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灵街八百一十七号是从一幢三层住家改成公寓房子的。
曾几何时,这一带住宅房子都是市内最豪华的。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市区扩大,把近郊都吞噬下去。大而奢侈的住宅渐走下坡。出售后有的变了一间一间出租,有的变公寓。底层则拿来营业。有理发店,小办公室,及没有特性的杂货店。
我经过一家只有一只椅子的理发店,找到楼梯,爬上二楼,找到四十三号公寓房,站在门口听着。
从贴邻四十三号南侧的四十二号内,我可以听到连续的打字声,偶而停一下,接下去又是一串的打字声。但是我要找的四十三号,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轻声地在门上敲了两下,没有人应门。
四十二号门内打字声继续着。
我站在昏暗不明的走廊上,一时不知该如何进行。我把手放在四十三号公寓门把上。门没有锁。我把门轻轻向内推一、两寸,门无声地应力而开。
我把门关上,又敲门。这次比较重一点。
没有人应门。
我又转动门把,把门推开,向里面观看。
这是一间连家具出租的公寓。不管曾有什么人住在里面,他离开得十分匆忙。地上有两只空的纸板箱,和一些旧报纸。抽屉被打开,里面东西拿掉,但没有关回去。房间只有一间,我右手侧有一个小小可煮东西吃的地方。远程有个开着的门,通小浴室。有一个布幔式的壁橱,布幔拉开着,看得到墙上的壁床。空的衣架挂在一根金属杆上。
我很想进去看一下,但是有一个灵感如此不妥。我退后一步,把门关上。
四十二室里的打字声已停止,我听到走向门口的脚步声。
我举手重重地敲四十三号的门。
四十二号公寓的门打开。一个快到三十或是三十才出头的女人,站在门口上下地看着我。
我笑笑,使她对我放心。我说:“我是在敲四十三号的门。”一面又重重地敲了两下。
“你是洪国本的出版商吗?”她问。
我回头思虑地看她说:“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因为洪国本在等他的出版商。”
“噢,我懂了。”我说。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呀。”她说。
“要回答吗?”
“我想是的。”
“你可以等洪先生回来,问他呀。”我说。
“我想他不会回来了……也许我能帮你忙。”
“也许你能。”
“能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她问。
我把眉毛抬起:“有事情发生吗?”
“你知道的呀。半夜三更有人来,抽屉开开关关乒乓响,把东西都装在纸匣子里,弄下楼去。”
“几点钟?”
“早上一点钟。”
“你见到他们了?”我问。
“我忍不住了,”她说:“他们这样来来回回,乒乒乓乓我怎么能睡得着。我起来,穿了件罩衫,开门,但这个时候,他们跑掉了。”
“什么时候?”
“二点半。”
“有几个人?”
“两个,我想。”
“洪国本和他朋友?”
“我没听到他们说什么。我没听出阿国的声音。”
“说话声是另外两个人的,他不在内。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阿国的出版商?”
“不是,我不是。”我说:“不过我希望在他和出版商谈话之前,先找到他和他谈谈。”
“你是个着作代理人?”她问。
“也不完全……像你说的。我目前只能告诉你,我希望在他和出版商见面前,我能先和他谈谈。”
“你也许想要他的电影版权吧。”她说。
我用肩部做了一个无奈反对的动作说:“那是你在说。”
她看看我说:“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犹豫地看看洪国本的房门,“我想他是不在家。”我说道:“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吧?”
“我想他迁走了。我想他不回来了。”
“欠了房租?”
“据我所知,每月二十号他付房租,都是先付的。这个地方不付房租是不行的,付不出就滚蛋。”
“那么硬,嗯?”我问。
“就那么没人情味。”
我跟了她到她的公寓。这一间比隔壁一间稍好一点。两扇有百叶窗的门,后面是壁床。有一张饭桌,一张打字桌。打字桌上有架手提打字机和不少原稿。
“你是作家?”我问。
她指指一张直背椅。“请坐,”她说:“假如你是出版商,我想和你谈谈。”
“老实说,我不是个出版商。”我告诉她:“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你忙。你写的都是什么题材?”
