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果然了不起。当我们脑中还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时,他们就已经发现了那么多线索,果真不可小看。
他们竟然能够发现前往D大楼饭店的不是原樱,而是她的替身——相良千惠子,这个发现真是令人意外。所谓的晴天霹雳,指的正是我现在的心情。换句话说,我当天晚上着急地到处寻找的人不是原樱,而是相良千惠子?搞什么鬼!
“相良小姐,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情对于这起命案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吧?”
浅原警部隔着桌子伸长了脖子,认真地观察相良的表情。
“嗯……”
就在相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说的时候,她却突然又变得神经质起来,好像要把手帕扭断似地用力揉着。一群人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相良瞧,一动也不动。在让人紧张到几乎喘不过起来的气氛之下,警部和相良之间的一问一答持续进行。
“按照你刚才所说,假使那天晚上原樱女士没来大阪,中途就折返东京了,那么这起案件可是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了。该不会是你……”
“不,你的说法并不正确。”
“不正确?”
“那天晚上,老师应该还是来大阪了。我们是那么说好的。”
“相良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否请你原原本本地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形,为什么原樱女士会中途折返东京?你又为什么要当她的替身?看情形,也许我们得改变调查的方向也说不定。希望你能将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相良不断地揉着手帕,过了良久才以一种字字思考的缓慢语气说出事情的经过。
“这件事情你们警方迟早会知道,或许我早点说出来也好。不过,昨天发生的那件事未免太过意外,让我整个人慌了手脚,才会来不及说出口。老师和我原本要搭十九号上午十点开往神户的火车西下,这是原本就预定的行程,所以师丈原聪一郎先生、男高音小野先生,还有助理雨宫都来到东京车站为我们送行,当时小野先生送了老师一束玫瑰花。在发车之前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等到火车发动不久,老师突然变得心神不宁,对我说:‘我有件事情非办不可,要到品川去一趟,你自己一个人先去大阪……’我听了大吃一惊,但老师不理会我,继续说道:‘这件事应该马上就可以办妥,我会搭下一班火车,今天晚上到大阪。’我想各位应该知道,继十点的火车之后还有一班十一点十五分出发的火车,只要搭上那班车,就可以在当天晚上九点八分抵达大阪。老师说她会搭这班车追上来……。然后老师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可是大家都知道我会搭这班火车到大阪去,我想经纪人土屋先生一定也会等我,要是我晚一小时到的话,大家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我知道这么要求你很过分,可是只要一个小时就好,麻烦你暂时当我的替身。’”
一群人屏气凝神,悄然无声地侧耳倾听相良的一字一句。“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想必就是用于形容这种时候。在这种鸦雀无声的气氛之下,相良又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老师说:‘我和你不论是身材、相貌都很神似。而且我们穿着同样的外套,要是再在脸上罩上一层面纱,我相信应该能够暂时瞒过众人的耳目。你就代替我去D大楼饭店,只要让他们以为我搭八点的火车到大阪就行了,之后你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外出,一个小时之后,我就会假装刚从外面回到饭店的样子……’老师说话的神情非常认真,该怎么说呢,她眼角泛泪的神情实在让我难以拒绝,我只好答应了。老师还说:‘比较麻烦的是饭店住宿单上的签名和土屋先生。住宿单就说你手指受伤,暂时拖延一下时间,之后我再自己去签。至于土屋先生,我想他一定会到大阪车站来接我,你要设法甩开他,早一步抵达饭店,然后在土屋先生赶过来之前外出就没问题了。有任何状况就麻烦你随机应变。总而言之,只要暂时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从这里折回品川去就行了。你千万不能被人看破啊,这对我可是生死攸关的事……’”
“生死攸关的事……?原老师是那么说的吗?”
“是的。老师她确实那么说了。而且她不光是嘴巴上这么说,当时老师的表情、说话语调,好像都在害怕着什么……”
“等等!”
浅原警部制止相良继续说下去,把脸转向聪一郎先生,说道:
“原先生,我想要请教您,最近有没有什么让夫人感到受威胁令她害怕的事情?”
