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凉子两个人走到这个房间前。我们敲敲门,但没有人回答。我们又试着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回答。我们觉得奇怪,就走进去了。门没有上锁。进去一看,就是这样了……”千种君惠用一种痛苦的声音讲述着。虽然她跟着阿响和深雪进入房间,但只往门里迈了一步,就停下脚,低下头。
“随后,你们就来喊我了?”
“是的。”
“当时我正在娱乐室的沙发上睡觉。被她们叫醒后,为了确认她们所说的真假,便来到这里……”
阿响目视前方,向深雪解释着。在他视线前方,便是美岛夕海俯卧在地的尸体。
这个房间大约能铺十多张榻榻米。那尸体就位于房中央稍偏内里的地方,靠近通向露台的玻璃门一带。
夕海的身体近乎全裸,腰间只留有一个内裤,其他部位无遮无拦。而且,尸体周围以及看起来被使用过的床铺上都没有她的衣服。
“看起来没有性暴力的痕迹,但是……”
阿响缓慢地朝前走,轻声嘟哝着,突然单腿跪在地上,看着从头部流出来的鲜血。
即便在真正的尸体面前,他也一点都不害怕。不知道该说他有胆识,还是说他冷崚。不管怎样,即便是双胞胎兄弟,他和弟弟阿叶差异很大。
“美岛睡觉的时候,穿什么?”
阿响冲着站在房门附近的千种询问起来。她脸色苍白,缓缓地摇摇头。
“会换睡衣。”
“这次,她带睡衣了吗?”
“应该带了。”
“是藏蓝色,上面带有白色水珠花纹的睡衣吗?”
“是的。”
回答完,千种纳闷地看着阿响。
“你怎么知道的?”
“大概是凌晨1点左右吧,她出现在娱乐室,当时我和莲见在那里。那时,凉子还没有睡,和我们在一起。”
“是吧。”
“她说想喝点东西。当时娱乐室的门开着,她知道我们在那里。凉子好像把热了牛奶给她。当时,她的确穿着睡袍。而且,对,她的头发还这样,扎成一把。”
“她晚上总是那样。”
“原来如此。但是——”
阿响将视线移到尸体的头部。
“正如你们看到的,现在她的头发被剪短了。怎么回事呢?”
阿响蹲在尸体旁边,扭头看着深雪。深雪俯视着往昔友人那纹丝不动的躯体,感觉喘不过来气。
那曾经长过腰际的黑发现在被剪得还不到肩部。
“啊,真像……”
真像。对!和六年半前,在那个公寓的一个房间里,美岛纱月被害时的状况如出一辙。
无论是被脱下来的睡衣,还是被剪掉的头发,都没有在房间里找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次袭击夕海的犯人也把头发拿走了?
头部流血,已经断气的夕海,似乎被什么钝器击打过。但是她扭向一旁的面部没有惊讶、惊愕或者苦闷的神色。她闭着眼睛,微微张开嘴唇,那表情甚至让人感觉她“解脱了”。
当深雪看着尸体的时候,阿响在室内来回转着,到处观察现场状况。
阿响打开通向阳台的玻璃门,那门似乎没有上锁。屋外的大雨声透过打开的门缝传了进来。
“床上的床单呢?”
阿响冲着千种问起来。
“床上没有铺着床单和床罩,一开始就这样吗?”
“本来床上是铺着的。”千种回答,“但是都是大红色的。”
“怎么说?”
“夕海老师最讨厌红色。昨天一进入房间,她就把床单和床罩扒下来,之后都放在我房间了。”
“你房间里的床单也是大红色吗?”
“不,我房间里的是蓝色。”
“我房间里的是黄色。对了,百叶窗也是黄色。”
深雪插嘴说道。
这个房间的窗户上也没有窗帘,而是装着百叶窗。虽然那也是红色,但无法拆卸下来。也许是不得已为之,那百叶窗被拉到最上面。
“四楼是红色,三楼是蓝色,二楼则是黄色,正好是绘画中所谓的三原色。这也许是凉子的个人爱好吧。”
“偏偏她被分到了最讨厌的红色房间。这或许也是一种暗示吧。”
说着,阿响摸摸胡须稀疏的尖下巴。
“如果她看见红油漆泼洒在三楼的走廊上,也很有可能会大喊大叫。比如把千种叫醒,让她想办法什么的。”
“或许会那样的。”
深雪知道一个事实——夕海的姐姐纱月也同样讨厌红色。六年半前的那个冬夜,在纱月公寓的大厅里,在夕海的提醒下,深雪脱下了戴在手上的红手套。当时她还想——如果没有这样奇怪的顾忌,就成不了一个艺术家啊。
难道从去年春天出院以来,夕海不仅在言行和外貌上,就连色彩方面的喜好都和纱月完全一样了?
在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好像装过牛奶的大杯子,一个玻璃烟灰缸以及一个具有艺术风格的煤油灯。好像所有的客房里都有那种煤油灯。在二楼的房间里也有同样的东西。
几个香烟头残留在烟灰缸里。好像都是夕海抽的细长的女性专用烟。
在烟头过滤嘴上留有她使用的紫色口红的印记。在烟灰缸旁边,还有一个烟盒,里面残留着几支烟。还有一个她的物品——金色的气体打火机。
阿响慢慢地拿起那个打火机,打了一下火。当然,他为了不留下自己的指纹,用手帕包好手。只打了一下,火就打着了。接着,阿响又拆下打火机上的彩色玻璃式样的火机帽,打开盖子,闻闻里面的气味。很快——
“哎?”
