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你知道王峰在哪里吗?”电话里传来老李的声音,他一改往日的戏谑口吻,这让沈翎心中一紧。
“我在跟进费冰欣的案子,他自己有事走了,你打他手机吧。”
“又关机了!靠,每次都这样!对了,局长要找你,你抽空去一下吧。”说完老李就挂了电话。
沈翎叹了口气。要说王峰最大的缺点,那就是喜欢关机。他关机的时候,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人找得到他。
大家时常开玩笑说他准是和哪个小妞在宾馆里开房了。有很多次,他的再次出现都伴随着案子的告破,所以也没人会去干涉他。反而大家束手无策时还经常会调侃地说:“王峰,你快点儿关机消失吧。”
但如果碰到大案子,这种情况就会让人开始担心他的安危了。
至少沈翎是这样,很多时候警察是需要靠非正常途径来破案的,如果不是身处险境,也没必要关机吧?
沈翎一直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进度上。
办案是一个整体,特别像这种连环杀人案,她不能拖大家的后腿。好在现在案情有了实质性突破,她是准备去向章局长汇报了。
坐在警车里,她打开手机名片夹,翻到了“王峰”一栏,不禁思绪纷飞起来。
这是个极为普通的名字,在警局里却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甚至在外省市也声名远扬。
他一直很低调、干练,但只要一出手就不同凡响。
奇怪的是,局里几乎没人会嫉妒他,只是把他当成偶像来看待。
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大家都会因为有这样一位同事而自豪。
这可能是由于他走在了太前面,而不是只与大家拉开一小段距离。
王峰平时喜欢踢球,每次沈翎都会去看,再因为他们共事机会比较多,所以别人会揶揄他俩的关系属于恋人未满。
警局里有不少同事喜欢王峰,这是事实,但沈翎觉得自己并不是。喜欢这种事很难讲,她觉得不用去强求或认定什么,一切随缘。她常看王峰踢球,一来是因为自己喜欢足球,二来是为了观察他。
王峰是一个奇怪的人,这点通过观察就可以看出来。
一米七二个头的他在场上一点儿也不显眼,特别是上半场,很难看到他拿球的身影,但奇怪的是,只要一进入下半时,他就会一跃成为球场上的MVP来主导胜负。
每次都是这样。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这不由得让小沈在意起来,她发现王峰上半时总喜欢轻易把球传给队友,哪怕后者经常很容易丢球,他脸上也不会露出一丝不满或失望。
这很奇怪,至少她是这么觉得,怎么也该皱下眉头吧?
可王峰就像事先知道队友会丢球一样。有再好的机会,他仍然会第一时间传出去,让他们挥霍掉。
但到了下半场大约十分钟之后——大多数情况下这时球队已经落后了——王峰则会改变他的策略。他的穿插跑位变得灵动和致命起来,也减少了给队友传球的次数。除非是致命一击。
沈翎记得最夸张的一次是在禁区附近正准备下底传中的王峰,在本方有三名球员助攻到位的情况下突然回扣,目眩神迷地晃过四名接踵而来的后卫,在小禁区跑了一个巧妙的“C”字形弧线后抬脚射门命中死角。
当时沈翎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了,王峰则神态轻松地笑笑,表情和他过人的动作一样潇洒。
他完全无视了禁区里等待接球的队友,就当他们不存在,只钟情于自己完美的表演。
当问起他为何踢得如此好时,才得知原来他的高中是足球特色学校,他经常参加学校的比赛。
可这种事似乎别人不问,他就永远也不会开口。
后来还得知他当过跆拳道和柔道教练,手枪射击也在市里拿过名次。
在仰慕之余,沈翎还是不清楚王峰为何在上半场故意让球队处于不利局面。场上的队友当局者迷,场下也少有观众,自己的疑惑想必也不会有别人注意到。
本来沈翎是想问个清楚的,但当那个案子发生后,她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对王峰的好感骤然间冷却下来。没人会想和那样一个完全无法捉摸的人在一起,至少她不会。
那个案子可以说是警局的耻辱,是他们在警界的笑柄。
那是在一家美发店里,一位形象设计师在狭小的洗手间内被人割破喉管而亡。起初门关着,大家都浑然不觉。直到一段时间以后才有人察觉到出事并报了警。警方到场后发现门被反锁了。拼命撞开门后,受害人已奄奄一息,最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法医鉴定的结果是死者与凶手有过搏斗,脸部受伤,喉咙口有一处刀痕,脖子被扭断了,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凶器。
有同事当下推定这是一桩“密室谋杀案”。大家接着开始好奇凶手是怎样从密闭的洗手间离开的。
只有王峰没有把思路钻在这里面,他选择了脚踏实地地勘察。
最后的真相很耻辱——杀人凶手是那位撞门的警察。
死者因失恋而情绪不佳。在用剃须刀刮脖子下方的胡须时一不留神割破了喉咙,于是跑到洗手间处理伤口,又因地滑不慎摔倒,头撞在门上后不省人事。
死者这时的状态顶多是脑震荡,理发店的人打120就不会有事了,可他们选择了报警。
警员是新来的同事,看见血溢出门外先喊了几嗓子,见里面没有回应就拼命地撞门。
不巧的是,这时抵住门的正是被害人的脑袋。当门被撞开的时候,被害人也因此上了西天。
警察完全没想到,当时是人高马大的死者倒下时把狭小的厕所给堵住了,并且他摔倒时头磕在门上把插销也给带落了,落在了地上的血泊里。
这在后来被认为是“门先被反锁住,因警察撞门而脱落”。
而死者原先自己不小心割破的喉咙和头上被插销碰撞的伤口,都被当成是斗殴造成的。既然头被硬物碰出血了,那一定是械斗。
但其实武器就是那把插销。它落在了血里,所以被忽视了,于是他们觉得凶手离开了现场。
是王峰在死者的物品里检查到了那枚剃须刀片,上面只有死者自己的血迹和指纹,继续摸查下去才让真相水落石出。
这个版本就是大家一直流传的,但沈翎却有另一个版本,却是很少有人知道。
她的版本是:
这起耻辱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那个撞门的警察名叫周明军,人长得挺帅气,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唯独缺少经验。
但他只是当时赶往现场的警察之一,另外同行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沈翎自己,另一个就是王峰。
按道理说,只要王峰出手,这起事故就能避免。可当时他手头有两个案子,半路接到电话他去查办另一个案子,就让周明军和沈翎两个人去了美发店。
