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白莎一百六十五磅的体重,坐在会吱吱叫的回旋椅里,连椅子都好像在分担她心中的愤慨。
“你什么意思,我们干不了这件事?”白莎问。一拳击在桌面上,镶在戒指里的钻石,跟了她的手动在闪烁发光。
我们可能的客户,在来的时候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除了“MT顾”三个字外,什么也没有。他说:“我老实说好了,……嗯……嗯……柯小姐……还是柯太太?”
“柯太太,”白莎简短地说:“先生死了。”
“好,柯太太,”顾先生顺理成章地说:“我要找一个市内最能干,第一流的私家侦探社给我服务。我问一个通常都能给我较好建议的朋友,是他推荐我到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来的。”
“我来这里。发现柯赖二氏的柯氏,是个女人。而赖……”顾先生看看我,犹豫地在找措辞。“有话就讲,没关系。”我说。
“好,老实说,”顾先生脱口而出:“事情变成要动粗的时候,你能不能自保尚有问题。你从水里捞起来马上秤也超不过一百四十磅。我心目中的侦探是个大男人,有攻击性,拳头粗,必要时摆得平的。”
白莎再次调整一下她的坐姿。坐椅也再次愤慨地吱嘎作响。“头脑。”她说。
“什么?”顾先生问。
“我们要卖给你的是头脑,”柯白莎说:“我管营业方面的接洽。唐诺管外勤,这小伙子头脑好得要命,你别小看了。”
“喔,是的……嗯……一定的。”顾先生说。
“也许,”我说:“你侦探小说看多了。”
他善意地笑了一下。
我说:“你已经有机会看清楚我们了。你不中意的话,没有关系,你可以走的。”
“不,等一下。”柯白莎赶快接下来说话,两个眼睛像钻石一样盯着好挑剔的顾先生:“你需要的是私家侦探社。我们能给你效果。我们能达到你要求,你还有什么好怨的。”
“我是要好的效果,”顾先生承认说:“我要的就是效果。”
“你知道一般的私家侦探怎么来的?”柯白莎受到刺激,发出不太悦耳的声音说:“退伍警察,或是被赶出来的警察,大个子,有肌肉,去铲雪是一等好手。脑袋里面也是死肌肉。
“你看的侦探小说会写主角把别人牙齿都打下肚去,就把凶杀案破了。你去找那种侦探社,他们是看你钞票行事的。要是你出得起,他们每天放上三、四个作业员,每人每天五十元,到你吃不消为止。也许有效果,也许没有。
“你要对我们有兴趣,我们只有一个作业员,那就是这位赖唐诺。我告诉过你,但我还要再告诉你一次,这小子聪明得要命。我们也只要你五十元一天,开支照算,但是你会得到效果。”
“你付得起五十元一天吗?”我问。目的杀杀他的神气。
“当然付得起,”他喷鼻息表示轻蔑道:“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了。”
我用眼示意白莎别开口。“好了。你来这里了。”我告诉他。
他犹豫了很久,显然是不能做个明确的决定。过了一会,他说:“你们说得也对,我这件工作用脑比用肌肉有用。也许你们办得来。”
我说:“我不想替一个一开始对我们能力有怀疑的人去工作。你为什么不再多跑几家看看有没有更合意的。”
白莎怒视着我。
顾先生深思地说:“我想找一个失踪的男人。”
“几岁?”我问。
“大概三十岁,”他说:“也许三十二岁。”
“形容一下。”
“他大概五尺十一寸,一百八十五磅左右。鬈发,蓝眼,有独特性格。”
“有照片?”我问。
“没有照片。”
“姓名?”
“姓洪,叫国本。所有熟朋友叫他阿国。”
“最后地址是哪里呢?”
“皮灵街,八一七号。他在那里有一个公寓,是四十三号,他离开得十分突然。除了一个手提箱他什么也没带。”
“公寓是租的?”
“我想租金付到了本月二十号。”
“什么职业?”
“我相信他是写小说的。”
“那一带,”我说:“住的人都有点狂妄不羁。是有很多作家、艺术家住那里。”
“正是如此。”顾先生说。
“你为什么要找洪先生呢?”
“我要和他谈话。”
“要我们怎么着手?”
“找到这个人。不要让他知道有人在找他。只要把他现在在哪里告诉我。”
“就那样?”
“就那样。”
“洪先生是个作家?”
“我相信他在着手写本小说。我知道他在写,但不知道内容是什么,这位先生认为写小说的最忌和别人讨论情节。他认为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不热心你情节的,这种人使你写下去的意志都会消失。另外一种十分热心你情节,不断发问。最后说故事说多了,懒得写了。”
“那他是保守秘密派的?”
“沉默寡言派的。”他说。
我仔细看看我们的新客户……一条舒服的便裤,烫得笔挺,一件价格昂贵的运动上装,一件纯绵的短袖衬衫,一条波罗领带。丝质的领带上一块蓝色的矿石夹在合适的位置。
他看到我在看这块石头。“贵橄榄石。”他很高兴地说。
“什么是贵橄榄石?”
“贵橄榄石是一种半珍贵的玩赏宝石。以重量……一盎司比一盎司来计算,是比黄金贵的。比较少见,可以形容是铜跑进了玛瑙里去。不是真正这样,只是给你个概念。”
“你收集矿石?”我说。
“还有点兴趣。”他说。
“这块石头自己找到的?”
“不是,我交换来的,这是块很好的标本。”
“这位姓洪的,你最后什么时候见到他?”我问。
白莎说:“等一下,在谈细节之前。我得先决定原则。”
“原则?”顾先生问。
“定金。”白莎说。
顾先生眼光离开我,向她看着。
“多少钱?”他问。
“三百五十元。”
“卖给我什么?”