他突然叫了一下。只见他看着床头柜下面。
“这个,是,剪刀吧?”
阿响从地上捡起来的正是一把小剪刀。那剪刀很小,是平素放在针线包里的那种。
“千种,这是美岛的吗?”
千种依然站在房门处,定睛看看阿响的手头。
“是的。”她回答道,“那不是放在夕海老师的针线包里的吗?”
“犯人就是用这把剪刀剪下头发的吗?那可费事呀。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当时,她把头发扎成一把,所以从根部一点点剪,就会剪成那样的。——你怎么看?深雪。”
“是的。只要花时间,肯定可以。”
虽然深雪极力想镇静地回答,但还是很难控制住颤抖的声音。夕海那出乎意料安详的面容让人觉得她还有救。
“针线包在什么地方?”
阿响在室内转了一圈,“啊”的叫了一声。
“是那个吗?”
他用手指着扒掉床单的床铺枕头处。那里很随意地扔着一个淡绿色的小盒子。
“是这个吧?千种。”
“是的,的确是。”
阿响把那个针线包拿起来,注意不留下自己的指纹,察看起来。里面放着几个纽扣、拉链,几卷不同颜色的线等等。没有剪刀。
“罪犯杀死她之后,发现这个针线包里有剪刀,就把头发剪了下来。而且还把她穿着的睡衣给脱下来……”
深雪看着独自在那里嘟哝的阿响,从尸体旁离开,轻轻地靠在墙壁上。
“罪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缠绕心中,难以言喻的不安。深雪来回摇摇头,似乎要排遣掉那不安,冒出这样一句话。
阿响没有理会深雪的话,猛地转身朝房门口走去。
“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千种。”
他再次冲着她发问起来。
“除了睡衣和被剪掉的头发,还有什么东西不在这里呢?”
“这个——”
千种显得不知所措,翻着眼睛,环视着房间。
“如果不看看她的包,什么也……”
“如果看看包,就能知道什么不在吗?”
“旅行前,是我帮她收拾行李的。”
“那么,我想之后是会让你确认。”
在房间内里,有个固定的衣柜,在其旁边,并排放着两个暖气片。阿响快步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
“没有挂着衣服……”
深雪想起夕海昨天穿的衣服。黑色的长袖衬衫、黑色的宽筒裤、黑色的宽檐帽。
“帽子在这里。衬衫和裤子没有了,也被罪犯拿走了?”
阿响把左手抵在白净的脸颊上,歪着脖子沉思起来。一秒、两秒,就这样持续沉默着。千种开口了,让人感觉她终于忍受不住了。
“对不起。那个,我,不舒服……”
只见她的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千种一只手捂着嘴巴,额头上渗出汗。看上去她似乎有呕吐的意思,正拼命忍着。
“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千种发出低低的呻吟声,从房间里奔出去。只有到二楼才有厕所。不要紧吧——深雪多少有点不放心。
“你不要紧吧?”
听到阿响的询问,深雪微微点点头。
“要说冲击,的确是个冲击。但我感觉头脑麻痹了。即便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夕海的尸体,我似乎也不觉得这是真事情。”
“原来如此。也会有这种反应吗?”
“阿响,你竟然能毫无反应。”
“因为我有扮演‘帅气刑警’的使命。”
阿响用和平素一样的装模作样的声音应和着。
“这个暂时不说了。幸亏下雨了,否则真正的刑警早就大举来到了。好了,好了,如果他们来了,我该怎么做呢?”
“这个……”
“应该继续这样隐瞒吗?还是光明正大地向大家表明身份?怎么办?深雪。”
的确,这是个重大问题。深雪觉得非常为难。
如果阿香始终坚持自己就是明日香井叶,来这里搜查的警察当然会去询问警视厅,调查他说的是否是真话。如果那样,迟早他们会知道——真正的明日香井叶正在疗养这样一个事实。
但是,如果因为这个,就立即在这里宣布他是个冒充者也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深雪的真实想法是——不告诉大家实情,能否有一个含混过去的方法。
“这些事情,还是根据状况,随机应变吧。弄不好,阿叶之后很有可能被上级大骂一顿的。不管怎样,见机行事吧。”阿响说道。他似乎看穿了深雪的心思,紧锁眉头。
这些暂且不管,如今,在东京,阿叶怎么样了呢?深雪还在担心这件事。
昨晚夕海的“预言”烙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远的将来……悲伤。许多人。你也是。……啊,对。不是你本人,是对你重要的人……”
每一句话都记得。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直挂念这句话,昨晚怎么都无法入睡。所以……
但是现在,那个大放厥词的夕海已经在这里,就这样,成了一具无言的尸体。那时,她“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她所具备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成分是真的?现在已经无法去质问她了。
“对了,深雪。”
阿响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尖锐起来。
“昨天发生地震时的事情,你在那个时间段……”
深雪一下子捂住胸口。——就在那时,在屋外的大雨声中,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哎呀,哎呀。”
阿响用手摸着额头,显得遗憾地嘟哝起来。
“警察终于到了。鸣风庄不要成为‘暴风雨山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