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警官,高而瘦的个子,穿了便服,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警察。他坐在桌子后面,好像一个神父在等信徒告解。他站起来,握手说道:“我真高兴你来,唐诺。任何这里能帮助你的,我都会尽力而为的。”
“先谢了。”
“对过路的朋友,我们没有不招呼的。”
“我真是十分感激了。”
“当然我们也希望他们回报一些……合作。”
“应该,应该。”
“你对于星期二晚上撞人逃逸的案子很感兴趣?”
“倒也不是专指这一类,我说过我对所有刑案有兴趣,当然撞人逃逸更有兴趣。”
“我了解,我了解。”他说:“你要所有刑案。所以我给你打字特别打了一份。赖先生,这一份送给你。”
他递给我一份三张打字纸的刑案报告书,其中一项骚扰,三项抢劫,五项偷窃,三项酒醉驾车。报告里还有教唆、贩淫,赌博和骗钱。
我还没看完,石警官叉开口了:“垒起来,放你口袋里,赖,有空的时候慢慢看。对那个撞人逃逸案你知道多少?”
“什么也不知道。”
“我认为你有一个客户,他的汽车可能撞损了一点点。你是个精明的侦探。你在代理他之前,希望能知道你接手的是怎样一件案子,是吗?”
“不是的。”
“应该是如此的呀。”
“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一个汽车撞损了一点点的客户。”
“啧!啧!”石警官道:“唐诺,不要和我争论。”
“我根本没有和你争论。”
他做个鬼脸:“也不要固执,没有用的……至少在这里是没有用的。”
“我也知道没有用的。”
“那就好。”他说:“这样不容易引起误解。”
我点点头:“我要是知道任何和这件撞人案子有关的消息,我会让你们知道的。”
“当然你会的,”石警官说:“我知道你会的。第一,我们对所有合作的人非常非常客气,第二,我们对不合作的人,绝对绝对的不会叫他好受。”
我点点头。
“据我看来,”石警官继续说:“你是洛杉矶来的。你在洛杉矶有一个私家侦探社。有个客户跑来对你说:‘赖先生,我在旧金山发生了一点小困难,我喝了点酒,我身边还有个热情了点的女的。她表演过火了一点。街角人又多。我听到有人在叫喊。我相信我没撞到任何人,但是希望你能找出实况来。万一我真有撞到人,我要你替我摆平。’是不是这样的,赖先生?”
我摇摇头:“根本完全不是这回事。”
“我知道。”石警官说:“我只是说,从我立场我会怎么想。”
我不回答他这句话。
“所以你来到这里,开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数据。这件事你没有什么错误。你给我们设想,你该知道我们有责任要把这件案子侦破。这一点,你了解的,是吗?”
我点点头。
石警官的眼神变成无情。“所以。”他说:“假如你对这件事知道什么,你全部告诉我们,我们会和你十分合作,大家二便;假如你不合作,你和你的客户保证会倒大楣。这里没有可以摆平的事。你的客户在洛杉矶我们照样找得到他。至于你,下次再到旧金山来,你会恨自己不该离开家门。”
我又点点头。
“现在,”石警官说:“我们两个人立场很清楚了。你要准备告诉我们什么?”
“目前,没有。”
“唐诺,我不喜欢你这种态度。我不喜欢你说的‘目前’。更不喜欢你说‘没有’。”
我不开口。
他说:“这件事你会喜欢我们这边的合作。现在正是你表示诚意的时机。”
我说:“你一开始就把事情想拧了。”
“可能,可能。”石警官说:“我可能想拧了,唐诺,是不是有个老子走进你办公室,对你说:‘唐诺,我男孩去了趟旧金山,他回来我觉得他一定在旧金山出了点什么批漏。他是个好孩子,不过他很豪爽,喝了酒会把女孩子带在身边开车。你给我跑一次旧金山,看有没有没侦破的撞人逃逸案件。’再不然,有人跑来对你说:‘赖,我在旧金山看到一件撞人逃逸事件,我不能出来作证,因为和我在一起的不是我太太。我把消息给你,你去旧金山找到那驾车的人,看他能不能挤出点油水给我们两个花花。’反正我想拧了,但是脱不出这些范围吧。”
我说:“我有一个客户。我绝对知道他不知道我在调查车祸事件,只是我自己有兴趣而已。我回洛杉矶的时候,我会见到我的客户。我会向他提起这件事。假如他和这件事有关,他会想解决这件事。假如他想解决这件事,我会叫他来找你们。你看,这样如何?”
