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强韧的东西。
而且,是要正直又强韧的。
强韧包含了许多要素。以运动选手为例,除了本身的才能之外,教练和社团等环境,也会对其将来产生很大的影响:倘若要在长期抗战的过程中,让自己显得格外坚强,那么虚张声势与精神上的攻守进退,都是不可或缺的;除此之外,运气站在自己这一边,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之一。但是,我喜欢的并不是像上面所说的那样,综合了外部因素的强韧,而是那种就算放着不管、不宣传、却还是一点一点浮现积累、不轻易被动摇、与生俱来的强韧。对我而言,所谓“正直又强韧的东西”,就只有这样的解释。
我之所以深受那对姐弟吸引,大概就是因为那两人拥有这正直的强韧吧!他们失去了双亲、也没有显赫的家世,或许会有人觉得那是他们的弱点,然而,那些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那种身世,反而是使他们与生俱来的特质显得更加闪亮耀眼的关键因素。在那两人面前,即便是小小的悲剧,也可以成为使他们引人注目的插曲。
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会想,到底那边才是我的目标。
第一次见到凑时光的时候,胸口那不可思议的鼓动,至今仍让人怀念不已。
虽然亲近的朋友、喜欢的朋友,对我来说比比皆是,但我却发现,当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便打从心底希望能够和他变得亲近。
虽然我尽量避免将利害关系带进和朋友的交往中,但我的工作却让我有时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常打照面的对象、不得不定期接触的对象、不得不当成同伴的对象、还有不得不把上道这些关系展现给周遭看的对象等等,不管怎样,利害关系和交友关系总是会不小心就重叠在一起。至于在这当中,要怎么表现得没有铜臭味,那就是我这第三代所必须展现的本领了。
客观来看,我觉得自己算是拥有那种才能的人。世界上有很多和我一样身处于这种位置的人(实际上,像是俱乐部和互助组织等,由身处这种位置上的人集合而成的团体,可说相当地多。就某种层面上而言,这其实正突显了那些人有多么不安。),每个人的个性也各有不同。无法承受自己位置的重量而被击溃的人、背负著名声却没有实力的人、在被决定好的位置上却显现出仿佛憎恶的情绪,充满违和感的人,以及死心认命,默默去完成一切的人。我哪一种都不是;我是实力和被赋予的位置相当一致的幸运类型。
享受着自己的幸运,却在心底某处默默地对此感到不满足。虽然明知这种感觉本身是多么傲慢和奢侈的事,但没办法,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像是冲击着那不满足似的,凑时光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长得漂亮又有气质,总是带着一副跟自己的年轻全然不相称,处之泰然的神色。照理说,才刚出社会工作的人,应该会更加闪闪发光一点才对,但他所散发出的,却是一种莫名地安静、冷漠、仿佛枯萎凋零般的氛围。话虽这么说,但他并没有对外界摆出一副警戒的样子,而是谨慎又细心周到,还非常地谦虚。
我为之惊叹,也对他很感兴趣。于是,说起来还挺可悲的,基于我个人的坏习惯,我心想他一定出身良好,便探究了他的背景。然而,令我惊讶的是,知道了他那天涯孤独的境遇之后,我却没有对他产生任何负面印象。相反地,因为我从小就习惯于与他人之间,那种包含着家族关系和身份背景等诸多因素的往来方式,所以,没有任何附加的事物、纯粹和本人交往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地新鲜。
我为他而倾慕不已;在我的感觉中,那是几乎接近于恋爱的感情。
虽然我认为自己并没有那种倾向,但偶尔无意识地,我会发觉自己正想像着和他睡在一起的画面,这总是让我十分狼狈。
总而言之,我想把他占为己有。有着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自己最向往的东西的人;只要拥有了他,那么我也就拥有了全部。
然后,樱子出现了。长得跟时光一模一样的姐姐。像是把时光变成了女人的姐姐。就算无法拥有时光,我却可以拥有樱子。我会追求她,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不过,虽说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樱子果然并非时光。虽然就另一方面来说,樱子拥有另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但她却不是我想据为己有的时光。和樱子结婚的时候,我曾经这样想过——算了,这样我也算是透过樱子拥有了他吧。
认识他们两人以后不算太久,我便察觉到了时光和樱子之间长期以来的肉体关系。
对于人际关系,我比别人想的还要敏感许多。以男女关系为例,谁对谁没有好感、谁想跟谁更近一步认识等等,只要看一下别人的动作和表情,我就可以理解得一清二楚。虽然说那是为了生存而必须拥有的嗅觉,不过从小我就对那方面的事非常敏感。更进一步说,从很早以前开始,我便本能地意识到,将那样的敏感在某种程度上加以隐藏起来会比较好;因为,身为稳重又温和的第三代,受到来自周遭的宠爱,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大家才会毫无戒备地提供情报给我。虽然如此,但却绝不能让别人把自己当做傻子看待,这也是很难拿捏的部分。
一开始发现两人的关系时,让我相当错愕;不过,之后我却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这也是事实。
如果是这两人的话,那也没办法。如果是这两人的话就可以原谅。
因为,他们一直以来都是相依为命;因为,他们是孤芳自赏的两个人。相较之下,自己才是后来闯入的第三者,才是拆散两人的障碍。一这么想,我反而不可思议地,涌现对两人的感谢之情。
虽然我没想到樱子在和我结婚之后仍会让两人的关系继续,但我并没有因此而特别感到生气。相反地,我因为想透过樱子拥有时光的希望如今仍然得以达成,而有着充分的满足感。前天晚上我在时光房里说的话,不带有一丝虚假。我深爱着樱子和时光这对姐弟。
可惜的是,我非得假装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才行。我在心里暗自期盼着,能够亲眼看到他们两人交合的场面,但却不太可能实现。我顶多只能看着樱子的床,愉快地想像着他们两人在这上面度过的时间。
然而,辰吉亮的事就另当别论了。
他和樱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樱子已经属于我,而且我还是他的顾客。不只如此,我在他的顾客群里,还属于相当高档的级别。这不仅仅是严重的背叛行为,也是对我的侮辱。我承认樱子的确很有魅力,也知道一旦迷上了她就会离不开她,可是我无法忍受自己变成戴绿帽的丈夫。
于是,这次我非得趁这个时机前来不可。
辰吉和樱子要好的丑闻已经渐渐传了开来;再不做点什么的话,我将会被烙下无能的烙印。我必须要向各方宣示,我是可以解决自己问题的男人才行。
以往我不来这里的原因,是为了让樱子和时光自在地享受两人世界;换句话说,那是我打算送给时光的一份礼物。除此之外,姑姑们尖锐又啰嗦,总爱追根究底地东问西问,这也是让我相当讨厌前来此地的原因之一。
逼得我不得不破例前来这点,让我对辰吉感到更加不满。
因为我是绅士,所以当然是由我来下最后通牒。就跟某大国一样,先发出最后通牒给对方压力、然后等对方主动攻击过来,这才是正确的打仗方式。
我之所以透过时光给樱子机会,也是为了要看时光的反应。我想确认一下,他是否已经知道樱子和辰吉的关系了?感觉起来,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并因此而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不过,同样身为戴绿帽的男人,就社会面来说,我受的伤要深得多了,所以多少让他受一点打击,也是没办法的事。
问题就在于,我摸不清樱子真正的想法。
我并不觉得她爱辰吉;不过,她也不是在逗弄我。世界上搞外遇的女人,总爱述说某些理由,像是寂寞啦,想确认自己的价值啦之类的;这种喋喋不休为自己辩护的怨妇形象,跟樱子之间可以说是天差地远。
在樱子的身上,有着我不管怎样都无法了解的地方。我总是谨慎地观察着她,努力地想要理解她,但像她这样,在一起这么久了还让我摸不着头绪的女人,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当然,那也是她巨大的魅力所在。
虽然她爱着她的弟弟,但那爱的程度和弟弟为她的奉献相较起来,简直可说是冷漠至极。不过,她也并不是特别自恋。如果是自恋的女人反而容易了解、容易掌控,不过她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于她并非那种女人。
虽然从以前我就注意到,她从不轻易对外表露的范围非常广泛,不过辰吉这件事情,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现了一个新的未知领域。
想要在停留此地的期间内将问题解决的话,比起辰吉,我似乎更应该把焦点集中在她身上。
我这样确信着。
况且,比起辰吉,她才是远远难以对付的狠角色。
在X和M刚开始对话的时候,画面是位在远离他们的地方;接着,在对话当中,他们的身影慢慢地从画面外转了进来。
M的声音:“不,就此打住吧……比起那个,要不要玩玩别的游戏?我所熟悉的、总是我赢的游戏……”
X的声音:“如果你不会输的话,那就不叫游戏了!”
