找到他了,斯诺先生。”
“在哪儿?”
“圣路易斯。”
“他用的什么名字?”
克劳德·穆塞犹豫不定地轻蹙了一下眉,“我想到圣路易斯再告诉你。你星期五之前能到那儿吗?”
本的脑海中闪过将他留在堪萨斯城这么久的工作和那个女孩儿。如果他要找的那个人在圣路易斯,那么他就得去一趟。“明天晚上,我坐火车出发。”他对穆塞说。
“很好。星期五早上九点,在森林公园的美术大楼前等我。他就住在那附近。”
“好的,”本说,“再玩一把?”
平克顿事务所的男人摇摇头,“再玩儿的话,你把我们的调查费都赢回来了。再见,斯诺先生。”
本等到整点时另一位庄家接替他。他慢慢地踱步,穿过这栋金碧辉煌的宫殿,寻找着老板。酒吧里渐渐挤满了周末晚上光顾的人群,有的来自东部,有的来自西部,有城市人,也有乡下人,还零星混着一些退伍老兵。“在圣胡安山的时候,我就在泰迪的身后,而现在他却成了副总统!”本微微一笑,继续前行。像这样的一场小战争结束后,肯定会有很多士兵退伍。而他们都与泰迪·罗斯福有私交。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很小,他从没有把这里当做过家。他开始收拾行李。他告诉老板自己将要离开,现在只剩下珍一个人需要知会了。在堪萨斯城里,他没有别的在乎的人。
他正忙着收拾行李时,她走了进来,“要去什么地方吗?”
“要离开几天。去圣路易斯。我会回来的。”
“去圣路易斯干什么?”
“公事。”
“那个法国人?”有天晚上,他曾和她说起过。对她讲得太多了。
“对,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他发现了我要找的人。”
“这对你这么重要吗,本?甚至比你的工作和……我还要重要?”
他在床边坐下,把她拉到身边,感受着她裙子下面熟悉的柔滑触感。“珍,珍——看着我。我已经四十一岁了,而我这辈子都做了什么?牛仔,雇用兵,酒吧招待,赌场庄家——每年一个工作,每年一个城镇。我停留下来,过着平凡的生活,直到某个人恰巧知道那个名字,那张脸或者那段流言。本·斯诺,当然了!西部最快的枪手,他的真实身份是比利小子,因为人人都知道比利没死。”
“本……”
“每个城镇都是这样。不论我走还是留。如果我留下,我总会杀掉什么人。他们都想给比利小子一枪。或者为了他们的目的,他们要雇我做枪手。”
“但是那都已经过去了,本!现在是1901年了——二十世纪了!西部已经文明开化了。没有人带枪了,至少在堪萨斯城没有了。”
“我要一直向东走,但即使在这里,也无法逃离那些流言。我曾试图改名换姓,但是没有用。我真是一筹莫展,直到我雇用了这个平克顿的侦探。你看,我得想可能这些流言不是空穴来风。可能比利小子并没有在1881年死在新墨西哥。可能他仍然活着,而如果我能找到他,我就可以摆脱麻烦了。”
“那么,那个法国人找到他了?”
本耸耸肩膀,“他已经寻找了六个月了。他找到了一些线索——在圣路易斯——一个人,但我还不知道具体情况。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必须得去一趟吗?”
“我明白了。我想我明白了这对你意味着什么了,本。”
他轻吻了她,“我会回来的。”
“除非你找到他。除非你找到他,本,他会杀了你的。”
“不要为这个担心。我还年轻,死不了。”
“如果比利还活着,他和你同岁,本。也许他也觉得他还年轻。”
“也许……”
圣路易斯伸展在八月的炙热下。森林公园就在城的西沿,这个原本原始的荒野之地现在却充斥着施工的喧闹声。虽然路易斯安那州采购博览会还有将近三年才开幕,但这地方已经初具雏形了。一千二百多英亩的土地已经被清理,用数字标明的洞孔表明了暂时和永久建筑的前期阶段。本终于找到了艺术大厦,这里也不过是土地上的一个洞孔。他在附近的一棵树下坐下,等待着穆塞。
他不喜欢炙热的天气,从没喜欢过。在这儿,源远流长的密西西比河沿岸,气候不像沙漠地区那么干燥,而是有种潮湿的雾气包裹着他的皮肤。他可以感到衣袋中那把他总是随身携带的德林格枪,接着,他从另一个口袋中掏出一份《丰足周刊》。堪萨斯城以东,人人都读阿瑟·S.普兰提在《丰足》上发表的犀利尖刻的政治观点和国际事务评论,本没用多长时间就染上了这个习惯。“总统在俄亥俄州休假,最高法院拒绝承认波多黎各人民的公民权。”一条副标题这样写道。虽然这话不够严谨,但却很好地吊起了《丰足》读者的胃口。
正当本费力地读着一篇关于一年前意大利国王赫伯特被刺的社论时,身材高大的平克顿侦探从树林间走入视线。“你迟到了,”本和他打着招呼,“我开始想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穆塞笑了,“很漂亮的一个公园,对吧?你是第一次来圣路易斯?”
