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星期一下午,距在瓦纳迪斯公园发现女孩儿尸体,已经过了五十四个小时。
警方通过报纸、收音机和电视,呼吁群众提供援助,到目前已经有超过三百条线索涌入。每一条线索,都由一个特别小组加以登记、检查,然后再把结果详细研究一番。
风化组严查现有的档案,证物检验室不放过犯罪现场任何一个微小的物件,电脑的使用达到了最高负荷量,刑事组人员逐一敲门拜访邻近的人家,嫌疑犯和可能的证人都一一受到质询,然而这一切全无结果,凶手仍然身份不明,而且逍遥法外。
马丁·贝克桌子上的文件越堆越高。从一大清早开始,他就一直在研究纷至沓来的报告和询问记录。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为了稍有喘气的机会。他叫科尔贝里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替他接听电话。
贡瓦尔·拉尔森和梅兰德侥幸不必接听电话;他们在关起门来的办公室里过滤证物。
昨晚马丁·贝克只睡了短短几个小时,而且为了出席记者会,连午饭也省了,他们透露给记者的消息非常有限。
他打了个呵欠,瞧了一眼时间,很诧异地发现已经三点十五分了。他收拾起一堆属于梅兰德部门的文件,敲敲门,然后走进梅兰德和拉尔森工作的办公室。
他进来的时候,梅兰德头也没抬一下。他们已经同事很久了,他听得出马丁·贝克敲门的声音。贡瓦尔·拉尔森看了一眼马丁·贝克手里那堆文件,说道:
“老天爷,你怎么又拿一堆进来?我们这儿已经做不完了。”
马丁·贝克耸耸肩,把纸堆放在梅兰德肘边。
“我要去买一杯咖啡,”他说,“你们要吗?”
梅兰德眼也没抬地摇摇头。
“好主意。”贡瓦尔·拉尔森说。
马丁·贝克走出来,把门在身后关上,和正好疾步走来的科尔贝里撞了个正着。马丁·贝克看出科尔贝里的圆脸上神色慌张,便问:
“你怎么啦?”
科尔贝里抓住他的胳膊,话讲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所有的字几乎都连在一起。
“马丁,又来了!他又干了一次!在淑女公园。”
他们警笛大作地驶过西桥,从无线电可以听见所有无任务在身的巡逻车,全都被派往淑女公园封锁现场。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离开总局之前得到消息,有人发现一个女孩儿死在露天剧场附近,整个情况和瓦纳迪斯公园谋杀案很相似。
而且尸体被发现时,距离作案时间很近,或许杀人犯还没有逃得很远。
他们驶过津肯斯达姆斯运动场时,看见几辆黑白两色的警车拐进渥马伊斯古路。另外有一两辆车子停在环路和公园里面。
他们把车子停在盾牌街的一排木造老屋外。通往公园的道路已被一辆装有无线电天线的车子堵住了。他们看见一个穿制服的警官,正在步行道上阻挡几个想上小山丘的孩子。
马丁·贝克快步走向那位警官,把科尔贝里丢在后面铆力追赶。警官向他敬礼,并指指公园里面。马丁·贝克马不停蹄地继续向前。公园的地形十分陡峭,一直要等到穿过剧场,爬过陡坡,他才看见有一群人背对着他,围成半圆形站在那里。他们站在离道路大约三十码的一个低洼地中。稍远处在路面分叉的地方,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在那里阻挡好奇的群众。
他下坡时,科尔贝里终于赶上他。他们听见下面的警察在讲话,但是等到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一走近,大家便安静下来。警员们敬了个礼,退到一旁去。
马丁·贝克发现科尔贝里仍然气喘吁吁。
女孩儿仰天躺在草地上,两只胳膊弯曲着摆在头的上方。
左腿是弯着的,膝盖向一旁抬得相当高,以至于大腿和身体形成一个直角。
右腿直直地斜伸出去。她脸部上,眼睛半闭,嘴巴张开,有血从鼻孔流下来。一条黄色透明的塑料跳绳绕成好几圈,紧紧扎在她的脖子上。她穿着一件前排开扣的黄色无袖棉布衫。最下面的三颗扣子已经被扯掉了。她没穿裤子,脚上穿着白袜子和红凉鞋,看起来大约十岁。显然已经死了。
马丁·贝克在受得了盯着她看的几秒钟内观察了这一切。
然后他转头往马路看去。两个技术部门派来的人员,正沿着斜坡跑下来。他们穿着灰蓝色的连裤工作服,其中一个提着一只灰色的大铁箱。另外一个一手拿着一卷绳索,一手提着一个黑色袋子。他们快到现场时,拿绳索的那个人喊道:
“哪个把车停在路当中的王八蛋,快去把车子移开,我们才能把车子开上来。”
瞥了一眼死去的女孩儿之后,他往下跑到道路分叉的地方,开始用绳索把那个区域封锁起来。
一个穿皮夹克的巡警站在路旁对着无线电讲话,一个便衣则站在他旁边听。
