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田小龙的时候,他正准备关上办公室,下班回家,算是一天工作完毕了,但是他的情绪不见得很好。
“我只能给你极短的时间。赖先生。”我给了名片后,他不高兴地对我说:“我已经晚了。我今天在忙那件贺卡德的案子。但是太太在家里请客,客人已经到了,在喝鸡尾酒,要等我回去开饭。我已经晚了,太太有点不高兴了。
“再说,我从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和洛杉矶警局来的消息,你也混在这件贺卡德被杀案里。所以我必须警告你,你说的任何话,都可以用来对付你的。我要你了解,我对你个人没有好恶。
“也感谢老天,贺卡德的案子并不在我的责任管辖区,已经在哥林达市的市界之外了。现在是由郡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和洛杉矶大都会警察在会办。这都是依据尸体发现的地点来决定管辖的……没有人知道第一现场在哪里。
“我把一般状况都告诉你了。现在我问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我找你的事和贺卡德的案子无关……至少没有直接的关系。”
“好吧,那是什么呢?”
我说:“你的车不久前被人侧面撞了一下,你开进了沟里去……”
他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他说:“赖,这个问题我已经懒得再谈了,你也不必再引起我的不愉快了……”
“我认为我可以帮忙你解破这件意外案子。”我说。
他慢慢地看向我眼睛,“你想你能找到这是什么人干的好事?”
“我想‘你’能找到是什么人干的好事。”我说:“我只是给你一个线索。”
他的脸突然轻松了。他走向办公桌,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说:“哈啰,太太。我这里发生了一件紧急事件……是的,是的,我知道……你先招待一下。我可能会晚一点回来……好了,亲爱的,警察嘛,没有办法。”
他把电话放下。安心地坐在椅子里,“坐下来,赖。你不要客气,坐下来。现在你告诉我吧。”他说。
我说:“警长,我就直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这也是最好的方法,请吧!”
我说:“对于八月十三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有一个想法。我曾经把这个概念告诉洛杉矶警方。宓善楼警官和我一起调查,一度我们以为中了头奖了,然后我们发现不是那回事,他就离我而去了。他连整个概念都不相信了。”
“假如那件事使他在同仁中出了丑,就不能怪他了。”
我说:“一共两条路在前面,偏偏我们选错的那条路。”
“哪一条是对的路呢?”
“你是对的路。”
“赖,你说要一切实说的,不要兜圈子。”
“好。”我告诉他:“我实说,贺卡德在八月十三日出了次车祸。他向保险公司报告,他的车撞上了一辆戴薇薇所驾跑车的尾部。戴薇薇住米拉玛公寓,车祸完全是贺卡德一个人的错。他的车头凹进去,水箱破了,但是仍能开动。薇薇的车子损伤微乎其微。
“车祸案里有很多因素看起来怪怪的,不合常理。我发现贺卡德报告车祸发生在八月十三日下午三时半,但是他的车在四点半的时候根本没有损伤。我想没问题薇薇的车是在那天下午三点半前损伤的。厉桃丽是薇薇的朋友,她在当时见过她的车。看到车尾受损了……不严重。但也很明显。”
“说下去。”田小龙说。
我说:“纪录说明哥林达那个位置在第二天之前根本没有人说过有什么车祸。”
“根据以上种种,我得到一个结论,贺卡德一定是在那天傍晚喝了酒,撞了人,没敢停车脱逃了,但是又怕被逮到,所以和他女朋友戴薇薇讲好,既然戴薇薇车子也坏了,两个人谎报一次车祸,戴薇薇可以由保险公司付修车钱,并且领受伤的保险金,贺卡德也可掩护撞人脱逃的罪。”
警局警长田小龙的脸上浮出了笑容,“除了推理,有什么实际证据吗?”他问。
我说:“我认为有不少,有证人说贺卡德的车在四点半还没有坏,又有证人说戴薇薇的车三点半就已经坏了。那么,这场车祸首先一定是虚报的。”
“为这件事贺卡德会被谋杀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想贺卡德开始的时候无意让他女友大敲保险公司一笔,弄什么脊椎受伤的。我想戴薇薇一旦提出这种声请,他知道自己也混进了刑事欺诈了,等于是故意伪造车祸,诈取保险了,也许他感到危险,想退出了。尤其当他发现保险公司也对这件车祸发生疑问的时候,他更慌了。戴薇薇的声请保险金是有人在幕后教唆进行的。那些人看到这一环要垮了,会放过他吗?”
