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吗?”
深雪说道。她站在床边,看着阿响。
“手术伤口不疼吗?”
“麻药还在起作用,所以不是太疼。从昨天开始,我就觉得无聊,感觉脑袋都变傻了。”
“那种时候正好可以让你独自进行哲学式的思考,不是吗?”
“遗憾的是我不是那一号人。”
说着,他将视线又落在楠警官寄来的报告上。
“这里面有一些需要我们确认的事情,还有一些已经调查清楚的事情。”
或许他已经看过里面的内容并且全部记在脑子里,阿响把资料递给深雪。阿叶站在她旁边看着。那是一份用电脑打印出来的文件,在A4纸上横着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首先我们要弄清楚的就是夕海的死亡时间。”
阿响说道。
“根据报告,她的死亡时间大致在18日凌晨0:30到凌晨1:30之间。不过,从胃内消化物的状态来看,可以认为从最后进食算起,近半个小时内,夕海还活着。
“那天晚上,最后看到夕海的证人是我、莲见和凉子三个人。那是凌晨1点左右的事情。当时,凉子给她的牛奶和曲奇肯定就是夕海吃的最后的食物。她把那些东西拿回C馆的卧室,在那里吃掉了。30分钟后,她死了。由此可以将死亡时间锁定在凌晨1:30左右。
“犯罪后,罪犯确定夕海已经死亡,便小心翼翼地将留在房间里的指纹全部抹去。那至少要花费五六分钟。地震发生的准确时间是凌晨1:37。在这个时间点,犯人还在现场的可能性非常高。这也就是说——”
“你当时的假设是正确的。”
“对。”
阿响点点头,显得心满意足,讲述起那个应该是所有事情前提的“假设”来。
“当罪犯完成犯罪,逃离现场的时候,那个油漆因为之前的地震,已经泼洒在三楼的走廊上。可以这么说,罪犯在四楼犯罪时,油漆已经泼洒出来。”
“如此一来,后藤当时说的理论也就正确了。罪犯应该是能跳过那个油漆的人。”
深雪态度认真地接过阿响的话,说起来。
“所以,首先青柳画家、凉子、后藤,还有我——我们四个人因为腿脚不方便,被排除嫌疑。可以这么说吧?”
“我觉得这个想法正确。”
“剩下的就是杉江、千种、莲见、干世哥哥以及阿响。莲见有点费劲吧。他那么胖,我觉得他无法轻盈地跳过去。”
“其实,他本来就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阿响提醒道。
“如果犯罪时间是凌晨1:30左右,在那个时间段的前后,他和我一直呆在娱乐室。所以,我当然也就有充分的不在现场的证明。”
“那么剩下的三个人就是杉江、千种和干世哥哥。”
深雪用手掌撑着下颚,夸张地呻吟了一下。
“这三个人中,最可疑的或许是杉江吧。”
“为什么呢?”
“因为那天晚上,夕海提到她的那件事情。由此,杉江就非常惧怕她……啊,但是千种也可疑。她不是和夕海住在一起吗?如果那样,即便她们之间产生一些不为我们所知的感情纠葛,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如果照你这样说,五十岚也一样呀。”
“干世哥哥?为什么?”
“他不是说自己和那个中塚哲哉关系亲密吗?中塚就是因为美岛纱月而自杀。这么想的话,他对纱月的妹妹夕海,无法抱着一种平常心。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但是,干世哥哥……”
说到一半,深雪突然闭嘴不说了。
阿叶明白她对五十岚的感情,所以对她反驳阿响刚才的怀疑觉得可以理解。深雪曾经亲口对阿叶说过以前(和阿叶认识,交往了一段时间后),她曾为了安抚因为失恋或者别的什么事情而非常消沉的五十岚,陪他一起去旅行散心。
“不管怎么说,这三个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明。要说动机,总能牵强附会地找到一些。他们都有可能成为罪犯。”说着,阿响在睡衣的上口袋中摸索着,似乎想要掏烟。但很快,他便咂咂嘴巴。
“对了,这里禁烟的。”
“趁这个机会,你把烟戒了,怎么样?”不抽烟的阿叶说道。
阿响显得有点生气。
“只要医生不宣布我得了癌症,我就不打算戒烟。”
虽然阿叶心想——越是这样满不在乎的家伙,一旦得病,就会大诉其苦的。但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警察好像也在考虑外来犯罪的可能性,这个……”
阿响用没有夹着烟的食指和中指敲敲额头,嘟哝着。深雪顺着他的话说起来。
“C馆的后门的确开着的,那天晚上。”
她略有所思地说道。
“的确?你看到的?”
“说实话,那天我就是从那个后门溜出去的。当时没有上锁。回来的时候,我也是从那里进来的,门也没有锁。”
“原来如此。”
“关于外部罪犯的事情,楠警官告诉我一些事情。”
阿叶插起话来。阿响停住手指,不再敲额头,看着阿叶。
“楠等一那边有消息?”
