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电话铃响了两次,凡杜森教授从睡梦中醒过来,勉强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他打开灯,斜眼望向床边的钟。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他才睡了不到两个钟头。他套上拖鞋走去接电话。
“喂!”他不快地喊道。“凡杜森教授吗?”电话另一头是个男人,声音透着焦急,语速飞快,词句的发音几乎连在一起。
“我就是,”科学家回答,“有什么事?”
“是件生死攸关的事,”依旧是那种焦急的口吻,“你能马上过来——”
电话中传来呜呜的声响,听不清对方在讲什么。思考机器继续听了一会儿,想找出电话中断的原因。呜呜声持续了一段时间,接着是一片寂静。“是谁在讲话?”他问。回答他的声音几乎是一声大吼,好像对方正在挣扎,需要用力才能发声似的。“我的名字叫——”
就在这个时候,对方的声音突然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掩盖住了——很像是手枪开火的声音。思考机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刺耳的声响通过电话线传过来,似乎仍会震痛他的耳朵。然后,话筒里安静下来,通话中断了。
“喂,喂!”科学家叫着,没人回答。他将听筒架压了好几次,希望能引起电话接线员的注意,还是毫无反应。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至少他的电话因此暂时失灵了。“老天!老天!”他气愤地咕哝着,“怪事一桩!”
好一阵,他只能呆呆地瞪着手上的话筒,然后回到床边坐下,睡意全消。现在他有个问题,一个奇怪的问题。他脑中的每一个部分都被唤醒了,集中精神思考眼前这个问题。他在心中翻来覆去地思考、分析,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探查,他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时间飞快地溜过。最后似乎得到什么结论似的,他站起来再去打电话。他拿起话筒时,传来熟悉的嘟嘟声表示线路接通,接线员很快就有了回应。
“你能告诉我刚刚打电话给我的是谁吗?”他问,“通话中断了。”
“我试试。”接线员说。
“这件事非常重要,”他郑重地说,“事关生死。”
“我会尽力找的,”接线员说,“可是你也知道,通话时并没有留下记录,过去的十到十五分钟之间,我们至少接通了五十通电话,接线员不可能记得每通电话的来源。”不过她热心地承诺十五分钟后再打电话给他。
思考机器耐心地等着,呆呆地看着电话。最后接线员回报,没有人记得电话号码,也没人留下记录。电话局为此感到很抱歉。科学家简单地谢过对方,然后打电话到报社找记者哈钦森·哈奇。
“哈奇先生不在。”报社的人说。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科学家问,口气中显出他一贯的不耐烦。
“不知道,我猜在家吧。”科学家深吸一口气,打电话到记者家。他知道那通神秘的电话并不是记者打来的,声音根本就不像。可万一是——
“喂?”哈奇睡意浓重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思考机器听到哈奇的声音后,拉长了的脸放松了一点儿。“是你吗,哈奇?”他问。
“是我。”
“有什么麻烦吗?”
“麻烦?”记者惊讶地反问,“没有啊。你是谁?”
“凡杜森,”科学家回答,“晚安。”
思考机器下意识地开始穿起衣服。他知识渊博的大脑活动起来,眼前这起神秘事件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神志清醒,一再探索、推测任何可能性,想找出能从何处入手解决这件奇怪的案子。最后,他好像想到什么办法了,快步走出大门踏进暗夜。在台阶上他停了下来,这才想起在匆忙中他忘记将拖鞋换成外出鞋,而且也忘了戴帽子。
十五分钟后,该地电信局的夜班经理接到凡杜森教授的电话。他们交谈了五分钟,之后科学家被邀进入电话交换室。这是一间天花板很高的房间,里面有成千上万的电话线路,每条细线都被接引到一张长长的工作桌去,桌上有成打的女接线员正在忙碌地接着电话。他走入房间时是两点五分,出来时已经是四点十七分了。
“我知道了,”他对办公室接待员说,“请帮我打电话到警察局去,找马洛里探员或坎宁安探员都可以。”坎宁安探员接了电话。“我是凡杜森,”科学家说,“我想知道今晚有没有任何谋杀案,或企图谋杀的案子报到警察局来?”