石警官站起来,绕过桌子,握住我手,上下携着,“好,唐诺。”他说:“你现在知道我们旧金山的工作方法和我们对你们的优待了。你不可以偷偷私了刑案。任何事你会起电话直接找石警官,你懂了吧。”
“我懂了。”我说。
“你告诉我们你知道什么,你告诉我们你想做什么。我们警察根据你提供的资料,用我们聪明的侦查技巧,侦破刑案。等案子破了,我们给你一切合作,让你可以多收点费用。我们会把你要的数据告诉你,你可以多收点钱。”
我点点头。
“但是唐诺,你记住。”他把食指伸出来,像老师对头童训话一样:“不要在我们前面耍花样。假如你想要什么,最好现在说。假如你知道什么不告诉我,那就太糟,太糟了。”
“我懂。”
“不单是对你客户太糟。”他说:“而且是对你们的侦探社大大不利。我们和合作的人合作。我们讨厌不合作的人。”
“这样很好。”我告诉他。
“这件撞人逃逸案,”他说:“还是有不少证人的。”他交给我一张名单又说:“这些是目前我们在调查的名单,但是我相信你能使我们得到更多调查对象。唐诺,这一点我很有信心。你心里还想摆平,而你又不是笨人。”
“唐诺,既然你来了,我对你好到底,你还要什么消息吗?不要犹豫,告诉我,我会给你的。”
我谢了他,走出警察总局。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去皇宫大饭店,付了车资,正门进去,从边门溜出来,跳上另一辆出租车。我看到有辆车还是尾随在我后面。除非我告诉驾驶我要摆脱后面的追踪,否则是无法溜掉的。
我叫驾驶沿布许街向上。我看到上面有一个很豪华的公寓,我叫驾驶停在公寓门口,要他等着。我走进公寓,找到柜台值日的职员,把自己名片给他看。
“我是来办一件案子的。”我说。
他的表情非常不友善。
“你逼真有没有一位住户,有一辆深蓝的别克轿车?”我问。
“我不知道。”他说:“也可能有好几位。”
我蹙眉道:“奇怪了,这地址是对的呀。应该是有的,深蓝色四门别克轿车。”
“我真的帮不上忙。”
“能替我找找看吗?”
“不见得能,我的工作不是做住户间谍的。”
“我没请你做住户间谍。我只是要一些消息。我可以设法要一张住户名单,然后查他们的车子。”
“那你为什么不如此做呢?赖先生??”