“我在写小说,”她说:“我自己认为是部好小说。”
“这部小说写多少了?”
“一半多一点。”
“角色如何?”
“很突出。”
“性格上的冲突?”
“不少。我的小说里有悬疑。有主角左右为难,面临必须选择的场面,读者会十分感兴趣,到底他做了什么决定。”
“真是太好了。”我说:“这个洪国本,你对他清楚吗?”
“还相当清楚。”她说:“他来了五、六个礼拜了。”
“什么使你想到我是他的出版商?”
“我知道他的出版商要来看他,他也在拚命赶他的小说,猛敲打字机。他是用两个手指打字的。”
“你知道他的小说是什么题材吗?”
“不知道,我们说好彼此在出版前,不问小说题材的。我自己也有迷信,详细内容是不和人讨论的。否则会造成小说取材的雷同。”
我同情地点点头。“你和阿国是好朋友?”我问。
“好邻居,”她说:“他已经有女朋友。”
“又如何?”我问。
“白南施,”她说:“我今天下午找个时间去看看她,问她知道些什么。你看,我们没有电话。”
“就住附近?”我问。
“上面,八百三十号。”她说:“就在街上面几个路口。她住六十二之一公寓,我希望她会知道一点。”
“有理由,连她也会不知道吗?”
她突然说:“男人都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我问。
她涩涩的突然生气道:“他们喜欢东逗西逗,真正要负责的时候,他们退出……溜了,逃走了。你找不到他了。”
“你认为阿国是这种人?”
“天下男人那一个不是这种人。”
“出版商也包括在内?”
她比较软化了一点,又把我从头到足看了一次。“假如你是个出版商,”她说:“你与众不同。不过,无论你怎么说,我总认为你是个出版商。”
“我想做个出版商。”我说。
“你是别人出钱,你代为出版的?”
我摇头:“不是,不是的。”
“你并没有告诉我你的姓名。”
“你也没有呀。”
“我是傅麦琪。”她说。
“我是赖唐诺。”我告诉她:“我会再回来看看洪国本回来了没有。假如他回来请你告诉他赖唐诺急着要见他。”
“我怎样告诉他?赖唐诺为什么急着要找他?”
我犹豫了数秒钟,好像要决定是否告诉她似的,之后我说:“我还是亲自告诉他好一点。我倒不是故意卖关子,实在那样好一点。”
我站起来,走向门口。一面说:“傅小姐,你帮了很多忙,谢谢你。”
“我还见得到你吗?”
“也许。”我说。
“我觉得我的小说真的值得一看。”她说。
“我相信是的。”我告诉她。
她站在走廊上,看我下楼。
我汽车里正好有一台中古的手提型打字机。它状况相当好,合适地放在一只箱子里。我把它拿出来。走几步,来到皮灵街八百三十号。找到在二楼的六十二之一公寓。我在门上敲门。没有回音。我走回几步,敲六十一之一的门。
应门的女人是个褪了光的金发女郎,眼睛下面有了脂肪积存下来的口袋。但是曲线仍旧很好,也还有吸引力。她穿件上衣和裤子。从她脸上表情我可以看出来,她是在等什么人,而我让她大大失望了。
我说:“请你原谅我,夫人,但是我急着需要一点钱,我想把这台打字机卖掉。”
她眼光看得出,马上有了兴趣,她说:“要多少钱?”我说:“我的名字是赖唐诺,我是个作家。我现在要钱用。我希望你试试这个打字机,你肯出多少钱。我急着用钱。随你出多少都可以。”
她说:“我已经有一台打字机了。”
“不会有这台好的。”我告诉她:“这台字体好,排列整齐,打出来的稿纸……给人好印象。”
这下说到了她的心里。
“你试着打一段原稿,”我又说:“像排字排出来一样,任何编辑都会注意看一下的。”
“你怎么知道我写稿?”她问。
“我在走廊走过好像听到打字声音。”
“什么人叫你来看我的?”
