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叮咚悦耳的钢琴——角落里一定会有这么一架叮咚悦耳的钢琴——伴随着酒杯清脆的撞击和人们的轻声细语,这位名叫本·斯诺的男人推开了双向弹簧门,走进了金天鹅酒吧。
“雷恩在吗?”他对疲惫不堪的酒保问道,“告诉他,本·斯诺来了。”
男人点点头,仍然擦拭着手里的啤酒杯,朝吧台里走去。隔着吧台,本看到那幅赋予了这家酒吧名字的十英尺宽的油画——画上一只金色的天鹅被一些赤裸着身体、姿态各异的沐浴少女环绕着。据说,雷恩亲自从西部购回这幅画,先经火车运输,剩下的路程用马车和货车运送。这幅画虽说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但是常常会有牧工和牛仔们千里迢迢慕名赶来,只为亲眼一睹。
此时,香烟的雾霭缭绕,金天鹅酒吧里的其他事物都看不真切。钢琴手看起来百无聊赖,弹敲出一首首本自从离开新墨西哥就再没有听过的老歌。今晚,金天鹅的生意有些冷清——只有一些稀疏平常的顾客,只有一些你在任意一家德克萨斯西部酒吧都能见到的流浪汉。
“进来,斯诺先生。你能来我很高兴!”
本的一双狭长的眼睛定在一个站在门后、身材矮小、满面堆笑的男人身上。雷恩·安迪奥克——边境之街的掌权人、金天鹅酒吧的老板,再加上他的哥哥,他们的势力在亚利桑那州不可小窥。矮小而笑容可掬,实则却是一只笑面虎。
在边境大街上待了两个月,本从未真正与这个男人交谈过。也正因如此,这一天早上的突然召见才如此地出乎意料。此时,他只是耸耸肩,跟着这个男人走进了后面的办公室,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头绪。
房间里,在那扇标有“私人所有”的门的后面,本·斯诺落了座。那把椅子是这个小城镇中仅有的几把舒适椅子之一。正对着的是作为雷恩·安迪奥克总部基地的一张陈旧书桌。“有什么事?”他轻声发问。
“喝酒吗,斯诺先生?”
“现在喝酒太早。”
雷恩·安迪奥克咕哝了一声:“那么我就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是谁,斯诺。几个星期前我就知道了。”
“我是谁?”本重复着,佯装迷惑。
“别装傻了,”笑容迅速从他脸上退去,“我有个活儿。新任副警长……”
“做掉他?你想做掉他?”
雷恩回应了他一个微笑,“我现在看出来了,我们是同道中人,比利。”
“我叫本,记得吗?本·斯诺。”
“当然了,本。日落之前,一千美金买副警长的人头。”
“一千……”
“这可是一大笔钱,本。即使是在东部,也算得上一大笔钱了,更何况在这里,简直是一笔巨额财富。”
“你可以花五十美金雇个杀手。”本一针见血,不自觉地调整腰间手枪皮套的位置。
“但是没有人像你一样。没有人。我出最好的价钱,雇最好的人。如果日落前副警长人头落地,一千美金就是你的。”
本·斯诺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书桌前。他面不改色地猛然间击出闪电般的一拳,正中雷恩的下颌。他踉跄后退,撞到身后的墙上。“见你的鬼!”他的手自动伸向书桌的抽屉,但本那只动作迅如闪电的右手已经拔出了自己的枪。
“你把我和别人搞混了,安迪奥克先生。我不是雇佣杀手,记住!”
说罢,他转身离去,雷恩盯着他的背影,眼中透出恨意……对于本来说,这座小镇与其他城镇并无两样,而边境之街似乎是一条通向他生活中心的小径。无论他身在何处,都上演着这样的故事。通常先是流言四起,而后是人们在背地里窃窃私语,最后再来一场公开指控。在边境之街也不例外。他还记得所有几乎被他一双铁拳要了性命的人都说过类似的话。他几乎没有用他那把科尔特手枪杀过人。
他走出金天鹅,穿过泥泞的大街,来到一家小餐馆,在一张脏兮兮的木头桌子前坐下,照常和格斯打了声招呼。有时候他觉得,老格斯似乎是他在这座小镇中唯一真正的朋友。至少是唯一的男性朋友。
“你好,本。今天怎么样?”多年以前,格斯曾经是个金矿开采工,直到一支印第安箭废掉了他的左臂。现在他是个厨师,为游荡到这座小镇的牧工做饭。
“很好,格斯。忙吗?”