“你说戴薇薇怕他说出来,所以杀了他灭口?”
“我不知道什么人谋杀了他。”我说:“谋杀也许和车祸无关,但也许是休戚相关的。我的兴趣是把整个事实弄清楚,你的兴趣是把撞你车的人找出来。”
“你说得很对。”他说:“我的兴趣是不惜代价要把那撞我车子的人找到,这件事已经成为我的笑柄了。我找不到他,可能连职位都要丢了。”
“能告诉我发生的情况吗?”
“当然。”他说:“我在街上开车回家,看到这轿车在后面,我不喜欢他开车的方法,起先我没有想到开车的喝醉了,只认为他不该故意蛇行。我把车开向路边,等那车上来时立即挥手请他停车。我也许看看他驾照后吓吓他算了,也许给他吃张罚单。
“但是他非但没有停车,反而改变方向直向我过来,撞上我的左后侧,一下把我撞进路边排水沟里去,然后他的车擦过我的车,逃掉了。
“我等于是被铲出路面的,我以为会翻过去了。我在方向盘后面挣扎一秒钟,希望车子不要离开路面。车子左后胎在撞上的时候已经破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办法再去追他。我也没有来得及看是什么车。
“问题就在这里。你不能对任何可疑的车辆第一步就记住一切资料。你总是要确定他出了毛病,追在他后面,才开始看他是什么车、什么颜色、什么牌照号。我这一次连车子颜色都记不起来,这就是当时实况。”
“你一直急着想侦破这件事。”我说:“你找到什么证据呢?”
“证据倒是不少。车子撞上我的时候,他的右车灯砸烂了,玻璃在我们这里,一片烤漆掉下来,我们也送检了。这些东西证明是从别克车上下来的,要是找到车子,我们可以证明的。问题是这辆可恶的车子在哪里呢?”
“修护厂都查过了?”
“当然要查修护厂,我通令这一带所有修护厂,回报修车纪录,尤其是别克车。”
“调查进行得很严格?”
“是的。”
我说:“再把报告翻出来,看看有没有贺卡德的车修理的纪录。”
他看看我的脸,慢慢地露出笑容,“赖,”他说:“有可能……是有可能,你说不定救了我的命。
“假如这件案子被撞的不是我的车,我不知道会不会相信你这种推理,有点离谱,而且你的目的是想自己从谋杀罪里逃出来。
“我们看纪录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老实告诉我。警方认为你和贺先生秘书去新小区之前,你自己一个人曾经先去过。你第二次去的目的是遮盖第一次留下的指纹。我只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曾先去过?”
我两眼对他直视,我说:“是的,我去过。”
“第二次去的目的,是掩护?”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那边发生什么事了。但是我写过一张自白昼。说是我亲自见到贺卡德的车祸……”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想把这件事整个宣布出来。我认为,我证明有这件车祸,可以增加压力。你看,有人出赏格征求证人,先是一百元,又跳到二百五十元。”
“是不是贺卡德出钱买一个愿意说谎的证人?”他问。
“起先我也是这样想,”我说:“但是我做完自白后,发现是另有其人想替贺卡德掩护。”
“谁又会来掩护他呢?”他问。
“两个人都有可能。”我说:“其中之一是他的合伙人,另外一个是戴薇薇。”
“他的合伙人,你是说麦奇里?”
“是的。”
“你认为他会掩护他?”
“有证据证明这一点。我一说我亲眼见到这个车祸,他就付了我二百五十元现钞。”
田警长把两只脚跷上办公桌想了一阵,移动一下,又想了一阵,“赖,你不依牌理出牌,你出牌也太大胆。”他说:“你为了你的客户,老把自己的头伸进吊人的结里去……这是今天下午,我听到洛杉矶警方对你的批评。”
“假如我的推理完全是事实。我的头会从吊人结里出来的。”我说。
“万一你的推理落空呢?”