“昨天晚上,他打电话到家里。他担心老哥你哟。”
“不管怎么说,我们交情深厚。”
“我们还提到了案子的事情。听说他们昨天在那附近抓住了一个可疑男子。那家伙好像闯入没有人的别墅,肆意胡来。”
“是吧。——楠等一有没有说那家伙就是青柳从鸣风庄回去时看到的那个可疑分子?”
“他说可能是,说正在严加审讯。那是个到处流浪、没有职业的中年男人,经过调查,发现他还有过偷盗和伤害的前科。他说总之先把这件事转告给你老哥。”
“严加审讯?哼!”
阿响不满地皱起眉头。
“现在,日本的警察把审问那种人当做自己的拿手好戏。弄得不好,我担心会让那家伙招供子虚乌有的事情。”
“担心……你的意思是那个男人和案子没有关系?”
“肯定没关系。”阿响的回答斩钉截铁,“我觉得目前可以完全不考虑外部人员犯罪的可能性。”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这就是名侦探的直觉——这么说,你们是不是要生气?”阿响吐了一下舌头,“怎么说呢?‘形式’不吻合。”
“什么‘形式’?”
“也就是……”
阿响正打算说下去,继续说“名侦探的直觉”,深雪拍了一下手,打断了他。
“明白了。你说的就是所谓的‘本质直觉’,对吧?”
深雪会冒出如此专业的术语,肯定是读过矢吹驱系列推理小说①。然而,既不是热心的推理迷,又没钻研过现象学的阿叶就给弄得云里雾中。就算深雪,她究竟理解多少而冒出这个词的,也是很值得怀疑的。
①原注:由笠井洁创作的长篇连载的本格推理小说。小说中的名侦探矢吹驱将“现象学的本质直觉”作为自己独特的侦探方法。
“好了,好了,你也没必要弄出那么夸张的术语来。”
阿响开心地露出笑容。
“从许多情况来看,似乎根本就不是外部人员犯罪。我只能说我是这么看的。”
“虽然你这么说……”
“你的意思是让我说得具体点?例如,在案发现场及其附近,没有检测出任何可疑的指纹。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因为罪犯不想留下指纹……”
“这就是事后处理,对吗?犯罪后,罪犯用手帕什么的,小心地抹去指纹,对吧。”
“像是这样的。”
“那就是个微妙的问题了。”阿响侃侃而谈,“我们假设那个犯有前科的男子A在那天晚上,从那个房子的后门潜入家中。事先它应该看到窗户里的灯光,应该不会认为那是一座无人别墅。当然,我们可以认为A当时有实施犯罪的想法。如果真是那样,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准备手套什么的?事后再到处抹去指纹,这和‘形式’不吻合。”
“嗯——”
“还有一点。美岛夕海当对应该还没有睡。如果一个陌生男人突然闯入房间,她应该会大声喊叫或者反抗的。但实际上,我们没有看到反抗的痕迹,也没有听见声音。当然,如果能找到夕海和那个男人有某种联系,话就不一样了。”
“青柳看到的人影呢?”
“他本人都承认自己酩酊大醉。总之,我们现在暂时可以认为他眼睛看花了。”
“那么,那个‘火球’的说法也同样不管?”深雪问道。
“暂时吧。”
“我觉得你这种说法有点含糊其辞。”
“我也这么认为。”
阿响颇有含义地笑了一下,接着说下去。
“因为同样的理由,我觉得这个案子或许不是有计划的犯罪。”
“怎么说呢?”
“如果事先就准备杀死夕海,罪犯首先会准备手套以防止留下指纹。如果不买手套,罪犯就会有意识地记住自己触摸过的东西,之后光抹去那些东西上面的指纹。罪犯应该会采取这种效率高的方式。但是,根据鉴定结果,包括受害人自身在内,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如此一来,我们可以想象到罪犯的行为——信手将现场及其附近所有地方都抹了一遍。
“还有场所的问题。罪犯究竟有什么必要,要在那天晚上,那个房间里杀人呢?罪犯完全可以不用在别墅里有那么多人的情况下实施犯罪,完全可以挑选适当的时间和场所。这种机会多得很,难道不是吗?”
“你这么一说,倒的确是这样。”
“罪犯最初去美岛夕海的房间时,没有抱着明确的杀机。但是在和她的交谈中,生气了,拿起房间里的花瓶就砸过去。夕海当时就死了,于是罪犯慌乱起来,开始考虑隐瞒自己罪行的方法。首先是指纹,然后是……很容易就想到这种场景了。”
阿响打住话头,又准备在上口袋中摸索,但很快便缩回手。这就是尼古丁中毒者的可怜相。
“以上粗略的内容就是俯瞰整个案子时所能看到的大致‘形式’。”
“你的意思是这个案子是内部人作案,而且是突发性事件?”
“对。”
阿叶觉得这也算不上什么推理。似乎看透他的心思,阿响又补充一句。
“也不是我自夸,不管什么事情,我的这种直觉还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这难道还不算自夸吗?
“这么看来,这个案子和六年半前美岛被杀案还是相似。中塚哲哉去纱月房间后,也几乎是突发性犯罪?”