“一早上就两个人。再也没有人吃饭了。”
本清了清嗓子,正要回答,他身后的门被推开了。他向来不喜欢背对门口而坐,他一下子转过身,面向来人。是副警长赖利,安迪奥克想要除掉的人。
他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在沙漠烈日的常年曝晒下,有着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唯一的瑕疵便是脸颊上的一道深色疤痕,但即使是这样的一道伤痕,在边境也显得微不足道。赖利身上有着一个更为严重,而且看不见摸不着的“瑕疵”。他认真对待他的工作,是个正派人。
“你就是本·斯诺,对吧?”他轻声询问道。
“是这名字没错。”
“你刚才和雷恩·安迪奥克谈过了。”
本的肌肉绷紧了。“你知道了。”他看了看闪闪发亮的副警长警徽,见他的手伸向了他的手枪。
“拔枪吧,斯诺!我知道你是谁。”他突然发难,大喊道,俯低身子,摆出了开枪射击的姿势。
但是他离得太近,而本的动作又太快。柜台后的格斯发出一声警告的尖叫,正如他所愿使副警长分了心。他的巨拳砸在了赖利脑袋的一侧,副警长瘫倒在地,他一脚踩住他握枪的手,打斗结束得像开始一样迅速。他把赖利拎起来,将嘴贴近他的耳朵。
“听着,白痴——我没拿安迪奥克的钱。如果我可以,我不会杀你或者任何人。现在,你他妈的离我远点儿。”
他一把将副警长推到一把椅子上,向门口走去,丢给格斯二十五美分,付了他还没吃的午餐钱。今天在边境之街没有太平地。没准儿在凯西·诺瑞斯的服装店里能寻个清静,他突然做出决定,再次穿过大街。那里应该会清静点儿。
凯西比本年长——差不多三十五岁了,他猜想——但是她的年龄和她中年的商业头脑很相配。他喜欢凯西,是他在这几个月中在边境遇到的所有女人中最喜欢的。她在金天鹅酒吧不远处开了一家服装店,每年从纽约和洛杉矶购进流行服装,再快销给四十至五十岁的女性,她们风韵犹存,有足够的资本和金钱讲究衣着。
凯西是十年前随父母一起来到西部的,和很多人一样,他们在科罗拉多山中遇到了犹特人。一天清早,她一睡醒就尖叫出声。飞箭像雨一样向他们射来。当一切都结束后,她发现父亲陈尸在马车外。印第安人掳走了她的母亲,不知怎的,她逃过一劫。这段经历可以摧毁所有正值妙龄的女人,但是凯西熬了过来,那段日子只在她身上留下些许的冷酷坚毅与玩世不恭。她和本第一次见面就把这段往事告诉了他,好像对这个悲剧甚感骄傲。
“那么,”她带着惯常的微笑和他打着招呼,“今天早上有什么好消息,本?来买衣服吗?”
“消息都是坏的。我一个小时前才起床,却对两个人挥了拳头。”
“我希望不是警长。”她一边说,一边忙着生意,整理着蓬松柔软的服装陈列品。
“好不到哪儿去。他的副手,赖利。”
“不!”
“还有雷恩·安迪奥克。”
“你疯了吗,本?即便赖利不把你关进班房,雷恩也会杀了你。”
他坐下,一只坚韧有力的手揉着前额,“老是这样,哪个城镇都这样。”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谈论你的吗?”她突然低下声,问道。
“我知道他们说什么。同样的闲话我都已经听了九年了。”
凯西的商店门被推开了,维克·拜德利警长走进来。细小的汗珠坠在他铁灰色的胡子上,闪闪发亮。“到底是怎么回事,斯诺?”他毫无赘言,用那熟悉的老警官嗓音缓慢地问道,“你在格斯那里打了我的副警长。”
“这只是真相的一部分,是他毫无缘由地拔出了枪。”
“他说他是有理由的。说是你在为雷恩·安迪奥克和他哥哥工作。”
本上下打量着警长,留意他是否有突然拔枪的动作。但是没有——警官显然只是想谈谈。“不是那样的,警长。我是和安迪奥克谈过话,但仅此而已。我不为赌徒卖命。”
“那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两个月前,你一声招呼也没打来到镇上,自那以后就留在了这里。你不在农场工作,也不为安迪奥克卖命,你做什么工作?”