M的声音:“我也是有可能输的。”(短暂的沉默。这时,M在画面中出现。M继续说着话)
M(继续):“……不过,我总是赢就是了。”
X:“那就走着瞧吧!”
M(在X的面前排起扑克牌):“这是两人游戏。把扑克牌像这样排起来。七张、五张、三张、一张。每个人轮流拿牌。随你高兴拿几张。但是,一次只能选一排,然后从中拿牌。拿到最后一张牌的人就输了。(短暂的停顿。然后指着排好的牌)你先请。”
在伊茅子姑姑隔壁的房间里,我一边喝着睡前酒,一边昏昏沉沉地思考着之后的作战方式。
姑姑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却好像知道很多事的样子。
她对人的观察力、情报收集能力、统率能力和经营直觉,是别人所仿效不来的,我对这样的她十分尊敬。
但是,如果她插嘴管我私人的事,那我可就开心不起来了。努力扮演着乖巧听话的侄子,让她觉得我对任何事情都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这样真的好吗?对于我的演技,姑姑到底是不是全盘相信,这仍然是个谜;不过整体而言,她所展现出来的,似乎是一副对此深信不疑的模样就是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陷入了深深的睡眠当中。
突然间,我被“咚”地一声沉闷的地鸣给惊醒了过来。
我反射性地坐直了身子。
时间刚好是早上六点。
床头的读书灯没有关,我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不小心睡熟了。
走廊上传来客人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睡袍外披上一件短外褂,走出了房间。走廊上冷冽的空气,让我打了一下哆嗦。
这是个微暗的早晨,外头仍是不变的暴风雪。不久之前明明还是秋天的,然而,此刻窗外却已是完完全全的冬天景色了。
当我走出走廊的时候,客人们正聚集在一起。四处都充满着不安与嘈杂的人声。
“怎么了吗?”
我开口问了一下站在附近的天知繁之,他回过头来,对我耸耸肩道:
“挂钟倒了呢。”
“咦?”我仔细地盯着他对面的方向看。
一看,原本耸立在空旷的楼梯平台正中央的那座挂钟,笔直地倒在了楼梯上。楼梯的地毯上,尽是散乱的玻璃碎片。
原来如此,若是这挂钟倒了的话,确实会发出那种地鸣似的巨大声响吧。
墙壁上曾挂有挂钟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灰色的痕迹,就仿佛是挂钟的幽灵还附着在墙壁上一样。
“不过……”
天知侧着头,若有所思地说:
“为什么会倒下来呢。既没有任何征兆,也不是因为发生地震。看起来是很安稳牢固的时钟啊。”
“的确很奇妙呢……”
在我记忆中,那挂钟应该是几近嵌入墙壁之中一般,紧紧固定在其上的才对啊!
我再仔细看一次墙壁,墙壁上有将近五公分、和挂钟轮廓契合的凹槽。没错,它果然是嵌在墙壁里面的。那么,要让它变成现在这种状态,不是得暂时将它从墙上卸下,就是非得以强大的力量扳倒它不可。
这么一想,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打扰到各位休息,真是非常不好意思。这应该是一场意外。我们会马上进行整理,还请各位先回到自己的房间。”
副总经理诚惶诚恐地向聚集起来的客人们低头道着歉:不过,他自己和其他的饭店人员们,也是一副纳闷的表情。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昨天都还好好的呢!”
“还好,当时没有客人在附近。”
他们一边叽叽喳喳地窃窃私语着,一边有几个人准备动手将挂钟搬离。
客人们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面面相,然后打打呵欠、耸耸肩,便三三两两地回房去?
我往上瞥了一眼,樱子和瑞穗正肩并肩地站在楼梯上方的扶手边。两人都露出苍白的脸色,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顺便看了一下在楼梯上的其他客人们。
时光不在。辰吉也是。三个姑姑也一样,任谁都没现身。
这时,在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问题:樱子在这之前,都跟谁在一起呢?
是时光?还是辰吉?
当我正要回房的时候,樱子注意到了我。
有一瞬间,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对于她在想什么,我完全弄不清楚。
接着,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就各自回房去了。
男子:“你说,在这里很自由?”
年轻女子:“很奇怪吗?”
男子:“这里也是个奇怪的地方呢。”
年轻女子:“你想说的是,‘在这里很自由’这件事很奇怪吗?”
男子:“在这里很自由……对,就是‘在这里很自由’这点,让人觉得特别奇怪。”
年轻女子:“你啊,总是那么……”
男子和年轻女子往画面的侧边前进一、两步后,A出现在两人的背后。他站在离那两人有点远的方,一动也不动地直盯着摄影机的方向看。(明明就停留在远处,但她的身影却一点一点地越来越清楚,另一方面,在前景的人物们却反而越来越模糊,这有可能吗?)
男子和年轻女子接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刚好在年轻女子念着最后一句台词的时候,两人的身影便消失于画面上。她的声音乍然停止。适时,又听到X从画面外传来,一再重复的声音。
X的声音:“你啊,总是那么美。”
摄影机开始向前移动,慢慢靠近A。但就在此时,有其他人闯进摄影机和A之间,于是A的身影完全被挡住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好几天都待在同一个地方了。
平常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使用琐碎的时间。搭着车子移动、移动,再移动。寒暄、会议、寒暄、会议、午餐聚会、会议、会议、赶场应酬。为了制造脱身的借口,还有很多地方不得不去露个脸。正因我实在很少有机会,像这样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总觉得心静不下来。
不过,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除了我自己之外,其他认识我的客人们也都知道,还有许多堆积如山的要事,非得我亲自去处理不可。就算是再怎么有权力的姑姑们所举办的活动,要让正值全盛时期的企业家离开公司这么多天,那些在企业界里闯荡过来的前辈们,一定都很清楚那是相当困难的。因此,反过来说,对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待上那么多天,一定会有人感到相当惊讶与不解;如果是知道樱子丑闻的人,一定会更加冷眼旁观,认为我是因为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才长留此处的吧!