“头发也被剪掉了。”
深雪加上一句。
在阿叶的脑海里,那个月食之夜的场景又一点点地展现出来。红铜色的满月。展现在望远镜中情景。和深雪的初次相遇。还有——
俯身倒地的纱月。茫然蹲在那里的夕海。缠绕在脖子上,染着血的围巾。被剪断的黑发……
“罪犯为何要剪掉并拿走受害人的头发呢?”无意识地缓缓摇着头的阿叶抛出这个问题,“这是讨论这个案子的最大的关键点。你是这么说的,对吧?”
“是的。关键在这个问题。”阿响用力地点点头,断然说道,“为什么要剪掉头发?我觉得要想接近案子的真相,最重要的就是给这个问题一个正确的答案。”
杀死年轻女性,剪掉长发。
作为这种非同寻常行为的动机,首先想到的就是强烈的憎恨吧。如果罪犯是个女人,从这种行为当中能感受到疯狂的嫉妒心。
反过来也能想到强烈的痴迷。对“女性头发”抱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痴迷。一种恋物癖。如果是这样,可以认为罪犯是男人。
可以判定六年半前的纱月被杀案属于后者。中塚膜拜纱月所拥有的“力量”,痴迷于那个“力量”源泉(罪犯这么认为)的黑发,由此又转换成强烈的恐惧。恐惧到极点后,那个中塚哲哉就在那个晚上袭击了纱月,夺走了黑发。
这次的案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比方说,在刚才的三个人中,如果杉江是犯人,那么理由就和六年半前纱月被杀案中,那个犯人的动机一样了。”深雪一本正经地说着,“自己遭遇到飞机失事时的痛苦心境被说得那么准。她自然害怕夕海了。”
“你的意思是说她想剪掉头发,夺走‘力量’?”
深雪“嗯”了一声,点点头:
“说到这里,千种也符合这种推断。看上去,或许那个人暗地里害怕夕海的‘力量’。如果那样……”
“如果抛却刚才‘罪犯腿脚不方便’这个条件,扩大嫌疑人范围,比如说那个后藤,过去曾目睹纱月的‘力量’,遇到和姐姐完全相似的夕海后,他或许对夕海的那头黑发产生真切的恐惧感。”
阿响淡定地说着。
“即便是莲见的妻子——”
“凉子?!”
“突然出现一个和过去情敌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那快要忘却的嫉妒和厌恶一下子爆发出来,她发狂后……”
“怎么会呢?”
“你觉得我太牵强附会了?”
阿响微微一笑。
“那么有没有这种情况呢?深雪,刚才你是这样说的——那天晚上,听见夕海的那个不祥‘预言’后,非常担心阿叶。”
“……”
“在你无法入睡的时间中,担心膨胀成恐惧。最后实在无法忍受,你就去找夕海。在你们面对面谈话的时候,那种恐惧又继续膨胀,或许你就会觉得她的‘力量’是真的。于是,你就和六年半前的中塚哲哉一样,觉得只要夺走那个‘力量’,就能逃脱不祥的未来……”
“够了!你不要说了。阿响,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
阿响不过是在列举可能性,但深雪却当真地抗议起来。通过她的这种反应,能估量出那晚夕海的话让深雪的内心如何迷惑。
“——就是这样。如果我们把与纱月被害案的相似性作为根本进行推测的话,有许多种可能性。”阿响面色平静地继续说着,“但是另一方面,在这次的案子中,有一点和六年半前的案子非常不同。我觉得如果无视这一点,推论就没有意义。”
“你指的是什么呢?”阿叶问道。
阿响有点故作姿态地吸了一口气。
“就是被夺走的不仅仅是头发。”
他回答道。
“我当时就发现她前一天穿的衣服和案发当晚穿的睡衣都不在房间里——只能认为罪犯将其和头发一起拿走了。”
这的确是非常不同的地方。在六年半前的案子中,除了被害人的头发,从现场被带走的只有作为凶器的剪刀。
“在那份报告中写着吧。”
阿响冲着深雪手里拿着的文件扬扬下颚。
“不在现场的物品清单——楠等一他们询问千种君惠后,确认的。能读一下吗?深雪。”
“好吧——”
深雪听话地看着那份报告。
“长袖衬衫一件、宽边裤一条、长袖运动装一件、薄毛衣一件、睡衣一套、皮带一根、旅行用吹风机一个、浴巾一条、毛巾一条、围巾一条、丝袜三双、小挎包一个、挎包内的钱包、记事本、手帕、底粉、口红、香水、纸巾等物品……”
深雪抬起头,阿叶站在她旁边看着报告,考虑着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阿响来回看看两人后,说起来。
“很有可能警方是因为发现放钱包的挎包丢失,就提出外部人员出于偷盗而进行犯罪的说法,但是——阿叶,在昨天的电话里,楠等一没有说已经找到列举出来的这些东西之类的话吗?”
“啊,他是这么说的——在庭院以及附近的林子里,来回找过,但是什么都没发现。”
“或许吧。——难道藏在某个远一点的地方?或者已经处理了,烧掉什么的。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阿响缓缓地来回摸着胡须稀疏的尖下巴,猜谜一样喃喃着。
“那么,罪犯究竟为什么要拿走那么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