“我要去加利福尼亚,途经这里,”本回答道,“只是在边境稍作停留。”
“你从哪儿来?新墨西哥?”
本的身子绷紧了,“我去过那里。几年以前了。”
“九年前?”说话时,拜德利警长的手悬在他的手枪上方。
“我们去喝杯咖啡吧,”凯西从两人中间闪身擦过,建议道,“我们去格斯那儿喝杯咖啡。”
紧张的气氛暂时被缓解了,本放松下来。在女士面前,他不想惹麻烦,而且很显然,警长也有同感。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大门再次被推开了,副警长赖利气喘吁吁地进来了。
“快,”他喘着气,“雷恩·安迪奥克被人杀了……”
雷恩·安迪奥克确实被杀了。消息已经传遍了边境之街。人们骑马狂奔而去,大声嚷嚷着,奔跑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向金天鹅酒吧。那阵势堪比总统去世。
“所有人都出去,”警长对赖利大喊道,“把所有人都清出去。给我们一点儿喘气的地方。”
“那就是说也包括你。”赖利说着,将本推出了办公室的门。在那张宽大而老旧的办公桌后面,本瞥见尸体那血淋淋的脑袋和横在地板上的一只手。
他迎着人潮,穿过泥泞的街道,一把揪住了迎面而来的格斯的衣领,“我需要一些咖啡和吃的,怎么样?”
“当然了,当然了。你看到他了吗?你看到雷恩的尸体了吗?是谁杀了他?”
“他们还不知道。在我看来,像是有人用枪把敲碎了他的脑袋。”
老格斯用鼻子轻哼一声,用他没有受伤的手打开了门。“很可能是他那个恶贯满盈的哥哥干的。你认识哈利?”
“见过他。”本咕哝着,陷入了沉思。
他静静地喝着咖啡,二十分钟后,警长在他的桌前坐下,“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斯诺。”
“问吧。”
拜德利面带笑容,“今天早上,你和雷恩谈了些什么?”
“他出一千美金,雇我杀掉赖利。”本实话实说。
“你接受了?”
“没有,我把他打倒在地,就离开了。不管你和其他人怎么想,反正我不是什么雇用杀手。”
拜德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说你把他打倒在地……”
“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活着,如果这就是你想问的。我是用拳头打的他,不是用枪把。”
警长捻着他的胡子,“我要去和雷恩的哥哥哈利谈谈。也许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既然你说了。”他把餐费付给格斯,跟着警长穿过大街。
副警长赖利和哈利·安迪奥克待在后面的小办公室里,这时,尸体已经被抬走了——毫无疑问是被送到了街尾的殡葬馆,然后会被送到山上的墓园。赖利懒洋洋地坐在一把角椅上,手里卷着一支烟。哈利坐在他弟弟的办公桌后面,看上去阴郁而忧心忡忡。
“说吧,哈利,”警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哈利·安迪奥克将冷酷无情的眼睛转向本。“就是这家伙杀了我弟弟,”他轻声说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
“他否认人是他杀的,哈利。而且他的说法很可信。他声称雷恩妄图雇他干掉副警长赖利。”
一听见提到自己的名字,赖利站起身。“我就知道是这样。而且我猜这家伙也下得了手。最近,我给安迪奥克兄弟找了太多麻烦。他们肯定想除掉我。”
但是,这时,哈利也站起身。“你们这些家伙怎么不去死?我弟弟和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们为男人们提供正当娱乐项目,从没出过岔子。在赖利当上副警长,还有这个叫做斯诺的家伙来这里以前,我们皆大欢喜。”
“本·斯诺离开后,你看到什么人进入这里吗?”