“没有人。我只是急着用钱,一定要卖掉这机器。”
“现钞?”
“现钞。”
她摇摇头:“这里很多人用打字机,没有一个人买得起你这台东西。”
我说:“你试一下不买没有关系。我也许可以和你换一台打字机。我拿你的打字机,你拿我的,贴我少许现钞。”
“贴你多少?”
“我要先看你的打字机。”
她看看她的表说:“进来吧。”
公寓是两房的。另外隔出了一个小厨房。一只皮面的桥牌桌上放了一台打字机。前面是一张折迭椅,一堆原稿纸在桌上。整个房间看得出已经住了很久了。不算邋遢,当然也谈不上整洁。
“你一个人住这里?”我问。
她的眼睛突然生出怀疑。“这不关你的事,我们来看你的打字机。”她说,把她的打字机移到一只椅子上。
我把我的打字机打开,放到桌上。
她熟练地把纸喂入,试着打字。她用的是两只手指的打字方式。但她用得很快。
“你写什么题材?”我问:“小说?短文?”
“什么都写。”她说:“十项全能。”
我向室内环视着。有几本有关作家的杂志。有几本有关市场行情的书。有很多信封在架上,大概是退稿。
她顺手把桌上已打好字的原稿,背面向上,放到椅子上她的打字机上面去。
“你的打字机不错。”她说。
“是很好用。”
“怎么换法?”她问。
“我先看看你的机器。”
她跨向椅子,把打字机上一堆原稿又移到书架上。把打字机拿到牌桌上,把我的打字机推向一旁。吝啬地拿了一张原稿纸给我。
她的打字机较老式,而且使用有年,打出来的字也不整齐,字体有点模糊了。用得最多的“E”和“A”小写字已相当不清楚了。
“怎么样?”她问。
我说:“我们交换打字机,你贴我四十块钱。”
她研究了一下我的建议。说道:“我再试试你的机器。”
这次她比上次多打了很多字。我看得出她很动心。
“二十五元。”她说。
“四十,”我说:“这机器和新的一样。”
“三十元。”
“算三十五元,不能再少。”
“你真斤斤计较。”
“我急着要钱。我的打字机不错。你的修起来很困难。”
“这我知道。”她静了一阵问:“能不能今天给你十五元,二十元两周内付清?”我摇摇头:“我需要钱。”
她叹口气道:“我没有能力。”
“没关系,”我告诉她:“我试试下一家。那六十二之一是什么人住着?”
“没有人住。”
“没租出去?”
“有租出去,但是她搬走了。姓白的女孩子,白南施,别人西施,她南施。”
“也是作家?”
“应该是吧,一天打不少字。从来没见发表过什么。”
“朋友多吗?”
“不多,不过人不错。她突然搬走了。我也是昨天她搬的时候才知道的。”
“男朋友?”
“我怎么知道?这里各管各的生活。六十号之一有对夫妇,姓丁。我不知道他们干什么的,男的在哪里有事做。不知她写不写东西,没听到过打字声,也许她是艺术家,他们不交际。不过这一带住的人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
“白小姐事先一点也没告诉你,她要搬家吗?”
“没有,要不是看到她用纸板箱和箱子把东西搬出去,我还不知道她搬走了呢。”
“搬家公司?”
“出租车。”她说:“她说好请出租车驾驶帮她忙搬。”
“用箱子和纸板箱子,蛮奇怪的。”我说。
“不知她哪来那么多纸板箱,至少有六只。都用纸胶带封起来,边上有可写地址的地方。她把纸板箱先搬走一次,三十分钟后又回来搬第二次。第二次只有只箱子。”
“计程司机一直帮着她忙?”
“是的。”
“黄色车行的车?”
