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错,科尔贝里打电话去的时候,梅兰德正在位于北滨湖路和波荷街交叉口的家里睡觉。马上穿好衣服以后,他开自己的车到就近的国王岛街警局,仅仅十五分钟之内就和另外三个人碰面了。
他回想那通电话的内容,然后当他们重放罗尔夫·艾维特·伦德格林的最后一段审讯记录时,他证实了马丁·贝克关于那个男子的论调正确无误,然后他要了一杯咖啡,并动手仔细地在他的烟斗里填起烟草。
他点起烟斗,往后靠向倚背说:
“你认为这当中有某种关联?”
“只是一个假设。”马丁·贝克说,“给猜谜竞赛增添一点儿贡献。”
“当然了,这其中可能有点儿什么。”梅兰德说,“你要我怎么做?”
“不必动脑筋,只要用你体内那台电脑。”科尔贝里说。
梅兰德点点头,继续缓缓地吸他的烟斗。科尔贝里称他是“活计算机”,这一点儿都不假。梅兰德的记忆力早已成为警界奇闻。
“试着想想看,当贡瓦尔·拉尔森接到那通电话时,他说了什么和做了什么。”马丁·贝克说。
“那不就是伦纳特调到这里的前一天吗?”梅兰德说,“让我想想看……那一定是六月二日。那时我的办公室在隔壁,等伦纳特来了以后,我就搬到这里了。”
“一点儿没错。”马丁·贝克说,“而且那天我要出发去穆塔拉市。我正要去火车站,只是途中进来问一下那个赃货商的事。”
“拉尔森,就是死掉的那个。”
科尔贝里上身攀着窗沿仔细聆听着。当梅兰德在回顾某件事的发生过程时,他经常都在场——有时候那些事比这一次更遥远——这时他总有一种像在目睹降灵会的感觉。
梅兰德已摆出科尔贝里所称呼的“他的思考姿态”:他靠着椅背,两条腿直直伸出去,但是两膝交叉,双眼半闭,同时平静地吸着烟斗。马丁·贝克和平时一样一只手臂搭着档案柜站着。
“我进来的时候,你正好站在你现在的地方,而贡瓦尔也坐在他现在的位置。我们正在谈那个赃物商的事情,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贡瓦尔接起电话。他报上他的名字,然后问她的名字,这点我记得。”
“你记不记得他有没有把名字写下来?”马丁·贝克问。
“我想有,我记得他手里有一枝笔。是的,他一定做了笔记。”
“你记不记得他有没有问地址?”
“不,我想他没有。但是,她有可能把名字和地址都告诉了他。”
马丁·贝克怀疑地看看贡瓦尔·拉尔森,后者耸耸肩。
“总之,我不记得任何地址。”他说。
“然后他说了有关一只猫的事。”梅兰德说。
“我是说了。”贡瓦尔·拉尔森说,“我以为她是那样说,说有一只猫在她的阳台上。然后她说是一名男子,所以我当然以为她的意思是指他站在她的阳台上,因为她要报警嘛。”
“然后你要求她描述那个男子。我很清楚地记得,你一边重复她所说的话,一边做笔记。”
“好吧,”贡瓦尔·拉尔森说,“如果我做了笔记——这点我相信我的确那么做了一一那我一定是写在这沓备忘录上,但是因为不需采取任何行动,所以我很可能把那张纸撕下来扔了。”
马丁·贝克点起一根香烟,走过去把火柴放在梅兰德的烟灰缸里,然后回到他在档案柜旁的位置。
“是的,恐怕你是把它撕掉扔了。”他说,“继续讲吧,弗雷德里克。”
“一直要等到她把那个人描述给你听之后,你才发现他是站在自家的阳台上。嗯,对吧?”