“这是个表现的机会,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我。”
还记得王峰是这么说的,沈翎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妥。
周明军的缺点是做事不知深浅,经常会自以为是,所以才让做事稳健的沈翎来带他。
可这对搭档没几天就出了问题,周明军对沈翎产生了好感,想追她,经常故意在她面前出风头。
沈翎其实看不惯这样,但也对这种状态不知如何是好,才经常在办案中拉上王峰,希望周明军能多学习王峰的隐忍。
可这反而让喜欢沈翎的周明军有了点误会,以为沈翎喜欢的是王峰。所以他表面上对王峰恭恭敬敬,却心里暗自不爽。在这种态势下,王峰不但不计较,还表现得很友好,并时常鼓励周明军立功。
换句话说,王峰在变相助长他的自大心理。
沈翎也是事后才这么认为的,没有证据,这终究只是一种猜测。
“这是个表现的机会,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我。”——王峰应该知道周明军会只记住前半句,所以他迟早会出事,只是没想到竟会闹出人命。
这当然只是猜测,她也不会去和王峰确认,在警局里没有证据地怀疑同事是大忌。
另外,她也并没有因为这个而讨厌王峰,她讨厌的其实是周明军。
其实大家都一样。
所以没人会责怪临时去查办另一件案子的王峰。
沈翎也很清楚是周明军先看王峰不顺眼,王峰没必要帮他承担责任。
事情如果只发展到这里,那还是沈翎可以接受的。王峰虽然会耍心机,但作为朋友却很可靠,这是沈翎能确信的。
但遗憾的是,故事还有更深入的版本。这个版本沈翎一直把它当成机密来看待。
当时,在周明军企图强行撞门的时候,沈翎觉得有点不妥,曾私下给王峰打过一个电话。王峰的手机正处于关机状态。这和他之前说的“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我”相互矛盾。
也正是因为这个,沈翎才没有强行阻止周明军,否则他也可能会给王峰打电话,那关机的王峰就会被局长批评。
换句话说,沈翎当时在掩护王峰的恶习。她也对这起事故负有间接责任,王峰同理。
那时在美发师的尸体被发现以后,法医梁广生就登场了。
梁广生在死者的口袋里找出了一包纸巾,是附近某某旅馆所有。
既然怀疑是密室凶杀案,这可能就是和动机有关的线索。
当时周明军正给在场的人录口供,于是沈翎就赶去那家旅馆作调查。
刚走在楼梯上的她忽然听到了走廊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竟然是王峰。
他本应该去查另一个案子的。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的侬侬细语。
沈翎马上身子一颤,她转回身,隐藏在楼梯拐角。
只听他们在楼梯口停了下来,应该在等电梯。
当听到电梯门开了以后,沈翎探了一下头,就看见王峰搂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钻了进去。
没想到“关机=开房”这句玩笑话恰恰就是真相。
单身男人和女人在旅馆开房,只要对方不是妓女且年龄超过14岁就不算违法,但却让当时的沈翎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更讽刺的是,在那天下午——仅两个小时之后——表情轻松的王峰一回到警局就宣告他跟进的案子破了,章局长还为此夸奖了他几句。
当时她真想指出这就和他在球场上踢球是一个道理,那个案子早已胜券在握,他只是习惯性地拖延了一下庆祝的时间罢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峰每次关机之后都能破案的秘密——因为在破案以后,他才会“关机”。
从中,沈翎意识到王峰实在城府太深,他的聪明也许真的无人能挡,但已经无法让沈翎再去接近了。
“又关机了!靠,每次都这样!”
老李的话犹在耳边,勾起了沈翎不愉快的回忆。
在知晓真相以前,她总是会为他的安危担心,而现在,去他妈的,这个人到死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
虽这么说,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对于他的感情终究是复杂的吧,这是有点五味杂陈的心情。
叹了一口气,沈翎发动了警车,老李的那句话对她还是有影响的,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她努力不去想王峰关机正在做什么。他应该不会遇到危险的,不知为什么,沈翎心里这样觉得。
希望这次关机以后,案子也能顺利告破吧。
在不安情绪的笼罩之下,值得高兴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在调查费冰欣案子时,她终于发现了密室的真相。
不仅可以用它解开现有密室之谜,还可以解开王水明的密室之谜。
不仅如此,用这个方法还可以解开无限多个同样的水泥密室之谜——可以说,这是一个水泥密室谜案的万能解法。
不论死者状况如何,房间内怎样布置,也不需要任何密道和帮凶,在罪犯只有一人的情况下,它就像一把可以自由出入任何水泥密室的万能钥匙。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这个别人不知道的方法已经被她破解了。
“喂,你脸色一定要这么难看吗?”张离撇了一下嘴角,“能被罪神选为第七个带罪者,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空气开始微凉,一白一黑两辆轿车停在一起,现在的气氛既剑拔弩张,又有点奇怪。没想到自己真成了第七名带罪者,王峰感到莫大的苦涩和羞辱,一时缓不过劲来。
这时,张离又向他走近了一步,语气变得诡异:“你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是带罪者了,就必须重新思考你的定位,或者干脆让我代你说出来吧,你知道那种方法的!你现在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幸存,所以你可以用杀光我们,用杀掉全部人来做到!你只要杀掉了我,杀掉了夏雪,再杀掉夏月,就可以换来百分之百的幸存机会。现在只有你手中有枪,你这样做大家都会理解。其实你和我是同类,虽然那个过程我会感到快乐,而你会痛苦。”
“你让我杀掉你们?”王峰的声音很苦涩。
“对,比如你留着夏月不杀,那你们身上的罪就会搞不清楚,两个人到时就会一起死,与其这样,何不也杀掉夏月,反正她马上也要死的。”
“我本想保护她的。”
“保护她,还有那杀死她之后的痛苦,对你而言都只是暂时的。”张离直视他的眼睛,“我相信你有能力做到这一切。另外,我要告诉你,夏月已经不是你之前认识的夏月了,罪已经改变了她。”
“她……怎么了?”
