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爱茜把办公室的门故意开着,所以她可以不断看到接待室大门的动静。我一走进接待室,她开始手眼并用,眼睛拼命向白莎办公室眨。用手猛做手势叫我快逃。
我赶紧止步,正要退出去的时候,白莎的办公室门一下子打开,我听到宓善楼的声音在说:“好,只要他一回来……”
门上自动关闭器动作缓慢,在我还没逃出他视线的时候,他已看到了我。他叫道:“他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又把门推开,走进去,说道:“哈啰,警官。”
柯白莎,脸上冷酷,严肃地说:“唐诺,这里来。”
我一副毫不在乎地走向白莎的办公室,一面对警官说:“找到那尸体了?”
“没错,”善楼说,“找到尸体了。”
三个人都坐下。宓善楼帽子推在脑后,前额皱起,嘴里一支湿兮兮的雪茄,神经质地不停地咬着。还把雪茄不时从这个嘴角移到那个嘴角。
“怎么样?”他问。
我奇怪地看向他:“什么东西怎么样?”
他说:“你是什么意思?你报警发现具尸体。讲了一半把电话挂掉。你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或是哪里可以找到你。也不说你怎么可能正好碰上这尸体的。你报警报得那么轻松,好像发现只别家失去的狗似的。你回到你办公室,你还不知道和警方联络,甚至连你合伙人都不知道你发现了一具尸体。告诉我,你在搞什么名堂?”
我厌倦地说:“你的问题真多呀!”
“那就快点回答。”
我说:“一次答一个。”
“少给我来这一套。”
我让自己的脸表示惊奇:“给你来这一套?我以为你时间宝贵,所以请你一次问我一个问题,我可以把要点回答你。哪里在搞这一套!”
“你没有告诉我哪里可找你或是你在哪里等我。当一个人发现尸体报警,他应该告诉警方他是谁,等等资料。”
我说:“我发现尸体不到十秒钟就报警了。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而你把电话挂了,我……”
“电话被切断了。”
“我怎么会知道?”
“你可以再打过来呀。”
“我正好缺少硬币了。而且你已经知道情况了。”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白莎这件事?”
我说:“我没有机会。我也不想在我们客户面前讨论这件事。我想你会喜欢由警方依警方的方式发布这种消息。再说万一凶嫌逃走,或知道了凶案已被发现,我不希望说是我们这里泄出去的消息。”
“你考虑真周到,唐诺。”善楼说。
“谢谢。”
“你怎么会正好在那里?”
“我去看住在那里的女郎。”
“欧鲁思?”
“是的。”
“为什么?”
我说:“她是桂乔治牙医生的护士。”
“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呢?”
“桂医生是包太太的牙医生。”
“说下去。”善楼说。
“她曾在顶好药房买了点毒药。”
“噢,你都知道。”
“是的。”
“还知道什么。”
“还不够呀?”
“在那里你做了什么?”
“我开车去她住的公寓。”
“按铃了?”
“没有。”
“怎样进去的?”
“公寓门没有关好。”
“房间的大门呢?”
我把双眼盯着天花板说,“我轻轻一推,它就开了。”
“乱讲,你最好说老实话。”
我说:“好了,你一定逼我说。我用了万能钥匙。”
“还象话,你去找什么?”
“证据。”
白莎生气地说:“这些你一点也没有告诉我。唐诺。”
“我没有时间呀!”
善楼说:“你现在有时间了。”
我看一下我的表,说:“说到时间,我在第二场赛马有个极可靠的内幕消息。我要在赛完立刻打电话及去收钱。”
白莎说:“善楼是和我们站在一边的。我们的客户已证明清白。我们是按一个方向工作的。你押了哪匹马,唐诺?”
“会赢的一匹。”
“你怎么知道会赢?”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准确顶测的方法。这个方法至今没有人想到过。”
“你买了多少钱在这匹马身上,好人?”
“一百元。”
白莎大叫道:“一百元!老天!一定是绝对可靠喽!善楼,我从没见这小子曾经超越十元过。”
善楼说:“这离开我来此的目的越来越远了。告诉我,你去欧鲁思公寓为的是什么?当然你可以先说一下第二场有什么特别消息?”
