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入了冬,清词日渐忙碌,以至于顾纭虽被接至公主府,她却没有多少时间前去探望。好在公主宽和,华蕊照拂,顾纭在公主府的日子,相比睿王府,自在许多。顾纭又使人捎信过来,道她在公主府与一众女孩相处甚好,万寿节在即,这段时日需专注绣好《瑞鹤图》云云,让她无需挂念。清词只得放下心中的担忧,先准备年底的诸般事宜。

这日一早,孟清词拢发坐起,见枕畔空空,她出了会神,自那晚春宵一度,次日萧珩便住进了锦衣卫镇抚司,只遣赵剑回来递了寥寥数语:道有要事在身,勿需等他。在此之前,他从未这般。便是偶尔不得已住在官署,每晚也会遣人来与她道句缘由。

不是不失落的,那日的确是她有意留下了萧珩,而萧珩许是次日一早便后悔了。她知道,他对妻子的要求,无关情爱,不过是端庄得体,恭顺稳妥几个字。而她,却恰恰犯了萧珩的忌讳。

她低眸一笑,这样也好。

门被轻轻推开,知微面含喜气进了屋,道:“夫人,下雪了。”

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清词的眸光亮了亮,赤着脚就跑下了床,打开窗子便“啊”的一声。

扑面而来的是天地之间寒冷清冽的气息,漫天雪花如飞絮,如轻蝶,飘飘扬扬,眼前的世界如被罩上了一层雪幕,地上亦是一片银白,如铺了水晶珠玉般,亭台楼阁错落其中,宛如姑射仙境。

清词伸出手,任飞珠溅玉般的雪花洒落肌肤,点点凉意没入指尖,这几日心中积攒的郁郁之气似也冰消雪解,她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咱们青州便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也不知师兄走到了哪里,年底若是能赶到京中过年才好呢。”

青州在京城以南,虽不若江南温软,一年的大部分时节亦是气候和煦,便是冬日里天气湿寒,落雪也不过薄薄一层。清词去年嫁入京城,才第一次见了所谓鹅毛大雪,偏她又因落水染了风寒,只得在榻上望雪兴叹。

知微也是兴奋,仍不忘先给她递鞋子穿上,嗔道:“夫人,脚下若是进了凉气,回头您又得生病,怎么总是不记得呢?”又喜孜孜凑趣:“今早小喜去厨房,经过湖边,还道绛雪轩的那片子梅花也开了呢。”

“是吗?那咱们用完早饭便去瞧瞧。”一扫晨起的低落心绪,清词也兴兴头头:“晌午雪便停了罢。约着晴姐儿阿珍,请了老夫人,我们也学古人风雅,去湖边赏雪。”

阮珍是萧珩庶弟萧渝的妻子,王氏不喜庶子,也不喜庶子媳妇在眼前晃悠,夫妻二人在国公府里是很沉默的存在。但阮珍性子文静,妯娌之间相处极好。至于萧以晴,听嬷嬷说规矩也学得差不离了,也该如她承诺的那般,给小姑娘放放风了。

知微暗暗松了口气,夫人这几日落落寡欢的模样,她们看着也是心疼的,不由在心里责怪世子太过用心公事,都忘记己还有个家了。

因为萧珩不在,没那么多规矩,清词索性拉着知微和知宜两人一起用早饭,但说是用早饭,其实几个人都没什么心思。知微匆匆夹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既是要去湖边,我带着小丫鬟先去布置布置,绛雪轩都冷清了多少时日了,省得一会子浩浩荡荡把人都请去了,什么都得现收拾。”说着便风风火火走了。

清词和知宜对视一眼,眼中均是无奈之色,知宜叹:“还是这般沉不住气。”清词唇角勾起浅笑:“能始终这般性情,也是福气。”前世知微和知宜伴她走到了生命最后,她却没来得及为她们的余生做好安排,虽说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不会亏待了她的陪嫁丫鬟,但她未亲眼所见,总归是不放心的。

这一世,愿她们都能好好的。

派去请人的小丫鬟回来了,道王氏说是懒怠动,被小丫鬟三言两语说得动了心,答应去坐坐。三姑娘和二夫人都痛快应了邀,三姑娘尤其兴奋,还令厨房千万给她留几块鲜肉,备下烧烤的器物,她要给她们灸烤着吃,让她们大饱口福。

清词闻言蹙眉,自语道:“她会?”不怪她发出疑问?如今世家女子出嫁前,也会大致地学几个菜色,以待新婚第二日侍奉翁姑,走个过场。以晴跟风学了几日,然即便在旁边一堆丫鬟婆子帮衬着的情况下,也差点炸了厨房。