“没有,但是这里还有个后门。斯诺或者赖利完全可以从那里绕回来,杀掉我弟弟。”
“为什么?”拜德利调整着胯侧手枪的位置,问道,“如果你们做的是正当生意,为什么有人想杀掉雷恩?”
“那为什么有人想要枪杀林肯呢?即便是像我弟弟这样的好人也会树敌。这镇上有的是职业枪手。”他说着,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本。
“但是雷恩不是被枪杀的,”警长挑明道,“他的头部被数次重击。这可不是职业杀手的手法。”
“倒像是兄弟残杀,”本说道,“就像该隐和亚伯。”
“像谁?”哈利问道,没明白话中深意。
但是拜德利警长对本更感兴趣,“不管你说什么,斯诺,你都是头号嫌疑人。你可能在离开前杀掉了他,或者后来又折返回来。”
“你要逮捕我吗,警长?”
“可能会。”
“那好,你知道去哪儿找我,”他说,“我先走了。”
“你会在哪儿?”
“可能是凯西的服装店,先去那里找。”他走出后门,可以感觉到他们的视线都盯在他身上,再次回到街上。
头顶的天空又是阴云密布,看来又有一场大雨要来临了。他咒骂着刚刚在金天鹅后面沾了泥巴的靴子,纳闷传说中亚利桑那干燥的天气什么时候能出现。显然这个月的雨水太多了。
“又见面了,异乡人,”凯西说,“警长抓到嫌疑人了吗?”
“如果抓到了,我就不在这儿了。我仍然是头号嫌疑犯。”
她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努力躲避着他的视线,“本……”
“什么?”
“是这样……他们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是真的吗?”
“连你也这样,嗯?连你也相信。”
“不是的,本,”她回答道,拆开另一件衣服的包装,“你喜欢这件吗?今天早上刚从纽约运来的。”
“不错。你相信,是吧?”
她低下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他,看着他身侧松挎着的、装在皮套中的枪——一把她从未见他拔出过的枪。“你是吗?”她喃喃说道,“你是比利小子吗?”
他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开,“比利小子已经死了九年了。人尽皆知。”
“有个人……你到这里几个星期之后来到镇上。他在新墨西哥的时候认识比利。他发誓说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也都是在三十岁上下……”
“我的名字是本·斯诺,”他轻声答道,“我从新墨西哥来,就目前而言是这样的。”
“但是那个人非常肯定,他……他说几个月前他在丹佛遇到了你,说你开枪杀死了当地最好的两个枪手,他说你使枪的手法也和比利小子如出一辙。”
“我知道。这些事我已经听过一千次了,这也是我居无定所的原因。”
“你在丹佛有没有杀过那两个人?”
“他们不仅恨我,也互相憎恨。他们忙着自相残杀时,我落了个渔翁之利。”
“去丹佛之前,你在哪儿?”
“丹佛之前?在翁迪尼城当兵。屠杀印第安人。”
“那之前呢?九年以前呢?”
“你真的信了那些话,是不是?你觉得我是什么,幽灵?”
“不,你是一个人,本·斯诺。总是充满人情味。但是总是有些传言。有人说九年前,比利小子根本没有死在那个女人的卧室里。”
本点点头,“类似的传言是我一生的诅咒。也是因为这个,只要我能靠两只拳头应付,我都不会拔枪。”
“他真的……和你长得很像吗?”
“他们是这么说的。而且人们一看到我用枪的手法,流言自然不胫而走。今年的情况尤其糟糕。这地方好像人人都和比利有私交。”
她走向他,他也站起了身,她说:“我相信你,真的,但是你什么也不告诉我。你仍然可能是……他。”
“我可能是。”
“比利小子这样的男人在一定的情况下会下手杀掉雷恩·安迪奥克。”
“他可能会。”
“你为什么不离开,本?为什么你不骑上马,离开边境?”
