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室悠子通过自动售票机买了一张月台票,跟着藤代友彦通过了检票口。
下午五时许的东京站即将迎来傍晚的客流高峰。
“何必特意送到月台呢。”藤代有点羞涩地说。
“想看看藤代君乘‘出云1号’的情景。”悠子说着看了一下手表,“几点发车呢?”
“十八点十五分,我想大概是十号月台。”
藤代站在通道中央,环视了一下四周。
去十号月台的台阶处竖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出云1号 18:15”的字样。
两人肩并肩地沿台阶往上走去,来到了十号月台。
特快卧车“出云1号”尚未进站。
十号线路上停着桔黄色的车身闪闪发光的去静冈的电车。车上坐满了职员和女办事员模样的乘客。人们的上班范围竟扩大到了如此远的程度!
过了五六分钟,那趟电车发车后,“出云1号”那天蓝色的车身才徐徐驶进月台。
“出云”是连结东京和山阴的堆一特快卧车。出云1号、3号是下行列车,2号、4号为上行列车。出云1号由十一节车厢构成,经出云市至滨田,大约迟两小时开出的“出云3号”编进了去纪尹胜浦的六节车厢,在名古屋将其甩下。
这些知识都是藤代告知的。
二十五岁的悠子也喜欢旅行,曾以她那股单身女办事员的舒心劲儿去过关岛和夏威夷等地方。
与同一公司里工作的藤代亲密起来,也是从喜爱旅行这一共同话题开始的。
只是藤代喜爱旅行有点儿与众不同。不,如果让藤代来说,也许他才是正当的。据说他喜欢时刻表和火车旅行,他的目标是乘完两万数千公里国营铁路的所有线路。
据藤代说,乘完所有的线路区段的人在全国好像只有六十人左右,藤代本身也从三年前开始,至今已乘了三千多公里。
起初悠子觉得藤代的这种计划毫无价值,还认为藤代上了国营铁路正在展开的“舒适的旅行、向二万公里挑战”这一宣传运动的当。因为她觉得去北海道乘飞机去就行了,何必特意换乘列车和青函渡轮呢!藤代连地方的铁路支线都想乘一乘的心情也真令人费解。
在跟藤代接触的过程中,她的这种想法渐渐有了改变。
她开始对时刻表也感兴趣起来,听说女性中尚无乘完两万公里的所有线路的人,就想有朝一日乘完所有线路区段。换句话说,她跟藤代的关系已经如此深厚了。
藤代将肩上背着的相机递给悠子,说道:
“给我照一张好吗?”
“以‘出云1号’作背景?”
“不是用来证明这是东京站的,所以在写着东京站名字的地方给我照就行了。”藤代说道。
据藤代说,国营铁路现在在搞“向二万公里挑战”的活动,如果寄去自己在列车起点站和终点站摄下的照片,就会给你纪念品和认定书。
藤代说,摄下这照片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月台的柱子上有一块用平假名写着“东京”字样的板,藤代站在旁边,悠子按动了快门。
“谢谢。”藤代说着回头看了看“出云1号”说:“那列车在现在这个季节和秋天有很多新婚夫妇搭乘,因为要在出云大社举行婚礼。”
正如藤代所说的,月台上有几对像是新婚夫妇的年轻情侣。
今天是三月二十六日。春天的吉日或是十月的良田有许多新婚夫妇去出云大社,这点悠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出云大社是月下老人,悠子所喜欢的“落语”里经常出现月老聚集出云把青年男女结合起来的地方。
“怎、怎么样?咱们俩什么时候……”藤代难得这样结结巴巴地问道。
“什么?”
“两人一块儿去出云大社好吗?”
“啊!”悠子霎时反问道,“这,是求婚?”
“嗯,是的。”
藤代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这时,开车的铃声响了。
藤代从悠子手里接过相机,轻轻地摇晃了一下鼓鼓囊囊的挎包,乘上了列车。
藤代出现在三号车厢的通道上,他隔着玻璃窗说了几句话。因为窗户不能开启,所以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悠子随意作了解释,说道:“OK。”
藤代奂然一笑。
列车开动了,不一会儿,“出云1号”加快了速度,天蓝色的车厢顷刻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悠子和藤代所在的单位,是一家在新宿设有总公司的大制药公司——太阳制药公司。
从两年前起就开始实行每周休息两天的制度了。
因而乘上今天星期四傍晚的列车,如果再请星期一一天的假,就能外出作三宿四日的旅行了。
藤代说,他将于三月二十九日星期日返回东京。
悠子将他送到东京站,一回到坐落在世田谷区代田桥的公寓,她就打开了时刻表。
现在是晚上七点三十六分。根据时刻表,“出云1号”正运行在快接近热海的地方。
藤代该去餐车吃饭了吧?