“没有,”探员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大概也没有,”思考机器若有所思地说,“有没有什么人向警方求助?”
“没有。”
“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科学家再问。
“整个晚上都没有人求助,”对方回答,“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不知道,”科学家说,“晚安。”
几分钟后,思考机器走到街上,在一个明亮的路灯下停下来,在袖口上记下一个号码。然后,他抬起头来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给了司机一个地址。车子在街上跑了一阵,最后在一栋黑暗的四层楼房前停下。司机静坐不动等待乘客下车,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司机下车走到后座窗边,从昏暗的窗子望进去,他看到科学家瘦小的身子蜷缩在后座的一角,顶着蓬松黄发的大脑袋往后仰,纤长的十指指尖相触。
“已经到了,先生。”出租车司机说。
“好,好,我知道,”科学家不耐烦地说,“你不用等了。”
思考机器下车,踏上屋前棕色的石阶,按下门铃。没人应门,屋内也毫无声响,他又按了一次,然后是第三次。最后,他将耳朵贴在门上,第四次按铃。他这才确认门铃已经被拆了。他试试转动门把,门也上锁了。
他不再迟疑,沿着门边一条通道跑到地下室入口。门上没有电铃,他试着扭动把手,门开了,他走进一个潮湿、有臭味的走廊,廊上光线微弱。他轻轻地关上入口处的门,站着不动仔细听。随后他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手电筒,手臂尽量向左方伸出去,按下手电筒开关。一道白光划破黑暗,映出一个满是废弃物、墙壁长满霉斑的走廊,走廊上有两个侧门,并有一段通往楼上的楼梯。
他花了约五分钟的时间谨慎地检查了地下室。他发现这里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除了旧垃圾和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接着,他走上楼梯来到楼上。在那里,他又花了五分钟四处探寻,偶尔用手电筒左右照看,同样也没有近期住过人的迹象。他再沿另一道楼梯来到二楼。仍然没有声音,也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到三楼时,他对这儿的第一印象与其他地方一样,认为这是间废弃的屋子。临街的前房结构和楼下的一模一样,走廊也是,只有靠后面的大房间不同。地板上的垃圾和灰尘似乎被人走出一条通道似的,沿着这条通道向屋后走去,他看到一部电话!
“四一一七,”在微弱的光线下,他读着电话上的号码,接着再看看自己衣袖上的号码,同样是“四一一七”。
他动作轻柔尽量不发出声音,花了两分多钟检查这部电话,想找出电话上可能会有的记号,诸如被子弹擦过的痕迹等等,可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他额上的细小皱纹逐渐加深。话筒仍然挂在听筒架上,似乎功能正常,电话周围的墙壁也没有枪击痕迹。最后,他关掉手电,提起话筒,贴近耳朵。他敏感的手指可以觉察出积在黑色话筒光滑表面上的细小灰尘。线路早就断了,总机接线员没有应答。可是毫无疑问,这就是曾在半夜和他通话的那部电话。
他打开手电,再次仔细检查这部电话,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沿着细长的电话线往外看,看到这条电话线横穿房间,探到窗外。到窗外之后,线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呢?都有可能。他站的地方距离窗户约有两步的距离,他正要到窗边看个清楚,突然听到屋内某处传来声响。他立刻止步不动。
他关上手电,黑暗笼罩四周。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而且似乎是逐渐靠近,现在就在他的正下方,噼啪作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中显得非常清晰。接着,脚步声上了楼梯,坚定而迅速,这个人对这个地方一定非常熟悉。现在脚步声走到门口,进入室内。但是没有开灯。
