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鲁思在我公寓门前等我。我把车开过去,弯向路边停在大门口的时候,她正望向相反的方向。
感觉到有车停下,她转过身来,双眉一蹙看到了我。
“唐诺!”她喊叫出来。
我把身体移到车前右座把门打开。她伸手握住我手臂,那么紧,我觉得她的指甲压到了我的肉。她说:“喔,我真高兴见到了你。”
“来很久了?”我问。
“不久,十来分钟。但每分钟都好像一个世纪那样长。告诉我,我有没有做错什么?”
“有。”
“但是,唐诺。那包东西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我自己什么时候要,就随时可以拿到。是在一个没有人想到去找的地方。”
我说:“我本来可以早点来的。但是我和蔡凯尔谈了一下。”
“他是谁?”
“蔡先生,”我说,“是包先生第一任太太的弟弟。”
“喔。”
我说:“可也是昨天晚上,你从桂医生办公室拿了那包毒药出来之后,一直跟踪着你的人。”
“他……他跟踪我?”
“是的。”
“但是,唐诺。他可不能。我……我是说……”
“是的,有两个人跟踪你。其中一个是蔡先生。另外一个是我雇来跟踪蔡先生的人。”
“但是,蔡先生知道不知道……这包是什么东西?”
“我认为他是知道的。”
“你和他谈了很久吗?”
“是的。”
“他说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他口很紧。”
“他也许不知道我是谁。也许他……”
我说:“别傻了。他专程从桂医生的办公室跟踪你,一直到车站,看你把东西放进自动存物柜里去的。”
她站在人行道上,整个人好像要垮下来似的。
“现在讲也没什么用了。但是昨晚要是你照我说的做了,今天情况就不会如此复杂。给你如此一来,我都不知道已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马上会发生什么。”
她说:“假如他报警了……假如他告诉……”
“正是如此。”
“但是唐诺。那个纸包并没有被打开过。根本没有人动过它。”
“你怎么知道?”
“它和我从药房买回来时完全一样。”
“你怎么知道?”
“我把纸包打开来,看过里面的小瓶,又照原样把它封起来了。”
“擦干净了?”
“擦什么?”
“你的指纹。”
她脸上又现出惊慌的神色:“没有。不过那包东西真的没人动过。”
“你没有把它放在天平上秤一秤吧?”
“没有。”
“你去买它的时候,你买了多少重量的砒霜?”
“桂医生要我去买二千毫克。”
我说:“假如瓶中有二千毫克,你根本不知道是否已被人拿走了一点点。”
“我能不能现在再去拿回来?”
“拿回来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抛掉它?丢掉它?或是像你说的报警?”
我说:“你不知道蔡先生报警了没有。也许蔡已经报警了,警察正在等你。他们可能坐在那里等你去拿砒霜。你刚把柜门打开,正要伸手进去拿小包的时候,他们拍拍你的肩膀,给你看他的服务证件,说……”
“唐诺,不要说了,我的神经已经够紧张了。”
“但是,”我说,“这正是事实。我们被蒙在鼓里,外界已发生什么事,我们不知道。”
“喔,唐诺。都是我不好。我看那毒药仍在架子上,我看它真的没有被人动过。我只想把它移开,抛掉,而……”
“他们要是在登记簿上发现你买过毒药,你怎么解释?”
“我就把发生的实情全部告诉他们。你看我们现在能不能这样做?”
我摇摇头。
“因为现在讲起来有点像你编造出来的一个故事。你编出来为的是给自己一个不在场证明。”
“我不懂。”
我说:“假如是你下的毒。你被开除了。你突然想起你用的毒药还放在检验室架子上。假如警方发现,他们会发现其中一部分已取用了。你想把那少了的再补满它。你也许准备今天来补充,但是昨天被开除了,你没有机会了。所以在你把钥匙交回去之前,你晚上回办公室,你去把毒药自架子上移开。你把毒药带到车站,让它在那里过夜。目的是今天回去把毒药的重量补足,使和买来时相同,然后再报警。
“只要你一承认你知道毒药的存在,只要你承认你想你买的毒药可能和包家中毒案有关,你就被套牢了。你再也解释不清楚,你为什么晚上还要到医生的办公室去,把毒药从架子上拿下,归你自己保管十二到十五小时之久,而后再通知警察。
“进我车里来,坐下来把手、脚轻松一下,我们还有事要办。”我坐到驾驶座,让鲁思进车坐我旁边。
“还能办什么事?”