“我是第一次。我们要找的人在哪儿?”
“呃,恐怕我有些坏消息要告诉你了,我的朋友。他离开了。”
“离开了!在我大老远地跑来以后?”
“请你听着,就是听着。我们要找的人,使用威廉姆·基德这个名字——”
“就是他!威廉姆·基德——比利小子!”本感到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穆塞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不要妄下定论。记住,近二十年中,人们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很不幸,这个名字是我们最有力的证据了。威廉姆·基德的年纪相符,曾经在西部生活,但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在圣路易斯这里,他打打散工,和一些很有意思的人有联系。”
“比如说谁?”
“他有个妻子——或者是情妇——名叫萨迪,一直陪他四处周游。昨天以前,他们在这公园前面有套公寓。他频繁与一个名叫艾玛·戈德曼的女性无政府主义者接触,而这个女人很有名。她来自纽约州的罗切斯特,周游全国,沿途发表演说。”
“如果她还在这儿的话,难道我们不能从她嘴里问出基德可能的去向吗?”
“哦,我知道他的去向。他和萨迪买了去布法罗的火车票。”
“布法罗!”
“在罗切斯特的附近,这可能是某种无政府主义者集会。而另一方面,可能基德只是喜欢参加博览会。泛美博览会现在正在布法罗召开,很多圣路易斯人去那里转转,为1904年找些点子,你知道的。”
“我们不能去那儿吗?”本问道,“我都已经跑了这么远。”
法国人笑了,“我预料到了。我已经把我的办公室交给别人看管,我们可以去布法罗。”
本哈哈大笑,他们一道向公园外走去。“你真的认为这个人就是比利吗,克劳德?”他问,用的是这位侦探在他们初次见面时使用的名字。
“谁知道呢,我的朋友?也许他只是基德船长的一个后裔……”
开往布法罗的列车里既拥挤又闷热,就连路途中的夏日暴雨都不能令本觉得好受些。距离上次骑马已经有一年多了——也许这算是一种进步,但这种新型交通工具却让本怎么都兴奋不起来。对于本来说,火车更适合运输动物,而非人类。随着他们向东北方的行进,本对这种交通方式和周围的乡村的厌恶越来越深。烟囱、磨坊和街道上挤满了马车,人群,更多的人群。当他们抵达这里的钢铁巨城——匹兹堡时,堪萨斯城甚至连圣路易斯都显得那么可爱。
布法罗是个稍小的城市,但在这里人群的拥挤却更加剧烈。到处都充斥着对于博览会的谈论。游客——有美国人,也有加拿大人——涌入这个盛夏小城。“我没看到一头野牛。”本说,虽然他根本没有指望能看到。
穆塞耸耸肩。“曾被称为布法罗·克里克。因一个印第安人还是什么而得名的。”
“在这样的人山人海中,我们怎么找到基德和那女孩儿(萨迪)?”
他慢慢地对本露出微笑,“那是我的工作。待在旅馆附近,一两天之内我会联系你。”
本并不喜欢这主意,但自己又别无他法。接下来的一天时间,他只是在街上闲逛,街角的报童忙着兜售最新的《纽约时报》《丰足周刊》,以及布法罗当地报纸。他光顾了一家安装了电灯的新酒吧,买了杯啤酒,然后漫步回到旅馆。六点整,穆塞来找他了。
“比我想象的简单,”侦探对他说,“今年五月,基德的朋友艾玛·戈德曼曾在克利夫兰发表过演说,她在那儿遇到了一个叫莱奥·柯佐罗滋的男人。”
“这是什么鬼名字?”
“波兰人。他和这群无政府主义者偶尔有些接触。但重要的是,他现在住在西圣历嘉,就在布法罗市外。他在这里的一个小旅馆里租了个房间,今天下午,基德拜访了他。”
“基德住在哪儿?”
“就在镇上,和萨迪一起。他们在百老汇约翰·诺瓦克的沙龙租了间房。百老汇一千零七十八号。他可能就是你要找的人,但到目前为止,他毫无可疑之处。他从西圣历嘉回来,我跟踪了他一路,没有被他发现。”
“谢谢,克劳德。我就需要这些情报。”本衣袋中的德林格枪突然变得沉重了。经历了这些年后,他终于要见到这个男人了——威廉姆·基德、威廉姆·邦尼、比利小子——一直以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别抱太大希望,我的朋友,”穆塞谨慎地说道,“就我们目前所知的,真正的比利应该被埋在新墨西哥的坟墓里。”
“我只想和他谈谈。我会很小心的。”
“他有同伴。但我可以告诉你,柯佐罗滋会出城。我监视他的住所时,他收到了一则电报。我稍稍贿赂了西联公司的职员,设法看到了电报的副本。是从纽约发来的,发件人署名为Asp。他指示柯佐罗滋今晚搭船去克利夫兰,星期六再回来。”
“Asp?你确定没有读过尼克·卡特的书吗?”