好一阵,思考机器就站着不动,隐藏在周遭的黑暗里。脚步声似乎向他走来,几乎就要碰上他了。凡杜森教授突然向前伸出自己的右臂,将手上举着的手电筒按亮。亮光划破四周的黑暗。根据他先前听觉的判断,这道亮光应该能照出什么东西,很可能是一个人的身体。可是什么都没有!房间仍是空的,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就在他用手电筒照亮四周的当口,脚步声再次出现。他关上手电,悄然而迅速地向左走了四步,然后略感困惑地站着不动。
他等了一会儿。现在那神秘的脚步声听不见了,那个人似乎停步不动。几分钟过去,什么声音都没有。思考机器蹑手蹑脚地向门口走去,站在走廊上。他靠在楼梯扶手努力倾听。过了一阵,脚步声再次响起。当脚步声接近时,他往后退躲在一个衣橱的阴影中,像石雕般静止不动,眼睛望着黑暗的虚空。接着脚步声沿着走廊逐渐远去,走下楼梯,声音渐小,终于消失在深夜的寂静之中。
思考机器鼓起勇气沿着楼梯走上四楼,也就是顶楼。他信心十足地登上台阶,好像认为他详细的检查应该可以得到什么结果似的,可是映入他眼帘的仍是一片废墟。他朝后侧的房间走去,径直走到窗口,微红的曙光开始在东方出现,亮光刚好能够看到窗边挂着一根电线。他打开窗,拉住电线,用手电筒仔细检查,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接着他突然转身,沿着楼梯一直下到一楼。他停下来检查前门的把手,再走到地下室。不过在地下室中,他并没有从原先进来的门出去,他转到楼梯后面,找到另一扇门,像是可以通往地下室下面的地方。门只开了几英寸,阵阵潮湿发霉的气味从里面传出来。他等了一下,慢慢推开房门,大胆地将一只脚伸入黑暗之中。脚踏在了台阶上,他开始往下走。走到第四阶时,楼梯突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停下来仔细听,四周一片寂静。
他继续往下走,第十阶、第十一阶、第十二阶、第十三阶、第十四阶,终于,他踏上了柔软的泥土地。安全到底之后,在黑暗的庇护下,他静静站了好长一段时间,盲目地四处张望。最后,和以前一样,手臂前伸按亮手电筒。当亮光照到右前方的地上时,思考机器不禁倒吸一口气。泥土地上有个仰面朝天躺着的年轻人,看起来是个男孩,双脚被绳子绑住,双手被绑在身后,眼睛被亮光照住时眨个不停。
“你就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个人吗?”思考机器镇静地问。对方没有回答。可是他还能够眨眼并且挪动四肢,显然并没有失去知觉。“怎么了?”科学家不耐烦地问,“你不能说话吗?”
回答他的是一道闪光,有人近距离对着他开了一枪。科学家的手电筒掉了下去,亮光熄灭了。接下来是身体倒地的声音,有人惊叫一声,然后又是一阵沉寂。
“老天,克兰斯顿,”过了一会儿,有个男人大喊,“你杀了他!”
“哼,我才不愿意一辈子都被关在牢里,”另一个人咆哮着,“虽然我并不想杀人,但必要时我还是会干的。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家伙,咱们早就安全了。真想也给他一枪算了。”
“对啊,为什么不呢?”另一个人冷酷、无情地嘲笑他。
“闭嘴!”黑暗中,脚步声朝倒在泥土地上不动的思考机器靠近。科学家面朝下趴着,几乎快要碰到那个被绑住的男孩了。其中一人弯下腰,用手摸索着科学家瘦小的身躯。
“他死了吗?”另外一人问。“老天!你干了什么啊?”头一个说话的人用暴躁的口气惊叫着,“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演变成谋杀!”
“现在可不是讨论我为什么要杀他的时候,”另一人残忍地说,“该讨论的是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我们可以先将这具尸体藏在地下室的煤箱子里,等弄完这里的事后再回来安置。可是,咱们该怎么处理这个年轻人呢?你我一样有罪,他看到了。他一定会告诉其他人。咱们该怎么办?”
“只要他活着,总是会说出去的。”对方说。
“既然如此,那么只有一种选择了,”克兰斯顿断然地说,“两个一起干掉,埋在一起,然后离开此地。”
“别杀我,别杀我!”年轻人突然呜咽起来,“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绝不会说出去,不要杀我!”