“因为那样的话,警长就会更加认定了他的推测。他们会来追捕我,即使他们没捉到我,也会有新的流言跟随我到下一个地方。”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嗯,我想我现在应该回到安迪奥克兄弟的办公室,查看一下。可能会找到些有意思的东西。”
“如果是哈利·安迪奥克干的,他会杀你灭口的。”她言简意赅。
“以前也有人想要杀我,”他对她说,“一会儿见。”
他回到街上,乌云黑压压地预示着大雨将至。一个骑手飞驰而过,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他的裤子,在某些城镇里,这完全可以是引发一起决斗的挑衅行为。但边境的民风更为友善。两个月以来,他没有听到过一声枪响,用枪把做凶器更为安静。
副警长赖利站在金天鹅开在小巷中的一扇门旁,检查着左轮手枪中的子弹。“盘算着杀掉谁吗,赖利?”他问道。
“可能是你,自作聪明的家伙。我可能会声名大噪的,如果我射死了比利……”
“我叫本·斯诺,记住。现在让开,我要进去。”
“我在这里守着,不能让人进去,先生。”
“那就去告诉你的头儿我进去了。”本推开他,走进了办公室。赖利手握着枪,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本丝毫没有浪费时间。他曾经对付过比安迪奥克兄弟更为狡诈、更为老练的赌徒,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寻找他所需要的东西。快速查看了三个平常的书桌抽屉,并无收获,接着,他把枪从枪套中抽出。
“我快你一步。”赖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自己武器,说道。
“不用担心,我来这儿以后就没有开过枪,是不是?只是我碰巧知道这种桌子的构造。我在堪萨斯城见过一次。看这里。”他利落地一挥枪,砸开了这张厚重书桌侧面、装饰华丽的木板。
“你到底在干什么,斯诺?”
“这儿,如果我没喝多的话,这些就是安迪奥克兄弟在镇上开设赌场的账簿和记录。你快去通知拜德利警长我找到这些东西了。”
赖利只是稍犹豫了一下,“见你在这儿,他不会高兴的。”
“如果你现在不去告诉他,他会更不高兴。”
听了这话,副警长把枪收进枪套,走了。本翻阅着从暗格中找到的第一本厚厚的账目。每页上都罗列着符号和缩略的简写,其中一个出现的频率比别的多很多。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只离开另一扇门——也就是通向酒吧的那扇——半秒钟的时间,这扇门就被打开了,哈利·安迪奥克走进了房间。像一只落入陷阱的狐狸般迅速,他的手伸向腋下的德林格枪,“不要动,斯诺。”
“好吧,很高兴这么做。”
“把枪扔在地上。快点儿!你可能是个快枪手,但是还不够快。”
“我全都知道了,哈利。全都记在这些账簿上。”
他的上唇撇成一个嘲讽的笑容,“那么你就必须得死了,是不是?”
本仍然握着枪,枪口冲下,寻找着机会,他所需要的那一瞬间。这时,后门开了,副警长赖利匆匆走进来。
“警长说——”他看到哈利·安迪奥克和手枪时,已经晚了。他反射性地迅速伸手抓枪,可是哈利动作更快。他旋转身体,轻巧的德林格枪发出一声怒吼,赖利应声向后跌倒,鲜血从他的右眼中喷涌而出。
本瞅准了时机,知道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他举起枪,脑中估算着角度,就像他曾经做过千百次那样。哈利·安迪奥克却放下了举枪的手,愣在那里盯着向后倒去的赖利,好像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我没想杀他。”他嗫嚅着。
本坚定地握着枪,却并没有开火。现在,他不能杀这个男人。可能过一会儿,但不是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副警长,哈利,”本轻声道,“他不该死。”
“现在我该怎么办?”他问道,一半是在问他自己。
本晃了晃枪,“我让你五秒钟的时间,哈利。然后我再追你。”
哈利·安迪奥克凝望着他的眼睛——看出他是认真的。他打开身后的门,飞奔而去。本数到五,而后拔腿追了上去。
哈利站在吧台后面,正在将弹药筒推进一把银闪闪的左轮手枪。一见本出现在门口,立刻闪身藏在吧台下。“我们可以做笔交易,斯诺,”他喊道,“我让你入伙。”
本向四周瞄了几眼,确定不会有人被流弹误伤。不过,金天鹅酒吧已经暂停营业了。透过前窗,他只看到维克·拜德利警长脚步匆匆地出了他的办公室,朝这里走来。他最多有一分钟的时间。
“一笔交易,斯诺!这座镇子足够我们两人分的。”
“拜德利那边怎么交代?”本轻轻发问。
“我来打发他。”
“办不到,哈利。”
“那就去死吧,该死的!”哈利·安迪奥克大吼道。他发狂地从吧台上方开了一枪。本知道,自己完全可以不费一枪一弹制服他,但隔壁房间里副警长暴毙而亡的情景在他的脑中清晰闪现。
他单膝跪地,朝着木质吧台谨慎地开了五枪,都瞄准之前哈利探出头的地方。只听一声闷吼和几声咳嗽,紧接着,哈利·安迪奥克就再次从吧台后冒了出来。本看到他伤得不轻。
“见鬼的,”他咳着,“开枪的运气真好……见鬼的好。”
“扔下枪,哈利。也许医生还可以救你一命。”
但是,这赌徒已经越走越远,追随他弟弟去了。“告诉……我一件事,斯诺……你真的是比利……比利小子?”