侦探笑了笑,“无政府主义者是一群怪人。他们喜欢这种暗号密码,你追我逃的事情。但是,好像有大事即将发生。”
“好吧,”本将想法说出,“今天是星期四,如果基德的朋友星期六才回来,那么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去见他。也许下个周一,我就可以回西部了。”
“星期一是个节日——劳工节。我们可以待到那时候,转转博览会。”
“我连这节日都没有听说过!东部的城市真是无奇不有。”
“他们甚至还有禁止杀人的法律,我的朋友。和西部的法律有天壤之别。”
本轻松地嗤嗤笑着,一只手却再次移向衣袋内的手枪。“别担心。我可不能让他死。如果他是比利,我要他活着,然后把他踢进监狱。”
大约八点的时候,他们在旅馆大堂分开。本来到基德下榻的百老汇小旅馆。但他和那女孩儿都不在房间里。那晚,本等了三个小时,最后放弃了。他回到他的房间,有些灰心丧气,不禁纳闷儿克劳德·穆塞在这么一个远离家乡的陌生城市有什么好忙的。
星期五很暖和,四散的白云好像会聚集成一张真实的棉被般。穆塞仍然不在,执行着某些神秘的任务,于是本再次来到诺瓦克沙龙楼上的旅馆。这次他很幸运。旅馆服务员抬起疲惫的眼睛,瞥了眼大堂旁的一个小房间,用手指着。“当然。基德先生和他的妻子刚刚去了酒吧。”本谢过了他,循着方向走去。
威廉姆·基德是个矮小的男人,看上去比四十一岁的实际年龄要年轻些。但是比利总是看起来像个男孩儿,这也解释了这个绰号跟随他多年的原因。本从酒吧里的有利位置观察,越看心中越坚信这个男人就是他要找的人,在多年的争斗与暴力之后,这个男人可以还他一个平静的生活。他对基德兴趣太大,根本没有注意那个叫萨迪的女人。她大约年轻十岁,有着一张曾经美丽却有些坚硬的面孔。她是个西部女人,比圣路易斯更往西。本见过她这种类型的女人,在酒吧,甚至在街上。一个采矿营地的女人,一个军事基地的女人——哪儿有肯花钱的男人,哪儿就有这种女人。
他正想找个借口和他们搭讪,却看到克劳德·穆塞站在门口,搜寻着酒吧中的面孔。本放下他的啤酒,慢慢地踱到他身边,“找我?”
穆塞轻轻点了一下头。“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和基德谈过了吗?”
“还没有。我正想过去。”
“小心点儿。我们惹上了些大麻烦。太大了,他们很危险。”
“怎么个危险法?”
穆塞今天没有笑,“我又去了柯佐罗滋的旅馆。他用一把他不再需要的、有毛病的左轮手枪抵了住宿费。我觉得他还有一把。”
“你担心的是柯佐罗滋,我要找的是基德。”
穆塞点点头,“旅馆见。”
本回到他的位子,又点了一杯啤酒。当他再次转头看向那张桌子时,惊讶地发现基德已经不在了。萨迪独自坐在那儿,手指轻触她的空酒杯。嗯,可能他去了洗手间。本决定这是出击的绝佳时机。他拿起他的杯子,走到那张桌子旁。
“一个人吗?”他知道,这种搭讪对于她这种女人来说,既不会惊讶也不会生气。
“省省吧,先生。”
“只是想你请你喝点什么。”
“滚开!”
“和你坐在一起的那个男的看起来很眼熟。”
“他是我丈夫。如果被他抓到你和我搭讪,他会打爆你的脑袋。”
“那我也要冒险一试,”他拉出一把空椅子,坐了下来,“我认识的人叫威廉姆·基德。是你的丈夫吗?”
她的双眼怀疑地眯成一条缝,“你怎么认识他的?”
“在新墨西哥认识的,很久以前了。”
“我从没听说他来自新墨西哥。你确定吗?”
本有些退缩,“那好,等他回来,我们再问他。他去哪儿了?”