“本公司的服务。唐诺五十元一天跑腿费和我在办公室的坐镇指挥。开支是向你实报实销的。”
“坐镇指挥要不要钱?”
“包括在五十元之内的。我们两个是一组,开支外五十元一天,都包括在内了。”她说。
他看看白莎,她坐在那里像一捆带刺的铁丝网。年龄六十五左右。
“合理。”他说。
“支票本在身上吗?”白莎问。
他不喜欢别人催他。他又犹豫了,伸手进口袋,拿出一个皮夹。
他把椅子向白莎桌旁一移,什么人也没说话,他开始数出五十元一张的现钞。
白莎把身躯向前倾一点,试着去看他皮夹里到底有多少张这种钞票。他把皮夹一侧,使她看不到。
室内鸦雀无声,顾先生一次一张,拿了七张五十元的全新、脆脆的现钞,放在白莎桌上。
“好了。”我说:“你最后见到姓洪的是什么时候?”
“这很重要吗?”
“我想是的。”
“我从来没见过他。”
“有关他的事你都告诉我了?”
“没有。我把一个好侦探需要知道的都说了。”
“我们还需要‘你’了解一点。”
他用不太高兴的眼光看我一下,然后凑到白莎桌上,用他中指敲着他才放在桌上的钱。“这个,”他说:“是你要知道我的全部背景。”
他站起来。
“报告怎么给你法?”我问:“邮寄?还是电话?也就是说,我们怎样和你联络?”
“你们不用和我联络,”他说:“我和你们联络。我有你们电话号,你们知道我的姓,知道我要什么。”
“等一下,”我说:“我要看一下地图,对你说的位置确定一下。”
他犹豫地在快到门的地方站定。
我匆匆来到自己辨公室,对我的私人秘书卜爱茜说:“白莎办公室里有一个男人,三十二岁左右,很挺的便裤,运动上装,马上要离开。抄下他车号,要是他乘出租车,找到出租车车号。”
“喔,唐诺,”她绝望地说:“你知道我做不了侦探。”
“你只要不神经过敏,你就没有问题。”我说:“你先去电梯口等到,和他同一个电梯下去。在电梯里想点别的事,不要去看他。假如他起疑了,就不要勉强。不过很可能他脑子里会在想事情,根本没注意到你。”
我回进白莎的办公室,正好顾先生离开。白莎用手指在数那些钱,抬头向我道:“我不喜欢这个自以为是,傲慢的王八蛋。”
“他是来表演一下的。”我说。
“什么意思?”
我说:“他来这里的时候,早对我们的组织了如指掌了。说你是女人,我不像摔角高手,只是演戏的一部分。”
“你怎会知道的?”
“我感觉到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表演呢?”
“使我们处在守势的地位。”
白莎按铃叫她的秘书进来,把钱交给她说:“拿去存在楼下银行里。”
我突然来了一个灵感,“刚才在这里那个人,顾先生,”我问那女秘书:“他一进来说些什么?”
“他要想知道柯太太是否有空。”
“他不是只看到门上柯赖二氏招牌,一点都不知内情闯进来的?”
女秘书摇摇头说:“他是知道柯太太的,因为他指名要找柯太太。”
“他说了‘柯太太’三个字?”我问。
“绝对是说了‘柯太太’三个字。”
我向柯太太笑笑。
她钻石一样硬的眼睛,思虑地眨着。
我说:“那家伙绝口不提自己的事。”
“这一点倒没关系,钞票是真的就好。”白莎说:“我们管他是什么人。先把三百五十元给他用完,然后他不再付钱不理他。”
“我对整件事都不太喜欢,”我告欣她:“我们从电话簿来查查看。”
“喔,唐诺,我们不可能把全市每一区,每一个姓顾的都查过。我们先看看我们这一区,有多少个姓顾的。”
“MT顾。”我提醒她。
白莎把我们这一区的电话簿打开,找到了姓顾这一栏。“MT顾……”她说:“一个顾明妲,一定是女的……一个顾明登……一个顾莫石……一个顾闽则,喔,不行,他可能是任何一个人。”
“他很神气的样子,说不定社交界里蛮出名的。查查加州名人录看。”我建议。
白莎在身后书架上抽出加州名人录打开说:“嘿,这里也有不少姓顾的。这个顾梅东有一点像我们的客户。”
我看一下照片,不错,很像我们这位MT顾先生,只是年轻了五六岁。他是一位成功的股票大王的儿子。老子已过世。这位顾梅东先生大学毕业,有学位,专攻公共传播。已婚,太太名字施佩丽。没有子女。参加俱乐部的名单列了长长一大堆。这家伙除了接受过父亲大笔遗产外,显然一生从来没做过事。
“他奶奶的,”白莎说:“狗娘养的不肯说真名。”
“那没关系,反正我们知道了。”
“是的,知道了。”
我回自己办公室等候爱茜回来。
爱茜回来带来报告。“他乘出租车走了。”她说:“是黄色车行的车。我弄到车号了。他是请车子在路边等他的。那计程表是扳在等候上的。驾驶看他出来就开门。我们的人进去车就走了。”
“你没能跟得上?”
“附近没有空出租车。”她说:“我告诉过你,唐诺,我做不来侦探。”
“那出租车什么车号?”
“这个我看清楚了。黄色车行一六七二号。”
“很好,爱茜。”我说:“办得很好。我只是要弄清楚,他为什么出了钞票来骗我们。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了。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