“是的,我认为没错。”
“两次都是同一驾驶?”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天!你为什么对白南施这样有兴趣?”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告诉她:“我有一种别人少见的能力。我能把零星的事凑在一起,推理出一个事实来。推想别人的性格和心理最灵了。所以我一听到奇怪的事就有兴趣了。不知不觉就问出问题来。你刚才说的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抱歉。”
“反正她走了。你也不可能把打字机卖给她。”
“你不认为她会回来?”
她摇摇头。“你说说看,还能不能再便宜一点。”
我又看看她的打字机。“我看不必了。你的机器太老爷了。要清洁,上油,整修。”
“我知道,我拼命投稿,我们这种自由作家都是没有钱的。我这只打字机不好……但是我没有钱……所以我送修都有困难。我大部份的稿费支票都是五元以下的……蹩脚杂志,你知道。”
“我也这样想,这就是为什么我问你要怎么个交换法。”
“但是我不能不吃东西。再说房租两个星期后又要到期了。”
“我不准备降低我给你的条件了。”我说。
“我真希望你能先取十五元去,过了两个星期你再来拿二十元。我有一个小说已经注销来了。那二十元是靠得住的。”
“我真抱歉,”我说:“我不能这样做。这幢房子里你看还有什么人可能会买我的打字机。”
“没有人。”她说:“这一层只有四个公寓。第四个公寓是租给一个职业女人。她每天早上起床就去工作。上一层的人,我都不熟悉。”
我把打字机放回箱子里去。
“我真抱歉,”我说:“我会试试隔壁那幢房子。那幢房子里面情况你清楚吗?”
她摇摇头。“我们对邻居都不十分关心,”她说:“我们各有各的朋友。我真的对这打字机很有兴趣。”
“我也真希望能照你讲的条件把它卖给你。我也要考虑我的生活,你知道。”
“你也写东西?”
“偶而。”
“你看起来蛮有钱的,你不像生活有困难的。”
“你只看看我可以看得出来吗?”
“是的,你说话很尖锐,表现得非常自信。你不像我们这些自由作家,退几次稿,撞几次壁,信心都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挫折和徒劳的感觉。我见到别人变成这样。我自己也感到变成这样了。”
“告诉你,我决心帮你一个忙。”我说:“把你打字机给我,另外给我十五元,我冒个险,两个礼拜之后我回来拿那二十元。”
“你肯如此吗?”她高兴地说。
我点点头。
“噢,太好了!我自己最近一直不满意自己作品的外貌。像你所说,看起来就是像外行写的。”
“你至少应该先换一条打字带。”我说。
“打字带要钱去买的。”她说:“钱又不会自己掉下来。”
她伸手进壁柜摸索了很久,拿出二张五元和五张一元的钞票。
我把她的打字机放进匣子。把我的打字机交给她。说道:“记住,两个礼拜之后我回来拿钱。希望换一部机器会给你不同的运气。”
“会的,会的,我知道会的。”她说:“我已经觉得好多了。你说你姓赖?”
“赖唐诺。”
“我会准备好钱的。唐诺。我知道我一定会准备好的。我绝对有把握。我本来可以第一次多给你一点的。但是我要留点啃面包。肚子太饿的时候写不出东西来的。”
“那绝对是真的。”
她送我出门。她太高兴了。抓住我两只手在我面颊上亲了一下说:“我认为你太棒了。”
我拿了她的打字机回到我车旁。一再研究从她那里得来白南施的消息。
用出租车搬了两次。第一次是纸箱子,不到半个小时,第二次回来搬箱子。第二次之后,她没回来过。
我又回到那公寓门口,找到公寓经理住的房间号。
我走去看经理。她已经不再过问自己的年龄,又肥又有多疑的习惯。我问她:“你有没有空的公寓?”
“快要有一间了。二楼的六十二之一。是个好公寓。”
“能不能看一下?”