本用充满悲伤和静默的双眼望着他。他向着蹒跚不稳的男人迈了一步,但已经太迟了。哈利·安迪奥克站着咽气了。与此同时,拜德利警长推开弹簧门走了进来……片刻之后,他们围坐在格斯的餐馆里,吃着午饭——本、凯西还有拜德利警长。警长对着他的汤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起了命丧黄泉的副警长,还有马上会被运上山顶墓园的三具尸体。
“那么,是安迪奥克杀了他的弟弟,是吗?”他说道,好像是要在自己心中得到确认。
本望着面带微笑、静静品尝美食的凯西,有些憎恶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如果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将相安无事。
“不,我不这么想,警长。”他答道,转过脸去。
“你不这么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哈利·安迪奥克是一个赌徒,不是一个杀人狂徒,你没有看到他射杀赖利时脸上的表情,但是我看到了。我想,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真正杀人,杀死他弟弟的肯定不是他。”
“好吧,见鬼,那么是谁干的?”
本慢慢移开视线,与拜德利的视线相交汇,锁定不动了。“我想是你干的,警长……”
“满口胡言!”
本听到他身后传来凯西的喘气声,“我找到了他们的秘密账本,警长。他们从赌博中赚得的钱,给了你很多的分红。显然从一开始,你就是金天鹅的一个秘密合伙人。”
“就算我是。那也不能证明人是我杀的。”
“是的,但是很多别的证据可以证明。雷恩想雇我干掉赖利,但他好像对你毫不在意。我猜想,他认定他可以搞定你。但你们俩为某件事起了争执——可能是关于副警长——于是你用你的手枪砸了他的脑袋。后来,你犯了一个错误。你提到他的头部遭受数次重击——你很难仅凭观察他的颅骨而得出这一结论。可能某些东部的名医可以估算出击打的次数,但是你不行。警长——除非你当时就在现场。”
“没有哪个陪审团会听信你,斯诺。”
“还有呢。我敢打赌,你靴子上的泥巴和雷恩办公室后门的泥巴完全吻合……”
“我路过那里好几次,那又怎样?”
“在哈利死前,他曾说过他可以搞定你,保证你不会找他的麻烦。你觉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勒索,大概,因为他猜到了你就是杀害他弟弟的凶手。”
警长的手指紧张地捻着胡须,“但是没有证据。没有可以呈给陪审团的证据。”
“那些账本呢?”
“这里可是亚利桑那州。难道你认为只因为我拥有一家赌博酒吧的股份,人们就会把我送进监狱吗?”
“我们可以试试看。”
但是警长已经无路可走了,“如果我对外宣扬是你杀害了安迪奥克兄弟和副警长,他们很快会对你动用私刑就地论处。他们已经坚信你就是比利小子的鬼魂,而且这里的人可不喜欢那些他们不能理解的事情。”
“那么我们怎么办?”
