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井骏海 著
江荷偲 译
作者简介:
《我们来分手吧!》的作者永井骏海,本名松本优子,1961年8月12日出生于东京。东京艺术大学音桨学部肆业后,到北海道大学农学部农业生物学科学习。毕业后在日本IBM上班。
1995年,《瑠璃光寺》入围第2届创元推理短篇赏。翌年以《邻人》获得第18届小说推理新人赏,《枯藏》获得第1届新潮俱乐部赏而登龙文坛。
《枯藏》是以复杂人际关系下的农村为背景,写在食品公司工作的女主角,如何去推理解决新型害虫的发生以及杀人事件。这部罕有的以农业为题材的推理小说,评论家称赞为新颖的农业推理小说。
而其第二长篇《树缚》以林业为背景,第三长篇《千禧虫》是以电脑的2000年问题为主题的犯罪小说,第四长篇《伟大的听众》即以音乐界为背景的绑票小说。这四篇不同题材的推理小说,都是取材自作者生平体验,所以让读者特别感到逼真。
永井骏海七年来,除了上述四篇长篇外,还发表了两本短篇集。平均每年出版一本,可算是寡产作家。
《我们来分手吧!》是女主角美纪子,在好友沙贵被男友城田直哉杀死后,以第一人称单视点形式回忆,幼少时两人关系,在大学教室两人再相会的经过,以及与直哉的三角关系。作者也在文末有意外布局,让读者拍案叫绝。
我站在沙贵的遗像前,烫成大波浪的头发,柔柔地衬着鹅蛋形的脸蛋,即使在沙贵死后的此刻,她依然如花般盛开着。
听见了一阵低泣声。是沙贵的母亲正在哭泣。
怎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沙贵的母亲向我走来,用她颤抖的声音反覆诉说着她的悔恨。
究竟是为什么?
沙贵说她另有喜欢的人,所以要求分手,听到这一点,名为直哉的男人气得脸色发青,然后……。
沙贵提出了分手的要求,直哉大概是顽固地不肯答应吧。为什么说要跟我分手呢?对我哪里不满吗?直哉心里一定是这样不可思议地说着。以沙贵的性格来说,就以辛辣的言语来回覆也说不定。全部,你的全部都很无趣。沙贵以类似如此,或甚至更加残忍的言语攻击,接着就是激烈的争吵。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严重,于是,沙贵的颈子……。又细又白的颈子被直哉的手紧勒住。
沙贵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呢?听说没有人知道。美纪子,你知道是谁吗?沙贵真正喜欢的人,沙贵是为了谁而要和名为直哉的家伙分手呢?那个人今天有来吗?
沙贵的母亲以信赖的眼光看着我。我无话可说,摇了摇头,又一次低下了头,伫立在沙贵的遗像前。
沙贵。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话……。
“最近有圣诗班的演唱会,一定要来喔。”
接到沙贵的电话,是半年前的事。
“六月十号正好是美纪子的生日吧。怎么样?要和男朋友一起过吗?”沙贵半开玩笑,试探性问着。
“我想去啊。能让沙贵这么热衷的圣歌,我一直很想听听看呢。”
沙贵对于我的回答很满意的样子。太好了。她说。
沙贵学唱圣歌的事,因为在电话里听她提过好几次所以我很清楚。
“要用丹田大声把歌唱出来。这样心情就会很舒畅喔。感觉起来好像什么事都可做得到。”沙贵说着就笑了。
“沙贵本来什么事都可做得到,不是吗?”