“你把我问住了,”她一耸肩,说道,“但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
本终于劝她又叫了一杯酒,他们坐了一会儿,有些别扭地交谈着。显然,两年前萨迪在得克萨斯遇到了基德。他们去了圣路易斯,在那儿结了婚,定居下来为了——什么?本没有忽略萨迪小心避开谈论她丈夫的职业。接近午夜,很明显,基德不会回来了,她借故离开回了房。本又叫了一杯啤酒,而后独自回家。
旅馆门前的街道上有一阵骚动——过着夜生活的人们越聚越多,人群的直径越来越大。正当本推挤着穿过去,人群中心的一个女人发出一声尖叫。“他死了!”另一个人喊着。本的心跳加快,好像他还没看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瘫倒在煤气灯的光亮下,他的脸既没有扭曲也没有显露任何痛苦——如果有的话,更多的是惊讶。
克劳德·穆塞,一个侦探,更是一位朋友,一个不应该死的人。可就是他,匕首深深地刺入他的胸膛。“我看到他跌跌撞撞的,我以为他喝醉了。”只要再早几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克劳德可能就不会死。“有人报警了吗?”本转过身,觉得无力,觉得绝望,好像这次寻找,这次跨越了半个国家的搜寻只是为了这样一个结局。
暴力仍然追随着他。即使在这里,在东部人中,也只有死亡。而死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晚,本彻夜未眠,而是坐在旅馆房间的窗户旁,凝望着下面昏暗的街上来往的路人。不时卷一支香烟,抽到只剩半英寸。很幸运,旅馆的工作人员没有将他和穆塞联系起来,他也不会主动向警方提供任何线索。他在这片遥远的土地上是个异乡客,关于东部警察,他只知道众所周知的“刑讯逼供”、“温度箱酷刑”,而橡胶软管,不分男女一律适用。他可不想惹上那种东西。而如果有人要替穆塞复仇,那么这个责任非他莫属。是他雇用了这个法国人,把他带到布法罗来追踪一个可能已经死了二十年的人。
但是穆塞曾经提到过某个“大事件”,某个显然比发现比利小子仍然在世更大的事件。本为此困惑良久,试图把他看到和听到的拼凑在一起。杀害侦探的凶手,看起来,只可能是三个人中的一个——基德、萨迪或者柯佐罗滋——因为在布法罗他只和这几个人有过接触。这三个人——还有那个电报中的神秘名字,The Asp。但本自己和萨迪整晚都在酒吧里聊天,而柯佐罗滋那天应该身在克利夫兰。只剩下基德了,这时,本清楚地想起来他就跟在穆塞身后离开了酒吧。难道这个星期早些时候他已经发现了侦探的跟踪,便从酒吧跟上他,躲在看得到旅馆的阴暗处,刺杀了他?那么到底穆塞发现了什么才招来了杀身之祸呢?
当本终于在床上躺下时,已经是黎明时分了。埃丽湖的徐徐凉风吹进房间,他盖上了被子,他睡着了……星期六的报纸上满是这宗谋杀案的报道,虽然穆塞作为平克顿侦探的身份尚未被查明。本猜测当记者得知这一消息后,一定会引发另一波头条热潮。天色将晚时,他出门朝百老汇旅馆走去,心中隐约希望基德和萨迪已经离开,坐上飞机,像秋天的鸟儿飞向未知的远方。可是他们仍然登记在册,只不过此时他们不在。本等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了他的旅馆。如果他们仍在镇上,显然他们要等谋杀事件风平浪静。也许,如果他幸运的话,他们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和穆塞在酒吧里说过话。
星期天,他的运气转好了。这天是九月一号,第二天就是穆塞曾经提到过的半节日——劳工节了。这天下午天气很热,穿着短袖衫的男人们眼巴巴地看着酒保将一桶桶的啤酒滚入昏暗阴凉的地窖。本正在旅馆下面的酒吧里喝着啤酒,这时,他看到基德走进狭小的大堂,和一个男人打了招呼。这个男人身材纤瘦,背有些驼,脸孔圆润而平滑。他随意地踱到门边,刚好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
“你昨天晚上去过了,莱奥?”基德问道。
“是啊,坐船回来的。”这个眼神呆滞的男人说。他一定就是柯佐罗滋了。“事情怎么样?”
“很好。我们今晚十点和他见面。”
柯佐罗滋点点头,他们经过本的身旁,进了酒吧。如果基德已经认出他是穆塞的同伴的话,那么他一点儿也没表露出来。本等他们端着啤酒落了座,便走向外面满头是汗的旅馆服务员,“看到那边那个棕色头发的小个子男人了吗?”
“是的。”
“他住在这儿吗?”
“是的。”
“他叫什么名字?”
“无名氏。”
“你开玩笑吗?”
“你看,先生,你问我他的名字。他登记的名字就是无名氏,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我们从不多问。”
“谢谢,”本叹了口气说,便转身离开了。这意味着什么?就在几天前,柯佐罗滋还安心地使用真名登记。他突然变得神秘,是否与穆塞被杀有所联系呢?