“哼,闭嘴!”克兰斯顿咆哮着,“等会儿再收拾你。有火柴吗?”
“别露出亮光,”第二个人厉声说,“不,不要,我不想看,如果……如果你刚好一枪打烂了这个人的脸呢?”
“哼,先帮我把他抬起来。”克兰斯顿不耐烦地说。
两个人一起将知名科学家有如孩童般瘦小的身躯抬起,走上阶梯抬到地下室,再朝后方走。曙光初现,从窗外照在思考机器苍白的脸上。他两眼大开,没有一丝神采,嘴唇微张。抬着他的人粗暴地将他丢入装煤块的箱子,合上箱盖,然后磕磕绊绊地离开房间。
约半个钟头之后,煤箱的盖子从里面打开,思考机器爬了出来。
他怜惜地揉揉膝盖和胳膊肘,活动痉挛的四肢。
“老天,老天!”他喃喃自语,“我真该再小心些才好。”
他朝地下室下层的入口走去。现在外面亮多了,可以看清眼前的路。他轻巧地走下阶梯,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特意记得避开会嘎吱作响的第四级台阶。他踏上昏暗房间的泥土地,停下来倾听了好几分钟。
等到确定室内只有他一个人时,他就在地上慢慢摸索他的手电筒,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他放心地打开手电四下张望。这是个空旷、昏暗又潮湿的房间。四周靠墙的地方有一些堆起的泥土,好像最近才被挖掘过似的。在他前方就是那个被绑起来的年轻人刚才躺着的地方。再往前,他不禁眼睛一亮,是一部电话!话筒上似乎有被子弹划伤的痕迹。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电话旁边有个新近修建的工程,好像是条地道。他用手电照进去检查,这个地道是从坚硬的泥土中挖出来的,墙边那些土堆很可能与此有关。他毫不犹疑地径直走进去,一路小心翼翼,不时要弯腰避免头碰到地道上方。走过十英尺、十五英尺、二十英尺,前面依然是发出腐烂臭味的暗洞,不知道会通往何处。地道在约三十五英尺的地方转了一个大弯,乍看之下好像是地道尽头,可是接下去又是一条笔直的地道,再走了十五、二十英尺后,地道逐渐变窄变矮。
突然,地道到了尽头,思考机器发现面前似乎是一扇门。他掩住手电筒的亮光,在黑暗里从门上的裂缝往里看,依稀可以看到门外的光。他停下来想了想,不管外面是什么地方,这里似乎就是他的目的地了。门外的光是由电灯发出的,会不会有人在那里呢?会是某个秘密集会的场所吗?他的手指摸索到门缘,将门扳开一道小缝望去,然后放心地将门打开,走入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
他就站在地下铁道中。他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在他右方,发亮的铁轨在远方转个大弯不见了,左方的铁轨则转入山洞里。左右两边都看不到车站的踪迹。
“奇怪,真是非比寻常!”他叫着。
科学家站着将这件奇怪的事从头到尾再仔细思考一遍。这件事真让人难以置信,像噩梦一般,却又真实无误。因为他就在地下铁道里,而且还听到远处传来火车行驶的轰隆声,他警觉地退回他走出来的门后,掩上门,等待火车通过。
火车过后,他从门后钻出来,掩上门,忍不住停步欣赏这巧妙的设计。原来这道门就是火车隧道里大片砖墙的一部分,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这里有道门。他转身跨过轨道到另一边去。此时仍是清晨时分,火车很少,他可以放心地仔细检查隧道墙壁上的砖块。约十分钟后,他在对面门的相对位置上找到了一块松动的砖,用力拉出后,他看到砖后有个洞。
十五分钟后,他发现了另一个狭窄的泥土地道,它正在引诱他进入。他打开身上的手电筒,小心地向前走,走了三十英尺,转了个弯,进入一个房间,看起来像个地窖。他关上手电,睁大眼睛细心倾听。几分钟之后,他满意地打开手电。
在他前方有几级粗糙的阶梯,向上通往一道敞开的活动门。就在此时,一阵飓风似的气流在黑暗中从他右边冲来,有什么东西飕飕地掠过他的头顶。慌乱之中,他的宝贝电筒掉在地上,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他本能地沿着阶梯跑上去。他想,活动门外虽然也是一片黑暗,不过至少比留在地窖中安全吧。最后,他穿过活动门,站在坚实的地面上。