我说:“也不是我自己发现什么。我碰到一个人,他有一套全新的科学方法可以选出赢家马,完全合乎数学逻辑。”
白莎向前倾过来,座椅叽嘎地响。
“哪一匹马?”善楼问。
“‘贵妇人’。”
“我不喜欢这匹马,”善楼摇着头说,“它跑不出来。”
我说:“你实在该参观一下这家伙计算的方法。他把每匹马过去出赛的资料都估计进去。都变成个塑料条在一只特殊光学机器中处理。非常科学的。”
“那么简单?”善楼问。
“就那么简单,但是以前没有人试过。这家伙靠此为生,还过得不错。”
白莎:“哇!你抛一百元现钞买‘贵妇人’独赢。”
“当然。”
白莎抓起电话,对外间的接线生说:“给我个外线。”之后她快快地拨着电话,说:“哈啰,蓝迪,我是白莎……柯太太。我对第二场有个内幕……不……我不管……快点,我知道快来不及了,是‘贵妇人’,二十元独赢。”
善楼说:“给我也来二十元,帮个忙,白莎。”
“四十好了。”白莎对电话说。
过了一会儿,白莎又说:“我的变三十,我的朋友要二十,一起凑成五十好了……当然,五十元都用我的名义,你不必管我朋友的事。你只和我交易。是的,五十元。大概五比一,可以。再见。”
白莎把电话挂上。
“你说的家伙是谁?”善楼问我。
我说:“他有个市区办公室,整个下午坐在那里只看记录,不办别的事。游手好闲,靠马吃饭,所以自己发明了一种机器。弄几张塑料条,有的故意快一点,有的故意慢……”
“为什么有的快,有的慢?”
“因为有的马,假如喜欢在软一点的跑道上跑,它可以比较其它马加它一点赢算机会。他以前的记录很齐全,消息都是最新的。计算好了只要一按电钮,就出来了。”
“给你说来像真的一样。”
我说:“本来就是真的。所有吃马饭的人都要预测马赛的。不过他们用人工,用纸笔,苦于因素太多,有时顾不了那么多。”
白莎说:“这些鬼名堂我通通不知道。不过你那么精,肯放一百元在上面,我当然跟一点,输了说不定要你赔。”
我说:“输了我可不管,我又没叫你赌。我甚至不愿告诉你那匹马。是善楼逼我讲出来的。”
“但是你买了一百元?”白莎说。
“是的。”
“那就够了。我们又另外有了五十元。”白莎说。
“是的,”宓警官说,“有我的二十五元。”
白莎两眼发光地说:“你只有二十元,善楼。”
善楼说:“我以为我是和你平分的,我占二十五元。”
白莎告诉他:“你说二十的。是蓝迪说了大概五比一,我才改三十元,凑满五十的。”
“我知道,你本来也是说二十的。所以我向你看齐,后来你凑成五十了,我当然还是看齐,每人二十五。”
“现在弄清楚,”白莎说,“我的三十元,我自己照付,你因为自己只要了二十元。你出二十元就够了。”
“但是那五元是我的权利,我要那五元。”
白莎长叹一声:“好,好,每个人二十五元。”
“五比一?”善楼问。
“五比一。”白莎说。
“找一天我也要去看看塑料条那一套。”善楼说。
“我随时有空陪你们去。”
善楼说:“听起来真像是个好主意。越想越好。”
我说:“反正有我一百元。”
“‘贵妇人’在机器预测的时候怎么说?”
“会很接近,绝不是一马当先。一个马位,所以才五比一呀!”
善楼说:“早到多少没什么关系,早到一根马毛也是赢。我们现在来谈包家的案子。我告诉你们,这个案子破了。”
白莎说:“善楼,你的毛病是老爱用环境证据。你得知道,有很多时候……”
“这次不同。这次把她罩得死死的,绝不会有错。”
“令我不解的是,”白莎说,“你说到谋杀包先生秘书,这一件事。”
“也许华素素知道太多了。至少我们现在这样认为。”
“你认为和包家中毒案也联在一起。”
善楼笑笑说:“联在一起?当然,当然。”
“什么人做的?”我问。
“欧鲁思。”善楼说。
“包家两个人中毒及公寓里谋杀,都是她做的。”
“是的。”
白莎有意向我看一眼:“我以为你要把一切都推给韩佳洛。”对善楼这样说。
善楼说:“不是推给什么人。我们只收集证据。现在我很想见韩佳洛。假如她和你联络,告诉她我急于见她。”
白莎向我望望。
我什么也不说。
我转头来问宓警官:“你能确定是欧鲁思下的毒?”
善楼说:“当然。我们一进她的公寓,一切就明朗化了。我们甚至找到了她买毒药的纸包。现在我们甚至知道了她用多少量的毒药。”
“多少。”我问。
善楼说:“真不少。专家认为超过二十毫克是致死量。二十毫克以下不致于死亡,症状有深有浅。”
“她买的毒药,用掉多少了?”