他几乎整晚都琢磨着这件事。当晚十点,他站在百老汇大街上旅馆的阴影里。他们一起走出来,基德和柯佐罗滋,径直走向附近一条冷清的街道。在大约距离旅馆半个街区的地方,他们在一条窄巷的巷口停住脚步,环视四周后,便走了进去。本穿过马路,跟在他们身后,他的手在衣袋中钟爱地握紧德林格枪那冰冷的金属外壳。
这个街区的煤气灯距离很远,于是他走进小巷,隐藏在阴影中,用左手摸着粗糙的墙面探路。这条小巷通往下一条街道,只有巷子口有盏煤气灯,所以他只能看到那三个人的轮廓。三个人——基德和柯佐罗滋,还有身材更加高大的第三个人。他们低声谈着话,但有件东西却在他们手中传递着——一个信封,可能,给了基德,然后另一个给了柯佐罗滋。那个高大的男人手上的某样东西,可能是一枚钻戒,反光闪烁了一下,然后便结束了。高大的男人转头看向一辆等在煤气灯下的马车。本从衣袋中掏出枪来,心里清楚若要行动,便在此刻。
但他能做什么呢?为了一宗他们可能毫不知情的谋杀案,在巷子里开枪把他们打死?可能穆塞只是一宗单纯的抢劫案的受害者。不,现在还不能开枪。本小心翼翼地退出巷子,轻手轻脚地躲进身旁的一条门道。不一会儿,基德和柯佐罗滋便进入视线,朝着旅馆的方向走去。
此时,本的狩猎真正开始了。他曾在军队中横穿西部平原追踪印第安人,现在他追踪着这两个人穿过布法罗的街道。星期一一早,他就来到旅馆,守在外面等待第一个出来的人。这天是基德,他只是在城区漫无目标地闲逛。但第二天,他的运气就转好了。他跟踪柯佐罗滋走进了位于主要街道上的一家商店,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这个小个子男人买了一把点三二口径的埃尔文·约翰逊左轮手枪,坚硬的橡胶枪柄的两侧都刻有猫头鹰头的图案。
星期三晚上,城里举行了很多活动,热闹非凡,因为第二天总统就要来参加博览会了。由于他妻子生病,他错过了原本安排在六月的行程,但是现在这个城市对于他的到来给予了帝王般的欢迎,结束时还有礼炮响彻夜空。基德和柯佐罗滋呆在他们的房间里,但本再次发现萨迪独自坐在酒吧里。
“嘿,你好!”他说,不等邀请,便坐下了。
“噢!又是你?”
“没去车站迎接总统吗?”
“我不去。我把那些政治活动留给我丈夫了。”
本向酒保示意,要了两杯啤酒,“我还是想见见他。”
“他一直都在的。他和他的朋友。”
“他们在这儿有工作吗?”
“谁知道呢?只要有钱给我,我就不多问。”她端起啤酒,一口气灌下半杯,“很好,我很渴。”
“你们打算在这里待多久?我还是想见见你丈夫。”
“他好像说这个周末离开。”
这次本没有和她多待。被基德发现他们在一起可不太好,这时候还不行。但是很快,这个周末前,本就必须得有所行动了。
星期四,柯佐罗滋和五万人一起,去参观了博览会。会上,总统麦克金利发表了一篇令人惊讶的演说,更改了自己对于互惠贸易的看法。本没怎么注意听演讲,却是这个地方本身令他惊叹不已。展台和展品到处都是——名字都很奇怪,像是音乐圣殿,富裕喷泉,还有百合庭院。将近傍晚时分,四百多英尺高的巨大的奶油色灯塔被三万五千盏灯泡点亮。大部分建筑物都有种西班牙教会建筑的庄严风格,与泛美主题相呼应。到处都是美轮美奂的电灯,电力都是由十五英里之外的尼加拉瓜瀑布供应的(具体方法是本也搞不懂的)。
正当灯火陆续点亮时,柯佐罗滋离开了博览会,漫步回到了市中心,一个人坐在公园里待到十点。这是一个阴郁的夜晚,温暖而阴郁,但对本——这个暗中监视者——来说有种厄运迫近的窒息感。
星期五早上,基德在这座城市的时间越来越短——至少据萨迪说的——本知道他必须得行动了。但是,可能就在今天他们会露出他们的狐狸尾巴。他对自己轻笑出声,想到他的犹豫不决很像他在堪萨斯城看过的一出戏中的一个叫哈姆雷特的家伙。
于是他再次跟踪了柯佐罗滋。这天早上,这个纤瘦男人的行动好像有所目的。他在酒吧里买了一支雪茄,然后逛了几个街区来到一口开着盖的下水井旁。他停住脚步,把一叠纸扔了下去。他在一家街边小餐馆吃了早饭,然后又在一家理发店理了发。他登上一辆开往尼加拉瓜瀑布的有轨电车,但很快又改了主意,回到了布法罗市中心。所有的时间他好像都在做准备——为了什么?