“她现在正处于一种你无法了解的状态里。杀了她说不定对她更好。”张离看着他说,“你现在这绝望的表情,就已经如同阿西当时一样了,你知道吗?现在你也被改变了,你现在做出任何事都没关系,因为你已经不是之前的王警探了。”
“阿西是怎么被你杀掉的?”
“你在意的是我怎么离开那密室的,对吧?其实,我当时这么做只是为了把夏月诬陷成罪犯,但没想到你救出了她。既然已经失败了,那就索性告诉你吧。当时我并没有马上杀死阿西,我是先给夏月灌了迷药,把她放在柜子里,然后让阿西涂抹最后的水泥,涂到靠近地面还有几块砖的空隙时,我趴在那里,用枪口对准了他,来让他听命。你知道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摆有很多镜子吧。这就是为了避免他不听话进入死角时我可以射杀他。他那时已经明知自己只有一死,但悲哀的是,为了能多活最后几秒钟,他就像奴才一样什么都肯做。等他完事之后,我让他躺下来,把他两只胳膊都脱了臼,然后把镜子像滑梯一样搭在洞口,让他用后背抵住。那洞口离地面大概也就一块砖的距离,然后我对准他扣下了扳机,再堵上砖头。他倒下了,因为尸体重力的缘故带着镜子贴着墙抹平了水泥。他的肉体在死的那一刹那变成了我涂抹水泥的最后工具。应该没人会想到尸体的重力在最后也能被利用吧。而之所以要废掉他的两只手,就是为了要让水泥看起来不是他涂的。”
“那镜子前面不是会沾到血,镜子背后也会留下水泥痕迹吗?”
“那么多鲜血就是为了这个而准备的,那并不是阿西的血,我让他把血洒在水泥上,倒没花他多少力气。而房间里本来就都是水泥,镜子上沾到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反正,这就是一个用来玩弄阿西的密室。”
“那王水明的密室又是怎么回事?他当时可是被绑在床上,并且房间里没有镜子。”
“我不会什么都告诉你的。因为那个密室真的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张离笑了笑。
“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杀掉别人,但是第一颗子弹应该没什么好犹豫的,你是已经做好觉悟了对吧?”
王峰把枪口对准了张离,作为回应。
“哎哟,哎哟……”张离装腔作势地用手做了一下抵挡的动作,“你误会了,我刚才那么鼓励你杀死我们,当然只是开玩笑的啦。你知道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别人脱去面具,这比看女人脱衣服还要有意思。”张离又得意地笑了起来,“但是,不好意思,接下来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呢。”
王峰用大拇指把手枪的击锤扳了起来,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别这么激动嘛,我现在是准备救你的命,你知道吗?那个可以让你百分之百幸存的bug被消除了。”
“呵?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
王峰心里吃了一惊,表面上仍不动声色。难道张离到现在为止都只是在耍他吗?
“从阿西这一轮仍被继续选中这件事,你就已经可以看出,规则针对bug在不违背自身的前提下有自我修复功能。所以,如果现在你杀死了我们,我保证你活不到下一轮。”
“既然不会违背自身的前提,那么bug也就永远存在。”
“你想得太简单了,对于我们人类的小聪明,罪神并不需要改变规则,只需要稍加注意就行了。特别在有其他人的帮助下,事情更是变得简单了许多。我这样说吧,这个bug本身就不完美。”张离做了一个挑眉思索的表情,然后继续说道,“比方讲,我之前在地上埋了一颗地雷——这当然只是打个比方——好了,就当你已经把大家都杀死了,你是最后的带罪者,你以为自己就要幸存了。但当你印证错误之后,我虽然无法变成丧尸来杀你,但罪神难道不能让你踩到那颗地雷吗?也就是说,按‘规则七:罪会随机引导其他带罪者来完成杀人行为,成功率为百分之百’这一条里,并没有说那个带罪者必然要是活人对吧?”
王峰感觉汗水从鼻尖冒了出来。
“在阿西之前被选中的那轮,除了阿西以外,别人都没有意识到那条bug,所以他才会成功幸存。而这一轮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们都知道了那个bug,所以这次我做好了死后也要解决掉别人的准备工作。换句话说,那条bug已经被我人为地消除了。程序总是难免有bug,但是我这次补丁很及时,不是吗?”
“你这个畜生!”王峰忍不住骂道。
“别激动嘛。”张离摆了摆手,“我刚才的说法其实也不严谨,也不能说完全把bug消除了。”
王峰走上前,把枪口按在了张离的脑门上,眼看就要扣下扳机。
在这种情况下,张离的嘴似乎天生就无法合拢,仍然保持着他惯有的笑意:“我刚才的意思是这bug对我本身仍然有用,换句话说,如果是我把你们都杀了,那颗地雷绝对炸不死我自己。因为根据规则七,罪只能随机引导‘其他带罪者’来制裁,自己不包括在内。另外,如果你现在杀了我,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我那颗‘地雷’具体指的是什么,以及它有多么恐怖。但肯定的是,它会在某一天让你支离破碎。怎样,王警察,作为带罪者的滋味还不错吧?”
在手上有枪瞄准赤手空拳的罪犯时竟体会到一种复杂的绝望感,对于王峰而言这还是第一次。
张离看起来就像那种对被杀死都无所谓的类型,只是为了玩弄他而存在。
王峰做不到这一点,他仍然很想活下去。
他注意到那个戴维尼熊面具的中年女人——也就是夏雪的妈妈——不知为何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这突然让王峰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这个女人之所以要戴着面具,只是为了害怕被他认出来。而自己,并不认识夏雪的妈妈。也就是说,她在自己生活中可能有另外一个身份,能被他识别出的身份。王峰仔细地在脑海中搜寻,于是另一个更恐怖的真相开始渐渐地浮现在脑海中。
这时夏雪转过身子,她的脸颊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憔悴。她定定地注视着王峰,好像想说什么。
这时的夏雪,和王峰脑海中那个中年女人的头像重叠在了一起。
回到警局后,沈翎径直来到了章局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她先敲了敲门,开门的是老李。
“回来了?正等着你呢。”
老李也在办公室,他的表情显得很郑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沈翎转过脸,看见章局长正坐在办公桌后,就这几天的工夫,他似乎苍老了好多,想来他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龄。
“小沈啊,你来得正好,现在进展如何?”章局长问。
“我在跟进费冰欣的案子,还在等法医出结果。”
“没别的线索了?这案子和王水明一案是同一人所为吗?”
