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青柳老师。”
虽然打开玄关大门,大声叫喊,但没有任何回应。
“在吗?老师。”
屏息两三秒,侧耳倾听。只有野鸟的啼叫和蝉鸣传入耳中,从昏暗的房子里,依然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和昨天一样。)
市川登喜子觉得纳闷。
无论放在地上的鞋子,还是摆放在鞋柜上的报纸和邮件,都和昨天一样。报纸和邮件是昨天下午,登喜子本人从邮箱中取出,放在那里的。光从这一点来看,这个房子的主人从昨天那个时间开始,直至现在,一直都没在家。
“老师。”
她又喊了一次,把刚刚从邮箱里拿出来的报纸——昨天的晚报和今天的早报——叠放在鞋柜上。
(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登喜子是住在野边山镇的主妇,那里位于海之口的南边,与其紧邻。她受雇于青柳洋介,来到这个宅子,已经快一年半了。她是由青柳的哥哥——在南牧村经营农场——介绍,接受这份零工的。每周两次,周日和周四的下午,她自己开车来这里,做一些购物、洗衣服以及扫除之类的工作。
昨天——周四、24日——她和平素一样来到这个宅子。时间大概是下午2点左右。当时,青柳也不在,但是她并没太在意。因为她看那条叫“竹丸”的狗也不在院子里,便想当然地认为青柳去散步了。登喜子知道——虽然青柳在三年半前的事故中失去了左腿,但是偶尔也会借助着假肢和拐杖,带着竹丸出去的。
像平常一样,她完成工作后,写了一张纸条,放在起居室的桌子上,便回去了。她在纸条上写着“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打电话”,然而昨天青柳并没有和她联系。
今天早晨,她曾给这里打过一次电话。不知为何,她有点放心不下,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登喜子当然也知道一周前,在这附近的别墅里发生的凶案。青柳也亲口告诉她,那个被害的女子就是上周四在这个宅子里与她打过照面的一个人,是青柳原先的学生。因为——因为刚刚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所以,一个晚上,她心中渐渐涌出难以言表的不安。
青柳没有接电话。按照惯例,他如果长时间不在家,会和登喜子打声招呼,所以她觉得奇怪。因此今天25日下午1点多——她就来到这里,看看情况。
昨天来的时候,玄关的门就没有锁。如果是暂时外出,也就罢了,但是一晚上不在家却不锁门,这就奇怪了。想到这里,心中越发不安。
登喜子决定进屋,再次到每个房间转一圈看看。
每个房间里的状况都和昨天登喜子打扫卫生时一样。昨天的纸条还留在起居室的桌子上。在里面客厅的套廊上,有一把安乐椅,在其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青柳喜爱的烟斗和火柴盒。这些也和昨天一样。在家里的所有地方,都没有看见青柳。登喜子走到庭院里。
她首先去看看竹丸是否在。那个涂成蓝色屋顶的狗窝里依然和昨天一样,空荡荡的。
接着,她又去了车库。那辆银色的沃尔沃还像平时那样,停在那里。一辆红色摩托车停放在旁边,据说它的主人是上周来这里的一个学生。对于腿脚不方便的青柳而言,在这个荒僻的地方,这辆沃尔沃可以说是唯一的交通工具。这辆车留在这里……该怎么做呢?
心中更加不安,登喜子想到——肯定有什么事(什么事呢)。青柳和竹丸或许遇到了什么情况。
不能放任不管。是否报警暂且不说,总之要将情况通知青柳的哥哥。
她决定后,返身朝玄关走去,准备回屋子里打电话。就在那时——
登喜子突然停下脚步,她感觉突然从什么地方传来隐约的狗吠声。
(竹丸?)
刚才是竹丸的叫声吗?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在一片蝉鸣的间隙,又传来……
(啊,真是狗叫声。)
狗在什么地方叫着。某个地方——在这个宅子的某个地方。
“竹丸,你在什么地方?”