“我的脖子会折断。”我告诉他。
“他们也这样说,这一次你过分了。”他告诉我。
警长把脚从桌上放回地上,站起来,走向一个档案柜。他拿出一个封套,打开封套,把里面的纸张都倒出来。
“是的。”他说:“贺卡德的车祸有报告,但是我们交通组没有调查。”
“为什么?”
“车子是由洛杉矶一家修车厂修理的。他们用电话查问了一下,车厂说是别克车,车祸也没问题,双方的车都由统一保险公司出钱交他们修。修车厂说车祸细节已调查过,双方也对过面,保险责任已清楚,统一保险说负全责。”
“有没有形容车子损伤情况?”
“当然,报告上都有。”他说:“别克车整个车头凹了进去,两侧车头灯破碎,烤漆都掉了。”
我说:“衣服上有个小洞。怕人认出是这件衣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拿把剪刀把这个洞剪大一点。贺卡德只要拿把铁锤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田警长说:“赖,你引起我的兴趣了。我不一定全信你这种空想,但是保证会彻查到底。老天!我真希望你是对的!”
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查?”
“什么时候开始?”他重复我的话说:“现在就开始!”
他又拨电话说道:“对不起,太太,我回不来了,这件事太重要了。我目前不能在电话上对你说……我抱歉。你只好代我向客人道歉了。他们知道我的工作本来是二十四小时的……好太太,我就知道你会合作的……由你一个人招待了。”
他把电话挂上,说:“第一步怎么办?”
我说:“麦奇里。是他登的报,悬赏二百五十元。”
“那没什么错呀,他想帮贺卡德忙。”
我问:“为什么要帮他忙?”
“因为贺是他合伙人。”
我说:“你说帮忙指什么?贺卡德向保险公司承认都是他的错,保险公司向戴薇薇承认一切皆由保险公司负责,再钻出任何证人最多也只能证明卡德错了。帮他什么忙呢?
“唯一他要帮助贺卡德的理由,是他知道这车祸是假的。他愿意出大价钱,找一个肯说谎的人……”
“我们走。”田警长说。
“你知道哪里找得到麦奇里吗?”我问。
“我当然知道,他在城里有个公寓。”
“结婚了?”
“四处为家。”田警长说:“玩玩,他手头上有不少漂亮女人。”
“也包括戴薇薇?”
“老实说,我不知道。”田说:“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种事,但是我们马上可以查得到。走吧,赖。”
我们坐警长的警车出发。
警长保守地把车开过三条街之遥。我看得出他在仔细消化我给他的理论,越是多想。他越高兴。
三条街之后,他把红灯打开。五条街之后,他把警笛打开。
田小龙警长现在是真正出动了。
我们到达一个高级的公寓,警长把他的车停在消防栓前面,说道:“赖,我们进去。”
我们乘电梯上去,警长用手掌按门铃。
麦奇里自己来开门,他开始只见到警长,没见到我。
“怎么啦?你好,警长。”他说。
“要和你谈谈。”田说。
麦奇里有点紧张了:“我……我还有伴……我……”
“我要和你谈谈。”田坚持地说。
“我……我有位小姐在里……我……”
“我要和你谈谈。”
“这样,”麦奇里说:“给我一分钟,让我把她……”
田警长往里闯。
麦奇里自肩后向房里喊道:“亲爱的,你去卧房耽一下。”回头又说:“警长,没关系了……嗨,这是什么?你带了什么人?”
“赖唐诺,”田说:“你该认识吧?”
“认识!”他说:“这个骗子,可恶的浑帐!你要早告诉我你是来对付赖唐诺的,我早就放你进来了。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你肯对付这个说谎……”
“慢点,慢点。”田小龙一路走进房里说:“你只要回答问题就好了。”
“我是在提控诉,我要你逮捕赖唐诺。他为了金钱,自愿做伪证,他……”
“省点力气,奇里。”警长说:“你只要回答问题就好了。这里在搞什么鬼?”