“费冰欣是被先奸后杀,确定凶手中至少有一人为男性,和王水明一案中凶手是男性的推测相符。并且,关键是,这两个案子的墙壁都用水泥涂遍,不可能没有联系。”
这不是废话吗?
老李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沈翎明白他的意思——局长对她的进展并不满意。
她咬了咬嘴唇:“局长,关于费冰欣之死,涉及比较私人的细节,我能不能向你单独汇报?”
章局长的表情微微一变,看了一眼老李。现在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她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让老李出去。数据如果和侦破相关的话,老李是完全有资格且有必要站在这里的。可沈翎已经把话放出来了,老李也明白意思,倒是很爽快地就出去了。
局里人都知道沈翎对涉及性犯罪的案子太过敏感。
门关好后,章局长疲倦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沈翎,那意思是有什么线索就快说吧。
沈翎先清了清嗓子:“其实我让老李出去,是在做一个冒险。”
这种语气不像平常沈翎的讲话风格,章局长不由得愣了一下问:“怎么说?”
“冒险地做出猜测,至少你不是这起案件的幕后主使。”
章局长听后面色一变:“你在胡说什么?难道你有证据怀疑是局里的人做的?”
沈翎点了点头,语气显得异常严肃:“是的,因为我已经知道凶手离开密室的方法了,从中能直接推断出凶手应该就是局里的人。这一点我已经确定,但我不知道能信任谁,只是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你是不是美国片看多了?局长就是凶手?”章局长想舒缓一下气氛,但没有什么效果,沈翎的脸部肌肉绷得紧紧的。
章局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问道:“你真的知道凶手出入密室的方法了?”
“嗯,我敢肯定凶手绝对是这么做的。”
“是哪个密室?”
“这无所谓,用这方法能出入无限多个此类密室,唯一的条件只是内部都涂满了水泥。”
“那快说来听听。”
“好,首先我要说,这是一个心理盲点。就让我这么说吧,当我们站在水泥密室内部的时候,认定它是一个绝对的全封闭空间,没有任何可供逃脱的密道和藏匿处,凶手也不可能借机逃走,并且他也不存在帮凶。”
“那你的意思是,认为凶手当时也在密室里?是某个警察吗?”
“不,凶手已经走了。”
“哦?那难道是在我们凿墙的时候他趁乱跑的吗?那应该不会啊,当时我也在场啊。”
说完之后,章局长摇了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沈翎。
“也不是在那时。”沈翎一口予以否定,“那时警备森严,凶手不会有机会离开。”
章局长用右手揉了揉下巴,索性不说话,等她说下去。
“是这样的,那个心理盲点是出现在我们进入密室之前,而不是之后。也就是说,我们进入那间密室之前,它的内部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沈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下去,“直接地讲,在我们进入那房间之前,它的墙壁并没有被水泥严丝合缝地涂抹均匀,并不像我们之后看到的那样子!在当时,墙壁上至少有一块地方的水泥是有问题的!之所以后来没被我们发现,是因为我们总归要进入房间,而那个开凿点,恰恰就是那块地方!”
此言一出,章局长的整个表情瞬间怔住。
沈翎继续说下去:“房间内的所有墙壁在当时都被涂上了水泥,包括门和窗,这是它和普通密室的唯一区别。心理盲点也正是从此产生。凶手故意用水泥让门窗从房间里消失,就是为了给人一种先入为主的观点——门和窗已经不存在了。可一扇门虽然消失了,并不意味着所有的门都消失了。与此同时,凶手也为自己新打开了另一扇门,也就是此类密室所独有的水泥之门!他选择一面墙壁,打通,从那里离开,之后他只要能保证警察仍然从那里进入的话,对于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而言,那个房间就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完全封闭水泥密室!”
“原来如此!”局长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我们原以为是随机找一个地方进入!而那里竟然会是凶手出去的地方!”
“对!关键就在这里,在挖掘之前,我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而无论怎样的密室都必须存在一个进入的过程,厉害之处就在于这过程本身就是在帮助凶手完成密室!如果没有想到这点,当挖掘结束以后,我们都站在了房间内,密室就已经毫无破绽。凶手之所以会在客厅也涂抹上水泥,就是为了隐藏他之前的‘出口’!”
“对!这下完全可以解释通了!”
不知为何,说这句话的章局长并没有感觉很开心。
犹豫了一下,沈翎还是说了出来:“我不得不说,你们挖掘的时候我并不在场,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凶手的逃脱手法,当时提议从那里挖掘的人,应该就是嫌犯。”
而她知道当时在场的警察只有三个人——章局长、王峰和老李。
所以一开始她才说“这是在做一次冒险”。
“嗯。”章局长摆了摆手,“我也不是老糊涂,你的意思我很明白,现在你可以叫老李进来了。”
沈翎没有动,站在那里用疑惑的眼神瞅向局长。
“老李也有了进展,让他自己和你说吧。呃,那个提议的人不是他,就和你担心的一样,确认挖掘点的人是王峰。”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原来是你。”王峰这时用枪口顶开张离,走到了中年女人面前,“我一直就在奇怪你是谁,可没想到我们刚见过面。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叫黄依花对吧?”
中年女人虽然没开口,但身子晃动了一下。
“你见过她?”
就连张离这时也露出疑惑之色。
王峰就像变了一个人,表情既冷静又冷酷。
“我当然见过,现在一切就说得通了。张离,谢谢你告诉我阿西密室是怎么回事,不过你就像小丑一样,王水明的密室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你少在那里装腔作势了。”
“真是非常好的转变呢。”张离却冷笑了起来:“我真是欣慰死了……哎哟!我都差点儿忘了你也是带罪者这件事了呢。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谢谢你提醒我,但我不需要陪你玩那些规则,这游戏从现在开始我有我自己的玩法。”王峰把枪口转向中年女人的胸口,“既然黄依花你是王水明这起事件的帮凶,那么案件就可以了结了。你的出现不但解开了密室,也告诉了我警局内一定有什么人是你们的内应,而且他还是个重要角色。怪不得上一轮有六个人被杀死也能够被掩盖过去。既然如此,我对你们就是没有利用价值的存在。所以,张离,你刚才那些话只是在骗我上钩,上轮加上这轮一共要死十来个人,在警局那边也要出一个替罪羊对吧,你们就选上了我。怪不得会让我去杀人什么的,也只是在想办法栽赃我对吧?”
