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词走到府门口,就见萧珩正立于晚风之中,一身锦衣卫的红袍在微茫夜色下惹眼得很。
萧珩面色冰冷,看到清词,眸中似现出一丝暖意:“我来接你。”
想到嘉阳公主的话,清词心中叹了口气。
此时的萧珩,亦在有意改善两人的关系,然而,在这一时刻,都怀着白头终老愿景,试图靠近彼此的两颗心,后来却是因为什么,渐行渐远了呢?
或许只能道一句:天意弄人。
“多谢世子。”清词压下心底的伤感,垂眸道。
还是这般的客套生疏。
萧珩沉默了片刻,秋夜风凉,清词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上车吧。”萧珩沉声道,说着他翻身上马。
马车有节奏的晃动中,西域春的后劲上来了,今日在嘉阳公主府,她看似谈笑自若,实则步步谨慎,三思才会出口。是以极为耗神,此时心情一松,困意就一下子涌了上来。
待到下了马车,她的眼中还泛着泪花。
萧珩的神色凝了凝。
回国公府后,两人先去给王氏请安,王氏这几日正在斋戒,也没有留饭,便让二人回安澜院了。
萧珩道他有事要忙,晚饭不必等他,转身去了前院书房。
清词自用了晚饭,以为萧珩今晚必定在书房歇下了,然而,当她从浴房出来,却见萧珩已身着中衣,正倚在床头,姿态闲逸地翻着一本书。
清词坐在妆台前通着头发,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
一室安静中,萧珩忽然起身走到她身后,再自然不过地接过她手中发梳,一面问:“今日去公主府,可开心?”
这么近的距离,那清冽而带着松香的男子独有的气息,便窜入清词的鼻端。
她看向镜中的萧珩,他修长的手温柔划过她的长发,用的力道恰到好处。
清词的脊背瞬时僵直,然而萧珩的脸色风平浪静,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是多么亲密的行为。
清词的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僵硬:“公主很是温和。”想了想又补充道:“还约我常去府中找她说话。”
萧珩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因他想到孟清词是远嫁京城,平日里也多是在府中呆着,并没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如果确实和嘉阳公主谈得来,随她去吧。
况且,今夜的氛围正好,是除了新婚那半月之后少有的和谐。
如今想来,新婚不久他便远赴北境三月,便是此后回来,也不过是匆匆几日,且大多时候,他都是在忙着外头的事,两人几日也说不上一句话。她一人在陌生的国公府中适应,还要面对表妹的恶意,这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来说,也着实难为,是以,她对他有些怨气,也是情理之中。自己的确是有些冷落妻子了。
说不得,便是趁着这段在京的时间,好好温存弥补了。
孟清词有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披至腰间,如一匹上好的缎子,柔软得让萧珩不敢用力,这样轻轻的力道下来,他眼中含着清浅的笑意,看着竟有些柔情似水的样子。
萧珩一下一下梳着,似乎这是一个极为享受的事情。
孟清词却有些如坐针毡。
重生以来,她一直有意控制着对萧珩的情感,尝试着只把他当成一个自己欣赏的人,或者一个普通的朋友,这段时间,效果似乎还不错。
然而,这样温柔的萧珩,这样无法言喻的温柔,让孟清词无法抵挡。
镜中,萧珩神情专注,侧影清隽,仍是她一眼心动的类型。
只是,谁会在一场注定劳燕分飞的婚姻里重蹈覆辙呢?
“好了,不用再顺了。”孟清词实是忍不了这样暧昧的氛围,出声道。
清词的心,被萧珩这一晚有意无意的举动搅乱了。她不免自嘲,女子就是容易心软,心爱的男子对她稍微有一点点好,她便可以忘了那些不好的地方,想到这里,她有点鄙视自己。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上了榻后便躺到里侧,背对着萧珩,阖上眼睛。然而,身畔之人似乎并无睡意,她虽然很困,仍能听到他指腹拂过书页沙沙的声音,以及轻而悠长的呼吸。
在静谧且封闭的空间内,分外清晰。
仿佛过了许久,萧珩终于放下了书,他看向那背对着他的纤细而倔强的身影,有些无奈地摁了摁眉心。
他知道,她对他仍心存抗拒。但他一向内敛,不善甜言蜜语,便是想说又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索性还是老办法,伸过手臂,将人一把揽了过来。
清词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被萧珩扯到了怀里,自然是很不乐意的,但她今日实是太累了,那酒的后劲到现在也还没消,现在从头发丝到手指尖,哪一处都不想动,便就那么懒懒地伏在他胸前。
萧珩却无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手在她如丝缎般的长发上,一下一下抚摸着,缓缓道:“近日无事,休沐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孟清词发现萧珩似乎在她的头发上发现了新的兴趣点。
“你那棘手的案子办完了?”她带着几分困意问,嗓音里也透出慵懒。
萧珩:“出现了一些别的问题,暂时中止一段时间。”
“哦。”清词随口应道。
萧珩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镇远侯府的老夫人想为裴瑾说亲,她看好了安国宫府二房的姑娘,便托了晋康县主。”
“嗯。”
“县主与安国宫府过从甚密,是以答应得极为爽快,索性约了我们去城东赏枫游湖。这样倘若相看不成,也只说了不过一道出去游玩便可。”
“嗯。”
懂,原来是友人相约,清词抬眼看了看萧珩,脑海中慢慢转着念头。
她就说,萧珩素日里哪有这些闲情逸致呢?