地窖某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好像有人在情急拼命似的,还夹杂着大声的咒骂。紧接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朝他的方向跑来,忽然砰的一声,活动门被关上了。只剩他一个人,手电筒也掉了。他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孤独,四周的寂静暗藏着难以名状的危险。他站了一会儿,疲倦地坐倒在地。
02
出纳员兰德尔守在金库沉重的大门边,手中拿着表。现在是差两分十点。在准十点时,这道筑在银行坚硬石墙内大钢门上的时钟锁,就会将内部的机械装置转到一个特别位置,让银行人员可以用密码将金库打开。银行内的办事员和出纳等人都已各就各位,等着金库打开后,从里面取出账簿和现金开始工作。最后,金库大门传出一阵呼呼的声响,接着是一个响亮的咔嗒声,兰德尔开始转动密码锁。几分钟后,他用力拉开金库的外门,然后转动第二道门上的密码锁。这次开门不用太费力。里面还有一道门。第三道门上的锁也打开了。打开整组沉重的金属门,从头至尾约要六分钟。
终于,兰德尔把较轻的第三道门也拉开了,他轻触一下右边的一个电钮,整个黑暗的金库立刻亮了起来,他满意地向库里望去。突然,他看到金库地板上躺着一个人,几乎就躺在他脚边。那个人一动不动。死了吗?或只是失去知觉?兰德尔退出金库,脸色苍白地回到办公室。其他的人也挤过来看,互相交换惊讶的目光。“你们两个,卡洛尔和扬,帮忙把他抬出来。”兰德尔强作镇定地说,“别声张,把他抬到我办公室去。”两人一声不响地照办了。兰德尔亲自走入金库,迅速将里面的一捆捆的现金清点了一遍。“款项好像没有问题,”走出金库后,兰德尔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他对一位收款员说:“你去把全部金额仔细清点过,再向我报告。”
兰德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房门。卡洛尔和扬好奇地站着注视躺在沙发上、四肢张开的身躯。看到兰德尔进来,两人抬头疑惑地看向他。
“我想这件事应该通知警方。”他想了一下,提起话筒。“可是——可是这个人怎么会在金库里呢?”卡洛尔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喂!请接警察局。”
“遗失了什么东西吗,先生?”扬问。
“就我所知没有。”兰德尔回答,“你们要镇静些,不要慌。他能呼吸了吗?”
“可以了,”卡洛尔说,“他好像没受什么伤,只是失去知觉而已。”
“没有空气,”兰德尔说,“他可能整夜都在里面,那就足够令他窒息了。喂!我要找侦缉队长。马洛里先生?对。这里是格兰迪森银行,马洛里先生。请你马上过来,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好吗?”
十五分钟后,马洛里探员走进兰德尔的办公室。他一眼就看到横卧在沙发上的躯体,脸上露出奇怪、惊讶的表情。“呀!啊!”他冲口而出,“你在哪里发现他的?”
“我打开金库时,就看到他在里面。”兰德尔回答,“你认识他吗?”
“认识他?”马洛里探员大喝一声,“认识他?这是凡杜森教授呀!一位举世闻名的科学家。他就是人称思考机器的家伙。”他不敢相信地说,“你去找医生了吗?没有?快去找!”
就像慈母对待娇儿一样,马洛里探员焦急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思考机器,先去打开窗户,然后不停地咒骂医生为什么还不来。最后医生总算到了,几分钟之后,科学家恢复了知觉。
“嘿,马洛里先生!”他虚弱地说,“请把银行所有的门都关上,派个可靠的人看守,不要让任何人出去。我等一下再解释。”马洛里探员冲出去安排,他回到办公室时,看到思考机器正在和兰德尔说话。“银行中有个名叫克兰斯顿的人吗?”