今天之内,就要把这件事情做个了结。
吃早餐的时候,我下了这样的决心。
要从恐怖分子手中救出人质,一定要在七十二小时之内完成任务。超过七十二小时,人质就会开始衰弱、局势也会变得更加胶着,从而使得问题越来越难解决。
于是,当辰吉走进来的时候,我拿出珍藏的亲切笑容跟他打招呼,让他不得不坐到这张桌子来。
他昨天还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不过到了第二天,果然就畏缩起来了。
一瞬间,他的步履踌躇了一下,看得出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到这边来。看样子,他也在怀疑自己和樱子的关系是不是败露了吧!
在他那笑眯眯的脸上,仍然可以隐约察觉得到微微的不安与胆怯。
我以冷漠的心态相迎。
来,尽管害怕吧。毕竟,你是有了相对的觉悟,才做出如此的背叛行为,不是吗?
“早安啊!”
辰吉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坐了下来。
“哎呀,天气还是一样地糟呢!一直没有阳光,就连对时间的感觉都消失了;完全不知现在究竟是早上还是傍晚呢!”
“是啊,今天早上也特别冷呢。突然变得这么冷,像我这种过惯舒适生活的身体,也只能多多忍耐了。”
今天也和昨天一样,是一顿和谐的早餐。
我开口说道:
“这里有温泉,真是让人高兴呢!”
“嗯,是很好的温泉呢。旅馆里能有温泉真是不错。”
辰吉深表认同似的点点头。
“不过,说真的,我平常都没什么机会到这附近来。你知道都内有什么值得推荐的地方吗?最近我哪儿也没去呢。”
我若无其事地问着。
我看得出辰吉有些动摇。我知道,他在这一年间去过的都内温泉,都是跟樱子一起结伴前去的。现在,他的脑海里一定正鲜明地浮现着和樱子幽会的画面吧!
“不,我也没什么时间去。事实上,我很向往那种可以偶尔在周末一时兴起,就开着爱车离开东京的生活方式呢!”
辰吉苦笑着搔了搔头。
原来如此,樱子似乎还没给他忠告。前天晚上,时光确实向樱子传达了我的忠告,那么就是说,在那之后,辰吉还没跟樱子私下见过面吗?还是单纯地,就只是樱子什么也没对他说而已?
我一边谈笑着,一边感到迷惘。到底是应该等樱子传达呢?还是自己直接对辰吉开口说清楚?
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无谓地浪费时间,越来越像笨蛋。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我到底在做什么?浪费了宝贵的工作时间,来到这种深山里……
就在此时,时光进来了。辰吉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为了多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我也赞成他作为缓冲剂加入我们。
“早安。”
时光带着像是被什么给吸引住似的表情坐了下来。
“早。很冷呢!”
“的确是很冷呢。”
他拢了拢自己身上穿着的蓝灰色开襟毛衣;肤色很美的他,非常适合那颜色。
“听说那挂钟倒了啊?”
时光往餐厅门口的方向瞄了一眼。在那对面,便是曾竖有挂钟的楼梯。
“没错唷;清晨的时候,我还被那巨响给吵醒了呢!你没注意到吗?”
我想起,他和辰吉当时都不在场。
“嗯。我在梦里好像有听到什么声音,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很多客人都因此被吵醒而跑出来观望了呢!辰吉君你也没注意到吗?”
我把问题抛向辰吉,而他也慌张地点点头说道:
“嗯,我也睡熟了。我算是深眠类型的人。”
“但是,为什么是那座挂钟呢?是因为损坏或老旧之类的原因吗?”
时光好像颇为在意地看着我的脸。我耸耸肩说: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的确是怪事一桩呢。那挂钟明明是嵌在墙壁里的啊!”
“是啊。不管我怎么想,都不觉得那是自然倒下的。有没有人受伤呢?比方说,因为想移动它之类的?”
“没有,没有人受伤呢。当它倒下的时候,似乎没有人在场。挂钟门的玻璃破裂四散了一地,幸好没有人在场。”
“那挂钟感觉相当重呢,当时要是有人在旁边的话,事情就严重了。”
辰吉附和着。
“总觉得有点可怕呢。”
时光频频地朝着餐厅出口张望。他那神经质的样子,让我不由得有点挂心。
“怎么啦?感觉你很在意呢!”
“没有啦,那个……”不知时光是不是也察觉到自己很在意这件事,他的表情变得有点羞怯,“你不觉得,那挂钟像是在监视着我们吗?”
当时光这样轻声说完后,他看着我和辰吉的表情。
“监视?”
辰吉的表情显得相当惊讶。
时光苦笑了一下。
“嗯,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总觉得那挂钟很可怕。”
“可怕?那挂钟?”
被我这么一问,时光显得更加羞怯不安了起来:
“小时候,我们家也有一座类似那样的挂钟;我每次来这里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起这一点。挂钟应该都是那样,每三十分钟一次,毫不间断地响着对吧!每次我经过附近时,要是钟声刚好响起的话,都会被吓一大跳呢!而且还是那么大的时钟,声音也很大呢。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它监视着一样。”
(那是因为你有所歉疚啊……)
我虽然很想跟他这么说,不过当然还是忍耐了下来。
来这里的时候,你总是沉浸在内疚的欢愉当中。你的身体里永远存在着罪恶感。所以才会产生错觉,以为是挂钟在对你的所作所为定罪。
不可能听见我心中低语的时光,无力地继续说着:
“所以听说那挂钟倒了,让我在想,是不是也有像我一样的人存在——就是那种忍受不了那挂钟的声音,而想将之毁坏的人。”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把挂钟弄倒的,是在这里感受到很大压力的人啰?”
“我总觉得是那样没错。”
如果是那种条件,恐怕在这里住宿的所有旅客,或多或少都符合吧!
“不过,要把那挂钟弄倒,需要相当的力气呢。如果是一时冲动想把它推倒的话,又未免太过费事了。”
辰吉低声说着。时光点了点头应道:
“嗯。正因如此,所以才更让人觉得可怕。竟然把那时钟弄倒,由此可知,那人因为憎恨而累积的压力有多深重。”
“你在担心些什么吗?”
我用激励的语气,对因心理作用而脸色苍白的时光这样说着。
“嗯。不知为什么很不安,总觉得事情好像不会就此轻易结束。”
“比方说,像是发生杀人事件之类的吗?的确,所谓的‘暴风雪山庄’,完全就是杀人事件会发生的场景嘛!”
我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但时光却没有笑。
这时,我察觉到辰吉的身体有些僵硬。
樱子走进了餐厅。那是跟平常一样,悠然自在、无懈可击的走路方式。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到要给客户打个重要的电话。”
辰吉站了起来,向我和时光点头示意。
昨天明明还是四个人一起吃饭的,但今天早上,他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了。
一瞬间,我和时光交换了一个共犯般的眼神。不过,毕竟我们并没有开口交谈,所以还是不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和小跑步离开的辰吉擦肩而过之后,波澜不惊、冷静自若的樱子道了声“早安”,坐到了位子上。
(果然,胜负尚未决定啊……)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和樱子比起来,辰吉根本不算什么。
我对这件事情,感到相当地满足。
A:“非常乐意。这旅馆真有那么多秘密吗?”
渐渐地,嘈杂的人声与音乐传了过来。
X:“几乎是数不清呢。”
A:“相当神秘的氛围呢!”
室内的嘈杂声和跳舞的音乐,似乎正以平常可以听见的音量大小流动着。话虽如此,但人声却几乎不怎么显得吵闹,音乐也一派悠悠然的感觉。X没有回答。
A(继续说着):“为什么你会那样看我呢?”