登喜子离开玄关,朝屋子北面走去,她感觉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你在什么地方,竹丸。”
她一边叫着,一边走在被繁茂草木包围着的小路上。从前天黎明到昨天上午,一直下着大雨,正因为如此,地面上到处是泥泞。这次降雨好像是强台风造成的,这个台风从九州登陆,穿过近畿地区、北陆地区。被大风吹折的树枝叶散落在地上。
“竹丸……”
很快前方看见了泛黄的灰泥墙。那就是在今年初春,遭受雷击之前,青柳作为画室使用的那个仓库。
在那里面?——登喜子这时终于想到了。
她把屋子里搜个遍,把狗窝所在的南面庭院也大致察看了一下,但是从昨天开始,就没来过这里。她还没有察看过这个破损仓库及其附近地方。
或许竹丸就在这个仓库里。
“竹丸!在吗?”她大声问道,于是,从里面传来一声狗吠,似乎在回应。―——没错。就是从那个屋子里传出来的。
登喜子小跑到仓库门口。或许是感知到脚步声和她身上的气息,这次从里面传来狗嗅鼻子的声响。
她打开污浊的双开门。里面还有一个单开门,那是青柳把这里改造成画室时安装的。
她伸出右手,准备拧那个银色的把手,但是锁住了,转不动。于是,她抓住门把手前后摇动,但那门比想象的结实,纹丝不动。
其间,从门里断断续续地传来怯弱的狗叫声。
“竹丸,你在那里吧?”
她隔着门说着,如此一来,狗便更加怯弱地嗅着鼻子,用前肢挠着门,但这样当然无法打开锁。
怎么办呢?登喜子左思右想,再次掉头朝玄关方向走去。她记得自己曾在起居室的衣柜抽屉里看见过一串钥匙。那里面或许有这扇门的钥匙。
她沿着来时的小路跑回去。当她上气不接下气跑到玄关时——
“对不起。你是这个宅子里的人吗?”
突然有人从背后打招呼。她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两个穿西装的男人从正门方向朝这里走过来。其中一个是高个子的年轻男子,另一个矮个子的男人看上去要年长一些。这是两张陌生的面孔。
“你是青柳洋介先生的朋友吗?”
高个子的男人盯着她,问道。他眼角有点向上,让人联想到鱼类。登喜子慌慌张张地回答起来。
“是的。我,是那个,青柳老师雇来,做家务的。”
“是用人?”
“啊,是的。”
“青柳老师在吗?”
“不,这个……”
“啊,对不起,我们是警察。”
说着,男子展示了一下黑色的证件。
“警察?”
“我叫楠等一,是县里的警察。上周在这附近发生了凶案,你知道吧?关于那个案子,我们想再和青柳老师稍微谈谈,从昨天开始,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是根本就没人接。我们担心他出什么事。”
“哦。”
“你知道吗?你叫——”
“我叫市川。”
“市川?现在,青柳老师在哪里?”
“这个……”
登喜子赶紧说明了情况。听着听着,两个刑警都紧锁眉头。
“奇怪呀。”矮个子的警察说道,“狗被关在里面?”
“总之,市川,请你去找一下钥匙。不,我和你一起去。服部,你去那个仓库。”
“明白。”
另一个刑警的名字叫服部。
登喜子在刑警的陪同下,走进屋里,奔向起居室。她凭借模糊的记忆,打开衣柜的一个抽屉。在第三个打开的抽屉里,她找到了一个大钥匙串,上面有好几把挂着好几把钥匙。
“好,我们去吧。”
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和刑警一起再次跑向仓库。那个叫服部的矮个子刑警正在门口等着两人的到来。
她从钥匙串中,挑出一把形状与门锁类似的钥匙,插入门把手中央的小钥匙孔里。试到第四把的时候,她感觉锁被打开了。
登喜子转动把手,推了一下,但门还是纹丝不动。
“打不开吗?”