对我的话,沙贵应了一句“是这样吗”,然后一定又会加上一句“美纪子你也该培养一些兴趣比较好喔”这样的话。
听到这样的话,我总是以“喔”来回答,因此沙贵显得有些不耐烦。从兴趣广泛又擅长交际的沙贵看来,我一个星期只上两次英文会话课的生活,大概是单纯而乏味的吧。
位于目黑区的古老教会内举行的音乐会,出乎预期地令人振奋。由数十女声表演的无伴奏合唱,强而有力的旋律在教会中回荡着,直抵内心的最深处。
“真有魄力。”坐我隔壁的直哉这样说:“尤其是美纪子的朋友,唱歌的样子很棒呢。”
直哉用目光指出站在最前排唱歌的沙贵。脸上浮现由衷的赞叹之情。
“对啊。她,不管做什么总是比别人出色呢。”
听到我的回答,直哉点了点头。沙贵故作夸张尽量张大了嘴,轻轻摆动着一头长发唱着歌。从离舞台有点距离的观众席看去,她双颊潮红,眼中闪耀着光辉。沙贵真的很美。
“你可不要一直盯着沙贵看唷。”
听我这么说,直哉忍不住笑了出来。
“别傻了,因为是美纪子的朋友所以我才看她啊。”
大约两小时的音乐会结束了。我和直哉连忙赶到后台,当然是为了告诉沙贵,她的表演有多棒。当作后台使用的小房间里挤满了人,沙贵看到我们,马上走了出来。
“太棒了。”听了我的话,沙贵浅浅地笑了。一边很快地看向直哉。
“这一位是城田直哉先生。跟我一起来的。”
听到我的话,沙贵露出惊讶的神情。大概是没想到我真的会带男友来吧。
“太完美了。”
直哉边说边递上花束。虽然是我特别准备的花束,却让直哉送给沙贵。
“谢谢。”
沙贵将脸埋在花束中说着,一边快速地向我使了个眼神。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棒的男友,沙贵的眼神是这样问着的。
直哉乍看之下似乎不只身材高?跟相貌端正,他还深知如何让自己看来更有魅力的诀窍。而且他还会让人毫不厌烦地积极努力把自己经营得更好。举例来说,他的姿态、表情,以及他说话时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神都下过功夫。
“我和直哉是在公司的展示会上认识的。他在商品展示公司上班唷。”
一听到公司名,沙贵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但是,为什么呢?美纪子是人事部的人吧,跟展示会怎么扯上关系?”
“展示会时人事部的人也会被派出去啊。因为人手不足的关系。”
“欸,是这样啊。顺带一提,我在公司的宣传部工作。说不定今后还有要你多多关照的地方呢。”擅长应酬的沙贵如此说着,接着问直哉是否能给她一张名片。
“我没有带业务用的,那么这张可以吗?”直哉取出了一张私人名片递给沙贵。
沙贵边盯著名片边说:“很谢谢你们今天来听我的演唱会。既然是美纪子的生日,你们本来想要两个人一起过生日吧。”
“很高兴我有机会来。听到这么棒的音乐,这个生日会变得相当难忘唷。”我这样回答着。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罗,沙贵这么说着就回到后台去了。然后我和直哉回到了我的公寓,一起过我人生第二十八个生日。
“沙贵她啊,眼睛一直看着直哉喔。”躺在床上的我这么说着。
藉着烛光,可以透过玻璃杯看到另一端。直哉斜躺在床上,伸手拿起了酒杯,一口气将杯子里剩下的酒喝完。
“酒都温掉了。”他故意加上这么一句埋怨。
直哉岔开了话题,是内心浮现满足的微笑时的习惯。听到沙贵对自己的关心,直哉还算很满足。
“喂,听到没有啊?我说沙贵她一直看着你啊。”我又说了一次。
“听到啦。不过那根本就不可能嘛。”
“当然有可能啊,我再了解不过了。喂,我讨厌这种人。”
“讨厌怎样?”
“不要去想沙贵。”
“别说蠢话了。”
“可是……”
“可是什么啊?”