X并没有马上回答。再次沉默之后,他以更低沉的声音说:
“你好像不记得我的样子了。”
画面是固定的:随着跳舞的男男女女移动,X和A的位置在两人对过几句台词后,稍稍地移往里侧。不久,在X说出最后一句台词、A明显地吓了一跳而别过脸去的瞬间,有其他舞者闯进了摄影机和两人之间。
当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这画面仍然持续了好几秒。
虽然知道姑姑们有办茶会的习惯,但因为太久没到这里来,又是预定之外的行程,所以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受邀。
而且意外的是,邀请我的不是伊茅子或丹伽子姑姑,而是未州子姑姑,这让我更感惊讶。
伊茅子姑姑在我父亲过世之后,就像是代替父亲似的对我照顾有加,丹伽子姑姑则是因为我和她的女儿瑞穗感情很好,所以颇有交集;跟她们两人相较起来,我和未州子姑姑实在没什么来往。
虽然想和樱子或时光再悠闲地多聊一下,但既然都被姑姑邀请了,也实在不好拒绝。另一方面我也想说,这一阵子和姑姑之间有点疏远了,能藉此稍微取悦一下姑姑,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我便听话地前往赴约了。对于跟长辈之间的往来,我并不讨厌。
未州子姑姑的房间,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充满着不变的少女情怀。
每当住在这里的时候,她总会自备窗帘、靠枕和桌巾之类的东西。今年她用的好像是Laura Ashley。除此之外,她还带来了Richard Ginori的成组茶壶和茶杯。
然后,姑姑本人则穿着蔷薇图样的厚质地连身洋装。
每当想起姑姑们时,在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各自代表三人的关键字。
伊茅子姑姑是“魄力”和“威严”,丹伽子姑姑是“饶舌”和“华丽”,至于未州子姑姑,则是“天真可爱”。
不过,总是豁达开朗、很有老么样子的未州子姑姑,的确也老了呢;当进到她房间的时候,我确实有着这样的感觉。想想我也都四十过半了,那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也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姑姑跟平常不太一样,有点神经质的关系吧!
“好久不见了。”
“是小隆啊,进来吧!”
未州子探头看了看走廊后,悄悄地关上门。
“怎么了吗?除了我以外还有谁受到邀请吗?”
“不,不是那样的。来杯红茶好吗?”
“好的,请帮我加牛奶。今天早上,我喝了好几杯咖啡。”
“这样啊,那不要太浓比较好啰!”
“都可以的。我来帮忙吧?”
“没关系,你就坐着吧。吃点饼干吧,很好吃的唷!”
我在房里的小沙发上坐下。
姑姑很明显地哪里怪怪的。是我的心理作用吗?我感觉姑姑泡着红茶的手,似乎正微微地颤抖着。
“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等等再过来吧?”
我这么一说,姑姑马上慌慌张张地摆摆手说:
“你在说什么呀!不要紧的,我好得很呢!”
姑姑蓬松的波浪状卷发摇曳着。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发型,但仔细一看,却会发现她的发丝变得很细,发质也受损得相当严重。从这种地方,也可以感觉得出岁月的痕迹。
我们两人围着桌子,喝了一口红茶后,姑姑终于冷静了下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双手交叠在膝上。
精心用好茶叶泡出来的奶茶果然美味。
“没想到姑姑们的茶会,还是像过去一样持续着;我还以为早就废止了呢!说真的,现在也是以人事考核的对象为邀请重点吗?有一阵子流传着‘那种谣言’,听说还有因此而战战兢兢的客人呢!”
当我悠哉地说完之后,姑姑用奇妙的眼神看着我。
从以前就一直有这样的谣言;在茶会上说错话,或是惹姑姑们不高兴的话,明年就会在招待宾客的名单中遭到除名。不过,论起实际上的情况,顶多就是跟迪斯可舞厅的服装检查差不多,针对服装规定提出纠正的程度而已,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什么除名之类的,不过是就客人说给自己穷开心罢了。
相较之下,我倒是觉得,和长期往来的客户定期地一对一面谈以收集情报,这还比较重要一些。另一方面,固定一年面谈一次的话,员工也才会认真思考今年要说些什么,要申诉些什么不满之类的事情。
“哪,小隆啊,这次为什么来了?”
姑姑试探性地问道。
满脸怀疑的姑姑,让我有点仓皇失措。
(其实,我是来探查妻子的外遇现场的……)这种话我毕竟还是说不出口,而且,姑姑明显地像是在怀疑别的事情。
“您怎么会这么问呢?——因为我很久没来了啊,再加上工作刚好又临时取消,于是下定决心就过来了。毕竟,突然空出了很多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嘛!”
我努力装出疑惑的声音说着。
其实,我是刻意把原本大概就有八成左右机率取消的行程安排在这个时候的。结果正如我所料,工作中止了——也因此,我才有了“刚好”可以前来这里的时间。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又是我自以为是了。”
姑姑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才多多少少卸下防备似的叹了口气。
“自以为是?对什么事情呢?”
“我本来想说,你会不会是受到小伊拜托之类的。”
“受伊茅子姑姑拜托?”
“嗯。”
“这又是为了什么?”
了我的问话,姑姑显得有点扭捏。就这方面来说,姑姑真的就像女高中生一样,那种表现在她身上看来,一点也不奇怪。
“小隆现在真是一表人才呀,堂堂正正地,看起来很有威严呢!”
“哪里,只是体重增加罢了。新陈代谢变差了之后,就算吃得比以前少,脂肪还是照长不误。”
“讨厌啦,别开玩笑了;你真的是一表人才呢!我们家族的男性,都是疗伤系的唷!哥哥也是那种带点温柔的帅气;相较之下,女性们就显得冷冽严厉多了,真要不得啊。或许正因为这样,才把男性的运气都吸走了呢!”
姑姑以平易近人的口气轻轻说着,接着又叹了口气。
“如果不嫌弃的话,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商量喔!”
我谨慎地提议着。
我确实是不怎么讨厌姑姑们,但在这之前,我总是避免着和她们太过深入交往。长久以来,我一直都扮演着钝感的侄子,或许也是因为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缘故吧。不要闯进她们的世界比较好;那里有我无法应付、黑暗又未知的地方。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有着这样的直觉。
“是呀。小隆也已经到背负整个家族的年纪了呢!”
心有戚戚焉地这么说了之后,姑姑望着我:
“那个,昨晚丹丹说的故事,你怎么想?”
“昨晚——”
未州子姑姑称呼伊茅子姑姑为“小伊”,对丹伽子姑姑则是叫她“丹丹”。只有她会这么称呼她们两人,而那取名的方式,也的确很有她的风格。
我搜寻了一下记忆。这么说来,瑞穗当时的确是发出了一声惨叫:那真是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不过,因为习惯了姑姑们天马行空的故事,再加上瑞穗也有她纤细脆弱的一面,所以我并没有把它当成什么需要思考的重大事情。
“您说的是有小孩被塞进挂钟里那个故事,对吧。”
我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嗯。昨晚的丹丹很奇怪呢。其实说起来,小伊也怪怪的。发生这种事,这还是头一遭呢!”
我总觉得未州子姑姑看起来很无助,那表情简直就像是被两个姐姐背叛了似的。
我摸摸胸前的衬衫口袋。
“可以抽烟吗?”
“哎呀,小隆你抽烟的啊?”