“我虽然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但你说你已经解开了密室?”张离笑了下,“这倒有点让我吃惊呢。”
“就给我少装蒜了。”王峰皱起了眉头,“有黄依花在,你们才能轻松制造那种密室,和她比起来,张离你只是个纸老虎罢了,她才是你们制造出这种密室的钥匙。因为她就是局长的朋友,来确定开凿点的建筑专家。她只要把你们逃出去的地方确认为开凿点,那密室就真的很完美了。”
然后他不再给张离说话的机会,厉声对黄依花吼道:“我已经确定你就是罪犯之一,现在我数三下,你告诉我警局内那个内应的名字。我现在就要知道,如果你不说,我会马上射杀你,不会给你回去的机会。我说到做到!一!”
气氛霎时凝重起来。黄依花没有说话。
“二!”王峰继续数道。
到了这种关头,黄依花却只是露出惊恐的眼神,依然没有说话。
“三!章局长和老李,他妈的究竟是谁!你说不说!”王峰怒声吼道。
他的愤怒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了解,不会了解他接受不了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会是内应并想害他这件事。
他一生中最受不了的事就是背叛。
更何况这个黄依花是章局长的朋友,并且章局长最后让他确认了开凿点!如果自己一旦死了,很可能会被诬陷成杀死王水明的帮凶!这一切原来都是计划好的!想到这里,王峰出离地愤怒。从一开始他就走进了陷阱里。
但在这种关头,黄依花仍然像哑巴一样站在原地,只是不停地摇头。
急怒之下,王峰终于扣下了扳机。
没有人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王峰第一个射杀的目标竟然是这个中年女人。在这一瞬间,王峰好像恍然看到张离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阴笑。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个人影突然冲出来推倒了黄依花。
变故发生得太快,几乎所有人都愣了。
但那人还是晚了一步,子弹打在黄依花右肩靠近胸口的位置,立刻就涌出了大量的鲜血。从这情势来看,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挨枪,她的肩骨有可能被击穿了。而冲过来的那人不是别人,竟是夏月!
王峰依然举着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夏月转过惨白的脸对他嚷道:“够了!你不要杀人了,把我们都带回去吧,你不需要杀任何一个人,其实每个人都误解了规则,婶婶不是帮凶!”
在章局长的办公室里,老李听完了沈翎的复述,嘴里喃喃地说了几声“他妈的”。
谁都从心底里希望不是王峰干的。
沈翎没有告诉他们的是:
之所以想到这个解法,是和局里的那次“耻辱”有关。这次的事件和那次美发师冤死事件,从某种角度来说是相似的。
它们都是在警察进入房间的过程中,让某个结果发生了改变。
“美发师事件”是警察在进入的过程中多了个死人。
而这次的连环杀人事件是警察在进入的过程中制造了密室。
只是没有想到王峰会是帮凶,是他的演技太好了吗?
“我来说下目前的进展,技术科找不到王峰,就给我来了电话,说在王水明的计算机里找到了点线索,我就去看了一下。”老李的嗓子变得有点沙哑,他突然转过头对章局长说,“突然有点憋得慌,想先去厕所里抽根烟可以吗?”
“去吧。”
沈翎没想到章局长竟会答应,老李则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在搞什么?进展说到一半的时候抽烟?耍大牌吗?
虽在心里这样想,但她也不好开口,只能焦急地等在一边。
这时她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又加重了。
好像是某种直觉在提醒她要小心。
过了一会儿,老李回来了,虽然已极力掩饰,但沈翎还是可以看出他眼圈红红的。
“好,接下来我废话就不说了,直接讲重点。在王水明的计算机里找到了一些邮件,其中包括一封匿名邮件以及他和夏月的邮件往来。”老李把邮件内容简明扼要地和沈翎说了一遍。
“竟会有这种事情。”沈翎惊讶地问,“这不会有人相信吧?”
“可受害人好像不这么看。”章局长叹了口气,“毕竟每个人的信仰不同。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说呢……”
“问题是这邮件是谁发的?”
大家先沉寂了一下,过了半晌老李开口了:“既然凶手是王峰,那么发邮件的人基本也是他了。”
老李这时已经把“帮凶”两个字替换成了“凶手”。
“你是说他想冒充罪神,来主宰别人?”沈翎呆住了,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悲凉之色。
不过以她对王峰的了解,这种事他确实做得出。
“他妈的!这小子我绝不放过他!他就是警局的耻辱!”老李突然大骂起来。
沈翎想劝他,但只换来了老李剧烈的咳嗽。老李又顺手揉了下眼睛。
“现在时间不多了,我们准备准备走吧。大家一起去。”这句话章局长只会用在捉拿罪犯的场合,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了。
“可是现在去哪儿找他?”
应该要说“捉拿”对吧?