“对,”贡瓦尔·拉尔森说,“我认为那个老小姐是个神经病。”
“然后你问她,如果他是在街的那头,她怎么看得见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
“就是在那时,老小姐说她一直用望远镜观察他。”
梅兰德惊讶地抬起头来。
“望远镜?我的老天。”
“是啊,然后我问她,他是不是曾经骚扰过她。但是根本没有,他只是一直站在那里而已。不过她认为那样很令人不舒服。”
“他显然连晚上也站在那里。”梅兰德说。
“对。总之,她是这么说的。”
“然后你问他在看什么,她说他老是往街道上俯视。看车子,看玩耍的小孩子。然后你问,她是不是认为你应该派警犬车去。”
贡瓦尔·拉尔森烦躁地看着马丁·贝克说:
“是啊,那天马丁·贝克站在这里一直跟我絮叨这件事。这正好是让他出动他妈的警犬车的大好机会。”
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交换了一个眼色,但是没说什么。
“谈话就在那时候结束,我猜。”梅兰德说,“老小姐觉得你很无礼,就把电话挂断了。我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
马丁·贝克叹了一口气。
“唉,这里头实在没有多少东西可供参考,除了那些描述。”
“很奇怪,一个家伙白天晚上都站在他家阳台上。”科尔贝里说,“也许他已经退休了,没有其他事情好做。”
“不,”贡瓦尔·拉尔森说,“不是那样……现在我想起来了,她曾经说:‘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呢,可能连四十岁都不到,好像除了站在那里干瞪眼之外,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这是她亲口讲的。我差点儿忘了。”
马丁·贝克垂下搭在档案柜上的胳膊,说道:
“这么说来,这点也符合伦德格林的描述——大约四十岁。如果她是用望远镜观察他,那么她应该是看得相当清楚。”
“她有没有说在打电话报警以前,她已经观察他多久了?”
科尔贝里问。
贡瓦尔·拉尔森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等等……对了,她说过去两个月来,她都在观察他,但是很有可能在她还没注意到他之前,那人就已经一直在那里了。起初她以为他是站在那里考虑要不要自杀,就是跳楼之类的,她说。”
“你确定没有把那份笔记留在某个地方吗?”马丁·贝克问。
贡瓦尔·拉尔森拉开一只抽屉,拿出薄薄一沓大小不一的纸张,把它们铺在眼前,开始一张一张查看。
“这是所有必须处理或报告的笔录。一旦事情解决了,我就把纸片扔掉。”他一边翻阅纸张一边说。
梅兰德探身向前,敲掉烟斗里的烟灰。
“对了,”他说,“当时你手里有笔,你拿起备忘录的时候,还把电话簿推到一边去……”
此时,贡瓦尔·拉尔森已经查看完那堆纸张,把它们放回抽屉里。
“没有,我知道我没有留那次谈话的记录。可惜啊,我真的没有。”
梅兰德举起烟斗,用烟斗柄指着贡瓦尔·拉尔森。
“电话簿。”他说。
“什么电话簿?”
“当时你桌上有一本电话簿。你没有在上面写东西吗?”
“有可能。”
贡瓦尔·拉尔森伸手把他的电话簿拉过来说:“要检查这里头的每一页,那可是他妈的有得瞧了。”
梅兰德放下烟斗说:
“没有必要。如果你曾写下什么——我想你写了——那也不会是在你的电话簿上。”
那一瞬间,马丁·贝克眼前出现了那天的景象:梅兰德从隔壁房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电话簿,并且把电话簿交给他,指给他看那个赃物商的名字——阿尔维德·拉尔森,然后马丁·贝克又把电话簿放到贡瓦尔桌上。
“伦纳特,”他说,“能不能请你把你办公室里的电话簿的第一册拿来?”
马丁·贝克先查二手家具买卖栏有“拉尔森,阿尔维德”名字的那一页。那上面没写东西。然后他从首页开始一页一页仔细翻看。他在好几处地方都发现了凌乱的笔记,大多数显然是梅兰德写的;然而也有一些是科尔贝里清晰工整的笔迹。其他人沉默地站在他周围等着。贡瓦尔·拉尔森从他的肩膀后面探视。
一直等到他翻到一零八二页,贡瓦尔·拉尔森才开口惊呼:
“在那儿!”四个人全瞪着纸张边缘上的那几个字。
那是一个名字。
安德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