“没什么,”奇里说:“小小的社交应酬而已。”
警长向四周看看。矮桌上有一瓶威士忌,几瓶配酒的酒、冰块和两个杯子,一双女人高跟鞋在地上,一件胸罩挂在椅背上,一条裙子在沙发一角。
麦奇里说:“我听到门铃,把音响关掉了。”
“恐怕不是的。”田警长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你听到警笛,把音响关掉的。你这里是个什么样子的窝呀?”
“慢慢来。警长,慢慢来。”麦奇里说。
我懂得,警长是在煞煞他的气焰,把他放在防守地位,这样他可以比较容易吐实,他做得不错。
警长走到沙发旁,捡起女人的裙子,看一看,走向胸罩,弯身看一下,走回长沙发那一头,捡起一个才从包装纸里打开,包装纸还在边上的小纸匣。
伸两只手指进小纸匣,警长拈出了一条丝质内裤。粉红色,上面英文字自上向下横排着:“过份了……停……讨厌”。
再下面一点,字体大一点:“不要……要!要!要!”
“这是什么?”田警长问。
麦奇里说:“这是花花公子邮购来的,说是送给女朋友最好的礼品,我准备送出去。”
“原来如此。”田说:“你正在说服你的朋友试穿,看她穿上了合不合适?”
麦奇里不好意思地笑笑。
田警长怒视着他,猝然发问:“为什么登广告要车祸的目击证人?说!”
“我……我要……要帮助我的合伙人。”
“不要来这一套!”田告诉他:“否则我把你卧室里小姐拖出来,把你们两个关起来,你们是在举行淫荡的集会。”
奇里快速地把话说出嘴来:“警长,你知道的,我的合伙人出了个车祸……警长,不能把里面那个年轻女士牵进去……这到底是我的公寓。我付的租金……”
“别他妈扯到别的地方去。”田说:“说说那车祸案,你为什么想找个证人出来?”
麦奇里长长吸口气道:“好吧,我告诉你为什么我要找一个证人,我认为车祸是个假的。”
田警长自己坐下,脸不再拉得那么长,“这才象话。”他说:“为什么你认为是假的?”
麦奇里说:“我怎么不知道这是假的!贺卡德的汽车在四点三十分的时候完好无损,即使有车祸。也是之后的事。我的合伙人喝了酒。他涉及一件车祸,为了掩盖这件车祸,他花了不少力气。”
“你又准备怎样做呢?”
“我先要知道怎样能帮他忙。”
“贿赂一个证人,说他看到车祸?”田怀疑地问。
“你还没懂得我。”麦奇里说:“我要证明,这件车祸根本没有人见到,没有证人。如此我可以证明根本没有贺卡德斯形容的车祸。我准备加价到五百元,证明没有人看到那次车祸。我不愿一次出那么高价。我用这种一直向上加的方式,希望贺自己也会说实话,没有他所说的车祸。
“我准备先出一百元,没有证人,就出二百五十元,再没有证人,就出五百元,最后我可以加到一千元,甚至两千元。到那个时候,不但我自己可以确信了,而且这个广告一定吸引大众注意,保险公司当然也会起疑,全加州人都会起疑。”
“为什么你要大家起疑呢?”田警长问。
“因为贺卡德以为有我什么把柄,一直在逼我,要我的一半合伙资产,低价卖给他。我一直也希望捉住这卑鄙狗娘养的什么小辫子,免得他老牵着我鼻子走。你一定要逼我告诉你,这就是事实了。”
“你怎么知道他的车在四点三十分的时候完好无损的呢?”田警长问他。
“这一点我最好不说出来。”
“但是我要你说出来。”
“好吧!是他的秘书告诉我的。”
“她怎么知道的?”
“那一天办公室有一位小姐生日。办公室有个小派对……”
“有酒?”田警长问。
“有酒。”
“说下去,发生什么了?”
“然后,这个卑鄙、浑帐、无聊的赖唐诺杀出来,说他看到这车祸,说得活灵活现,使人相信是我多疑了。我完全被他所骗,给了他二百五十元钱,缩手了。”
田小龙把他讲的想了一下,咯咯地笑出声来。
他站起身来,向我点点头,“你玩你的花花派对吧!”他对麦奇里说:“抱歉打扰你了,我希望那内裤正好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