“因为我想省也一时间。”
“时间,”他说:“就是金钱。”
我说:“在这件案子里金钱不多。”
“那你活该多花点时间。”
“我研究一下再回来。”
“好主意。”
我走出来,乘等着我的出租车,回到我自己旅社,进房间,等了十分钟,又找了辆出租车到一个三温暖室,好好洗了个澡,请老师傅好好的按摩了一阵。出来的时候,我乘出租车沿吉瑞街而回,到了某一个满意的交叉路口,我请驾驶停车,我付了车资,在这一段地上步行。当我绝对知道没人在跟踪我后,我走进一个药房,自边门搭辆出租车直放卞约翰的家。开门的是个女佣。
我说:“我是洛杉矶来的赖唐诺。我来见卞约翰·卡文……第二。请你告诉他这是重要的急事。”
“请你等一下。”她说。
她看看我给她的卡片。小心地把门关上,把我留在门外。两分钟后她把门又打开,对我说:“请进。”
我经通一个接待玄阙,来到客厅,卞约翰·卡文……第二走过来迎接我,他对我来见他半点欢迎气息也没有。
“怎么啦!赖,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工作。”
“我认为你们侦探社为我做了一件非常成功的工作。”他说:“但是一切结案了呀……付完钱了。中国话说‘银货二讫’了。”
他没有要我坐下来。
我说:“我是在做另一件工作。”
“要是我能帮你忙,我是愿意的。”他寒着脸说。
我说:“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件警方有兴趣的撞人逃逸案子。”
“你在说警察老远从洛杉矶聘请一个私家侦探来这……”
“我没有这样说,我说警方对这件案子有兴趣。”
“对一件撞人逃逸案?”
“是的。”
“应该的。”
“一个家伙在邮政街和普克街口撞了个人。”我说:“撞碎了他不少东西,而且溜掉了。有个人想追他,但是撞了一辆才从路旁闯出来的车。这家伙才能顺利逃掉……当然只是暂时的。”
“你想干什么?找到那个家伙?”
“我认为我知道他是谁。”我看向他服装说:“我目前正在想办法向他摊牌。”
“我不能说‘祝你好运’。”他说:“这些撞了人敢逃掉的人一定是无法无天的。赖,还看什么事吗?”
我说:“是的,我有事找你谈。”
“目前我正忙着。我在和我父亲讨论一件要事……”
“假如你去看医生,”我说:“你要求他给你打针盘尼西林,他给你打了,也不问你原因,出来你会怎样想?”
“我会说他是个蒙古医生。假如这是你希望的答案。”
“正是我希望的答案。”
“好了,我说过了。”
我说:“这正是你所做的。你走进我们办公室,说出你要的药品,就走了回来。”
“我给你们一个特别的形容。这不是药品,我也没病。”
“你也许没有想到你有病,但是你从另一角度再看看你的情况。量量脉搏,体温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赖。”
我说:“你想建立一个假的不在场证明。你亲手布置好。你要我们替你找出来。这样使你显得无辜一点,你可以说是花了不少钞票请私家侦探替你……”
“赖,我实在不喜欢你的态度。”
“你这个计划的缺点是你不敢找完全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你一定要找个可信托的朋友。然后,为了不使雪曼名誉受损和加强你的不在场证明,雪曼必须再找一个她的朋友美丽。”
“你到底在说什么?反正我是完全不懂。”
我说:“在你确定我们会接受你这件案手后,你穿上件皮外套,戴顶海员帽,跑去汽车旅馆放了点东西进去,让我来找到它。
“我不太了解你怎会选上这一家汽车旅馆。你也许以前住过那里,觉得那真有些什么名堂,也许你随便挑到的。
“假如你告诉说,你想掩护的星期二晚上是什么事,我也许可以帮你忙。我们的工作本来就是帮人忙的。我们也希望能帮助你。”
他慢慢,泠冷,生气地说:“有人警告过我不要随便找私家侦探。有人说私家侦探知道客户秘密后会敲诈客户。我现在开始相信了。星期一早上第一件事我会通知银行止付给你们的支票。我会用电报通知你公司止付原因的。我对你干预我私人事件十分不高兴;我不高兴你想敲诈的态度;我讨厌你。”
我打出我最后一张皇牌。“你父亲,”我说:“不会高兴看到太多的宣传,说他儿子是一个撞人逃逸的驾驶。对于这一类事我们是专家,有很多私了的法……”
“等一下,”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下。赖。我有件东西给你。你说的使我想起一件事。你等一下,千万别走开。”他转身,离开这房间。
我走过去找了只沙发,坐下。
脚步声响,门又打开,卞先生和一位年长的男人一起进来。
“这是我父亲”他说:“我对父亲没有秘密。爸爸,这位是赖唐诺。他是个私家侦探,从洛杉矶来。我找他们找到星期二晚上我在洛杉矶汽车旅馆里一起的两个女人。他们很不错替我把人找到了。我这里有一份报告,他们公司交给我的,说他们如何找到这两个女人,又至少和其中一个详谈过,发现一切和我所说完全附合。”
“我依约给了他们公司一张五百元支票作为奖金。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的。良心上说来我给了侦探社投机心理,增加他们不正当收入,对侦探社名誉是有损的。”
“现在他自己找上门来,想敲诈我。他诉说我想伪造一个不在场证明,暗示我星期二晚上混进了一件撞人逃逸事件。大概是邮政街和普克街交叉口吧!?假如我没听错。我现在该如何处理,爸爸?”
