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岛夕海单手拿着红酒杯,从刚才坐着的椅子上站起身。千种君惠站在她旁边,杉江站在夕海的对面。
“你——杉江。”夕海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然后将手一下子指着杉江的喉咙口。
“能看见……能看见的。”
她就这样念叨起来。似乎中邪的眼神,犹如咒语一般的话语,清澈通透的声音。
“能看见,能感觉到。哎呀,你身后全都是……”
怎么回事?她究竟在说什么?
“怎么了?”
深雪抱着珀特,站起来,装着傻乎乎的样子,走到她们身边。
“喂,怎么了?”
“我不知道。”杉江扭头回答道,她微微摇摇头,有点害怕地看看夕海,“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她一下子就……”
“杉江——”
夕海的叫声打断了杉江的话。
“你究竟做过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夕海指着杉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全是死人,哎呀……”
“你说,你看见什么了?”深雪单刀直入地问道,“喂,夕海,你究竟看见什么呢?”
“许多……尸体。”
夕海回答道,那语调让人感觉她似乎将散落在空中的词汇捡拾起来一般。
“尸体,死掉的人。……情况糟透了。四分五裂,到处散落。”
深雪呆若木鸡。
深雪瞥了一下杉江的反应,不禁觉得诧异。她脸色苍白,冰冷僵硬。让人感觉她并非“根本不懂”。这究竟怎么回事呢?
“糟透了。四周全是尸体。破碎的手,破碎的腿脚,破碎的……”
“够了!”
这次,杉江用尖厉的声音打断了夕海的话。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不要说了!”杉江用双手堵住耳朵,拼命地摇着头,“我不要想起。请不要让我想起来。”
“杉江。”
对于杉江骤然的慌乱,深雪只是觉得吃惊。
“怎么了?喂!”
“不要,不要,我!”
杉江用怯弱的声音,反复说着“不要”。她手捂着耳朵,就那样退后,直至退到墙边,瘫软下去。
“喂!杉江,不要紧吧?”
后藤从对面桌子跑过来。他脚步踉踉跄跄,一看就知道喝得不少。
“怎么回事?夕海!”深雪又将视线转移到夕海身上,“发生什么事了?”
珀特从深雪的手臂上跳下去,似乎意识到什么,在夕海的脚下摩挲着。她完全不加理会。
“我只是说了自己感觉的事情。”她凜然地回答道。
“老师能看见许多事情。”千种在一旁插嘴,语调平淡,“能看见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
“这个头发,感觉到的。”
夕海说道。她从上至下捋着乌黑的长发。
“这个头发,拥有那样的力量。所以……”
听语气,她显得自信满满。
深雪一时语塞,夕海盯着她,然后缓缓地抬起手,伸出食指。
“看,深雪。我能看见、感受到你的身后。”
“哎?!”
“你呀。你的……那或许是未来的事吧。”
和方才一样,中邪的眼神,清晰通透的声音。
“在不远的将来……许多人,悲伤。你也是。……啊,对了。不是你,是对你重要的人……”
“对我重要的人?”
猛然浮现在脑海的是阿叶的面容。从夕海的话里,深雪读出了非常不祥的意思,不禁提高了声音。
“怎么回事?喂!夕海!你说清楚。”
夕海半张着嘴,似乎要说什么,但突然吐口气,让人感觉她气力已尽。夕海一下子坐在原来的椅子上,垂下眼。等了好几秒钟,深雪也没得到她的答案。
“我能问一下吗?”
传来阿响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深雪她们的身边。
“美岛。对于你而言,纱月这个人是怎样的存在呢?”
阿响面朝夕海,毅然地重复起这个问题。
“纱月……”
暗紫色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就是你的姐姐。她六年半前死去了。”阿响继续说下去,“你怎么看待她?你爱她?还是……”
“姐姐?……啊,姐姐。”
听到夕海嘟哝的声音,深雪陡然间吃了一惊。
这不就是我所认识的“夕海”吗?那声音听上去显得没有自信,怯弱。她和刚才判若两人,这的确就是……
“大家都说现在的你和你姐姐过去一模一样。从发型到化妆;从言谈到举止,所有的一切。当然,这恐怕都是你有意而为之的吧?”
“……哎呀。”
“关于纱月曾拥有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我也听说了。你现在所说的‘能看见’,‘能感觉’这些东西,就是和那个一样的力量吧?”
对于阿响甩出来的这些率直问题,夕海显得更加狼狈。她避开阿响的视线,单手摸着脸颊,歪着脖子。这种样子,深雪也熟悉。往昔的夕海就是这样。
“为什么?”阿响继续追问着,“在这几年中,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请您不要问了。”
制止阿响的是千种。她挡在阿响和夕海中间,犹如庇护着夕海。
“请别问了。明日香井先生!”
她声音严厉地说道。
“老师累了。刚才她使用了太多的能量。她消耗了体力和精神。所以,你就不要再……”
“能量……吗?”
阿响丝毫没有怯意,盯着对方的脸。
“千种,那么我来问你。对于那种超能量的存在,你究竟相信多少?”
“什么多少?”千种皱起细眉,“我,所有都……”
“真的?”
“您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和死去的美岛纱月有过交往吗?”
对于阿响如此唐突的提问,一瞬间,千种显得慌乱。但很快,她就瞪着阿响。
“那种事情,无伤大碍。”
“哎呀,哎呀。”
阿响耸耸肩,再次转向夕海,“那么,美岛”。
“请您不要问了。”
千种伸开双手,挡住他。
“算了,千种。”
这时响起了夕海的声音。她抬起垂下的眼睛,隔着千种的肩膀,冷冷地看着阿响,又冷冷地看着深雪。那表情和深雪所熟悉的往昔的夕海又迥然不同。
“我是姐姐的分身。我们是同一个父母所生,继承了同样的血脉。因此,理所当然的,我具备和姐姐同等的才华与能力。”
她口吻冰冷,其实内里却极力隐藏着激情。当时,深雪就是这种感觉。
“姐姐是个了不起的人,但同时也是个残酷的人。”
“残酷?”阿响意味深长地问道,“什么意思呢?”
“那就是——在孩提时代,那个人给我的心加上了咒语。”
这时,夕海的声音带有一点高亢。
“咒语。对。就是咒语。那个人不允许我和她对等存在。不,何止是对等,其实我拥有比那个人更加强大的力量。因此,她加上了咒语,封存了我的力量。因此,我一直……”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方才那冷然的表情已经消失,变成了另一副面孔——犹如厉害而又美丽的女鬼。
深雪倒吸一口凉气,感觉亲眼目睹了一个多重人格者的变化。
“那个人死掉后,我明白了那些事情。束缚我内心的咒语消失了,我终于能恢复到本我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千种——都无语地看着夕海。
很快,夕海喘着粗气,直直地看着空中,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黑色宽檐帽,脚步匆匆地朝通向B馆的走廊走去。千种赶紧跟在她后面。
“危险呀!”当两人消失后,后藤煞有介事地用一种调侃的语调说,“她那种样子,比死去的纱月还要危险得多。没事吧?”
犹如回答后藤的问话一般,屋外传来异样的声响。深雪明白了——傍晚时分,莲见所做的说明比自己预想的准确。这是掠过山谷的风声,这风声便是这个别墅命名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