“只有一件事能办。我要让别人找不到你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尽量挖点情报出来。”
“你认为跟踪我的人报警了没有?”
我告诉她:“我怎么会知道?他非常聪明,也在玩什么特别把戏。千万别大意了。”
“但是我去躲在哪里好呢?”
“这就是目前我们要研究的。”
她握住我手说:“唐诺,不论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我听到有小童在叫着贩卖报纸。我静听一下,把她的手从我手上移开,伸手进口袋掏硬币。
男童自街角过来,口中在叫:“中毒案!中毒案!最新消息。看报纸!看报纸!”
我侧身轻压在鲁思的腿上,挥手招呼报童过来,用硬币买了一份报纸。
报纸右侧大字标题:“包妲芬中毒死亡”。鲁思看到标题叫出了一半声音,哽住了一半。
我把报纸压平在驾驶盘上,这样两个人都能看到。
“唐诺,”她说,“这下,哎……”
“省点力气,”我说,“现在没有时间来表演这一套。”
很明显新闻是最新消息。不过大部分内容都是炒冷饭。稿纸是早就写好的。要死要活抽换几句话,印出来抢生意而已。报上新闻如下:
今晨包妲芬太太病况之突然转剧乃至死亡,使警方面对近十年来最离奇之下毒致死案件。
包妲芬因砷中毒于昨晚被警方送医院,本已脱离危险阶段,突于今晨复发,又因心脏本不强健导致死亡。
其夫包启乐为一成功地产商,约于包太太中毒被发现前一小时亦因砷中毒被送医治疗,虽然警方深信两人系同时中毒。因包启乐能于中毒后较早获得救治,医生宣布已快速痊愈。,最新消息称,包先生已起床活动,并可用电话指挥其办公室照常进行一切业务。
稍后包先生得知夫人死亡消息后,曾用电话与其秘书联络,指示关闭办公室,待葬礼举行后再开放。
至于包启乐(三十四岁)及其太太(三十二岁)真正中毒之原因,警方虽已展开调查十二小时以上,但仍未澄清。
包启乐返家后食用了包妲芬太太亲手调制的小点心,突发腹部绞痛,立即被送医治疗。(下接第四版)
很明显,全文早已写妥,由于今晨包太太的死亡,所以前一段予以重写。我把报纸折起,向后座一塞说道:“就是如此,现在变成谋杀案了。”
“唐诺。”
我伸手经过她,把车门打开,说:“出去。”
她一声不响地站到人行道上。我跟着也从她那边车门出来,把车门关上。
“我们怎么办?”
“我们先散散步。”我说。
我轻握她手臂,经过人行道,步上四级水泥台阶,用我的钥匙把门打开,和她快步经过走道,进入自动电梯。
“去你公寓?”她问道。
我点点头。
她思索地看我一下,移到电梯的一角。
我按下三楼的钮,电梯门自动的关了起来。电梯移动着上升。
鲁思没有说话。
电梯停下,门打开,我又轻扶她的手臂,用钥匙开了我公寓的门,快快把她推进门去。
我说:“这地方乱得很。我没有请人帮忙。女佣一周只来一次。这里没有人会打扰你。电话响不要去接。有人敲门,不要出声。
“我给你一个暗号。假如我找你,我打这个电话,听到电话响,什么也不做,只是看表。
“我会让电话响四次或五次。挂断。正好二分钟后再打,再挂。你再等二分钟,接我第三次的电话。
“你要注意表,要是三次铃声每次都相隔正好二分钟,才接第三次,懂了吗?”
她点点头。
我说:“还有一招可以解救你,能否奏效完全看你会不会做女明星表演。”
“你要我怎样表演?”
“我们目前只能做一件事,而且要快点做。”
“什么事?”
我说:“你现在不能自动去报告警察,因为你无法解释为什么昨晚上不报警。”
“这一点你说过了。”
“我不过再提醒你一次。我要去拿毒药,交给警察。”
“为什么?”
我说:“我会去联合车站,我会确定没有人跟我过去。我会仔细注意有没有人在偷看这些柜子,等人来取毒药。然后我会过去把毒药拿出来。”
“但是,你怎么看得出什么人在守着呢,站里有那么多人……”
我告诉她:“我是看不出来。我只好尽能力去做、也不能保证。”
“你要是看不出来呢?”