沈翎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局长叹了一口气:“你们都知道,他是我的爱将,你们会任由自己的爱将孤身涉险吗?所以我早就偷偷叫人在他的车上装了一个追踪器。这件事谁都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用过。”
更不希望用在这种场合。
这是他的潜台词,大家都心照不宣。
显然大家都还没有接受王峰就是罪犯这个事实。
路上花了近三个小时,警队才来到了这个远离市区的偏远城镇,叫惠南镇,地处南汇。
说是警队,其实一共也就两辆警车。
前面的车上坐的是充当司机的小郑,和老李、章局长、沈翎四人。
另一辆车上是局里的其他同事。他们还不知道王峰的事,只以为这是一次针对最近连环杀人案的特别行动。
现在时间是晚上九点二十分。
章局长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这么晚的行动了,这次案件的特殊性不言自明。
所以每个人都做好了今晚不能回家睡觉的准备。
并且更特殊的是,章局长这次没有联系当地警方。因为身为警察的王峰已涉嫌杀人,又逃窜到如此偏僻的镇上,那么这个镇的同行也已经靠不住了。
这完全是一次紧急突袭行动。
因为带有危险性,所以大家也都有备而来,每个人都配有一把六四式手枪。
单论枪法,一个一个上可能还是王峰的胜算高,但双拳难敌四手,敌人又在明处。王峰一定想不到自己已经暴露了。
夜色深沉,起到了很好的隐蔽作用,让他们能不被过往的行人车辆过多注意。此次抓捕行动本身并不难,只是他们无法接受王峰是凶手这个事实。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片空地上,远远的看到有两辆轿车停在一幢私房前。
“就是这里了!”老李激动地说了一句。
开到近处,其中一辆正是王峰的别克无疑。
沈翎紧张起来,攥紧了拳头。
局长和老李也都神色凝重。
这时老李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后面那辆车的同事韩斌打来的。
事先章局长吩咐了不要使用对讲机,韩斌可能因为看到王峰的车子而感到奇怪,想询问一下。
可现在没工夫多说,老李把电话按掉,同时让小郑把车停下。
别克的车门敞开着,里面没人。
现在的气氛显得有点奇怪。
“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在车里保护好局长。”老李说完后看了一眼沈翎,两人同时打开车门出去。
而车里的小郑把枪握在了手上。他不仅枪法可以,就连搏击术也在市内闻名遐迩,他曾经多次勇擒歹徒。
再看章局长,他就像一个顽固的老头,脸上写着“我不用保护”几个大字,但总算老老实实地待在了车里。
他也把枪拿在了手上,随意摆弄了几下,好像在显示宝刀未老一样。
这时老李打了个手势,示意韩斌那队人在车里待命。
他们现在应该以为是王峰孤身涉险或者被人劫持了,总之现在他们还不需要了解太多真相。
老李和沈翎走上前一看,见地上有不少血迹,应该不止一个人的血。
这让两人都有种不妙的预感。
只是血迹延伸到一定的地方就中断了,可能被什么东西阻挡了。
从车子停在这里来看,人可能还在附近。
沈翎向四周眺望了一下,他们所在的是一片荒凉地带,一眼望去也没有几幢民房,没有一点儿灯光。只有一幢孤零零的小屋伫立在不远处,就像一个小仓库,周围有片被砖头圈起来的地方长满了杂草,是这里唯一的生机。
沈翎和老李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一起朝那小屋走去。
走到不远处的一个草丛附近时,老李看到地上有点异样。
“这里的土有问题,似乎被动过。”
沈翎点了点头,同时,一种异样的恐惧在她心里升起。
她猛然回过头,看王峰的轿车正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分外扎眼,车门敞开着。
隐约中她似乎看到王峰正坐在里面。她马上发现是自己的错觉,车里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一股人的寒意从脚底传来,沈翎不由得浑身一颤,仓皇地后退了一步,双目圆睁地看着地面。
“怎么了?”老李问道。
沈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上。这种恐惧感是从何而来?她不停地问自己。
她意识到事情一定有什么不对。
以她的经验判断,这块地是用来埋尸的。
她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夏月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用袖子充当纱布把黄依花的肩膀包了起来,可是血仍没法止住,可能伤到大动脉了。
夏月揭开套在婶婶头上的维尼熊面具,只见面具下面是一张扭曲的脸。
她是婶婶没错,但她整个下半张脸都被密密麻麻的胶带封住了,不但无法说一句话,在这种情况下连做个表情都很难。
她此刻正用惊恐的眼神瞅向夏月。
“婶婶,我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你那么做只是为了保护姐姐。”夏月哭了出来,一边流泪一边想办法撕开那些胶带。
“这是怎么回事?!”王峰完全愣住了,“夏月,你怎么了?这个叫黄依花的人,一定是他们的帮凶啊,她串通了警察制造了密室,你为什么要救她?他们会杀了你的!”
“哈哈哈哈,你错惨了!”张离突然大笑了起来,“你果然想到了那个方法,你认为是黄依花告诉你进入密室的位置恰恰就是我逃出来的位置对吗?所以你认为黄依花一定是凶手。警察果然好笨!”
“你以为这时再骗人有什么用!”王峰怒极反笑,“你当我是白痴啊,黄依花选择进入的位置恰恰帮助罪犯完成了密室,她还是无辜的?哪有这么巧的事!根本就是你们全部串通好了!说不定就连夏月从一开始也是你们一伙儿的!”
“白痴!”张离虽然戴着手铐,但一点儿也没嘴软,“根本就是你完全想错了,还是你已经疯掉了?!每次进入密室都让黄依花去确定位置,一次两次还可以,多了怎么可能不被怀疑?而且要是使用这种方法,把凿开的那部分水泥墙拼接起来,还是能够在墙壁背后发现明显的破绽啊!我根本就没必要骗你,黄依花就是一个无辜的路人,她只是因为是夏雪的妈妈,被我挟持来而已!而我所用的方法,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
“你不要骗我了!若非黄依花是内应,那个密室根本就没有其他解法!”
“你还真傻得可爱,我承认我就是想骗你这样想,让你以为她是我们的‘自己人’,所以我才会让夏雪把她妈带到这里来。你即使再笨,在认出她以后也总该想到了那个方法了吧。可是你不知道,夏雪和她妈早就不来往了,怎么可能会是我们的人?她只是你们章局长的普通朋友而已!我的目的就是让你成为杀人凶手!只有这样,你才会杀第二个!然后才会有第三个!”
“别听他的,他只是想毁掉你,我已经有百分之百幸存的方法了!不用听他的!快叫救护车吧!”这时夏月一边哭一边说道。
黄依花脸上的胶带已经被揭开,脸上的印子一条一条的,她颤抖的嘴唇想说什么,但没有了力气。
“我怎么可能判断错误……”王峰拿着枪喃喃自语,“不,你一定是骗我的。”
“只是因为你想得太多了,杀个王水明哪里需要那么复杂,有必要事后让自己人出来善后吗?你想想,即使你们调查时不是密室又怎样,谁关心这个?还记得费冰欣的案子吗?自己人的话,我把她嘴巴封上?让她看着女儿被我这样欺负?”