“有。”出纳回答。
“马洛里先生,逮捕这个人。”思考机器说,“医生,请给我打一针小剂量的硝化甘油,在左手臂上,就在这里。马洛里先生,把克兰斯顿的同党也一起抓起来。还有一个年轻人,应该是个男孩,很可能也在此处工作,很可能与克兰斯顿的同党有什么亲戚关系。就是这些人了。谢谢!这里有什么损失吗?”
马洛里探员用询问的眼光望着出纳。
“没有。”出纳回答。
思考机器躺回沙发,闭上眼睛,休养了一阵。“脉搏还是不顺,医生,”他说,“请再打一剂皮下注射。马洛里先生,这是哪家银行?”
“格兰迪森银行,”探员告诉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金库里?”
“真是可怕,马洛里先生,真可怕,相信我的话,”对方回答,“待会儿我会把详情告诉你。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克兰斯顿和他的——”思考机器昏了过去。
在自己家中经过医生二十四小时的悉心照料,思考机器的身体情况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对于他为什么会现身在银行金库中,仍然有很多推测。警方和银行方面对此都大惑不解。在被送回家之前,他警告银行暂时不能使用金库,但是没有说明原因。
同时,马洛里探员和他的部下逮捕了三个人:哈利·克兰斯顿,他是个中年人,为格兰迪森银行工作已有多年;戴维·埃利斯·伯奇,一位机械工程师,克兰斯顿的多年好友;伯奇的外甥理查德·福尔瑟姆,一个身体健壮的男孩,机械工程系的学生。马洛里探员暂时胡乱找了个罪名将三人逮捕,小心地将他们隔离,不让他们互相交谈,也不准外界和他们接触。
思考机器终于能将他的遭遇详细讲出。从一开始的夜半电话一直到穿过活动门发现自己困在银行的金库内为止。他的听众,包括马洛里探员、格兰迪森银行总裁霍尔、出纳员兰德尔,以及记者哈钦森·哈奇,都听得目瞪口呆。
“这确实是我所经历过的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件之一。”身材矮小的科学家说,“就是这种匪夷所思,而又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情况,使我轻率地将自己的性命不止一次置于危险的境地,直到发现自己进入银行金库之后,我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人除非像我一样被困在密闭的金库中,否则绝不会明白周遭的空气在你身边一丝一丝地消失,让你慢慢窒息而死的可怕滋味。而且,绅士们,如果我死了,那么科学界中最有价值的头脑会就此消失,那绝对是世界上的一场大灾难。”他停顿了一下,靠回椅背上。
“我在半夜接到电话,”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那通电话告诉了我几件重要的事。从逻辑推理中我知道有人正身处险境,他给我打电话是要找我帮他。头一次讲话被打断时,他可能是脖子被勒住说不出话来。第二次通话被打断时,我听到一声枪响,肯定有人要拼命阻止这个人和我通话。这些情景我想得很清楚。
“当时,通话已经完全断了,总机接线员不知道对方的号码。除非你愿意花数天的时间去测试交换中心上成千上万的电话线,否则实在无法将对方的号码找出来。幸好,我用了两个钟头就找到了,我找到的是一个莫名其妙地被断了线的号码,假设这就是对方打给我的,这个号码是四一一七。我顺着号码找出对方的地址,然后就去了。出发前,我先谨慎地打电话到警察局问有没有谋杀或谋杀未遂案件的报告,回答是没有。这说明了一件事,那个遭受威胁的人,没有向警方报案,反而打电话给我,表明很可能这个人有事不愿意让警方知道。
“因此,我就进去搜索那间房子。此外,马洛里探员,你是否知道在黑暗的地方,应该尽量把灯火举得离自己的身体越远越好,这样在遇到危险情况时,比如有人开枪,他会本能地朝灯光瞄准射击。这次,这个知识就救了我一命。
“我找到号码为四一一七的电话,话筒上积了一层灰尘,表明这部电话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我又看到电话线断了。电话本身情况还很好,如果有人在此打电话时受到枪击,我应该能看到枪击的痕迹,可是在电话上以及附近区域都没有弹痕。因此,我推断这部电话的电话线一定是被转接到别的地方,而被枪击过的电话也该是在另一地点。
“我到窗边去看电话线是往上还是往下延伸,这时我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因为脚步声非常清楚,我起初还以为这个人也和我在同一房间内,可是当我打开手电四处寻找时,才发现声音是从我上面那个房间传出来的。一个人在黑暗中常常不容易辨别出声音的来源,而且毋庸置疑的是,从上面房间传来的声音,尤其是脚步声,会比从下面房间传来的听得更清楚。我想到可能有人在楼上的房间里。他在那里干什么呢?会不会在那里切断转接过的电话线呢?