转念一想,清词又释然了,以晴被拘了这些时日,难得今天有兴致,便是搞砸了又如何,横竖今天也准备了别的好吃的好玩的。

绛雪轩临湖而建,是一明一暗两间屋子,环绕着屋子种了一片梅树,又修了延伸到水中的大露台,夏日赏荷,冬日观梅,一年两季,皆有妙景,是国公府里一处很精致的所在。

不到中午,雪便停了。待两人到了的时候,原本冷清的绛雪轩已经大变样了。顺着湖边一路走来,进了梅林,便觉一夜之间,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便全开了,空气中隐隐有暗香浮动。

一进门的屋子拢了火盆,围炉上的锅子汩汩冒着热气,案上焚了清清淡淡的香,座椅全铺了锦裀,正对着的明窗卷起了帘子,一枝朱砂梅横过窗前,枝干苍古遒劲,梅花色如胭脂,在远处冰封雪冻的湖面映衬下,便如嵌在壁上的一副天然图画,既温暖又好看又舒适。

连知宜这般细致的人,都忍不住赞了句:“好妹妹,真能干!”

知微得意的挑了挑眉:“那是,跟着夫人久了,便是熏都熏出风雅三分了。”她对清词道:“这屋子久不来人了,先焚着香去去味,待吃了锅子热了,再去折了梅花插瓶,借一段天然的香气,方才有趣儿。”又指着里屋:“里面也收拾好了,若是谁吃得醉了,便可进去歇着,我把夫人画画的那些用具也搬来了,夫人一会儿若是上了兴致,画上几笔也便宜。”

“很是,周到的很。”清词拢着暖炉看窗前的梅花,抿嘴笑:“我竟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

不多时萧以晴来了,萧渝也送了阮珍来了,三人正好碰到了一处,一进屋子也是赞不绝口,都是女眷,萧渝并不方便久坐,朝清词作揖道:“阿珍拜托嫂子照顾了。”

阮珍则帮他理了理衣襟,柔声道:“落雪路滑,千万小心。”两人相视一笑,夫妻间的温情默契尽在不言中。

萧以晴咳了咳,清词白了她一眼,揶揄道:“二爷放心,这么多人在呢,保管将她照顾得妥妥的,少一根头发丝儿你来找我。”萧渝有些赧然地告辞而去。

萧以晴又嚷着热,学了这些日子,她面上的规矩好了许多,但仍不脱活泼的本性,迫不及待凑过来:“嫂子,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齐了?”

“备是都备好了,只你要瓦片做什么?”清词问,

“保密!”萧以晴笑得神秘,“嫂子我今日让你大开眼界,嗯......大快朵颐。”她搜刮了脑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成语。又忙命丫鬟将准备好的一应物什搬到露台上去。

清词无奈道:“好,我且等着,只务必小心些,别烫着收。”

见阮珍在旁温温柔柔笑着不出声,知宜奉了杯茶:“二夫人,先用点热茶去去寒气。”

阮珍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细声细气道:“多谢,给我杯水就好。”迎着清词疑惑的目光,她俏脸微微发红,附过去在清词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真的?”

清词眼神落在阮珍尚看不出什么端倪的平坦小腹上,忽然忆起上一世,似乎萧彦确是次年的夏末秋初时候出生的。想到虎头虎脑的萧彦,她心中柔软,掩饰不住语气的惊喜:“恭喜你呀,几个月了?请大夫看了没?”

恰巧这时,连枝扶着王氏走进来,听到最后一句,问:“谁病了?”

清词起身,瞟了一眼阮珍,阮珍脸皮薄,仍有些羞涩,她身旁的小丫鬟很机灵,行礼道:“老夫人,是我们夫人有喜了。”

“哦,是好事。”王氏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她不是一个会掩饰自己心情的人,知宜见到她眼神有些复杂,飞快地从清词身上掠过,又瞥见清词一脸笑意,不禁抚额,她家夫人,有时候就......挺没心没肺的。

王氏这一刹那,心情也的确复杂,怎么说呢,国公府有了后代当然是好事,可若是这孩子是从嫡亲儿媳肚里出来的,对她而言,那才是好,毕竟萧珩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这个儿媳虽出身不高,什么都还妥帖,只身子骨弱了些,但她不能生,换了别人来生,养在自己名下也未尝不可,偏生儿子左性,只是不允。她前些日子去信与定国公抱怨,反被训斥了一番,道小夫妻俩的事情少管,往儿子房里塞人这类事休要再提,传出去贻笑大方,若是实在京中无事,不妨来北境云云。

北境,她才不想去呢,风沙大得睁不开眼,吃用都只是将就,成婚后她去了一月,便实在适应不了,哪比得京中繁华呢?

想到这里,她怅然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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