这时黄依花的脸上流下了两串泪珠。
就在夏月跪在那里把那件外套的其他部分往黄依花身上盖的时候,枪又响了。
根本来不及反应,夏月就看见外套上多了一个弹孔,然后婶婶的身子颤了一下,头一歪就垂下了眼睛。
夏月感觉这颗子弹就像打在自己身上一样,整个人僵住了,动弹不得。
“不用打120了,”王峰说道,“她已经没救了,在场谁都没救了。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说得没错,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现在没人能拦住我了。我要把你们都杀光,再布置一下现场,时间确实已经不多了。”
“对了,”王峰像想起了什么,把头转向已经完全吓呆的夏月,“你前面好像说有什么百分之百幸存的方法,我会给你机会说,看能不能留你这条小命。”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夏月完全想不通。
之前王峰说他也被罪选中了,却和别人都不一样,像这伙人里唯一来救她的英雄,虽然坏坏的,但又正义凛然。
可就在此刻,他对毫无抵抗力的婶婶进行连续射击,为了置之死地刚才还补了一枪,还说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这种转变如果只是归咎于“罪”,即使是夏月也无法相信。
她的确已经找到了那个能百分之百幸存也不需要进行灵魂印证的方法,但现在已经晚了。
对现在的王峰已经无效了。
告诉她这个方法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李富胜。
她双手被胶带捆在身后,被装进那辆凯迪拉克的后备厢后,张离把李富胜的尸体也塞了进来。当时空间很小,夏月无法避开,也动弹不得,只能和自己最讨厌的人挨在了一起。
唯一让夏月感到安慰的是,李富胜的身子骨并不大,又已经死了。
可是当车子开动以后,她才发觉李富胜虽然奄奄一息,但竟然没有死透。自己的体温抑或是车子发动机的温度,让他微微喘起了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这种情况下,李富胜断断续续告诉了她三件奇怪又重要的事:
第一件事:夏雪如何对他使用了硬币法则,得以幸存。
第二件事:他最后才意识到他灵魂上被写下的罪是“淫欲”,他之所以能觉察出这点,倒不是因为他对女人突然性欲大增,而是恰恰相反,他突然对女人失去了兴趣。对这一点他一直有所掩饰,而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被写下了淫欲所造成的反效果。或者说,这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他告诉夏月,灵魂上被写下罪其实并不可怕,去找规则的漏洞只是消极的方法。罪之法则本身也含有积极正面的一面,比如其中“规则二:罪会改变灵魂,但不会被所属灵魂改变”,难道不是说罪会被其他灵魂改变吗?人类本身就有在别人的灵魂上写下“爱”的能力,所以带罪者每个人灵魂上的“罪”是能被彼此化解掉的!
他最后发现“规则四:如果不进行灵魂印证,在特定的时间内就会直接死亡”实际上就是为了配合这条而设定的,如果带罪者灵魂上的罪被其他人化解掉了之后,那这个“特定的时间”即为永远,不用灵魂印证也没有关系。
这些话对夏月来说具有难以想象的意义。
因为即使在最危险的时候,她一直本能地想要做的,正好就是想化解掉姐姐心中的罪。
和李富胜说的恰恰是一样的。只是她之前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理论基础。总之,这才是她最想做的事啊!
等车开到目的地之后,张离吩咐中年女人去挖坑埋了李富胜,李富胜在那时已经成了真正的尸体,就像他们原先以为的那样。
他们不知道李富胜在临死前告诉了她什么。
之后张离问了夏月有关于王峰的情况,夏月除了说出王峰也是带罪者之外其余都守口如瓶。
这时夏月才注意到原来李富胜的胸口插着的那把匕首被遗落在了车里。
也是得益于这把匕首,她解开了手上的胶带,从而脱困。
说是脱困并不恰当,因为当她出来之后,所面对的情况就是婶婶被杀,所面对的人是打算杀死她和张离、打算杀死她的姐姐,以及正打算杀死所有人的王峰。她已经孤立无援了。
“王峰,我能和你做一个交易吗?”夏月把婶婶的脸用衣服盖上,然后说道。
在这极端危险关头,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交易?”王峰撇着嘴冷笑了一下,“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交易吗?”
“你知道吗,杀光其他带罪者就能幸存的bug其实并不存在。”夏月说道。
其实是李富胜的那番话从某种角度启发了她,特别是对“规则四:如果不进行灵魂印证,在特定的时间内就会直接死亡”这一条的全新理解,让夏月想到了一种另外的可能性。
她继续说了下去:“这个bug只是你的想当然而已。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就会马上死掉。我不但知道原因,也知道真正能幸存的方法。”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王峰说道:“我劝你不要唬我,不过如果你是说预先设下陷阱的话,这个张离已经说过了。”
说完后王峰冷冷看了张离一眼,张离只是讪笑了一下。
“你错了。根本就不是预先设下陷阱那种。”夏月盯着王峰的脸,“只要其他带罪者都死光了,你就死了。如果你想活下去,必须要保证有其他带罪者活着。”
“等着你说原因。”王峰也冷静了下来,用锐利的眼神回视夏月。
“原因很简单,罪神会自动修正自己的bug,而你之前发现的bug,甚至根本算不上是bug。你的推论只是因为疏忽了规则四的存在。规则四说‘如果不进行灵魂印证,在特定的时间内就会直接死亡’。而当规则七无法满足的时候,就可视为‘没有及时进行印证’而直接死亡。罪神会自动补完自己的规则,你别忘了。既然运行规则四可以确保规则七不被打破,那么规则四到时就必然会运行。”
夏月说完之后,没有人接话,气氛随之凝重起来。
过了好半天,王峰才接道:“你以为告诉我这些,你就可以换到你一条命,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照你这么说,最后一个印证的人必然是死,那么大家都该抢着印证喽?”
“不是。并不一定需要抢着印证,因为最后一个印证的人不一定就会死,这取决于倒数第二个印证的人有没有成功。倒数第二个印证的人如果失败了,最后一个带罪者会先被选为制裁者,在这个时候,他仍然有机会进行灵魂印证。而我想提醒你的是,千万别让能印证正确的人活下去就对了,也就是说,如果你到时让张离倒数第二个印证,你就死定了。”
“等下!”张离脸色突然一变,“王峰,你别听她胡说!只有我才能救你,这女人完全只是为了保命!”