“她买了二千毫克。三百毫克不见了。”
“你在她房里找到剩下的了?”
善楼说:“找到剩下的毒药。找到一管鳀鱼酱,也只剩下一半。事实上她恨包太太,恨到极点了。”
“为什么?嫉妒?”
“不是。但是因为包太太,她把工作丢了。包太太是桂医生的病人。因为她有名,有地位,所以她多少有点特权。欧鲁思不喜欢如此。鲁思要做办公室的皇后。她对包太太没有礼貌。她以为桂医生会支持她,那小笨蛋。”
“桂医生如何处理?”
“当然支持包太太,开除了护士。”
“所以护士决定对包太太下毒。”
“嗯哼。”
“她认为下毒可以把工作弄回来吗?”
善楼把雪茄在嘴里连换了几个位置,他怀疑地看着我:“你想干什么?挑毛病?”
“我只是问问而已。”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腔调。”
白莎说:“但是,另外那件证据怎么样了……你找到的另外一件证据。”
“什么另外证据?”
“那个有韩佳洛指印的杯子。”
“喔,原来韩佳洛才是你们的客户。”
“我什么都没有说。”
宓警官微笑着说:“你不必说。她现在在哪里?我想和她谈谈。”
白莎谨慎地说:“那个杯子怎样了?”
宓警官说:“韩小姐是被人诬陷的。差一点连我也被骗了。老实说,要不是后来发生了华素素命案,我早就把韩佳洛弄进去了。我已经准备申请拘票了。真是个教训呀,光看证据靠不住。”
“华素素命案方面你查到什么?”
善楼说:“我们还在查。事实上我离开的时候指印组还在工作。我先离开,为的就是找你。你这个孬种,为什么不在那公寓里等我们到达?”
“那是因为你没有告诉我要等呀!”
“你应该知道我要你等。我自然会要你等。”
“你不是见到我了吗?”
善楼脸红地道:“不要强辩。单是这件事就可以叫你吃不完兜着走。我还没办你用万能钥匙,擅入他人住宅呢!”
我很客气但正经地说:“欢迎,随便什么时候。你要找我,可以在上班时间,到办公室来,再不然可以打电话……”
“闭嘴。”善楼生气道。
我闭嘴。
白莎说:“你在告诉我们华素素和欧鲁思的关系。”
“是吗?”善楼说。拿出一根长火柴,在鞋底一擦,装模做样去点已经湿透了的雪茄屁股。他说:“包启乐已经完全好了。一点看不出出过毛病。要不是受刺激太大,医生早要他出院了。包太太要是能早点被发现,现在可能也已经好了。有趣的是,那个管家兼司机,当他知道包太太死了,哭得像个婴儿似的,比她先生还难过。”
善楼架着二郎腿继续说道:“我可以告诉你,这家伙一度在我们手中。咬定自己叫马伟蒙。当然,有毒的饼干是他拿出来的。假如只是包启乐死的话,他脱不了干系。但是,丈夫好了,太太死了,这家伙就没有动机了。你应该看看当他知道包太太死了时那个样子,什么都说了出来。”
“不会是做作吧?”我问。
“做作个鬼!他当时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
“她丈夫倒不太伤心?”
善楼说:“他比较会控制。他打电话给办公室,告诉他们发生什么事,叫他们暂时停止营业。”
“他找办公室什么人关照的?”我说。
“华素素,他的秘书。”
“之后呢?”白莎问。
“那边有两个女人在工作,华素素和尹玛莉。我想她们两个人不太合得来……这也是一起办公常有的现象。”
“华素素一听到包太太已死亡的消息,她立即告诉尹玛莉。她说假如这是谋杀的话,她知道一些事情不应该不说出来,而她准备要有所作为。”
“她有没有说出是什么事?”
善楼说:“我正要说这件事。华素素的车出了毛病,无法发动。尹玛莉的正好在。华素素请尹玛莉带她进城。”
“玛莉同意了?”
“是的,玛莉准备把华素素送回家去。但华素素要去力士溪路那个地址。”
“之后呢?”
“所以玛莉把她带到力士溪路的地址。华素素叫她在外面等一下。玛莉坐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玛莉有点火了,认为华素素也大不象话了,连回话也不给一个,要她一直等下去,所以她就干脆一走了之。”
“一点都没有想到华素素会碰到危险。”
“是的。她认为华素素是去找个证人谈谈的。这也是华素素告诉她要做的。”
“玛莉有没有注意到公寓的大门?”