不知为什么,悠子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他最后奂然一笑的那张笑脸。悠子作了随意的解释,认为他是在问自己是否愿意与他结婚,于是说了声“OK”,还不知道他明白了没有。
藤代说,这次旅行他想乘“大社线”回来。
悠子根本不知道有这种线路,根据藤代的说明,这是从出云市站到坐落着出云大社的大社站的一条线路。要想乘完国营铁路所有线路,也必须乘这种支线。
一看时刻表,正如藤代所说的,上面写着“出云市——大社(大社线)”的字样。其间的距离只有七点五公里。
藤代刚才快活地告诉她说:
“昭和三十三年十月来往于东京大贩间的‘朝风’是现在的特快卧车的先驱,当时用的卧铺车厢形状相当优雅,从大皈经出云市去大社的‘大山号快车’上还使用着当时的那种卧铺车厢。大山号快车到出云市为止是快车,出云市到大社这一段则变成了各站都停的慢车,这就是说,变成了慢卧车了,我觉得这也挺有意思的。”
悠子没有藤代那样喜欢铁路,所以对“慢卧车”这类话并无多大兴趣。
一说起“山阴”,悠子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鸟取的沙丘。
富士的树海,鸟取的沙丘以及北海道的测路湿草原,这些地方悠子都还没有去过,但在日本的景色中她最神往的就是这三处。
总觉得这些地方既神秘又可怕,也许正是这点令她神往不已。悠子一说,藤代立即允诺道:
“回来的时候打算在鸟取也下车,给你拍些沙丘的照片回来。”
悠子回忆着藤代的这些话,忽而又想起最近的周刊杂志上有“春之山阴路”这一专辑,于是又抽出这本杂志,一直读到凌晨一点左右。
此时“出云1号”在京都附近。
(他已经睡了吧?)
想着想着,悠子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跟往常一样,悠子来到公司。但不知为什么,她总静不下心来。
跟藤代不在一个科,打两人相识以来,有好几次都是他单独出去旅行的。
可是,这回她第一次有失落感:他现在不在东京。
(莫非是因为在东京站的月台上他突然向自己说了求婚的话?)
她面向着办公桌呆呆地思索着这些事,被股长提醒了好几次。
二十五岁的悠子这次与藤代的恋爱当然不是初恋,过去有过比他长得更帅的美男子,也有过有钱的男人。
比起他们来,藤代既不是美男子,又不说悦耳中听的话语。与其说不说,还不如说不会说吧。可他也不是一个怎么诚实的人,虽跟悠子是情侣,但时而也跟朋友一起去土耳其浴室,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汉。
在今年十月的人事变动中他大概会当上股长。但三十岁当股长,这在悠子的公司里只是一般的晋升,怎么也不能说他走上了一条尖子道路。藤代本人好像没有考虑自己会出人头地,似乎没有那种念头。
“哎,搞得好的话,当个科长到顶了吧。”藤代曾这样说道。那口气也并不显得怎么自卑。
所以,如果跟藤代结婚,顶多是个科长太太。
家庭也会是个普通家庭吧。藤代是老二,目前无需照顾父母,但也不是财主的儿子。悠子的家庭也一样,若是给了婚,兴许连关岛和夏威夷等地方都去不成了。
尽管如此,悠子一直觉得若是能与藤代在一起会幸福的。
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细细想来,作为结婚对象他并不怎么优秀,然而悠子觉得,若是跟他结婚,会尽如人愿的。
如果悠子更年轻一些,倒是情投意合,但二十五岁的悠子只能说:若是跟他结婚,似乎会尽如人愿的。不,本来爱惜这玩艺儿是与道理无关的。
悠子牵挂起藤代来。以前就是他外出旅行也并不怎么担心,可现在突然担忧起来。在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告别后,突然担心他乘的电车、公共汽车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故。大概这就叫爱吧。
二十七日晚上从公司回到家里的悠子等待着藤代的电话。
藤代没有说从旅行目的地打电话来,但以往他总是给自己打电话的。悠子寻思:因为在东京站地向自己求过婚,所以这次旅行中他一定会打电话来联系的。
根据时刻表,藤代乘坐的“出云1号”应该在今天上午八点十六分到达了出云市。藤代说,今天一天打算去参拜出云大社,乘坐他憧憬的大社线以后回到松江,住宿在那儿的饭店里。
藤代喜欢事先不预订而临时现对付地住宿饭店或旅馆,所以松江饭店他也没有预订。
因此,悠子只有等待他的电话。
悠子一面看着登在周刊杂志上的松江这座城市的照片,一面等待着藤代与她联系。松江是一座面临完道湖的城市,被人们称作是“水都”,作为小泉八云住过的地方也闻名于世。读着周刊杂志的这种报导,时间不知不觉八点、九点地过去了,但电话铃一直没有响。
悠子担心起来,她打开电视机,看了九点的新闻,因为她想:说不定山阴线上发生了什么事故。
但没有关于事故的新闻,也没有松江饭店里发生火灾的新闻。
(难道忘了打电话了?)