这天下午,两点刚过,他又来到了泛美博览会,本跟在他身后不远。这时,他在音乐圣殿外排起了队,耐心地站在藐视一切的作曲家头部雕塑的下面。本站在稍远的地方,监视着,向一个路过的警察询问道:“这支队伍是干什么的?”
“和总统握手。四点整。你最好占个位子。”
“谢谢。”本疑惑地蹙着眉,望着队伍,卷了一支烟。柯佐罗滋不像是那种站在烈日下等待与总统握手的人。而后,他的眼睛扫过人群,他一眼看到了基德,在凉爽的富裕喷泉下悠闲地溜达。他们两个都在这儿!
四点整,音乐圣殿那高高的大门霍然打开,总统接待开始了。被两排警察和士兵夹在中间等候的公众队伍朝着身穿黑色长礼服、白色衬衫的总统移动。还有一些显然是秘密警察的男人站在他身边。在这高一百八十英尺的穹顶下,温度很高,一些人用手绢拭去汗水。
本在门口观望着。他盯着在炙热下很闲适的基德,盯着从衣袋中掏出一块大手绢的柯佐罗滋,盯着一个正与总统握手并打着绷带的男人。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
柯佐罗滋并没有用那手绢来擦汗——他握着手绢,紧贴着身体,好像他的手也裹上了绷带。但莱奥·柯佐罗滋的手根本什么问题都没有!
没有问题。有点儿不对劲。所有的事都不对劲儿!
这时,柯佐罗滋排到了麦克金利总统的面前,一旁的一个保安轻轻地催促他。本的手伸进了装着德林格手枪的衣袋。只是几秒钟。上帝啊,几秒钟……柯佐罗滋隔着手绢开了两枪。
麦克金利颤抖了一下,惊讶地挺直了身子,接着就向后倒去,与此同时,军警和保安扑向刺客,把他按倒在地。他的手绢被火药引燃了,拳脚和枪把痛击着他。“别对他动粗,孩子们!”麦克金利喊道,鲜血从他的腹部流出,但是仍然活着。
“我完成了我的任务。”他喃喃地说。他们把他拉走,仍然不停地对他拳脚相加。
本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窜出。他转而寻找基德时发现他已经离开了,消失在尖叫四起、四下奔逃的汹涌人流中。现在怎么办?现在他知道了克劳德·穆塞死前知道的事情了,现在怎么办……?
在美国,没有哪个总统是默默死去的。虽然麦克金利熬了八天才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一波冲击早已席卷了整个国家。柯佐罗滋在刑讯逼供下承认了自己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但是却一直拒绝供认其他涉案人员。但单凭无政府主义者这一个词就足以引燃乡间。从纽约到新墨西哥大范围搜捕,而在怀俄明州,一个同情柯佐罗滋的人被涂上了焦油,再在身上插满羽毛,受尽折磨。在纽约,当警方还在试图从柯佐罗滋口中问出实情时,《丰足周刊》出版了一期特别企划,语出如惊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政府主义者用一把售价四美元五十美分的手枪,令整个国家陷入混乱,当麦克金利总统于布法罗的住处在生死间徘徊时,全美上下的眼睛都集中在西奥多·罗斯福的身上,他随时可能成为美国最年轻的总统。”
经过几天的讯问,柯佐罗滋承认了他和艾玛·戈德曼之间有联系,但却否认她参与此次罪行。一张逮捕令在圣路易斯发出,但她却因为害怕警察的严酷审讯,而在执行之前就逃出了城。最终,她在几天后向芝加哥警方自首,但她所受的待遇并没有好到哪儿去。一个警察一拳打在她的脸上,她一定明白了刑讯逼供在哪个城市都一样。与此同时,在罗切斯特,她的父亲被逐出犹太教会。
在布法罗,本·斯诺读了所有报纸,听了所有访谈节目,等待着。威廉姆和萨迪并没有及时出城。他们被传讯,又被警方扣留了几天,但是似乎可以肯定是他们很快就会被释放,除非柯佐罗滋扛不住,招认了一切。起初,警方颇有自信地认定还有其他人参与此次刺杀行动,但随着九月一天天地过去,柯佐罗滋仍然保持沉默,本越来越觉得其他人可能会逃脱。他想到巷子中那个被阴影隐藏的男人,还有那枚闪光的钻石戒指,想知道他们是否还会见面。
麦克金利于九月十四日去世,西奥多·罗斯福成了总统。两天后,是个星期一,布法罗警方因为证据不足,释放了基德和他的妻子。本跟着他们回到旅馆,他们收拾行李时,他心中逐渐升起一种厄运迫近的感觉。他们要走了,警方扣不下他们,他也扣不下他们。即使他向警方说明一切,那又能证明什么呢?他怎么能在一星期前将穆塞被杀和这场暗杀联系在一起呢?随着时钟每次嘀嗒作响,基德正在远离这一切,远离本的生活。
如果他是比利小子呢?