“现在不行,还没有清理。住客昨天才迁出,里面弄得乱七八糟。”
“我了解公寓乱,不是本身差就行。”
“我现在不能陪你上去,我在等一个长途电话。”
“给我钥匙,让我自己看一下。”我说。
“你干什么的?”她说。
“我是个作家。”
她摇摇她的头。“作家付房租不太利落。他们说有了,但是到时总是拿不到钱。每次都是如此的。”
“公寓一个月多少钱?”我问。
“五十五元一个月。”她说。
我说:“我和一般的作家不同。我先付一个月租金,另外给你一个月保证金。任何一个月有困难你可以先扣保证金。”
“那就好,”她说:“你一定是个很成功的作家。”
“过得去。”我告诉她。
她把钥匙交给我。她说:“公寓里面乱得很。我今天下午会派人清理。”
“当然。”我说:“我知道。”
我又上楼,来到公寓的六十二之一。
里面真乱。废纸乱抛在地上。有很多纸团成一团在废纸篓里,房间里的抽屉都出空了,没有全关回去。
我把纸一张张铺平。大部分都是别人寄来广告信件。有一张信纸把要买的东西一一列出来:三本书,有书名、作者;原稿纸两刀。复写纸一包;铅笔、钢笔、橡皮擦,打字带、信封及作家有关的杂志。
没有人能告诉我,她为什么把这张纸自打字机上拉下又抛进废纸篓。
这张纸的上缘有发信人姓名地址。豪南施,五号信箱。
我把纸拿起,折迭,放入口袋。下楼,把钥匙还给经理,告诉她公寓尚还合适,我要在清理之后再来看看。
我开车回自己公寓。拿出分类广告黄色电话簿。找运输公司,货仓贮存,这一类的广告。这样大一个都市,会有多少和海陆空运输有关的公司,绝对不是任何人可以估计的。每个公司为了集散方便,又在全市设了多少集散仓库,更非一般人能知道的。我又不知道公司名称,但我有的是耐心。侦探做久了,知道耐心是好侦探必具的条件。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一生只一次两次。但你自己去找机会往往是在那里的。
我找到一个万国货运公司,它在南施公寓五条街之内有一个货运仓库分库。
我开车来到黄色出租车总行。调派部门有所有计程驾驶接送客人无线电回报的记录。我花了点手脚,一位作业员说:“不错,我们昨天有一个驾驶,在皮灵街八百三十号运了几只纸箱子去万国货运的一个支库……有什么麻烦吗?”
“相反的,”我说:“我发现那驾驶很和气,很勤快,很能干。我另外有件事,也想找他来办。”
“那部车,目前不一定找得到它。”作业员说。
“你的车每做一件事都会报告进来的。”我说:“昨天这辆车报回来从皮灵街拿几个纸板箱去万国货运支库的就是我在车上,之后他又带我回去拿箱子走了一趟。”
由于我清楚出租车无线电回报只回报起始点,从不回报乘客数据,所以我唬他一下没关系。
我塞十元钱过去。“我倒是真心的,”我说:“希望再找他做点事。”
“找他可能要花不少时间。”他说。
“我愿意等。”
“那辆车是二二七A。鸳驶都是轮班的。车子是二十四小时一天不停的。一位驾驶开回来,接班的就开出去。”
“我懂,”我说:“但是这个驾驶是白天班。”
“那他现在可能正在上班。”
“你能不能用无线电呼叫他,叫他回到皮灵街八百三十号去。我在那里等他。”
“你就是要这一辆车子?”他问。
“就是要这一个驾驶。”我说。
“好,”他说:“我来呼叫他,你去等好了。”
“我在楼梯脚下等他。”
我开车回皮灵街八百三十号。等了二十五分钟。一辆黄色出租车开过来。
鸳驶走出车来向四处张望。
“昨天你帮了我一个忙,”我说:“运了几个纸板箱去万国货运。”
他思虑地看着我说:“不是替你运的吧?是一个……。”
“我知道,”我告诉他:“那是我的助手,白南施。她从六十二之一公寓迁出。告诉你,有些东西匆忙中混错了。有些应该留在万国公司货运仓库里的东西,给她带走了。我要再对一下,只有你能帮忙。我们先要去万国。”
他取了我给他的十元小费,说道:“这件事那么重要?”