“偶尔啦。想事情的时候就会想抽一下”
“可以啊,等我把烟灰缸拿来喔!”
她拿出来的烟灰缸,也Richard Ginori的。
看着底部中央画着的鲜艳紫色花朵,我静静地掸掉了烟灰。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我看了一眼姑姑的脸。姑姑点点头,说了声“请”。
“伊茅子姑姑,以前真的在这里流掉了双胞胎吗?”
未州子姑姑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我还听说,那只是故意蒙骗外界的障眼法;事实上是伊茅子姑姑带来的丹伽子姑姑,在这里流掉了孩子。”
我努力保持平静地问着。
未州子姑姑好像没想到我会问得如此直接,脸色苍白地望着我。
“这些话,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并没有特定听谁说起,也没有特别从什么地方听来,大概就是从很多地方综合听闻而来,这样的感觉吧!”
“大家都知道了是吗……”
“只是没有根据、半开玩笑的谣言罢了啦!”
我用尽量不刺激到姑姑的方式说着。
“不管是谁流产,问题在于,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正因为跟孩子的父亲有关,所以才会特地跑来这种地方生产,以避人耳目吧!未州子姑姑知道,那位父亲是谁吗?看到昨晚那副狼狈的样子,不得不让人觉得流产的是丹伽子姑姑呢!”
“嗯,流产的是丹丹没错呢。”
姑姑很干脆地承认了。
“那么父亲是?”
面对我的质问,未州子姑姑摇了摇头说:
“她们不肯告诉我。虽然当时我对外宣称是和她们两人一起去避暑,但其实,我只是在帮她们制造不在场证明而已,事实上我是自己一个人行动的。”
“会不会是龙三姑丈?”
“怎么会呢!”
姑姑的惊讶,看得出来不像是演技。
“他和小伊之间虽然没有孩子,但两个人感情并不坏喔!”
“这倒是;他们感觉就像是战友一般呢。”
虽然我自己这么问,不过我也不觉得是龙三姑丈让丹伽子姑姑怀孕的。反过来说,我一直有种感觉,那就是龙三姑丈这个人会不会是对女人不行?而伊茅子姑姑会不会就是知道这一点,才跟他在一起,然后两人一起全心奉献给事业的?
“如果未州子姑姑也不知道的话,那就只有她们两人知道啰。”
“是啊。她们到现在都还不告诉我呢,很过分吧!”
姑姑的脸上显露出一副不满的样子。“长不大的小孩”,我不由得想起这句话。从以前开始,伊茅子姑姑和丹伽子姑姑便总是动不动就一起联手捉弄身为老么的未州子姑姑,而未州子姑姑身上,也确实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捉弄她的天真烂漫。
“那么,先撇开这件事不提,为什么昨晚她们两人会那么奇怪呢?”
我改口问道。如果那两个人真有心想隐瞒,我们就算再怎么试探,也是探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那个嘛……我们遭到威胁了呢!”
“咦?”
姑姑那天真无邪的口气,让我大吃一惊。
“啊,不过呢,倒不是要杀人或勒索那种露骨的威胁唷!”
姑姑看了我的脸色,匆匆忙忙地又补上一句。
“有人寄信给小伊,里头写了很多中伤我们家族的事;我还听说,昨天丹丹的房间门口,放着一只小孩的手套。”
“小孩的手套?”
“嗯。我觉得那还满令人震惊的,因为信和手套,都是我们来这里以后才寄到的啊!这让人不得不认为,那一定是这些住宿旅客当中的某人所寄发的。”
“您是说,嫌犯就在住宿旅客当中?”
“没错。”
“饭店人员呢?”
“替换率还蛮高的,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当时的事。就连总经理也常常换呢。”
“那倒是。所以昨晚丹伽子姑姑才会不安地说了那种故事。”
“也只能这么想了。而且,今天清晨挂钟倒下来了不是吗?总觉得很可怕。”
的确,虽然我一直没注意到,但如果说那件事是受到昨晚丹伽子姑姑的故事所触发的话,确实是蛮合理的解释。
“丹伽子姑姑对挂钟被弄倒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应该相当害怕吧。小伊也关在房里不肯出来。两个人今天好像都不开茶会了,大概是一想到茶会上的宾客里有寄信和手套来的人,就害怕得不得了吧!”
是心理作用吗?我觉得未州子姑姑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些许揶揄的味道在。
长不大的妹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叩叩叩”,沉闷的敲门声。
“哪位?”
姑姑大喊着。
不过,看来门外的人并没有听见,于是姑姑对着对讲机,再问了一次:“请问是哪位?”
然而,门外还是鸦雀无声。
姑姑和我互相望了一眼。
我打开了房门。
走廊上连一个人也没有。而且感觉起来既不像刚刚曾经有人来过,也不像是有谁逃走的样子。
“没有人呢。”
“或许是敲了门之后,才发现搞错房间了吧!”
正当我要关门的时候,我发现有样东西挂在门把上。
“咦?”
我把它取下来,拿给房里的姑姑看。
“这东西挂在门把上呢。”
那个时候,姑姑露出的表情深刻地烙印在我心里,好一阵子都忘不了。
她发出几不成声的痛苦呻吟,反射性地后退了几步。
让姑姑做出这种反应的东西。
在我手中、不足为奇的东西。
那是一条小孩子的蓝色塑胶跳绳。
X的声音:“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法兰德利·斯巴特的庭园……”
稍微沉默了一下之后,X的声音渐渐靠近,比刚刚稍微大声地继续说着。
X的声音:“当时,你和其他人离得有点远,一个人伫立着,凭靠在石头栏杆上。你的手臂半张着搁在扶手上。你的目光并没有注意到,我正从庭园的侧边,朝着中央宽阔的游憩步道方向走来;不过,我踩着砂砾的脚步声,终于引起了你的注意,于是,你回过头来。”
X:“请你回想一下,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有一堆石块。那是一群摆置在颇高的台座上,身穿古代服饰的男女石像。石像那动作做到一半停止的姿势,看起来好像在表现什么鲜明的场景。然后你问我:‘这些人是谁?’我回答说:‘我不知道。’你提出了种种假设。于是我这样说:‘这可以说是代表着你和我呢!’”
A的脸上再次崭露微笑。她觉得很有趣似的,轻轻发出高雅的声音。她真的笑了。不过,那笑容马上消失了,而X又继续说下去。
X:“那个时候,你也笑了。”
摄影机又开始刚刚的摇镜拍摄,然后A的身影在X说着最后一句台词时便从画面上消失。摄影机缓慢且规则地继续往同一个方向滑行,在X短暂的沉默之后,其他的几个人物,进到了接下来的场景画面当中。
X:“我喜欢听你的笑声——从以前就很喜欢。”
然后,X的身影也从画面上消失了,但他的声音继续在画面之外,以稳重沉着的口气念着同样的台词。那期间,画面上可以看得到四散在大厅里的其他人(正面、侧脸、背影等)。
X的声音:“其他人靠近我们四周。有人说出了石像的名字。那名字是古代希腊的神或英雄,不然就是寓言那一类东西里面会出现的神话人物。你已经没有在听,看起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的眼神再次变得非常严肃和空虚,侧着半边脸,再次望着中央宽阔的游憩步道。”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我想慢慢地思索一下未州子姑姑的话,和她刚刚的反应。
首先我必须思索的是,我自己究竟打算深入了解到哪里。
未州子姑姑邀我参加茶会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和姑姑们的过去扯上关系。简单地说,她是希望我去问出,多年以来姐姐始终不曾告诉自己的、那让她流产的孩子父亲到底是谁。
这样做的话,对我真的有好处吗?