“沙贵她一定想着你啊,所以,如果连直哉也想着沙贵,那我当然不喜欢这样啊。”
直哉从背后环抱住我。
“没问题的,不用担心。”他这样说着。
他的眼眸里映出了有点湿润的我的脸庞。
夏天休假时,我们在直哉向朋友借的位在轻井泽的别墅一起度过。除了在附近散散步或是去新开张的咖啡厅喝茶外,就是两个人腻在房间中。这段期间,我们一直听着我带来的圣歌唱片。
“从那以后,我就迷上了圣歌了呢。”
我一这么说,直哉马上就点头表示他明白。
“要不然美纪子你也去唱吧。”直哉说了些这样的话。
“我不行的。我没办法那样地歌唱啊。”
这样吗?直哉歪着头表示疑问。大概是一边歪着头一边想着吧。应该是这样。无法想像那个名叫沙贵的人那样歌唱吧。
直哉和我照我们一直以来的方式相处,不过这个“一直”该说是到轻井泽度假的这段时间为止吧。
到了九月,直哉变得很忙,竟排不出时间和我共度。在此之前直哉每星期五晚上都会来我房间过夜,但随着到外地出差机会增加,不管是来我房间过夜或是见面都变得愈来愈难了。
“九月排满了各种展示会,为了准备所以得四处跑。真不好意思,之后会找机会补偿你的。”
对于直哉的话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疑心过。就算再怎么忙,也还应该找得出时间一起吃饭才对,就像以前,就算再忙直哉也还是会说找个时间到我房间一起吃东西之类的。有什么事情正在改变了,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边在房里听着圣歌唱片,边思考着直哉的事。当然,还有沙贵的事。
总之,就有这种预感。
所有事都浮出台面,是十月第三个星期天的事。因为之前直哉说过那时工作会告一段落,所以我就约他去参观座落于郊外的美术馆。
“啊,美纪子之前说过想去的那个地方嘛。”
在那之前,我曾经好几次提过有关那美术馆的话题。直哉总是“嗯”地含糊带过,然后总是说“还不如仰望你房间的天花板比较好呢”之类的话。
“好不好嘛,一起去看看嘛。”我在电话里重复说。
“这样啊。那好吧,去看看也好。”直哉答着。
那一天我特意早起准备了两人份的便当。虽然听说美术馆里也有餐厅,但坐在外面广阔的绿茵草地上用餐要比在餐厅里用餐快乐多了。这是听曾去过的人说的。于是我准备了饭团、炸虾、煎蛋,还有直哉最喜欢吃的炖牛肉等各式各样的菜。对于我家庭主妇式的细心勤奋,直哉总是赞不绝口。
到了原本预定直哉要来接我的十点左右,直哉突然打来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难受。
“不好意思。突然肚子痛起来。”他说着:“今天可以不去美术馆吗?”
“如果身体不舒服那也没办法呀。不过你还好吗?要我过去看你吗?”
直哉马上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我没关系的。这种时候还是一个人比较好,不想让美纪子你看到我丢脸的样子啊。”
“你在说什么嘛。对了,你那里有药吗?看你有没有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买去啊。”
“我有药了。真的没事啦。等舒服点再打电话给你。今天真的很抱歉。”直哉很快地说完就把电话挂上了。
但是,话筒要挂上前一瞬间,我听到了,又像是咳嗽,又彷佛是叹息声般的微弱声音。那的的确确是女人的气息。
难道……
有人在直哉的房间里?
没思考多久,我马上联想到这个人就是沙贵。虽然是瞬间的第六感,我却深信不移,这可说是经验累积的结论。
没错。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而且不只一次,而是再三。
我和沙贵是从小就认识的童年玩伴。因为家住得很近,所以总是一起上下学。从小学起沙贵就一枝独秀,那时就留着一头长发,绑成马尾或是长发垂肩,或是烫成卷发,让总是留着马桶盖的我赞叹不已,目不转睛。从小就参加剧团演出的沙贵,也曾以童星之姿参加过电视连续剧演出。等到她的演出变成班上同学谈论的话题时,沙贵脸上有着微微的不满。
“其实我才不想演什么连续剧呢,我真正想当的是歌手。”她说着类似这种话。
她说想成为歌手并不是说说而已,她除了充满热忱去上歌唱课程外,还在我们两人一起放学回家时,以大到常让我觉得丢脸的音量唱着当时最流行的歌曲。她参加学校的合唱团时,她还说过希望合唱团能为她安排独唱的部分,结果当然没实现。但她的一举一动已经变成了话题,总是受到老师或是同年级学生的注目。只要待在沙贵身边,就可以感受到那种华丽受人注目的气氛。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人群。