“要是我看不出来,”我说,“我把毒药拿到手的时候,就有人轻敲我的肩。我就告诉他们,你来找我,你说你想起桂医生差你出去,去买了点砒霜。你只是想起,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你也说除非先和我商量,否则你不愿直接去报警。你就说你昨晚一直想找我但是找不到。所以你回到办公室,拿到了毒药,把它放进自动存物柜,再不断找我。后来你找到我,立即将存物柜钥匙交给我,请我赶快代你报警。
“我告诉你,我先要稍做一些调查工作。我告诉你假如真如你所说存物柜里有那包东西,而且这包东西又正是你替桂医生买后放在架子上的那一包,我就一定报警。但是我不愿意看都不看就去报警,最后让警察虚惊一场。
“这一切你懂不懂?”
她点点头。
“换言之,”我继续说,“我延迟了一点报警时间,因为我一定先要查清你所说的是事实,免得把自己头伸出去被大家当笑话来讲。我要在报警前调查一下。”
她说:“警察会相信吗?”
“不会,但是陪审团会相信。”
“太危险了,唐诺。”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呀。”
“我有点怕,唐诺,整件事都不对劲。我怕。”
“为了不露出马脚,”我说,“我必须表演得对你前来打扰相当厌烦。而你要表演得对我完全信任,完全能吸引你的兴趣。你是一个内向、羞怯、被开除的护士。你不敢去找警察,但是你还是希望正义要伸张的,所以你来找我。懂不懂?你一定要对我疯狂,崇拜。懂了吗?”
她又点点头。
我说:“这件事成不成功完全靠你这一次表演。万一失手,我就涉嫌了,我见不到你,你就要单独表演了。要表演得对我五体投地,要表演愿意为我而死。我不会把你放在心上,我根本不喜欢你这种类型。你能表演吗?”
她唇角露出了智慧的笑容:“唐诺,交给我办,我会演得使他们信服。”她又轻轻地说,“其实,我的部分不须太假装。”
我说:“记住,不能有任何疏忽。你来找我,把心都挖出来。我很冷静,讲究实际。我甚至在证实这些事之前,都不愿报警。但是我把你放在公寓里叫你不要离开。假如我找到的真是毒药,我会直接到凶杀组去找宓善楼警官,把宓善楼带到公寓来听你的故事。你记得住这些吗?”
“当然。”
“那就好了。”
“但是,唐诺。你为我冒太大的风险。”
“假如一切照我所想,也不见得冒大险。”
“假如出了差错?”
“那我就冒大险了。”
“你为什么肯为我冒那么大的险呢?”
我说:“我要是自己知道就好了。我想是因为昨晚你给我一吻的关系。”
“唐诺,我觉得这样不公平。”
“为什么?”
“好像我在引诱你冒险。”
“我自愿。”
“我喜欢你,你是好人。”
“谢谢。”
“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弄得脱不了身。那样不好。”
“你又没有要求我,我自己愿意做的。”
“我觉得你冒的险比你说的要危险得多。”
我摇摇头,说:“把存物柜钥匙给我吧。”
她打开她大皮包,拿出放硬币的零钱包,摸索了一下,蹙起眉来。然后又笑着伸手到衣服口袋里。
我看到她眼中突然出现惊慌神色,我急急问道:“又怎么啦?”
她说:“我把它留在另外一件衣服的口袋中了,我今天早上换了一件衣服。”
“昨天穿的那件在哪里?送洗了。”
“没有,在我衣柜里。”
“钥匙在那衣服口袋里?”
她点点头说:“要不要我去拿回来?”
我摇摇头。
“你连自己公寓的附近都不要去。把公寓钥匙给我。”
她从零钱包里把公寓钥匙交给我。
“那件衣服在哪里?”
“你进我公寓。衣柜门是左手第一个。衣服在挂架上,钥匙在左边口袋里。”
我说:“好,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听电话的事不要忘记。”
“唐诺,我……”她从椅上站起,向我走来,两眼泪汪汪,嘴唇半开着。
“唐诺……”她哽咽地说。
然后,她突然转身。
“怎么啦?”我问。
她背对我,向窗外看去,摇摇头。
“鲁思,怎么啦?”
她说:“是我不好。昨晚我不应该。现在你为我去冒险。只因为……只因为……”
我说:“昨晚是昨晚,今天我已经决定冒这个险了。到你公寓转一下不见得增加多少危险。”
她仍向窗外看着,把背对着我。我从她双肩的抖动,知道她在哭泣。
我走前一步,把双手放在她肩上,想把她转回来。
“唐诺,不要。你不了解,我昨天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