楠警官从旁边伸出手,抓住把手。
“——嗯,里面好挂上门钩了。那门上面有这种装置吗?市川,你知道吗?”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有。”
“哎呀,这就不好办了。这个……”
从门对面依旧传来狗嗅鼻子的声音。
“好了,好了,再等一会。”
说着,楠警官将眼睛凑到门和门框之间。但是那里似乎根本就没有缝隙,如此一来,就无法插入什么东西,挑开门钩了。
“只有破门而入了。”
“警察先生。”
登喜子说。
“什么?”
“这个屋子的房顶上有个洞。”
“什么?”
“打雷造成的,房顶的一部分被烧掉了。所以只要爬到旁边那棵树上,然后跳到房顶上……”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或许能从房顶的那个破洞进去?”
“是的。”
“我来。”
服部刑警立刻自告奋勇地报名。他脱去外套,交给楠警官,然后站到登喜子所说的那棵树前。那是一棵山毛榉,就长在房子的右边。
“小心。服部。”
“没事。”
服部麻利地爬上树,从下面看,似乎不是很费力。
“好像很容易过去。好!”
从树上跳到屋顶也很顺利。他在屋顶上爬着走,很快在下面就看不到服部的身影了。
“是这个吧。”
不久传来他的声音,服部似乎已经到达那个破洞处。
“哎呀,有梯子。”
“你说什么?”
“梯子。梯子。有个梯子撑在那里,从下面正好对着这个破洞。”
“能下去吗?”
“简单,简单。”
过了一会,安然跳到屋里的服部解开门钩,打开门。从屋内蹿出来的狗就是竹丸,它的项圈上还拖着锁链。它无力地摇着尾巴,在登喜子的脚上蹭来蹭去。或许是饿肚子的缘故,看上去没有平时精神。
“真可怜。”
楠警官摸摸竹丸的头。
“你小子,被关了多长时间?”
“楠警官,请你先过来一下。”
服部冲他招招手。
“你觉得这是什么臭味?”
“嗯?”
楠警官纳闷地歪着脑袋,走进仓库里。
“啊呀,这个……”
两人走到屋子中央,用敏锐的眼神环视一圈。登喜子牵着竹丸的锁链,胆战心惊地跟在他们后面。
正如服部所说,屋顶的破洞下方立着一个梯子,那好像原来就放在那里。因为直到昨天上午,天都在下雨,所以混凝土地面上到处都湿乎乎。家具和工具也污浊不堪。在内里的墙角,堆着瓦砾片。另外——
在仓库里的混浊空气中,的确飘散着异样的臭味。那是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捂着胸口。
(这是,什么味道?)
登喜子觉得这是东西腐烂的臭味。
一同进来的竹丸显得悲伤地哼着鼻子,朝仓库里面走去。登喜子虽然牵着锁链,但拉不住它,反倒被竹丸拖得踉踉跄跄。
竹丸的前方是一个又大又旧的箱子。这箱子原本就放在这里。走到箱子边上,竹丸的叫声听上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用前肢不停抓挠。
“它怎么了?”
楠警官一只手捂着鼻子,忍受着恶臭,走到竹丸身边。
“它是不是想让我们看里面?”
“打开吗,楠警官?”
服部说道。
“不,我来。”
说着,楠警官双手放在箱盖上。伴随着低沉的吱嘎声,箱子打开了——就在那一瞬间。
“哎呀!”
楠警官和旁边的服部发出声,弄不清楚那声音是呻吟,还是叫喊。
“这个是……”
登喜子走到两位刑警的旁边,张望打开的箱子。让人想吐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比刚才浓重了好几倍。
她看到了。登喜子看到一个穿着衣服的人,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那是个人。裸露的皮肤已经变成污浊的暗绿色,那下面渗着犹如蜘蛛网一般的紫色纹路。眼球从眼皮下突起出来。嘴角边伸出一截舌头。好几只黑色小虫在那额头上、脸颊上来回爬着……
登喜子松开套住竹丸的锁链,双手捂住脸,尖叫起来。索性当时晕倒也就好了,那样也就不用品尝接下来翻江倒海般呕吐的痛苦了。
横卧在箱子里的是这个宅子的主人——青柳洋介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