藤代生性无忧无虑。也许是出云大社和松江的景色使他流连忘返,或是乘坐大社线使他过度兴奋终于忘了给恋人打电话了。
(会不会到了深夜定下心来后,用以往的那种口吻打电话来说“该死该死,我全给忘了。”呢?)
悠子这样思忖着,但即使到了深夜,藤代仍没有打电话来联系。
气愤和不安终于一齐涌上心头。
(在东京站求了婚,可关键的时候联系都不联系……)
不安和气愤交错地向她袭来,使她无法入眠。
她心想,藤代今天去鸟取吧,看到沙丘怎么也会想起悠子,给她打电话来的。
悠子这样思索着,一整天呆在公寓里,但就是过了中午,黄昏来临,藤代也依然没有打来电话。
到了晚上,下起了小雨。(山阴地方也在下雨吧。)想着想着,悠子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安:藤代会不会消失在什么地方呢?但她又慌忙摇了摇头。
到了三月二十九日,但藤代依然音讯沓然。悠子看遍了晨刊的各个角落。
报纸上登载着昨天下午伊豆的温泉旅馆发生水灾,有数人受伤的消息,但没有登载着山阴地方的事件。
藤代预定今天回来。她心想:假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给自己打电话来那也有点儿叫人悲伤啊!
并不是每次旅行都希望他打电话来的。去年他去九州时一次也没有打电话来,但悠子并没有因此事而生气。
只是这次有了东京站上的那件事。
“两人什么时候一块儿去大社好吗?”藤代这样说道。悠子问他这是不是求婚,他点头说:“是的。”
接着就去山阴旅行。到了那一头,不是应该把别的事放在一边儿,先给悠子打个电话来吗?
并没有遇上事故,可为什么不跟自己联系呢?想着想着,连那种令人讨厌的想像也油然而生,不时地折磨着她。
说是去出云社,想乘坐大社线,这统统都是胡说八道,会不会什么地方有相好的女人,是去见她的呢?
或者会不会是女人中途乘上了“出云1号”呢?莫不是跟那女人去山明旅行,所以没有能给悠子打电话?
藤代确实乘上了“出云1号”,但悠子并没有让他给自己看过车票。
“出云1号”在横滨、热海、沼津、滨松停车。十九时四十八分到达热海。说不定他在热海下车,与其他女人寻欢作乐呢!
悠子甚至想像着这种事。过了中午,好容易电话铃响了。
星期天除了藤代以外很少有人打电话来,所以一拿起话筒悠子就说:
“是藤代君吧?”
“喂喂。”
男人的声音说道。不是藤代的声音。那声音又说:
“您是冰室悠子小姐吗?”
“是的。”
“您知道藤代友彦吗?”
“知道。藤代怎么啦?”
“我是青森的警察。”
“青森?”
“是的。青森县警察署的三浦。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凌晨一点三十分左右,在青森站内发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死了,从他随身携带的东西知道他叫藤代友彦,口袋里的笔记本上写着您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所以就跟您联系了。”
“能不能请您立即来这儿认尸呢?”
“是aomori吗?”
“是的。我是青森县警察署搜查一科的三浦。请您尽快来,拜托了。”
说完这些,对方挂断了电话。
悠子呆呆地紧握着挂断了的电话的话筒,半晌说不出话来,待她清醒过来一放下话筒,身体立即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