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清晨,一派静谧之景。
阳光虽被高墙遮住,天空依然晴朗无云,随风飘散着淡淡果香。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家徒四壁。朋友友枝八郎,继续对我讲述着那个古怪的梦境。
不知何故,我的脑子总是怪怪的,大概是上了岁数的原因吧,似乎总会记错某些事情。
先前,我好像曾给你讲过。相同梦境中重复杀人的事情,但第一次的梦,究竞讲到了哪里,我居然都忘掉了;第二次的梦,我印象里,是说到了被警察逮捕,印象里确实是这样的。
有关梦境的部分,我好像是以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心态,说给你听的。我完全没觉得,有必要认真讲给你听。说真的,当我给你讲述梦境的时候,一直都觉得,你不是梦境里面的人,而是现实社会中的人。直到眼下,因杀人事件的缘故,和你面对面地困坐在这牢房之内,我才总算明白,原来你这家伙,亦是居住梦境的人呀!而我先前竟全未察觉此事。
我想说的,想必你全都知道了吧。我确实不擅言辞……
好吧,那我再说一遍好了。我曾告诉你,我因梦境杀人的事情,被关进监牢,而你经常来探望我,这就证明:这个杀人事件,是发生在你所居住的世界里面。当我对你讲述,梦境杀人之事的时候,对我来说,你其实亦是梦境中的人物。
说到底,杀人是梦里的事情,所以,对你来说,这就是你居住的世界,所发生的事情。因此,我目前是在梦里跟你说话吧……
如果再继续推论的话,对愚笨的我而言,是真的分不清身处何方了,还是留待日后,让其他人帮我们判断吧……
总之,让我继续我的话题。
有的时候,当我回想到那个要被下狱的我,当我搞明白,这居然和那出现了大镜子的杀人事件有关时,我不禁怔怔出神:“唉,岂会做了如此漫长的梦呀?”
后来,我总算知道了,原来,我当时差点被送进精神病院。幸亏发现得早,倘若真被送进那样的地方,恐怕我一切都完了。
尔后,果然开始了对该案的调查。其中的初审检察官杉浦,让人觉得非常亲切。他全然不顾我的辩解,只不断对我进行解释和说明,而他所说的那些,堪称一个幻想充沛的故事,简直就像是一篇惊悚的短篇小说。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确实非常有趣,请你听我说完如何?
“你当真觉得,你之前的那两个梦,是真的梦?就算是梦的话,难道你没发觉,这两个梦境之间,存在着一些不合逻辑的地方?”初审检察官杉浦如是说道。
我觉得他挺无聊的,不想理他。故而他继续叨叨着:“你说第一个梦里,你射杀了你的情妇,而第二次,则是射杀了朋友的妻子,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这是两个相同的梦境,那被害人为何不同?你就没觉得此事不可思议?”
我对此持有异议。梦是自由的,登场者当然可以自由改变。
他听罢又问:“你最初杀害情妇的时候,那景象是梦幻而孤立的吧?但第二次射杀朋友的妻子时,那场景是否带有强烈的现实色彩呢?你再仔细想想,两个梦境的差异……难道,你没有发现:后来那次,是故意搞出来的?”
他说得很是认真。
我听了这些,觉得似乎有一定道理。确实,第二次梦境的杀人过程,太过于贴近现实了。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他的话,未免太过牵强、狡辩。我顿时对检察官萌生了轻蔑之感。
“你默默不语,是不是表明你听懂了我的意思呢?”杉浦检察官继续叨叨着,“就让我再给你列举一些,不合逻辑的地方吧。第一,你回想一下那个房间,不觉得很怪异吗?房间里,竞然有一面足以遮住墙壁的落地大镜子,还有那让人印象深刻的红地毯,而且,无论桌椅、摆设和花朵,一概都很奇特。如果这是某个人的居所,那该有更多家具才是,但那间屋子就是如此单调,予人以深刻印象,任何人见了那屋子,恐怕都不会忘却。那简直就是供魔术师表演而设计的,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难道,你不觉得那间屋子的存在,其实是要达到某个目的?”