“我就留在原地等着,等到那个人下楼走开了,我再探头到窗外去找电话线延伸的方向。我看到电话线被转接的地方,就直接到地下室下面的房间去。在那里,我看到这个叫福尔瑟姆的人被绑着躺在地上。他的嘴巴并没被塞住,但他却不回答我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如果开口了,就会陷入极大的危险。果然不错,当我再开口时,有人用枪射击我,其实是射向我拿着的灯光。我假装被射中失去知觉,那些人把我塞进煤箱。从那些人的谈话中,我才开始明白这些人在干什么,克兰斯顿这个名字在谈话中被提过好几次。
“我从煤箱中爬出来,回到地下室下面的房间,我觉得那些人一定会害怕得全跑了;至于福尔瑟姆的遭遇,我就不得而知了。在那里,我用手电筒找到一部转接过的电话,话筒上有子弹划过的痕迹。至此,我总算找出一些头绪了。
“接下来,我沿着地道走进了地下铁道,在铁轨的另一边找到第二条地道。如果不是因为我有相当的自信认定那里不会有人的话,我绝不会贸然犯险进入第二条地道的。我的确犯了错,没想到福尔瑟姆会被关在那里,而克兰斯顿就在那里守卫。总之,经过一番打斗,我从活动门中逃了出去,不知道是谁把活动门从外面紧紧关上,我就被困在金库中,他们认为我会在里面窒息而死,这样他们的秘密就不会泄漏出去。剩下的你们已经知道了。”他又停了一下,把玩自己的手指。
“总而言之,”他下了结论,“克兰斯顿邀伯奇参与这个案子。伯奇是个能干的机械工程师。他们租下那间废屋,开始挖地道,可能花了几个礼拜,甚至几个月才完成了两个地道工程。不知道怎么的,福尔瑟姆发现了这件事,他是个诚实的人,冒险想将这件事告诉我。为什么废屋中有电话?我不知道。可能是早就有了,也可能是他们装上的。马洛里探员,在这些犯人中,年轻的福尔瑟姆唯一犯的错,就是想保护他的舅舅伯奇。领头的是克兰斯顿,而伯奇则是完成在金库底下钻出地道这个大工程的人。
“金库的地面是由若干块坚固的水泥组成的。陷阱活动门刚好巧妙地嵌在其中一个方块上,除非有人仔细检查,否则几乎不可能看出来,这表示犯人一定是熟悉这家银行的人。这两个人费尽心力,准备了漫长的时间,敲破金库的水泥地,没有一点失误,实在是不容易。他们还没有真正动手偷钱,我想他们大概是在等候某一大笔款项的存入。对吗,霍尔先生?”
银行总裁霍尔吃了一惊。“不错,我们预计一个礼拜后会有一批金条从欧洲运过来,约值三百万元。”他解释。“哇!”马洛里探员吹了一声口哨,“那可真是一大笔钱。”
“听好,马洛里先生,你去好好审问那三个人,一定能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的。”思考机器说,“不过,我请你把那个年轻人福尔瑟姆给放了,他实在是个好孩子。”
大伙儿走后,只剩哈奇留了下来。科学家走到哈奇面前,双手放在记者的肩上,凝视他的眼睛。“你要知道,哈奇先生,”他往常不耐烦的口气此时透露出某种特殊的意味,“当那通电话打来时,我头一个念头,就是担心‘这通电话可能是你打来的’。你千万要时刻小心,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