相较之下的我,虽然不是沙贵那么出色引人注目的孩子,但我认为在跟沙贵不同的某种意义上,我的身边也聚满了人。自己这样说虽然很奇怪,从那时候起因我天性的细心勤勉和热心助人,只要有同学缺课,我一定会将笔记和讲义送到对方家中,而在班导师生日时一定会送上自己亲手做的卡片。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常常被很多朋友邀请去家里玩,对方总会对我推心置腹地说出心事,并和我商量。我也很受老师喜爱,不是像沙贵那样显于外的被赞美或是受人注目,而是私下将我找到办公室去,“把这本书拿回去好好看”地从老师手里得到赠书,我非常珍惜老师送给我的书,每天会多少读上一点。沙贵来我家玩时,似乎对我为何那么珍视那本书,感到不可思议,还问我为什么。我自认没有必要对沙贵说谎,就坦白告诉她那是班导送给我的。结果沙贵回家后,我发现那本书从书架上消失了。那时我并没去质问沙贵,也没有告诉父母,我对沙贵会偷我的书感到惊讶而不知所措。我略为理解到沙贵是在嫉妒,但对于像沙贵这样得天独厚的幸运儿,也会有嫉妒的情绪感到无法理解。
之后,沙贵搬了家,从我的人生消失了一阵子,但在大学时再次与她相逢。她没有进入一直向往的演艺界,沙贵变成普通的大学生,和我同修一堂英文课,坐在我隔壁。
“你是美纪子吧,你一点也没变呢。”沙贵一开口就这样说。若说到没变这点她也一样。
“太好了,有美纪子在。英文是我唯一的弱点啊。”她脸上浮现着要拉拢对方般充满魅力的笑容说。笑容自不用说,会在弱点前还加上“唯一”的字样,这果然是沙贵呢。
从那之后沙贵就频繁地打电话给我,然后一聊就是好几个钟头。有时甚至讲了四个钟头以上,我总是担心电话贵的问题,但沙贵说“父母会付啊,没关系”,然后一笑置之。沙贵所提的,大概都不出在社团或是打工地方认识的男生,为了求她的欢心做了些什么事,其中有些事情露骨地说出来的确相当有趣。或许是我听完,光是陪笑的反应不够满足沙贵吧。
她又问:“美纪子你呢?有没有中意的人?”之类的话。
因为她纠缠不休追问,没办法只好答:“我觉得日本文学课的Y老师还不错。”当我一提到这位年轻老师的名字时,沙贵讶异地“咦”了一声。
“那个讲师啊……原来如此。”沙贵表现出理解的样子。
第二个星期,沙贵向我报告她邀Y老师去喝一杯的战果。
“言谈相当有趣呢,比想像中更棒的男人喔,那个老师。”她这样说着:“美纪子有看男人的眼光呢。”
之后沙贵马上就开始和Y老师交往了,的确伤了我的心,但因本来就没有和Y老师特别亲近,或是实际上交往,因此对于他和沙贵交往的事,我也渐渐就无所谓了。我会这么简单对Y老师死心还有另一个理由。正当那一阵子,我和一个在校庆认识,大我两届的男孩熟了起来,他是橄榄球队的主力球员,在大学内小有名气。但酒品不太好,曾经跳进水池里,也曾经因为胡乱踢停在路边的摩托车,被警察发现而训斥一顿,总觉得是个让人放不下心的家伙。校庆之后,他在花坛附近大吐一场时因我的照顾,之后两个人就开始亲密交往。因为互相是学生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好顾忌的,在学校里也常常同进同出。因此,沙贵知道他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几个月后,那个男孩突然对我说想要分手,因为他另有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就是沙贵。
“真对不起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沙贵怯怯地说着。
“我想他是美纪子的男朋友,所以并没什么顾地跟他闲聊。因为跟目前的男友不太顺利,所以就找他商量,之后……你知道的。”
沙贵和Y老师分手,又换上了正在和我交往的男人。
那时我好不容易才明白。沙贵一直想要我所拥有的东西。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毕竟也不好当面问她。光是想,和美丽而擅长社交的沙贵相比,像我这样毫不起眼的普通人,拥有些好的东西,她就不能容忍,应该是如此吧,因一切幸福而生起的嫉妒吧。
沙贵在那之后没多久又和橄榄球队的男生分手了。似乎马上就失去了兴趣的样子,好像不能持久。简而言之,只想把对方占为己有试试而已,成功之后就厌倦。
自从了解到沙贵有这么一面之后,我和沙贵的关系就画上了一条隔阂线。可是,沙贵本人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仍然像以前一样打电话给我谈天说地,使我纵使想疏远她也办不到。我也不想特地挑起我们两人之间的不合。
大学时代就这样地过去了。虽然我们各自就职于不同的公司,没变的是沙贵那频繁的电话。
大学毕业六年,我一直和沙贵在电话里长谈。每个月固定见一次面。和以前同样,都是沙贵一个人在说话,我只是偶尔插几句意见之外,都是扮演听众的角色。沙贵从大学毕业后又谈了许多次恋爱,一开始总是兴高采烈。但过了没多久就向对方说,这不是我想要的恋爱而要求分手。这些事情我都知之甚详。
“美纪子你呢?”每次都这样问我。
“很遗憾还没有找到理想的对象。”我总是慎选回答的言词。
听到我这样的回答,沙贵安心地笑了一声,又继续谈着她的罗曼史。
自从大学毕业后,直哉是第一个我让交往对象跟沙贵见面的人。
现在,直哉和沙贵在一起罗?