“你在明天之前离开小镇,我们算扯平了。这女人也得跟你走,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凯西听到这儿,倒抽了一口气,转向本。
“别把我扯进来,”她说,“我在边境大街有生意,很好的生意。我哪儿也不去!”
警长耸耸肩,“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吗?”
“我倒有一个,”本轻声说,“你离开小镇。走之前,签署一份文件,把金天鹅酒吧转给我。你现在是唯一的股东了,你知道的。”
拜德利放声大笑,“转给你?转给你?”
“没错。”
“你以为我疯了吗?”
“那我们怎么办?”
“你离开。”
本对着他的咖啡皱了皱眉,“如果我不走呢?”
“我就开枪杀了你,然后说是你杀了所有人。为了保险起见,也许我也要杀了这女人。”他压低声音,以便不会传到格斯工作的柜台那边。
本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如果我们不能达成共识的话,我们现在就把问题解决了。外面,大街上。”
“哦,不!你是个使枪好手。我不可能赢得了……比利小子。”
本掏出他的科尔特手枪,放在了桌子上,“枪膛里还剩一发子弹。其他五发对付哈利时我用掉了。你可以检查。”
拜德利蹙眉犹豫了一下儿,检查了手枪弹膛,“没错,那又怎样?”
“我会旋转弹膛,这样我就不知道剩下的这一发子弹在哪儿。然后,我们同时拔枪,我得扣动一次或者六次扳机,才能射出子弹。这就让你占了所需要的所有优势。”
拜德利露出了这一天的第一个笑容。“听起来很公平,”他说,“当然了,你知道,即便你杀了我,镇上的人也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儿。我的尸体还没倒地,他们就会扑上来,把你撕成碎片。”
“那我也要试一试,”本说,“外面,五分钟以后?”
拜德利警长点点头,“五分钟,就在外面。”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街上等待着,凯西伸手抓住了本的手臂。“你这个傻瓜!这算是什么决斗?也许你可以在他开火前先发一枪。你只有五分之一的机会可能赢。”
“可能,”本说,“祝我好运吧。”
“你这个发疯的白痴。”这是她所能说的全部。
他又等了一会儿,然后把枪收进枪套,站起身。门外,一阵凉风吹过边境大街,维克·拜德利警长独自站在金天鹅酒吧的门口。
“我在这儿,斯诺。”
“看到你了。”
“旋转弹膛。”
本小心翼翼地掏出枪,举着指向天空,拨转了只有一发子弹的弹仓。六比一。之后他把枪收进了枪套。
“数到十,警长?”
“数到十,可以。”
本开始数:“一……二……三……四……五……六……”
拜德利和他一起数着最后四个数:“……七……八……九……”
稍作停顿。
“……十……”
最后一个数字还没说出口,本就已经掏出了枪。他的手指扣动扳机。
一次。
两次。
拜德利的枪响得很快,双眼如虎,闪闪发亮。
本的手指第三次扣紧,却只发出了“嘎嗒”一声轻响。
拜德利奸笑着,停了瞬间,仔细瞄准。
本的枪又空吼了第四次。
拜德利受到子弹的冲力,身体旋转后倒在了尘土中。他的手指仍然痉挛地扣扳机,之后就咽气了。
本叹了口气,把枪装进枪套。他没有再看警长一眼,而是走回凯西等待的大门口。
“本!怎么?……”
“我以前也这么干过,在新墨西哥的时候,”他轻轻地说,“对方开火前,我总是可以抢先发五枪,所以,真正稳操胜券的是我。他们认为赢定了,所以反而会放慢动作。”
“噢,我的天啊,本!”
“不过,拜德利算错了一件事。这些人根本不在乎他是死是活。”他示意横尸的地方,人群安静地聚集在周围。
“你现在要离开了吗,本?”
“大概是的。让其他人去争金天鹅吧。”
“本……你是个用枪的好手,对吧?”
“你可以这么说。”
她的声音放轻,低语道:“你是不是……比利小子?”
“是一个人吗?”他回答说,“他只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传奇的集合体?”
“你是吗?”
“我的名字是本·斯诺,”他微笑着回答,“记住了。”
很快,他骑马离开了这座名叫边境的小镇,一切也都再次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