“这个嘛……我完全没概念。”
聪一郎先生挑起眉毛,神色微愠。
“这么说吧,我们之间相处的态度是井水不犯河水,她过她的、我过我的。我们平常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型态……。不过,要是发生那么严重的问题,她就算不跟我商量,光看她的神色,我应该也能从中窥知一二。但是我这次真的完全没有个底。”
“其他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一群人手足无措地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看得出来警部并不期待会有人知道,所以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而是再度转向相良。
“不好意思,打断你的话。那么请你继续说下去。”
“嗯,大概就是刚才我说的那样了。我们急急忙忙地将我刚才说的部分推演了一遍,老师就在品川下车了。于是我拿着老师交给我的行李箱……,但花束是老师自己带走了。当我抵达大阪的时候,幸好没有在车站看到土屋先生,便雇了一辆车前往D大楼饭店,顺利地住进土屋先生事先帮老师订好的房间。休息了五分钟左右,我担心要是土屋先生来了发现我假扮老师,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于是没待多久,我就从饭店前往天下茶屋的亲戚家。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要是我昨天讲出来就好了,可是昨天真的慌了手脚,我以为只要老师晚一班车赶来,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大问题才是……”
相良说出憋在心里的话之后,看来总算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不过,她还是忧心地看着警部。警部接着又问:
“根据你刚才的说法,原樱女士在上车之前并无异状,是吗?”
“是的。”
“所以她是上了火车之后,才突然变得心神不宁的吗?”
“嗯……这个嘛……”
“是?还是不是?”
“嗯,那个……,我现在回想起来,老师在上车之前,还在月台上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了。当时出了一点小问题,从那时起老师就有点心神不宁的。”
“出了一点小问题?”
“嗯,那个,怎么说……”
“相良小姐,你应该很清楚这起命案非同小可,请你把所看到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即使是你觉得跟这起命案无关的芝麻小事也无妨。判断你说的事跟命案是否相关,是否值得追查,那是我们警方的工作。”
“嗯……,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刚才也说过,到东京车站送行的小野先生送了老师一束玫瑰花。老师很高兴地收下了那束花,但当时从那束花……,我想应该是从那束花掉下来的没错,但事后老师却说没那回事。总之,当时有一张纸片掉落在月台上,刚好就落在我身边。我捡起来一看,那是一张乐谱。我将它递给老师,她一副不可思议地样子看着乐谱,脸上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急急忙忙地将它收入手提包里。我想老师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的。火车一开动,老师马上就从手提包里拿出那张乐谱,好像认真地在研读什么。”
“你说的该不会是这个吧?”
警部皱着眉头,从摊开在桌上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乐谱递给相良。相良接过一看便说道:“嗯,就是它没错。这里有个像蜘蛛般的墨水渍,我的印象很深刻。”
“也就是说,原老师是在看了这张乐谱之后,人才变得不对劲的?”
“嗯。”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这张乐谱里暗藏了什么玄机……”
“借看一下。”
指挥牧野谦三从一旁伸出手来,拿起那张乐谱细瞧之后,对警部说道:
“警部先生,请您听听我的看法。这并不是乐谱喔。”
“不是乐谱……?”
“是的。乍看之下这张五线谱上画了很多音符,所以才会被误以为是乐谱。但只要拿给稍微懂一点乐理的人看,马上就会发现世上不可能会有这种蹩脚的乐谱。这里声乐家云集,请他们看看就知道,这根本唱不得。也就是说,这张五线谱根本不合乐理。”
“这么说来,这该不会是暗号……?”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暗号。我想说的只是这并不是乐谱,如此而已。”
牧野断断续续地说完他的看法,之后房间内又陷入了悄然无声的状态。而且任谁都感觉得出来,这次的静谧比先前更多了点深沉的不安与恐惧感。这股无法言喻的畏惧感和疑虑压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虽然牧野说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暗号。然而,只要专心听相良说完,任谁都会怀疑那张乐谱里隐藏了暗号。这张乐谱里若真的隐藏了暗号……。这个疑虑在我们这群人心中埋下不安的种子。荒唐、荒唐、荒唐!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暗号啊。身为音乐人,任谁在制作暗号的时候,都会先想到要利用乐谱。可是、可是、可是……
警部以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的眼神,扫过在场人士的脸。他的眼神中狐疑之色渐浓。就在警部忍不住想要说话的时候,牧野谦三几乎跟他同时开口。好家伙!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一声,一开口,话就像是决了堤似的,一口气将蛰伏在我们内心的不安种子硬生生地挖了出来。
“警部先生,你会觉得我们可疑不是没有道理的。瞧瞧我们,每个人都是一脸知情不报、图谋不轨的表情。可是,我们绝对不是这起命案的共犯。至于为什么我们这些人会是一脸阴阳怪气的表情呢?这是有原因的。如果你是东京的警官的话,你一定会跟我们一样露出这种心神不宁的表情……”
牧野讲到这里,再度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藤本章二……,你们知道这个人吧?一个知名的唱片歌手,流行乐界的宠儿,《我心如雨》是他出道的第一首歌。他在今年五月遇害,犯人至今还没抓到,案情陷入胶着。这件命案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由于命案涉及到很多音乐人,使得几桩音乐界的丑闻浮上台面,所以我们对这件命案的印象很深刻。当藤本章二遇害的时候,他手上也握着一张乐谱,一张谜样的乐谱。跟现在一样,当初也有很多人怀疑那是不是一个暗号。”
室内再度陷入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牧野才用他那不自然的干咳声打破沉默。
“当警部先生提到那张乐谱可能是个暗号的时候,我们脑中不约而同地浮现的就是那起命11-8-20 星期六案。换句话说,大家的心中涌起了一个不确切的疑问……,所以我们才会异常地心神不宁。”
警部吊起双眉,厉色说道:
“藤本章二的命案……,嗯,我听说过。至于乐谱的暗号……,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说过。所以你们认为这一次的命案跟藤本章二那起命案有关啰?”