我抓起我的皮包,马上冲出了我的房间。不管如何,不确定是不行的,我这样想着。或许我听到的女人声音是听错了也说不定,那样的话直哉肚子痛就是真的了。
我在前往直哉的公寓途中,一直这样祈祷着。
转乘电车后,我抵达直哉所住的公寓前面。我将直哉打给我的钥匙紧握在汗湿的右手。我轻轻地转动钥匙,房间内虽说是白天却依然昏暗,我努力适应黑暗凝视着。脚边浮现的是靴子一类物品的模糊影子,从大小来判断应该是女人的东西。
啊!
我紧握住双拳,眨了好几次眼睛。边这么做的同时,边确信自己的预感没有错。
直哉的公寓一房一厅,从玄关上去,马上就是餐厅旁的厨房,厨房的对面就是卧室。跟厨房相接的门紧闭着,我蹑足往前走,将手搭在门把上,用力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后打开了门。
床边台灯的灯光漂浮在黑暗中。而这灯光映照出的,是流满了汗的直哉的裸背。而穿过直哉的背我接触到的是沙贵的目光。沙贵睁大的眼睛中,我彷佛看到她夸耀胜利的神色。
“美纪子。”沙贵说道。
略带嘶哑的声音,虽然嘶哑我却听得一清二楚。那是恰如唱圣歌般强而有力的声音。
听到沙贵的声音,直哉迅速回过头。那一刻,我已转过身走了。虽然离玄关只有一点点距离,我却感觉那距离无比遥远,好像听到直哉的声音,又听到沙贵的声音。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不过听不听得清楚都无所谓了。
出了房间,我跑到外面的走廊上,奔下楼梯,往车站的方向跑。我上气不接下气,觉得已经无法再跑下去而停在一家咖啡厅前。进了咖啡店,我点了一杯咖啡。
恐怕是沙贵让男人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吧。沙贵接近原本属于我的男人时,不知道她用什么样手段,但她的体内似乎总是一下就充满了能量。那是一种多么强的吸引力啊。
放在面前的咖啡很烫,怕烫的我无法马上喝。
等到它变温吧。
我用让自己听到的音量边说边思考着,就这样在咖啡厅里坐了很久,一段真的很久的时间。
那天晚上,直哉打电话来。
“我没什么藉口。我们来分手吧!”直哉只说了这样的话。
之后我就没见过沙贵也没见过直哉了。
接到沙贵的电话是约半个月前的事。那是自从目击她跟直哉两人在床上之后三个月的事。从以前的经验来断言,该是时候了,该是沙贵厌倦直哉的时候了。
“美纪子,听说你辞职了。”沙贵像是已经忘了直哉的事般,开口就这么问。“今天打电话到美纪子的公司去。结果听到你已经辞职还吓了一大跳呢。”
“是啊,前个月底辞职的。”
“为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我知道沙贵正在失去耐性。“喂,为什么嘛?到底为什么啊?”沙贵几乎是要这样大叫出来地问着。
我自认让沙贵等得够久了才说:“老实说我要结婚了。”
“欸?”
之后就是一阵沉默。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这样巨大的沉默,我知道我已经成功地动摇沙贵的心情了。
“你不恭喜我吗?”
听到我这么说,沙贵以比平常略高的音量说:“啊,对喔。嗯,恭喜你了。”沙贵说着。“那么对象是谁呢?”
“他原本跟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辞掉工作之后跑去留学,跟我说他想要拿工商管理硕士的学位,好像已经拿到了所以向我求婚了。”
“你们一直在交往吗?”