卞约翰·卡文……第一,仔细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只从斗缝下爬进来的怪虫,在他踩死我之前要看看清楚似的。
“把这狗娘养的赶出去。”他说。
“星期二晚上,你儿子根本不在那汽车旅馆里。他一直在想制造一个假的不在场证明。他的办法很差劲。假如警方一调查,单是他制造假的不在场证据一件事,就会把他自己扣死在原本想避免的罪里。也同时断绝了法庭和公众的同情心。我只不过是同情这家伙才来管这闲事。”
卞老先生继续不屑,蔑视地说:“你说完了没有。嗯……”
“赖,赖唐诺。”
“你说完了没有,赖先生?”
“说完了。”
卞老先生转向他儿子:“到底是怎么同事,约翰?”
约翰用舌头润湿了一下他嘴唇。“爸爸,我告诉你事实。我在洛杉矶轻松一下,我邂逅一个小姐,我不过要求和她跳两个舞。之后她就耍我一招跑了。”
“结果发现这女人是一个出名流氓的拼妇。现在她失踪了。
“她跑掉之后,我碰到一对很好的女孩子。我不知道她们姓名。我们三个人在一家汽车旅馆耽了一个晚上。”
“我请这个人去找这两个女人是谁,如此我可以证明,我没有和这流氓的拼妇在一起……那个夏茉莉。
“他工作效率很好,找到了她。现在他自己把自己绩效推翻。也许有人给他钱了,也许他想敲诈些钱。也许两个女人中有一个不喜欢我,说了谎了,这样她也可以弄点钱。”
“这是你要对我说的全部吗,约翰?”
“是全部了,爸爸,你帮我忙吧。”
卞老先生转向我这:“门在那边,请出。”
我向他笑笑。我说:“现在,我对你有兴趣了。”
他走向电话,拿起话筒,说道:“给我接警察总局。”
我说:“该找的是石警官。石警官负责调查星期二晚上十点半,发生在邮政街和普克街的一件撞人逃逸案件。”
卞约翰·卡文……第一连头都没回一下。他向电话说:“是总局吗?我要和石警官说话。”
当然他可能是在唬人。他的总机未见得把电话真接通总局。我算不定。
我等着。过不多久电话里听得到对方的说话声,卞老先生说:“警官,我是卞约翰,有一个私家侦探在我家骚扰,他显然正在敲诈我的儿子……他向我提到你的名字……什么?是的,一个洛杉矶来的私家侦探,名叫赖唐诺。”
“爸爸,他们公司名称是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他儿子说。
“我相信他公司名称是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社址在洛杉矶。”老先生继续说:“他显然是在替他另一位撞人逃逸的客户找一个替死鬼……是的,是的,就是,没错。他是如此说的。在邮政街和普克街口,上个周二晚上十点半……是那件事,我怎么办?能不能……好,我尽量把他留到,你要快来。”
我没等着听下去。假如他是在唬人,他的底牌比我硬,筹码比我多,而且一下都推进桌子去了。我站起来走人。
没有人禁止我不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