“当然,这是件要紧事。我一定要弄清楚才行。我想南施匆匆忙忙把一篇我有兴趣的原稿装进纸箱送到万国的货仓去了。”
“好呀!”他说:“我们走吧。”
他把计程表拉下,无线电回报,我们向万国货运公司这一区的集散支库出发。
“你在外面等,”到了目的地,我对他说:“不会太久的。”
我走进去,对柜台前的女郎说:“我的助手昨天从皮灵街八百三十号送来好几个纸箱子的货,是外面那计程司机搬进来的。我助手她填的单子。箱子的数目有一点弄错了。能不能给我看看托运单,或是填的表格,反正我只是要看运了多少箱。”
她看都不看我,认为是常有的事说:“什么名字?”
“豪南施。”我说。射一下高空。
她用手指依行看着一份登记单,说道:“有的,六箱。”
“只有六箱?”
“只有六箱。”
“原来六A没有送来。”我说:“我要赶快去找一找送到那里去了。这些人做事不牢靠。谢谢你。”
我看到那女孩眼光中升起一点点的疑惑。所以我不愿太依靠运气了,我撤退,走出来对计程驾驶说:“是有一点地方搞混了。我们回皮灵街去。”
回程中,我说:“我的助手把纸箱托运走后,她自己的箱子也是你帮她运走的吗?”
“没错。”
“机场?”我问。
他突然发生疑问,自肩后看向我说:“不是机场。”
我仰头大笑:“她老只想到省钱。那她一定是去坐巴士了,我叫她乘飞机的。”
“我是把她送去巴士站了。”他承认地说。
我不再问他任何问题。到了皮灵街他把车停好,我照计程表给他车钱,我说:“另外有一箱东西我想南施会留在房东那里等我去拿的。我们这个地方退租了,你知道。”
“我知道。”又看看我另外给他的小帐说:“谢了。”
他把车开走。
我回到自己公寓。找出一只纸板箱。装三四本不要的书,又塞了一些旧报纸进去。用纸胶带封起。用笔字大大的写上“豪南施,六A”。
我又随便写了一张内容清单,小小的贴在一侧。
我用双手抱着这个纸箱,满脸愉快地回到万国货运支库的柜台前。
“谢谢你,”我告诉那位小姐:“我找到了丢掉的箱子了,六A,你看。请你把它和其它的放一起好吗?”
她接过箱子。
我说:“请你算一算,我应该要付你们多少钱。”
“我看这付不了太多钱的。要是只有这一箱更不必,因为我们要给你算出运送路程、重量、体积等等。但是我帮你个忙,就算这是和六件一起送来的,这样一个大小的箱子加五毛钱就可以了。”
“再谢谢,”我说。交给她五角钱,转身就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立即停步。
我走回去说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应该要张收据。”
“但是,豪小姐已经有收据了。”
“我知道,那是六箱的。现在有了七箱了。加了这只六号A了。”
她想了一想,说道:“我给你一张分开的收据好了。”
她拿了一张印好做收据的纸,用打字打上:“纸箱一只,加入豪南施货运,运至加州,加利西哥市,邮政总局自取。运费五角。”她签了名,交给我。
“这样你一定可以收到七件,错不了的。”她说。
我又谢了她,走出来。
豪南施乘灰狗离开的。她以为自己没留下地址。但是,加利西哥市,邮政总局留交自取当然也是个地址。她自己没有汽车。洪国本才真的没留下追踪的线索。二和二加起来,他和白南施很可能约在加利西哥见面。
我开车回公寓,整了一只小箱子。把箱子丢在我这公司车后座,开车去加利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