“不,没人……,至少我不那么认为。虽然大家都是音乐人,但流行歌手和在座这几位真正的音乐家可说是完全不同领域的人。特别是像原樱女士这种大师,我实在无法想象她跟藤本章二之间会有什么瓜葛。从这两起案件的共通点看来,就只有乐谱的暗号这一点而已。音乐家要做暗号的话,自然会选择乐谱……”
“这么说来,你们当中完全没有人认识藤本章二吗?”
警部打断牧野的话,瞋目环视众人。面对警部严峻的眼光,我们这群人连气都不敢喘一下,连我也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和藤本章二的交情深厚,不,或许该说是剪也剪不断的缘份。
“我跟藤本很熟。他是我的弟子。”
男中音志贺笛人的声音缓缓地从一群人身后传来。哎呀呀,他终于报上姓名了,装作不认识不就没事了……
“你……?”
“是的。”
“这么说来,你应该很清楚藤本章二的私生活了?”
“当藤本遇害的时候,东京的警察就已经问过我很多遍这个问题了。”
志贺略带悲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带有几分疲惫的淡淡笑容。
“不过我对他的私生活完全不清楚。藤本虽然是我的弟子,但他拜在我的门下不久之后就转往唱片界发展。而且他那么受欢迎,最近我们已经渐行渐远。因此如果你问我这群人当中,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人跟他有任何瓜葛,我也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先说清楚,当藤本在东京遇害的时候,我人在大阪。”
“原来如此。”
警部细细咀嚼刚才志贺说过的话,突然又挑起眉毛地说:
“在这次的命案中,当那张暗号乐谱在东京车站送到原樱女士手上的时候,你人也在大阪,是吗?”
就在这个时候,男高音小野发出令人屏息的尖叫声。我刚才就已经注意到,小野在这之前就显得异常地心神不宁,不断地反复紧握双拳、摊开手掌的动作,再不然就是嘴唇发颤,看来他终于忍不住要爆发了。
“不对!不对!”
“咦?什么……”警部反射性地回头看小野。一看见他的脸色,警部旋即皱起了眉。
“小野先生,你说什么不对?”
“那张乐谱……,那张乐谱并不是从花束中掉下来的。相良她误会了。我……,我并没有将那种东西夹在花束中!”
“噢,原来你指的是那件事啊。这张乐谱出自谁手的确是个问题,如果不是从你送的花束中掉下来的,那么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这我也不知道。当时的事情我并未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并没有察觉到它竟然具有那么重大的意义,也就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可是我敢发誓,那张乐谱一定不是从花束里掉下来的!”
小野为什么要因为这点芝麻小事大动肝火呢?他为什么要为此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剑拔弩张,甚至气喘吁吁呢?警部一定跟我一样,对这点感到怀疑,但他却故意假装没发现似地问道:
“原来如此,可是这么一来,当时还有谁在原樱女士的身边?我已经知道你跟相良小姐当时在场,除了你们之外还有……”
“还有我吧。”
原聪一郎先生不疾不徐地说。
三津木俊助曰:“土屋恭三氏的手记就引用到此。这部手记的内容还很多,而且饶富趣味,要是继续引用下去,由利大师和我将永无亮相之日。在此我只好忍痛打断土屋的手记,接下来将从由利大师和我的角度回顾这起命案。当然,如果需要的话,接下来的部分我会随时参考土屋的手记。
就暗号而言,本章的谜之乐谱其实非常幼稚且基础,我想各位读者只要稍微动动脑,应该就能迎刃而解。在此附上这份乐谱,请各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