大周风气开放,虽说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并不流行盲婚哑嫁。青年男女订亲之前,也会提前找个机会让双方相看一下。便是清词和萧珩,也是萧珩从北境赶往青州提亲,两人见了面,孟昭文见女儿不反对,才应下了定国公府的提亲。
想通这个关节,萧珩的邀约也不足为奇了。
听着萧珩沉稳的心跳,孟清词睡意更浓了,刚刚勉强睁开的眼又阖上了。
萧珩却有些心猿意马,她此时趴在他胸前,娇软的身子有一半压在他身上,而他视线所及之处,是她小巧的下巴,再往上,是因为这个姿势被压得微鼓的脸颊,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娇憨。
星眸半睁半闭之间,怎么说呢?让他想到了一只毛发蓬松,舒服惬意的小猫。
他温声问:“太医的药,可是用完了?”
“嗯。”
孟清词正迷迷糊糊梦着周公,也没有听清萧珩问的什么,随口应了一声。
萧珩却将之理解为妻子的默许。
孟清词若是知道自己这随口一应会引起这样的误会,定会悔青了肠子。事实上,第二日早上她确是如此。
脑中一阵晕眩,清词尚未反应过来,已是天翻地覆。
她听到萧珩的语调低缓温柔,在她的耳畔:“阿词,我们也该要个孩子了。”
“不......”拒绝的话语尚未说出口,唇已被堵住,只化成一声软软的“唔”。
红绡帐里,春光正好。
......
随着天气渐冷,各府的菊花渐次开放,送入定国公府的帖子渐渐多了起来,皆是邀请女眷吃茶赏花的。
不巧的是,王氏犯了咳疾,整夜整夜地睡不安稳,宫中太医来看过了,虽开了药,但也道这是陈年旧疾,只能慢慢调养。
王氏索性将中馈都交给了清词。
原先清词只管着厨房和裁衣,还有清闲的时间可以插花吟诗作画,如今一应内务全压到了她身上,她乍一接手,着实忙碌了几日,但好在如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往来皆有惯例,上辈子她就已驾轻就熟,一点一点拾起来,找到了感觉,也就慢慢理顺了。
这日忙完家事,知微拿了张帖子进来。
清词打开帖子,不禁皱眉,是祁王妃请她过府喝茶听戏。
清词不想去。一是她不觉得她和祁王妃熟到了这种程度,二是祁王那日无意掠过她的眼神,也令她不安,有着打量,有着审视,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侵犯感。
出于她直觉的,令她只想避而远之。
她听萧珩提过一句近日朝堂关于立储之事的争议,此事目前仍在僵持。两位王爷不知如何想法,面上仍是兄友弟恭。
她重生之前,睿王已是太子,但祁王手中的势力也不弱,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皇位花落谁家呢。至少眼下,祁王府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早上我炖的金橙雪梨汤可好了?”清词问。
知微道:“已是炖好了,还在灶上温着呢。”
清词想了想:“盛出来吧,随我去文晖堂。”说着便起身换衣服。
知宜找出一件蜜黄色绣白玉兰褙子,内里是素色月华衫子,端庄大方的样式,正适合家常穿着。
知宜一边给她系着裙子,一边嘟囔了一句:“夫人这几日瘦了,这件衫子的尺寸都不合适了。”
清词垂眸看了看,确是如此,但并不碍事,不在意道:“无妨,往里系一些也就是了。”
知宜便往里挪了个扣子,却不慎碰到了清词的腰,清词一痛,“哎呦”了一声。
“夫人?是我碰疼你了吗?”见清词长眉一蹙,知宜紧张问。
清词的脸不由一热,想到了几日前的那一晚。
她的一时疏忽铸成大错。
萧珩以为她停了药,虽还顾虑着她的身子,但他其实还是肆无忌惮了,后来,还是她哭了,他才停了。清词咬着唇,恨恨地想。
事实上,也不过就一回。
只是持续的时间久了些,而她的皮肤细嫩,稍微触碰便会留下痕迹。次日清晨她解开亵衣看了看,别的地方倒罢了,兴头上,萧珩的力度难免大了些,按着她腰的手,竟在她腰间留下了一道印子,看起来触目惊心,一直到现在,还是一碰就疼。
知宜恰好碰到了此处。
“不妨事。”清词装着若无其事,却忽然记起萧珩那晚的话。
床第之欢,是她身为萧珩妻子的义务,然而,这场无果的婚姻,后果不因为由孩子来承受。
对不住了,沅远。
她在心中掐指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应该还来得及罢!
想到孩子,清词俯在知宜耳边说了几句。
知宜细心缜密,口风又紧,此事思来想去,只能着落在她身上。
知宜呆呆地看着孟清词。
一面吃着太医开的调养身体助孕的药,一面要去买了避孕的药。
她家夫人的脑回路,她不理解。
慢了半拍,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向甚有条理的知宜难得词穷,结结巴巴道:“这......这种药,听院里的妈妈说,说是极伤身子的,大户人家的主母,不想让妾室先生孩子才给他们用药,夫人,你......”
她还想说的是,本来老夫人就在为此事着急,有了孩子,夫人也不必有压力了。
“我自有打算。”清词不容置疑地截断了知宜的话,“现下有些事不能说与你听,你只管去准备,此事务必隐秘,可记住了?”
“哦,对了,尽量买那种药丸状的,不打眼。”
知宜看着她,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