马丁·贝克认得那个便衣。他叫曼宁,属于第二分局的保安组。
曼宁看见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随即和手持无线电的巡警说了几句话,便向他们走来。
“现在整个区域差不多都封锁起来了,”他说,“该封的都封了。”
“她被发现多久了?”马丁·贝克问。
曼宁看看手表。
“从第一辆警车抵达到现在,二十五分钟。”他说。
“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追查?”科尔贝里问。
“很不幸,没有。”
“是谁发现她的?”马丁·贝克问。
“几个小男孩儿。他们叫住一辆正好开过环路的巡逻车。他们列这里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是温的。看起来命案没有发生多久。”
马丁·贝克放眼四周。技术部门的车子正要开下斜坡,后面紧跟着法医的车子。
从小孩儿尸体所在的低洼地,看不见距此往西大约五十码的山丘后而有个小菜园。树梢顶端之上是淑女路一栋房子的上面楼层,但是隔开街道和公园的耶条铁路则被树丛遮住了。
“他真会挑地方,整个斯德哥尔摩没有比这个地点更好的了。”马丁·贝克说。
“你的意思是说,没有比这里更坏的地点了。”科尔贝里说。
他说得对。即使害死小女孩儿的那个人还在这个区域,他仍然有很好的脱逃机会。此地是市区里最大的公吲。紧贴着淑女公园的是一连串小菜园和小平房,再往下靠近阿斯塔维肯沙滩一带,刚是一长排零零落落的小型泊船码失、仓厍、工厂、废物场,和一些东倒两歪的木造小崖。渥马伊斯古路正好横过从环路到沙滞的那片区域,而高坡上戒酒中心正位于渥马伊斯古路和鹿角衔之间,这是由拣散置的人犁建筑物所组成的机构。
在这些建筑物的同围,还有更多的仓库小木星。在戒酒中心与津肯斯达姆斯运动场之间有一大堆小菜园。一道横跨过铁路上方的陆桥连接起公园的南面和淑女路,而淑女路上又有五个大型的公寓立在濒临水面的石岸上。在更远的环路街角,还有一个工人招待所,那是由一排低矮零散的小木屋组成的。
依马丁·贝克什算,整个情况儿乎是毫无指望了。他看不出如何存此地此时抓件凶手。第一,他们连他长什么样了都知道;其次,到了这时候,他一定早就逃之天天;第三,光是戒酒中心和工人招待所这两个地方,就叮能提供给他们一大堆形迹可疑的人,讯问这些人得花上好几天时间。
一个小时后,他的疑虑就被证实了。法医完成了初步检查,他只说女孩遭到勒颈,可能受过强暴,死亡时间离现在相当近,警犬车在马丁·贝克和科尔叽里之后没多久也抵达现场,可是警犬嗅到的异味,最远也只引领他们出了公园来到渥马伊斯古路而已。保安组的便衣警察忙着查询可能的证人,但到日前为止仍无结果。公园和附近的小菜园都有人走动过,却没有人看到或听到和谋杀相关的任何事情。
时间是四点五十分,环路的人行道上站着一群人,他们在那里好奇地观察警察做一些显然是尢头苍蝇式的工作。记者和摄影师川流不息。有一些已经回编辑部,去为读者提供斯德哥尔摩三天之内第二桩女童谋杀案的生动描绘,而作案的疯子仍旧逍遥法外。
马丁·贝克看见科尔贝里的圆臀露在一辆停在靠近环路砂石道的警车车门外。
他从一群记者当中脱身,朝科尔贝里走去,后者上身正伙在车内对着无线电讲话。
他等科尔贝里讲完后,捏了一下他的臀部。科尔贝里从车子里退出来挺直身子。
“哦,是你。我迩以为是哪条警犬。”
“有没有人去通知女孩儿的父母?”马丁·贝克问。
“有,”科尔贝里回答,“幸好不用我们去。”
“我想去和那儿个发现她的男孩子谈谈。他们件在淑女路那边。”
“行,”科尔贝里说,“我会留在这儿。”
“好。回头见。”马丁·贝克说。
那些男孩住在淑女路上那几栋弓形大公寓中的一栋中,马丁·贝克发现他们都在家。对这次可怕的经历,他们仍然惊魂未定,然而同时也掩饰不住满腔的兴奋之情。
他们告诉马丁·贝克他们如何在公园玩耍的时候撞见了女孩子的尸体。他们马上就认出那个女孩儿,因为她和他们住在同一栋公寓里。那天稍早,他们曾看见她出现在公寓后面的游乐场。她和两个与她同龄的女孩儿在那里玩跳绳。其中有个女孩儿正好和那两个男孩儿同班,他们告诉马丁·贝克她叫莱娜·奥斯卡松,十岁,就住在隔壁公寓。
隔壁公寓看起来和两个男孩儿住的那栋一模一样。马丁·克搭乘快捷的电梯到了七楼,按了门铃。一会儿门打开,但是立刻又关上了。在门缝打开的一瞬间,他什么人也没看到。他又按一次门铃。门立即打开,这次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他什么也没看见。站在门里的男孩子看起来大概只有三岁,亚麻发色的头颅大约在马丁·贝克眼睛底下一码的地方。
小男孩儿放开门把,用高昂清晰的声音说:“嗨,午安。”
然后他跑进屋里,马丁·贝克听见他叫着:
“妈咪!妈咪!有大人来。”