回到房间以后,我还是继续抽着烟。
在我的视线一隅捕捉到的,是窗外依旧吹拂的暴风雪;而我却在这墙壁厚重的舒适房间里,一边抽着烟一边想事情,说起来实在是相当奢侈。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喝咖啡和茶,水分的摄取应该相当足够才是,不过也许是待在空调室内容易干燥的缘故,我的喉咙渴到不行。
我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跟时光一起喝剩的威士忌。
那个故意惹姑姑们生气的人,此时此刻也在旅馆的客人当中。然后,那个人之所以故意要惹怒她们的原因,似乎就在于姑姑们过去的秘密。
假设说,我将那个人的身份给追查清楚好了,追查的结果,也就等于她们的秘密会因此而曝光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姑姑们会因此而感谢我吗?最让我在意的,莫过于伊茅子姑姑了。在这事业刚起步的时候,我是绝对不能与她为敌的。被她讨厌、让她记恨这种事,我是无论如何都非得避免不可的。
不过,反过来想,这或许是个机会也说不定。知道姑姑们的秘密之后,也许我就可以在跟她们之间的往来居于上风。当然我并不会要求什么恩惠,只不过,光是“知道”这件事,就足以让我在这世上占尽优势了。
但另一方面,我也想尽量避免被卷入见不得人、私人性质的秘密当中。如果只是过去的出轨和犯错这种程度的秘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随便她们怎样都好。只要不会影响到继承和事业的话,我对别人的下半身与道德并没有太大兴趣;毕竟,我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多有伦理观念的人了。
话说回来,未州子姑姑看到那条跳绳的样子还真不寻常。
既然她对两个姐姐收到的东西好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那么,刚刚的反应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她也有她自己的秘密?竟然能够得知这三个宛若铜墙铁壁一般的人所抱持的秘密,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就连我和瑞穗都不知道的事也——
突然,我发现我还没跟瑞穗两个人好好谈过。
我的耳边浮现了昨晚她那声尖锐的惨叫。
一定是她那神经质的毛病又犯了吧;安慰她一下,再试着问出她所知道的事吧!
我决定先把樱子和辰吉的事搁在一边。
我将玻璃杯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当我打开门的瞬间,刚好撞见正准备敲门的瑞穗。
“噢,真巧呢!”
“隆介,现在有时间吗?”
瑞穗低着头,仰起眼睛望着我。我对她摊了摊手说:
“刚好,我正想去找你呢。”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也是呢!”
“在我房间聊吗?”
“不,去图书室如何?”
“我无所谓。”
“真不好意思。”
瑞穗瞥了隔壁房门一眼。看样子,她是意识到伊茅子姑姑就在和我房间相连的主间里。
“你很在意伊茅子姑姑吗?”
我压低声音说道。瑞穗苍白着脸,轻轻地笑了起来:
“其实,我早上应该是要受邀参加伊茅子阿姨的茶会的。”
“不过,因为挂钟倒了,所以那茶会好像取消了呢。”
“你怎么知道?”
“未州子姑姑告诉我的。”
“哎呀,原来隆介你被邀请了呢!”
我们两人小声地说着话,漫步在微寒的走廊上。
“昨晚还好吧?”
我这么一问,瑞穗立刻把手按在太阳穴上。
“真是不好意思呢;我竟然发出那么大的叫声……”
“那当然,你是女演员啊。”
“别说了啦!”
瑞穗好像已经冷静多了,不过还是没什么精神。
“我房里有威士忌喔,我去拿来吧?”
“不,现在不用。”
大厅里,旅客们享受着无趣的舒适,三三两两地放松休息着。
不过,寄信、放手套和跳绳的家伙,就在这些人里面。
“小孩手套的事呢?”
“我听说了。”
图书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当我们在沙发上坐下后,瑞穗迫不及待似的点了点头。
“刚刚,我在未州子姑姑房里的时候,有人把小孩子的跳绳挂在门把上。”
“你是说跳绳吗?”
“没错,就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姑姑好像受到不小的震撼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小未跟你聊了些什么?”
瑞穗和未州子姑姑的感情很好。
我说,我们聊了有关流产孩子父亲的事。然后,瑞穗说,她们昨晚也聊到同样的话题;同时,她还提到了樱子的假设。樱子似乎认为孩子的父亲是龙三姑丈,而伊茅子姑姑是为了自尊,所以才刻意制造自己流产的假象。
虽然对那样的推论深感佩服,不过对于从小就认识龙三姑丈的我来说,还是无法信服。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那应该不是龙三姑丈所为。”
“那么会是谁呢?”
“或许是不知名的路人之类的吧!”
“嗯——。总之,现在一点灵感也没有啊!”
“那么,被弄倒的时钟呢?果然和昨晚的故事有关吗?再更深入追溯的话,跟流产的孩子们也有关联吗?”
“的确有关——我们也只能这么想了。”
瑞穗缓缓地说道。或许跟屋里的昏暗也有关系吧,她的脸色比刚刚还要苍白。
“话说回来,究竟是谁会知道那些事?能够知道三个姑姑的秘密,一定是比我们还要接近她们的人,而且是认识她们很久的人吧?”
“就是这样没错。事实上,就因为这样才可怕。”瑞穗拉了拉短外褂上的橘色披肩,“我固定来这里已经很久了呢;每年、同一个时期都会过来唷。但是,为什么是今年?为什么到了现在,那恶意才显露出来呢?难道是计划很久了?还是单纯在等待时机成熟呢?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好可怕。”
瑞穗心神不宁地看了看房间的角落,仿佛像是有某个人的影子蹲伏在那里似的。
“你是想说,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吗?”
听我这么一说,瑞穗立刻露出了不安和焦虑的神色。
“希望不要啊。”
X的声音:“那是去年的事了。”
沉默。然后,A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看着书,X的声音于是比刚刚稍微强硬了一些,但还是用同样的口气再次说了起来。
X的声音:“我真的有变那么多吗?——还是说,你只是假装不记得我了?”
A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摊开一半的书放在膝上。她笔直地、一动也不动地盯视着眼前的地板,一副茫茫然的样子。摄影机更靠近一点之后,停了下来。
X的声音“已经过了一年——不,或许更长也说不定。而你,一点也没变。——一样茫然的眼神,一样的微笑,一样不经意的笑容,一样像小孩在摆弄着树枝似的张开手臂,一样悠悠地将手靠在肩凹上,摆着不变的姿势……还有,香水也一样。”
X的声音:“为了起个话题,于是我对你说了雕像的事。当时,我是这么对你说的:‘那男人的动作,似乎是想制止年轻女子再往前去。他一定是——嗯,看出了有什么危险,所以才会做出这个制止的动作的。’然后,你回答说:‘在我看来,倒像是女子看见了什么呢?而且,与其说是危险,倒不如说是她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她伸出的手指所指的,就是眼前看见的那东西。’你是这么对我说的喔。”
“不过,这并不矛盾。男人和女子将自己的国家抛在脑后,好几天就只是这样一直往前走。两人爬上了陡峭的悬崖。男人制止着女子靠近崖边,而女子则是指着脚下与地平线相连的大海给男人看。”
“然后,你问我这两个人物的名字。我回答说:‘那并不重要’。——你反对,于是开始自顾自地帮两人取起了名字。你应该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吧……皮洛斯和安德罗玛克、伊莲和阿加曼侬……然后我这么说:‘这两人也可以说是你和我’……(沉默)或者是,谁都可以。”
我按下了樱子房间的门铃。
一阵沉默。我心想,她该不会是到谁的房间里去了吧?但随即从房里传来了低低的声音说:“哪位?”