“哎呀,梦境当然是又单调,又让人印象深刻的。”我如是说道。
检察官扬扬得意道:“如何,被我说中心事了吧!而且,不只是这样哦,还有更矛盾的地方呢。你的第一个梦,是不是让你觉得异常恐怖?其实,这就是关键。你讶然看见镜中之你拿着手枪,更奇的是,持枪的手,朝胸口方向伸去;而你本人的手,却只是握着手枪发呆。总之,你察觉到了:你和镜中影像的动作,并不一致,这让你深感恐惧……具有灵魂的真实躯体,和不具灵魂的影像,这两者各自归属的空间,竟存在着不可思议的断层!所以,你才会狼狈得手足无措。只要你稍具理智的判断能力,就一定会留意到,两个空间的差异。而这,亦是最重要的地方。想想看吧,正常人会如何看待眼前的景象?一定会觉得这太奇怪了,这镜子难道有问题?镜子里的我,为何不依照我的动作?所以,镜子里呈现的影像,肯定不是我的影像!换而言之,那镜子只是一种障眼法,玻璃后面,站着一个跟你打扮相同的人,故意让你觉得他是镜子里你的影像。换了是正常人的话,肯定会当场发觉。”
我听了这段话,只觉得脑袋如受重击,心中惊讶非常。
“但这未免太离谱了吧?”我简直出离了愤怒,“何况,镜子里不是照出了室内的装潢模样?桌子、椅子、甚至桌上的酒杯……包括那对缠绕着的男女,镜子里全都有呀。”
我真是无法赞同。
“我刚刚说过了,那些只不过是道具,故意要营造出镜子的感觉。你觉得那是镜子里的影像,其实,玻璃后面是一间完全相同的屋子。屋里的陈设相同,只是左右相反罢了。镜中的男女同样如此,无非是假装成镜子中照出来的景象。而且,对面房间里,还有另一个男人,我刚才提到过,他故意打扮得和你相同。你一定非常奇怪,明明是两对不同的男女,何以你却辨认不出?其实,这种情况,就算是正常人,都会被蒙骗的。你不妨想想看,为何故意做出两间相同的房间?就是要让你误以为,对面的空间,和你所处的是同一个空间。
“接下来,答案就更简单了。那个伪装成镜中之你的家伙,其实是对你暗示后续的行动。他要帮你瞄准目标,射杀背后那个女人,但射出去的是空弹壳,女人先假装顺势倒地,再弄破某种装着红色汁液的东西,使之流淌而出,让你觉得她是被射杀的。”
“啊?那……那又为何要让我做出这样的事情呢?”我忍不住狂叫道。
“其实,此事很容易想明白呀——就是要让你来到‘第二个梦境’,果真杀死朋友的妻子!神经衰弱的你,以为是回到了相同的梦境,遂依照上次的梦,开枪射击。但这一次,你的手枪里早就装好了实弹。第二个梦境里,玻璃后面不再是相同的房间,而你所处的那间屋子,则处理成类似暗房的效果,使玻璃发挥其原本作用。这些手法,任何看过魔术表演的人都知道。而你却是一个丧失了正常心智的人,所以,才会误杀了一个女子。”
“但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掉那个女人?”我以怒斥充当反驳,问道。
“根据调査结果看来,想杀那女人的是她丈夫,也就是你的好友,而那间房间,也是你的朋友制作的。”
“不,不可能的,他不是那种坏人啊。”我说道。
“不,他就是如此一个坏人,就算你企图替他辩解也没用。你的朋友是个非常可恶的家伙,他因为事业失败,而需要庞大的资金来周转,便给妻子投了巨额保险,只碍于不能亲手杀妻,才想出这假借你手的办法。他把妻子诱至房中,不断说服她,做些让你迷惘的举动,然后,她就被你射杀了。总而言之,你能够来到这里,把脑中的疑虑打消,可真是万幸呢。”
听到这里,我再也无法忍耐心中的惶惑了,毕竟,检察官的解释太过巧妙,让我觉得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但这太奇怪了,检察官,他为何要利用我?”
“这挺容易理解的呀,你总向那个朋友,诉说你的各种梦境,对吧?他正是因此,才会想到利用你的梦境来犯案。”
“所以,就是你啊!”我真感谢检察官不厌其烦的解说。
你竟然利用我,来杀害自己的妻子,真是可恨的人。幸好这是梦中发生的事,尚可忍耐,若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那就真是不可宽宥了!
但那检察官真够固执的,又说:“如果你认为这是梦里的事,那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你坚信是梦境,我就证明给你看……”
“咦,你要如何证明?”我反问道。
他听了,便带我来到镜子前面,说:“如何,这镜中之你的面容,是梦境中的你呢,还是现实中的你?”
我对着镜子,仔细一看,我的脸竟是苍白柔弱的鸭蛋脸,而非梦里那张充满男人味道的脸。
“这是现实中的我。”我随即答道。
结果,检察官充满自信,接着说道:“这是不是很竒怪,你刚才分明自称身处梦中。既然这是现实中的你,那就太奇怪了,不是吗?听着,你该好好想想了,记住,你坚信存在的梦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世上永远只有一个空间。你以为有两个空间,就会有另一张面孔,但毕竟还是同一个面孔呀。听好了,你的精神病病情很重,你不再是正常人了!……再加上,你素不清理头发,放任胡须生长,又曾半裸着,在野外乱走,甚至还藏进深山,在户外被晒黑后,你的脸型也跟着变了。现在,我就帮你恢复先前镜中之你的模样吧。
“首先,把梳好的头发如此这般乱抓一番,头发就蓬乱了,再给这里黏上胡须,抹上褐色的粉……你仔细看看镜子,这张脸,是否就是你坚信的,另一个空间里的那张脸呀?哈哈哈。”
的确如此!我忍不住惊叹……
但是,等等,还是不对。检察官确属好意,但事实只怕并非如此呢。他就像是一个不懂科学的人,理论完全不合逻辑。我是说,他既能帮我装扮出梦里那张英武的脸庞,为何却对那张化妆、整容过的现实的脸,假装视而不见?反过来说,我也可以用乔装之法,呈现出梦里的那张脸呀。所以,检察官的话,依旧无法证明什么。因此,我眼下犹自身处梦中……
唉,真是太危险了,差点就被他骗了。这样,你大概就听懂了吧,我们眼下都在梦里呢……
此时,入口处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了。来者果然是我预想中拿着手铐的监狱长。而那纤瘦得仿佛野鹤的狱长身后,则默默跟着一位身披袈裟的肥胖神父。
“啊,打断你们的谈话了……”狱长开口说道,“行刑时间到了,请友枝先生离开吧!……”
朋友闻言一惊,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旋即又从背后抱住了我,望着他们说道:“你千万别怕。不管别人如何去说,我们现在,就是身处梦境。虽然你将要走上绞刑台,但是千万别误以为会真正失去生命。总之,你只是梦见遭受死刑罢了。你真的无需害怕,一点都无需恐惧……如果真的太难受的话,就早点从梦里醒过来吧,你很快就会从温暖的被褥里醒过来了。听,隔壁的房间里,正传来你的孩子们的闹钟声响呢。这个梦既然如此可怕,那就别再留连于床上了,赶快起床吧,否则上班就迟到了,那好,我先告辞了,”
是啊,是啊,我的确是做梦呢。绞刑台云云……根本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