大约半分钟以后,他妈妈出现在门口。她一脸焦虑,孤疑地看着马丁·贝克,他赶快把证件拿出来给她看。
“我想和你女儿谈谈,如果她在家的话。”他说,“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是说安妮卡的事?是的,我们刚刚才从一个邻居那里得知。真可怕。大白天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进来吧。我去叫莱娜。”
马丁·贝克尾随奥斯卡松太太走进客厅。除了家具外,里头的隔问和他刚刚离开的那间屋子一模一样。小男孩儿站在地板中央,好奇地看着他。他手里握着一把玩具吉他。
“去你房间玩,勃西。”他妈妈说。
勃西听而不闻,而她似乎也不指望他会听进去。她走过去,把靠阳台窗户的那张沙发上的玩具清掉。
“这里乱七八糟的,”她说,“坐吧,我去叫莱娜。”
她走出客厅,马丁·贝克对着小男孩儿微笑。他自己的两个孩子已经十二岁和十五岁了,所以他已经忘记怎么和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搭讪。
“你会弹那把吉他吗?”他问。
“不弹,”小男孩儿说,“你弹。”
“不,我不会弹。”
“会,你弹。”小男孩儿坚持。
奥斯卡松太太走进来,她把小男孩儿和吉他一把抱起来,一脸坚决地将他抱出房间。他又叫又踢,她妈妈回头说:
“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可以跟莱娜谈。”
先前那两个男孩儿曾说莱娜今年十岁,就她的年龄来说,她长得相当高,长相也相当漂亮,但有点不高兴,她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棉布衬衫,有点害羞地跟他点点头。
“坐,”马丁·贝克说,“坐下来比较好说话。”
她在一把有扶手的椅子边缘坐下,两只膝盖靠得紧紧的。
“你叫莱娜,是不是?”他说。
“是。”
“我叫马丁。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的,”女孩儿说,两眼瞪着地板。“我听……妈妈告诉我的。”
“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但是我必须问你一两个问题。”
“是。”
“你今天稍早的时候,和安妮卡在一起,是不是?”
“是,我们在一起玩。乌拉、安妮卡,和我。”
“你们在哪里玩?”
她向窗户点一点头。
“先是在这边下面的院子。后来乌拉必须回家吃中饭,昕以安妮卡和我就回家里来。然后乌拉又来叫我们,于是我们就又出去了。”
“去哪里?”
“去淑女公园。我必须带勃西一起去,因为那里有秋千,他喜欢荡秋千。”
“你知道那时候是几点钟吗?”
“哦,一点半,可能快两点了,妈妈可能知道。”
“所以你们就到淑女公园去了。你有没有看到安妮卡存那里碰到了谁?有没有某个男人跟她说话什么的?”
“没有,我没看到安妮卡和任何人说话。”
“你们在淑女公园干什么?”
女孩儿向窗外望了一会儿,仿佛在回想。
“我想想看……我们在那里玩儿。首先我们去荡秋千,因为勃西要去。然后我们玩儿了一下跳绳。然后,我们去摊子那里买冰淇淋。”
“公园里面有没有别的小孩子?”
“我们在的那个地方没有。哦,对了,沙坑里面有几个很小的小孩儿。勃西去那里跟人家捣蛋。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和他们的妈妈走了。”
“买了冰淇淋以后,你们做了什么?”马丁·贝克问道。
他听见另外一个房间传来奥斯卡松太太的声音,以及小男孩儿生气的尖叫声。
“我们只是随便走走。然后安妮卡就闹起别扭来。”
“闹别扭?为什么?”
“哦,她就是这样嘛。乌拉和我想玩跳房子,可是她不想。她想玩捉迷藏,可是有勃西在,根本不能玩。他会到处跑,踝每个人说你藏在哪儿。所以她不高兴就跑掉了。”
“跑到哪儿了?她有没有说她要去哪里?”
“没有,她没讲。她就这样跑掉了,乌拉和我在画方块要而跳房子,所以我们没看见她跑哪儿了。”
“你们没看见她往哪个方向去吗?”
“没有,我们根本没有多想。我们玩跳房子,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勃西不见了,然后发现安妮卡也不见了。”
“你有没有去找勃西?”
女孩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一阵自才回答。
“我们该把这个叫埃里克松的人怎么办?”隆恩问。
“放他走。”马丁·贝克说。
没隔几秒他又补上一句:“但是不要让他走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