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个方法能知道答案。一件这些年如梦魇般纠缠本的事。他们之所以认定他是比利,是因为他的枪拔得快。二十年前,比利曾是新墨西哥最快的枪手。他一定仍然很快——也许比本更快——但这是得到答案的一个方法。如果本能逼他拔出枪,击中他的肩部或手肘,他也许就能得到他需要的答案了。即使比利不因为麦克金利被刺而上绞架,在新墨西哥也有二十一桩谋杀案等着他呢。
本跟着他们穿过漆黑的街道,距离渐渐缩短,他只能看到一个提着手提箱的矮个子男人和一个提着帽箱的女人。他等待着,直到他们去往火车站的道路将他们领入一个偏僻的地带,在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心中仍然存着怀疑、犹豫不定,但他意识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必须行动了,否则克劳德·穆塞就白白送命了。
“比利!”他在距他们五十公尺远的地方大吼一声。
他们惊愕地转过身,在唯一的一盏煤气路灯那摇曳闪烁的光亮下,萨迪认出了他。“就是他!就是那个对我问这问那的家伙!”
靠近一些,要在德林格枪的射程范围内。靠近一些,但是不能太近……“我为了找你,跑遍了全国,比利。拔枪吧!”
“到底是什么?……”
“拔枪吧!”
……瞄准肩膀……或者手肘……迅速,他一掏出枪……一掏枪……本看到他拔出了,动作快得眼睛几乎看不清,利刃划破了他的衬衫,感到一阵割痛。德林格枪发出作为回应的一声怒吼,精准地——过于精准地——瞄准了它的目标。袭来的不是预料中的枪弹,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匕首,这让他的大脑拒绝执行计划好的谨慎的一击,一生的积习表现出了自己的权威。基德踉跄几步,向前扑倒,一只手已经摸出了第二把匕首。
“你杀了他!”萨迪尖叫道,“他死了!”
本慢慢地走过去,抹去身侧的血迹和疼痛。“对不起。我只想打伤他,”他曾经多少次在心中讲过这几个字?枪手永远的悔恨。他把手伸入衣袋,掏出几张纸币,“拿着这个。离开这个城镇,萨迪……”
但她只是不停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嘶喊尖叫,他惊诧地恍然意识到她真心爱着这个倒在她脚下的男人。他悲伤地转身,飞快地走开了——虽然他现在想起了插在克劳德·穆塞胸前的那把匕首,但也于事无补了。基德,不管他是谁,已经偿还了他的罪行,不管是什么样的罪行。
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个尖叫的女人和死去的男人,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整理思绪。还有一个人可以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个可能知道威廉姆·基德真实身份的人。那个小巷中的男人……《丰足周刊》的编辑部占据了曼哈顿下区一栋细高大楼的整个九层。对于本来说,纽约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所以他干脆置之不理。他来这个城市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乘上装饰华丽,开放的栅栏式电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与那个传说中的人物面对面了。
阿瑟·普兰提靠在他那超大的椅子背上,冲着桌子上的一罐啤酒做了个手势。“请自便,好心的先生。如果没有啤酒,没有人可以熬过纽约的夏天——丰足的啤酒,你可以这样说!哈,哈,哈!”
“谢谢你。”本轻声说道。
“请你再说一遍你来访的目的?忙碌,你知道。做周刊可是件辛苦活儿。哈!”
“我读了你写的关于麦克金利被刺的特辑。”
“可怕的事情,可怕!我只祈祷这个罗斯福可以令这个国家重整旗鼓。”他为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擦去满是横肉的脸上的汗水。
本·斯诺挤出一个笑容,“你的关心令我感到很惊讶,因为你以前常常批评麦克金利。你甚至几周前写出了一篇关于暗杀的文章……”
“是的,没错。惊人的巧合。”
“惊人。你知道,我在布法罗也算是柯佐罗滋的一个熟人。”
这个健壮男人的举止突然有了些微妙的改变。“你认识他?”