“没有,这是我们的不幸。她是勤学派的,她在学西班牙语,她有本西班牙书在身边。她坐在车中学西班牙文,没有太注意公寓的大门。至少开头的二十分钟,一点也没有看大门。而后她太生气了,觉得静不下来了,开始东看西看,越来越生气。她把书合起,又等了五分钟,然后便发动引擎,走了。”
“你想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善楼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像你那么聪明。照我的推理,当一个女人恨另外一个女人,而那另外一个女人被人毒死了。你知道恨人的曾买过毒药。有人知道这件事,到她公寓去查,就被扼死了。连一个笨警察也不会把二和二加错的,对不对?”
我说:“华素素可不是没有力气的小个子。她有曲线也有很多肉。要是对手不是太强太大的话她会反抗的。”
善楼说:“那是因为脑袋瓜子上先被人敲了一下的原因。那一下是从后面打的。当然,是趁她未注意的时候打的。多半是根短棒。在她右耳上方有一块挫伤。”
白莎说:“要点是你说过的,韩佳洛小姐现在已经澄清嫌疑了,是吗?”
善楼说:“是的,她已经澄清了。但我要和她说话。”
白莎向我看看,我摇摇头。
白莎赌气地向我说:“为什么不?”
“你们两个搞什么鬼?”善楼问。
“没有呀。”我说。
善楼说:“我早就在想韩佳洛是你们的客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请私家侦探帮忙。但是她预先知道包家会有中毒事件发生,而且希望能预防。后来我想通了,她也许同情包先生,但是她是个好孩子,她要保持包家内部的平静,又不希望门口会挂上丧礼花圈。使我始终想不通的是,她为什么愿意为了包先生不出事而付钱给你们。我又想到她付的钱,可能不是她自己拿出来的。这更意味着整个事件背后有一个人知道很多我想知道的事。所以我要找韩佳洛,而且急着找她。”
大家都不说话。
善楼问:“她是不是你们客户?”
我说:“我告诉过你一次,善楼。我们不能提供这种数据。”
“喔,别拗了,”他说,“你们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尤其是在我告诉你们,她已没有嫌疑以后。我只要问她几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
白莎脱口而出:“她在赖唐诺的公寓里。”
“真的!”善楼自椅中坐直。
“不是,她不在我公寓里。”我说。
善楼把头向后一仰,笑着说:“好呀!唐诺。多好的主意!对你非常有利吧,走吧,我们马上去你公寓找她谈谈。”
我说:“我告诉过你,她不在那里。”
白莎说:“你不必那样谨慎,唐诺。宓善楼绝不会出卖我们。他说韩佳洛清白了,就清白了。你就喜欢和警方作对。我不会。我要和警方合作。警方可以叫我们过不去,但也可让我们赚钱。这一点你一定要学我。”
我说:“好,我带你们一起去看韩佳洛。她真的不在我公寓。”
“我懂了,把我们东带西带,带到你有机会打电话给她,或是有什么约定的暗号叫她溜掉。你为什么一定不让我们见她呢?”
“我没有呀。”
白莎说:“别傻了。假如你不想清清白白,我要清白。”
善楼好奇地看向白莎。
白莎说:“佳洛四十分钟之前还在这里。她把她的故事说了,唐诺决定要她暂时避免露面。我们研究比较最妥当的地方,最后认为唐诺的公寓最为理想,所以唐诺把她带过去了。”
我说:“没有,我没有把她带去我公寓。我把她放在一个汽车旅社里。”
善楼笑出声来。
“跟我走,我证明给你们看。”我说。
善楼说:“当然,当然。不过我们先要去你的公寓。”
“有搜索令吗?”我问。
善楼的脸胀得通红,说道:“这件案子我可以先羁押你的,唐诺。对你来说我不需要搜索令。你要弄明白。你再乱叫,我就教你一点礼貌。”
宓善楼把嘴中湿兮兮的雪茄拿出来,厌恶地看了一下,砰的一声重重投进白莎的废纸篓里。
白莎喊叫道:“不可以!我告诉过你几十次,你那该死的劣等雪茄,要臭好几天呢?”
善楼笑笑:“走吧,白莎。我们快走吧。”白莎自她那会叫的椅子上站起,绕过巨大的办公桌。善楼不轻不重地一掌拍打在她肥大的屁股上:“你先走,大女孩。”
白莎转过身,怒视着他:“不要你碰我。”
善楼说:“不要忸忸怩怩,我知道你吃这一套。”又加一句:“我们走,去看看唐诺的恋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