“是啊,四年前开始的。”
“可是……那……。”
我知道沙贵想问什么。那直哉呢?直哉到底算什么?我轻轻地笑了。
“沙贵应该能理解吧?当男友远在异乡,确保宠物般的男人陪在自己身边的那种心情吧。”
“宠物?”沙贵顿时狂叫出声。
“不是宠物的话,就是装饰品之类的啊。”
“怎么会……”
“我正想跟直哉分手呢。直哉实在是自尊心太强了,如果我主动提出分手的话,他恐怕会狂怒吧。唉,他那个人就是这样,我也不过只是跟他玩玩而已嘛。那个人啊,如果能轻松地抛去自尊心不是很好吗?在我身边只要让我觉得高兴舒服不就好了吗?对不对?外表长得还不错,一起出去玩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沙贵沉默着。这对一向多话的她实在是相当稀奇的事。
“如要与直哉分手必须让他来抛弃我。想要顺利分手的话,只有这个方法了。”
“那么……美纪子你利用我罗?”
“利用?怎么会呢?”
“可是明明就是这样啊。因为真正喜欢的人要回国了,所以你就想和直哉分手不是吗?”
“真讨厌,沙贵你真是的。说什么真正喜欢的人要回国,所以想分手……。”我轻轻笑出声。
“我说错了吗?”
沙贵没等我回答开始大声叫嚷。我只笑而不语。沙贵突然拔高声音,我仍不以为意。大概是沙贵抓狂般地甩开了话筒吧,电话唐突地断了。我一直维持拿着听筒的姿势大笑了好一阵子。真是太可笑了,当然包括能和直哉顺利分手的满足感。一想到我看到沙贵跟直哉在床上那天,一个人喝的咖啡多好喝这一点,我又无法克制地继续大笑了。
据沙贵说,她另有喜欢的对象,所以想要求分手。但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你认为沙贵是为了谁,要和名为直哉的人分手呢?
沙贵的母亲将永远地这样问着吧。
沙贵想结婚的对象,甚至都还没见过沙贵呢。这是浅显易懂的。
沙贵,对吧?
我又看了沙贵的遗照一眼,照片中的她微微地浅笑着。
那个让你想和直哉分手而开始认真交往的对象,应该是匠才对吧?
你又打算对我的男人出手了呢。
而且这次是更加认真的。
你深信匠会回到日本来。
沙贵有点误会了。她以为我正在留学的恋人,村濑匠会回到日本来。虽然当时我想和直哉分手,但并不是因为匠要回到日本来。事实上他在旧金山找到了工作,而且打算叫我也到旧金山去。
沙贵应该会一如往常地又开始想要得到我的男人,因而和直哉分手,打算马上想办法接近匠。她还打了电话到我家,编排了些听起来相当得体,想祝福我婚姻美满之类的话语,然后很简单地从我母亲那里打听到关于匠的事情。而当她得知匠不会回国之后,她也马上飞到了旧金山。那个对英文不拿手,连日常会话都没信心的沙贵。
总而言之呢,我因为这样和一直想分手却又分不了的直哉没起争执就分开了。虽然浪费了些时间,不过我本来就是个不喜欢争吵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我能说不枉我和沙贵相交一场,但同时也为我浪费的时间感到惋惜。而当时我已辞去公司工作,一方面得找个接替的人,一方面又非得为去旧金山做准备不可。此外,还要为结婚典礼跟蜜月旅行做安排,时间就算再多也不够用,根本就没时间去跟直哉纠缠,所以我真是从心底感谢沙贵为我省下这些麻烦。
但难不成直哉真的杀了沙贵……
我想那个高傲的直哉,听到要分手这种话也不会轻易放过沙贵吧。一旦说了“我们来分手吧”这种话,直哉只会对沙贵更加执着。一定是这样的。
虽然是这样想,但我真没想到直哉做得出这种事来。
直哉比我想像中更加危险,但也是派得上用场的男人。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话……
嗯。早知如此的话,我就没必要特地跟匠在旧金山举行婚礼了。那时一心只想到要远离沙贵,因而举行了只招待亲人的小婚礼。然后,我就这样在那边定居生活下来。为此原本必要的安排现在都结束了。特地为了婚礼而跑到国外这件事,也着实被亲戚们批评了一阵子。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话……
——我们来分手吧完——
译者简介:
江荷偲:
一九七九年出生,台北县人。政治大学日语系毕业。现在专事日文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