“是我。”
我一边对着对讲机这么说,一边想着,有几个男人曾经在此说过“是我”呢?而樱子又能明确地听出是哪个“我”吗?在我的心里,不由得升起这种类似奇妙感慨般的疑问。
“请进。”
前来应门的樱子穿着淡绿色的毛衣,那双眼眸里没有任何一丝动摇。跟平常一样,她的下半身穿着整整齐齐的黑色紧身裙,以及黑色的浅口无带皮鞋。她一向讨厌休闲的打扮。
“你在做什么?”
我一边走进房里一边问道。
“在看书呢。”
“时光君呢?”
“在工作的样子。好像在写杂志的原稿喔!”
她让我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我坐了下来,单刀直入地对她说:
“哪,樱子,跟辰吉分手好吗?”
樱子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她坐到床上,撑在膝上的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在那双眼眸当中,仍然不曾表露出任何情感。
“你就是为了说这句话而特地跑来?”
“没错。”
“时光告诉我了。你说,现在分手的话,一样会继续和他的买卖关系。”
“是的。”
“你还真宽宏大量呢!说起来,他也真是够幸运的。”
樱子用几近索然无味般的语调轻声说着。然后,她看着我说:
“已经结束了。他太胆小了;自从你来这里以后,他就一直害怕着自己的经销商生命会不会就此终结,所以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一看到我就开始东躲西逃。我想,他一定明天就会回去了吧!”
听着妻子淡然的告白,此刻我对辰吉的关心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关于另一方面的好奇心:
“你喜欢那家伙吗?”
我并没有不高兴,只是很感兴趣。
“他不是个坏人唷!”
“我不是要问这个;我想问的是,你喜欢他吗?”
樱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不需要思考吧!”
看到我如此惊讶,樱子的表情显得相当意外。
“是吗?对我来说,这可是件值得思考的事情唷!”
我反复注视着妻子的脸庞。
“你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哪!到现在我还是不懂你。话虽如此,但也不是说一定要能够理解,才会变得喜欢啦……”
听完我坦率的告白后,樱子轻轻地笑了。
“你错了。是你太高估我了唷!我只是个空虚的女人,和辰吉交往,也只是因为他如此希望罢了。因为自己太过空虚,所以很难抵挡别人的要求啊。”
“那么,你和我结婚,也只是因为我如此希望吗?”
“没错啊——更正确地说,是因为你对时光的期盼。”
在那一瞬间,樱子似乎流露出些许的动摇。
不过,她的脸上随即浮现出落落大方的笑容:
“我知道的。你喜欢的是时光对吧。”
“我也喜欢你啊。”
“是啊,你很喜欢我们呢。我知道,你很清楚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知道你对此并不感到讨厌——与其这样讲,倒不如说,你对此感到相当满足。”
“什么啊,原来如此。”
我同时感到安心与失望。果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这女人。
好像秘密的乐趣被剥夺似的,我感到有点遗憾。
“因为你希望我们保持着关系,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为了日后参考,我想先问一下:只要有人如此希望,你跟谁都可以睡吗?”
听我这么说,樱子露出了有点愤慨的神情。
“好歹,我也是有喜好厌恶的吧!只有我想为他实现愿望的人,我才会这么做的!”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话说回来,你是要待到什么时候?像这样连续好几天都不在公司,之后不是会很辛苦吗?”
樱子像是要把我看穿似的望着我。
“我明天就回去。不管怎么说,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对了,就搭辰吉的车回去好了!”
这么一想,让我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看着畏怯的他开车,应该会很有趣吧!
“至于你嘛,就自在地和时光君共度剩下的时间吧。”
“这也没那么简单呢。”
我感觉樱子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不由得注视着她的脸。
“——被伊茅子姑姑发现了。”
“怎么会?你是指跟时光君的事吗?”
“没错。不久之前,姑姑在茶会上清楚地警告了我们;她叫我们不要再两个人一起来了。我们已经被屏除在宾客名单之外了呢!”
“怎么会呢?”
“我也不知道,但好像是有谁寄了信给她。恐怕,里头也写到了我们的事吧。不过,就算是被伊茅子姑姑的眼力所看穿,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是有听说中伤信件的事——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呢。真可怕。”
连樱子和时光的关系都知道,可见此事更加非同小可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某人”,究竟知道多少事?他现在是不是也正在附近,侧耳倾听着我们的对话呢?
直到现在,我才确切感受到瑞穗的恐惧。
“真不可思议呢。那会是谁呢?我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呢!”
樱子的脸上浮现出大胆无畏的笑容。
“你的希望是什么?替大家实现愿望吗?”
我突然这么问她。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问这句话。
樱子的表情显得相当意外。
“时光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唷!”
“那,你怎么回答?”
“这个嘛,我确实是这样回答他的:‘我希望有某个人,毅然决然地把我给杀了。最好是突然到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被杀了呢!’”
“嗯。说起来,这倒是很符合你个人风格的答案呢!”
“突然”。这个词在我的脑海里嗡嗡作响。
倘若在这里突然将她殴打至死,那会怎么样?
比方说,就用摆在那里的花瓶……
就算发生这种事也不足为奇。因为发现妻子不忠而被冲昏脑袋的丈夫,要演这种角色的话,我也是演得来的。不过,如果是这种情形,或许我就变成实现妻子愿望的丈夫了吧!
“所谓希望,就是用意志力让原本只存在于想像中的事情实现对吧?真是不可思议呢!”
“想像是很重要的唷;每天默念祈祷的话,希望搞不好会意外地实现呢!”
为什么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呢?在梦想着把妻子杀了之后。
我不自觉地在心里苦笑着。
“或许真是这样没错呢。那么,我也来默念看看好了!”
“你有什么其他的希望吗?”
“嗯,刚刚想到一个。”樱子嫣然一笑。
A:“我刚刚也说过了,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根本没去过法兰德利·斯巴特。”
X:“那么,一定是别的地方。(当X说出这句最初台词之后,再让他第一次出现在画面上,这样也无妨。)卡尔斯达、马伦巴、或是凡登·莎莎——或是这里;说不定就是这个大厅喔。我是为了让你看这幅画,才和你一起到这里来的。”
X:“我一直在等着呢。”
画面再次切换到A脸上。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在谨慎背后隐含着敌意地回答着。
A:“不……为什么你要等我呢?”
镜头转到X的脸。他以同样确信的声音回答道。
X:“我自己,已经等你很久很久了喔。”
镜头再转回A的脸。这次的回答配合着空虚的、社交的、但是美丽的微笑。说完这句简短的台词后,她的微笑立刻冻结、消失。
A:“在梦中吗?”
X:“你又打算扯开话题了。”
X说起话来的样子,比A更加悠哉,也更彬彬有礼。
A的声音:“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啊!”(听到这里,X突然微微一笑)
X:“如果是在梦中,那你为什么要害怕?”
A的声音:“那好,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就继续说我们的故事啊!”(她用讽刺的语气说着,不过X却完全无动于衷。)
“隆介先生,现在有空吗?”