“他还有其他一些人。威廉姆·基德和一个叫萨迪的女人……”
“好吧,柯佐罗滋的审判很快,但是很公正。现在已经结束了。”
本点点头,面无笑意。他想抽烟,但是他得让两只手都空着。“十月底,柯佐罗滋就会被处决。但很遗憾,只有他独上刑场。雇他行刺麦克金利的人仍然逍遥法外。”
“你一定弄错了,斯诺先生。没有人雇用柯佐罗滋。天晓得布法罗警方有多么努力地试图套出其他人,但是他们几乎毫无收获。”
“只是他们没有找对地方,普兰提先生。他们没有查找,比如说,百老汇的小巷,在那儿柯佐罗滋和基德收了行刺的报酬。十点整,行刺前的那个星期日的晚上。”
“你应该为我写小说,斯诺先生。”普兰提的手伸向啤酒罐,但这次倒酒的时候有些颤抖。
“不是小说,是事实。我亲眼所见。我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很像你手上的那枚,普兰提先生。”
“你是什么人,先生?你找我有何贵干?”此时,啤酒已经被遗忘了,他脑袋后面,午后微风突起,掀起了窗帘。
“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了。普兰提先生。我的职业可以算做判官。上个星期,我已经对你的朋友基德做出了审判。”
“基德!”
“我杀了他。”
“我不认识什么基德。”
“我想你认识。我想是你雇用他们两个去刺杀总统的。我想你就是国内无政府主义者的领导人物,普兰提先生。”
“你对我做出的这种指控,我可以让警察逮捕你。毫无证据支持的指控。”他拉开桌子的抽屉,伸手进去。
“杀死基德的枪正对着你的大肚子,以防你打什么主意。”
他拿出一盒雪茄,这个无害的举止好像使他松弛的肌肉得到了放松。“没有念头,斯诺先生。只是雪茄——无毒,无爆。我可不是个暴徒。”
“你刚才说到证据。我想除了我的亲眼所见,我有些证据。你太心急地出版了关于暗杀的特辑,在你的社论中,你说漏了嘴。你提到柯佐罗滋花了四美元五十美分买了手枪。”
“我想其他报刊也提到了这个事实。”
“但那时候还没有——这就是重点。你的社论刊登出来时,柯佐罗滋还没有开口招认。我知道那把手枪的价格,是因为他买的时候我就站在他旁边。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普兰提先生?这证明了你不仅在我看到你们在一起的那晚和他们有所接触,那个星期晚些时候你也联系过他——枪的话题就是你们那时讨论的。”
“是我的记者把这些东西带回来给我!”他吼着,捶着书桌,“有人告诉我这把枪值四美元五十美分!”
“然后还有电报的事。我的一个朋友,一位侦探,看到一封署名为The Asp的人发来的电报,在暗杀前一个星期给柯佐罗滋下达指示。很遗憾,我的这位朋友作为一名侦探太够格了。他不可能真的看到The Asp这几个字母,因为在电报中the甚少使用。我就没见过用的,但是我也知道这些字母都是大写的。所以,我朋友真正看到的不是The Asp,而只是简单的三个大写字母ASP,打印在一起。ASP就是阿瑟·S.普兰提的缩写。”
“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
“仅凭比这少得多的证据,有些林肯案的同谋者照样被吊死了。”
这话戳到了他的软肋,他不再大呼小叫了。他只是坐在那儿,隔着桌子望着本,“好吧,你要多少?”
“只要正义,普兰提先生。就这个,这也是我的国家!”
“麦克金利一无是处。如果有人该死的话,就是他了。”
“我无权评断这个。你也无权,”他停顿一下,然后问出了那个重要的问题,“但是告诉我一件事。这个男人基德——他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一个流浪汉,艾玛·戈德曼在圣路易斯选的人,”他手一挥,敷衍了事,“她在克利夫兰找到了柯佐罗滋。”
“她也参与了这次暗杀吗?”
他摆摆大手掌,“没有。我派柯佐罗滋去克利夫兰招募更多人手,但是他却空手而归。只有他和基德两人。他把其他无政府主义者的名字列了出来,但是我让他销毁掉了,免得警察在他的房间里搜到。”
“好吧,”本说,又是死路一条。威廉姆·基德的身份被深深埋葬了。
“你要钱吗?”
“不要。”
“你打算怎么做——告诉警察?”
本望着他,怜悯和反感在心中交织在一起。“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我想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他准备离开,“再见,普兰提先生。”
他走出编辑部,等待坐慢速电梯下楼,对于他应该怎么做,他不知所措。也许写封匿名信寄给警方……在入口处,本发现他的出路被慢慢聚集的人群堵住了,兴奋的人群。一个女人发出尖叫,还有一个好像昏了过去。他拨开人群,走到中央,就好像那晚他在布法罗旅馆门前做的那样。但是这次不是胸口插着匕首的克劳德·穆塞。
“他跳下来的!我看见他跳的!”
“天啊,一团乱。有人认识他吗?”
“是普兰提,杂志发行人。他每天中午都在我的餐馆吃饭。”
本走开了,觉得恶心。他猜想,这也是一种公正,却不是他所期望的。当然,一个觉得他有权夺走美国总统性命的人,被形势所逼,也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现在不用给警方写信了。柯佐罗滋独自为他的罪行偿了命,没有人会被欺骗。
也许除了历史书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