王峰整个人呆在那里,似乎正在思考。
张离继续嚷道:“王峰,你快点儿杀了这个女的,加入我们,我保证你能活下去!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已经杀死了黄依花,即使幸存了,没有我们,你也逃不过警察。”
“你给我先闭嘴。”王峰沉下了脸,然后转向夏月,“我听到你前面说有百分之百幸存的方法?”
“对,也就是姐姐和李富胜使用过的硬币法则。”夏月接着把姐姐和李富胜印证的过程简单地说了一遍,“从结果你可以看出来,姐姐利用了这个bug还活着,而李富胜却死了,这就是事实。”
“那你怎么让我幸存?”
“很简单,你先用手枪把我打伤,然后我跟你一起去那个屋子里同时进行灵魂印证。我们都故意印证错误,老实说,我也没法印证正确。那样的话,就会互相选为彼此的制裁者。而你手上有枪,你知道结果会是什么。你就会像我姐姐一样幸存!”
“不要听她的!”张离又叫了起来,挥动着手臂想冲过来,疼得夏雪脸都扭曲了。
“你给我老实点儿。”
王峰朝地上开了一枪,张离才后退一步。夏月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着急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爽快感。
“既然到时你会被杀死,那你的条件是希望我放过你姐姐喽?”
“没错,就像我当初跟你说的那样,当时我就说过,无论如何,你要救我姐姐,即使她想害我。而我既然做到了让你活下去,你最好也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夏月睁大眼睛看向王峰,故意不去看姐姐一眼。
“对不起,我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
王峰很痛快地给她道了歉,就像这样一说之后就没事了一样。
“但是我还没说完。”夏月又说道,“其实姐姐和李富胜使用硬币法则是在冒险。他们在那种情况下,确实很容易被互相选为制裁者,但也有万一的可能性,就是被另外的人选为了制裁者。那样的话,两个人就都会死。所以现在我还是提醒你,你需要把其他没有印证的人先杀掉。这也是从你的角度考虑。而只要你放过我姐姐,我就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这件事上,我是你唯一的人选。”
这么说的同时,夏月用眼角余光注意到姐姐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虽然稍纵即逝,但哪怕就那么一瞬间,也让她感到心满意足了。
“王峰,你别忘了!我事先设下了陷阱,你杀了我早晚会后悔的!”张离把和夏雪铐在一起的手臂拼命一扯,“还有你这个婊子!快说点儿什么!你妹妹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对吧!你是想造反吗?!”
夏雪痛得张开了嘴,但仍然低着头没说话,脸色像白纸一样惨白。
“你别忘了,你所谓的陷阱只有在你被选为制裁者时才有用,可你没机会被选为制裁者了。最后跟你说一句,小孩子老老实实在家里打电玩就好了。”王峰一边说一边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对准张离的左小腿就是一下。
张离马上痛苦地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啊,子弹没了。”打了一下空枪,王峰皱了下眉,走回车里重新换上弹匣,再来到张离面前对准右膝盖骨又是一枪。
张离整个人在地上扭曲成了一团,夏雪也跟着被带倒了。然后再是左手,等打到右肩的时候,张离喷出了一口血污。接下来是左胸,这时张离的身体像是已经失去了反应能力,只是微微一震,然后有血不停地从伤口流出来。
当张离垂下头后,是最后一枪,王峰打在了他的头盖骨上,随着清脆的扑哧声响过,王峰看到有黄白色的脑浆迸了出来。
没过一会儿,张离的头发都被血污给染红了。
虽然很讨厌张离,但这个场面还是让夏月觉得很难受,因为她知道完全是自己把张离给逼死的。
而夏雪这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刚才还不是这样,这会儿她的眼窝已经深陷下去,和张离一起倒在地上,浑身都是肮脏的泥土,只剩下微微起伏的胸口表明她还活着。
“那你现在能……把我姐姐放了吗?”夏月说道。
“不能,我也要杀死她。”王峰看了下手枪,“这是我唯一不能答应你的,因为就像你刚才说的,硬币法则在只有最后两个带罪者时才保险。你姐姐虽然已经利用bug幸存了,但谁知道她在这种特殊的状况下是否还会被选为制裁者杀人?”停顿了一下,王峰冷冷地说下去,“并且她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不利于我善后,与其冒这种险,我情愿把你们都杀光。”
“你为什么要骗我?”夏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大声吼道,“我已经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了!你还想怎样?!我唯一的要求就只是让你放过姐姐啊!”
说完这句之后,夏月就低下头大声地痛哭起来,也许是知道即使自己做到了这个程度,一切还是无法被挽回。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你的心情。”看着这样子的夏月,王峰也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为了我们交易能顺利进行,可以多给她一些时间,比如我现在把她锁到后备厢里,等我们硬币法则结束后,我再视情况而论,行吧?但是你要知道的是,你不能再耍什么花招了。”
夏月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筹码,如果做到了这个程度还是救不了姐姐的话,那她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她现在把自己的命都赔上了。
“你当初为什么要杀我?”这时夏雪突然开口问道。
“当时……”王峰想了一下,然后苦笑道,“当时想杀你只是为了拯救你,现在是为了救自己。”
“你认为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所以才想杀了我来帮我解脱吗?”夏雪露出不解的眼神。
“是的。你已经完全无药可救了。”王峰点了点头,“你已完全沉浸在黑暗里无法自拔。你不像我,我可以是魔鬼,也可以是警察。虽然这次杀死黄依花是我的败笔,但以后不杀人的时候,我并不会沉浸在过去里,我仍然可以当回一个好人。”
“那我会满足你的愿望,我不想被这样没用的妹妹可怜,还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这算什么!”夏雪说道,月色下她面容憔悴,眼神却显得分外镇定,“只是,王峰,我知道你肯定要杀我,但我绝对不要死在你的手上。你知道吗,我和你的区别就是我有太多的自尊,而你没有自尊,你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而我虽然不择手段,但我随时准备好去死。”
夏雪说完之后,只是看了夏月一眼,那眼神中甚至没有夹杂任何感情,但还是用力地看了夏月一眼。
然后她飞快地从身上拿出什么东西放在嘴里一咬。
不消片刻,她就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