当我在大厅里和朋友说着话的时候,天知突然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
向朋友点头示意后,我和他走到角落去。
天知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地说:
“事实上。我不管怎么敲伊茅子女士的房门,都没有回应。”
“门铃呢?”
“按过了,但还是没有回应。”
天知的眼神不像在开玩笑。
“会不会是睡熟了?”
虽然明知事情不会这么单纯,不过我还是试着这样询问。天知开始显得有点焦躁不安。
“要是那样当然最好。不过,从早上我见过她之后到现在,她已经将近有十个小时都关在房间里了。如果是我庸人自扰,那也没关系。只是,可不可以请你也试着去叫叫她?”
天知的眼神,让人非常难以拒绝。于是,我们两人便急急忙忙地奔向伊茅子姑姑的房间。
这样说来的话,隔壁的房间的确从早上开始就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姑姑本来就是个安静的人,所以我一直以为,她只不过是睡熟了而已。
果然,不管按门铃、敲门,还是大声喊叫,都完全没有反应。
我们沉默地看着彼此。
两人的不安急遽升高。天知看了隔壁的房间门一眼。
“这里和你的房间是相连的吧。从那里进不去吗?”
“姑姑那边的房门上了锁。”
“没有钥匙吗?”
“我去柜台借万能钥匙来!”
留下天知,我尽量避免引人注目地把原委告诉柜台,借来了钥匙。
看到站在走廊上的天知,我心里突然涌现了某个疑问: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来找伊茅子姑姑呢?
他到底是什么人物?
前代家主对他宠爱有加好像是事实。听说他和三个姑姑都有往来,不管是哪个茶会都受到了邀请。
相对地,如果是他的话,会不会也知道大家的秘密呢?
这种想法一出现后,急剧涌现的不安便跟着愈发膨张了起来。现在打开门锁真的好吗?会不会就此被卷入什么阴谋之中?
“快啊、快点!”
天知用高亢的声音催促着。
总之,如果从外面无法确切得知姑姑的安危与否,那么不打开门看看的话,也是不行的。
我匆匆忙忙地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内。
喀嚓,门锁开启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一阵刺鼻的怪味迎面袭来。
房间里弥漫着薄薄的烟雾。
伊茅子姑姑就在那里。
她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姿势一如往常地端正,好像只是睡着了似的。不过,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桌上烟灰缸里的香烟还点着。烟雾自此冉冉上升,充满了整个房间。
天知用力闻着烟雾的味道。
“是不是被设计了——还是她自己……”
“这,有毒吗?”
我不自觉地掩住口鼻。
“不查查看是无从得知的。以毒来说的话,倒是没有什么痛苦挣扎的迹象。或许也有可能是心脏疾病之类的。”
天知东张西望地扫视着房内。
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古老的侦探小说里会出现的外国人侦探一样。
“这是所谓的密室啊。请看,窗户因为天气不好所以紧关着,当然通往你房间的门也上了锁,至于入口的门呢,你刚刚才打开而已。”
天知挥舞着如同演戏般的手势,指了指窗户和门口,寻求我的同意。
“你,”我低声说着,“究竟是谁?跟我家有什么关系?”
天知瞬间把手放了下来。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是跟前代家主之间有所关联,才前来此地的呢。”
他态度冷静地这样说着。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说得更清楚一点:你和姑姑们好像也很熟的样子,到底你所谓的‘关联’,是怎样的一回事啊?”
虽然我尽量压抑着,但口气还是不自觉地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
天知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一直盯着我看。终于,他开口说道:
“樱子小姐。”
听到出乎意料之外的名字,让我吓了一跳。
不过,我发现天知的眼神并非望着我,而是看向我的背后,于是我转过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樱子便已经站在那里了。
原本我想把姑姑的身影挡住不让她看见的,但太迟了。
她冷漠的双眼凝视着椅子上已经断气的伊茅子姑姑。
“你是养女吧。”
天知对着樱子,开口说道。
“咦?”
一瞬间无法掌握住那句话的意思,我发出惊讶的声音。
“是的。”
樱子清楚明了地回答。
“樱子小姐是前代家主的孙女吧。”
天知又继续说道。
“啊?”
“是的。”
我和樱子几乎是同时回应,只不过我是疑问句,而樱子则是肯定句。
“嗯,简单来说,就是前代家主私生女的女儿。时光先生也是吧。两个人都被送给别人当养子了。你和樱子小姐姐弟,其实是表兄弟姐妹。”
天知滔滔不绝,像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我,和樱子?”
我一下子愣住了,急忙看了樱子一眼。
但是,看到那双眼睛后,我便了解到那是事实。
“时光君知道吗?”
樱子摇摇头,视线仍然不曾离开瘫在椅子上的姑姑。
“不知道。就只有我知道而已。伊茅子姑姑曾和我父母亲联络,表示想收养我们。不过我父母亲拒绝了,因为他们深爱着我们。”
和伊茅子姑姑十分相像的樱子。
就好像亲生侄女般的樱子。伊茅子姑姑相当中意的樱子。
“姑姑无论如何都想收养我们,收养这两个和自己十分相像的孩子。因为姑姑没有小孩,所以无论如何……”
“令尊令堂出事之后,对方支付了超乎常理的庞大赔偿金吧。”
天知插口说道。
樱子的眼睛里闪动着暗淡的光芒。
“没有证据啊,完全没有。只是,那拖车所属的公司,是泽渡集团的一部分。”
“怎么可能……”
我喃喃地说着。怎么可能为了领养他们而制造事故?
伊茅子姑姑,将樱子的双亲?
“不过,因为当时我们已经是高中生了,所以错过了收养的时机;然而,姑姑又使出了其他手段。虽然我并不晓得她是怎么安排的,但在她的算计之下,最后我必然是会跟你在一起。时光的大学、就职,都是她所一手安排,目的是要让一切自然地走向那样的结果。”
“怎么可能,这样的事情……”
(娶樱子真是做对了呢,隆介。)
在我的耳边,浮起伊茅子姑姑满足的声音。
“想像是很重要的呢。希望什么就要想像什么。”
樱子突然天真无邪地笑了。她看着我说道:
“我们——时光和我因为感情很好,所以总是想像着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小孩子常常会编这种故事吧,真正的父母亲不晓得在哪里,我们是可怜的孤儿之类的故事。然后,父母亲就真的过世了。我们认为,是因为我们一直这么深信着,所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好痛苦啊。然而,事实又是怎样呢?事实竟然就是如此呢!因为我们的关系,父母亲才会被杀。是我们杀了双亲的啊!”
“那么,是你把姑姑……?”
我提心吊胆地问着,樱子脸上立刻浮现出满不在乎的笑容。
“没错。我想像着伊茅子姑姑遭到天谴,和她被良心折磨的样子。想像是很重要的啊。就像我们把父母亲杀了一样,我的想像也能杀了伊茅子姑姑。”
樱子倏地摊开双手。
“没错。就是我把姑姑杀了的唷。对不起喔,隆介。”
她反而用一种轻松明朗的表情看着我。
“不过,咒死人有罪吗?不过就是想像一下死亡的画面而已嘛?不管怎样,这房间当时是密室呢。姑姑会不会是因为无法承受往事的良心苛责而死去的呢?您说呢,天知先生?”
天知和我,交错眺望着樱子和伊茅子姑姑。
眺望着神情安详地陷入永眠的姑姑,和用明朗表情看着我的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