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了眼睛,整个世界就陷入黑暗之中。
世界并没有欺骗我们,阻挡我们看到一切的只是自己的眼皮。
可是睁开眼就能看到真相吗?
这时,柜中人正屏住呼吸,仅通过一道狭小的缝隙注视着外面。
不知为什么,那床上的女孩已经觉察到柜中有人,她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满脸迷茫地转过了头。
她没叫出来,反而渐渐放弃了对身上男人的反抗。
我似乎增加了她的恐惧,柜中人暗暗地想。
女孩像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束缚住了,完全放弃了抵抗。男人粗鲁地扯开她的衣服,压在她的身上,对她的身体发起了一下一下的攻击。女孩口中传出悲鸣。柜中人不忍再看下去,把目光移开。可是肮脏和令人难受的画面像是充斥了所有的地方。
那红褐色的地板被拖得很干净,可以看到女孩洁白的腿因疼痛而不停地抖动。
房间上方老式电风扇的叶片亮闪闪的,映出男人的后背,像恶心的蛆在不断蠕动。
柜中人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可还是逃脱不掉那男人的喘气、女孩已显沙哑的呜咽和他们肉体间摩擦碰撞的声音,这些连绵不绝的声响形成委靡的咒符,让人发狂。
真是一个噩梦般的世界啊。
并非不想去救她,那女孩还这般年轻,而那个男人却像大便一般丑陋。可是办不到的事情总归是没有办法,不是吗?
柜中人缩紧了身子,心想,我这么弱小,能有什么用呢?
时间就这么慢慢地过去了,悲哀的气息弥漫了每个角落。恍然间柜中人发觉了另一个残酷的事实:
如若没有自己,那女孩可能还会好受些。
也许比起屈辱本身,女孩更害怕让别人发现这种屈辱。
这进而会形成更巨大的屈辱,并且永远也无法抹去。再怎样也无法抹去别人的记忆啊。这会将她最后一点尊严也剥落殆尽!全因为这起伤害事件中除了受害人和施暴者以外,还多了一个额外的旁观者!
被看到受辱比受辱本身更屈辱,难道不是吗?
一想到自己成了比那男人更让女孩讨厌的存在,柜中人突然毫无声息地哭泣起来。
仅仅是因为我的存在就让人这么讨厌吗?
我是否不应该存在。
在这瞬间,柜中人感觉自己被这世界嫌弃了。
讨厌我吧!你们就尽管讨厌我吧!
在自暴自弃的呐喊之后,柜中人才渐渐觉察到不对:
这房间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她以为这是重复过多次的梦境,但并非如此。她确实是坐在柜子里,可是那床上没有了女孩,她消失了。
女孩本应是她的姐姐,可为什么不在那张床上了?这是和以往梦境不相符的地方。
不知是什么让现实和梦境产生了如此交错。睁大眼睛的她只看到地板上有一具尸体状的东西。
那竟然是阿西的尸体!
死后的他失去了生息,比生前安详了很多,并没有给人特别恐怖的感觉。让人觉得他好像解脱了。但让人恐怖的是这房间的变化。
这里已从原先的房间沦为了末世般的幻象,就像一切还未从可怕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为什么到处都是镜子和血?阿西竟然已经死了?!
恐怕只有少部分人有机会看到这么多的血,这简直就像走入了屠宰场。并且房间里还多了很多面镜子,让整个房间看起来更诡异恐怖。
房间不大,但现在每面墙边都摆着两面镜子,每面差不多都是一米长、半米宽的穿衣镜。
一具侏儒的尸首能流出这么多的血吗?这些镜子又是怎么回事?柜中人马上就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是不是因为我死了,已经到了地狱里吧?
夏月这样想到,然后不由得俯下了身子,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昏厥之前的场景。
当时是阿西正想侵犯我,然后我……
记忆在这一刻划过脑海,像是谁在黑暗中点燃了火柴。她突然开始认真地审视四周,才发现整个房间不只是多了很多血,在血的下面,还有一层水泥……
她张大了嘴看向门口。
门竟然没有了!
原先的位置只剩下水泥留下的凹痕,证明门曾经存在过。
难道我被禁锢了?!
我真的还活着吗?
没有比这更诡异的事情了,在闭眼和睁眼之间,发生了这么多改变。除了家具的摆放位置没变之外,几乎完全认不出这里是之前的房间。
阿西竟然真的死了,之前他还想凌辱我。
夏月马上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感觉没有什么不对劲。
但眼前的改变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但只要一开始思考,就有一种把刺猬抱在怀里的刺痛感,像是在本能地拒绝真相:
真相可能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她跑向窗沿,一把掀开了那紫红色的窗帘,就看见窗帘后面的玻璃窗也被一层灰溜溜的水泥层给取代了。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她双手环胸蹲了下来,这时她觉得自己的手也有一点儿不对劲,把手掌放到眼前一看,顿时发出了惊呼。
和夏月失去联系的缘故,让王峰的心里有了一种不踏实感。
每一个看到他面色的人都会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关于王水明尸体被袭事件,他先找到了那位法医。他叫梁广生,比王峰大一岁。梁广生之前去了另一个案发现场,回到局里正想对王水明的尸体作解剖时没想到出了事。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梁广生仍心有余悸。
当时另一名法医小郑正在做准备工作,而他确信当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解剖室内。门关着,他坐在椅子上对着门在看报,还在思考今天晚上哪支球队会赢。就在这时,他的后脑被狠狠击中了,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等梁广生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大家都惊讶地围在他周围。他的第一个念头还以为是地震造成天花板塌陷砸中了自己,可是仰头一看,天花板却完整无缺。
这说明当时自己确实是被人袭击了。
可是很奇怪,门口根本就没人进来过。这一点他万分确定。也不可能是自己的疾病导致突然昏厥,因为他的后脑上查出有被硬物击中过的痕记。难道袭击他的是隐身人吗?
在他被送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接到了小郑的电话,问他怎么把尸体先解剖了。
按照局里的规定,解剖尸体必须有两名法医同时在场才行。梁广生马上说自己没有啊,正坐在那边看报纸等他,根本就没碰尸体。在这一刻,大家才反应过来这具尸体才是袭击者的目标。
那更进一步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王峰叹了一口气,他实在理不出头绪。
做警察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扛回局里的尸体会出事,这传出去可是笑料啊。说不定这下连关键证据都被毁了,麻烦大了。
不过,既然那个人敢在警察局下手,会不会是内鬼所为呢?
他马上想到了一个名字,并向梁广生询问当时的详细情况。
可每到关键之处,梁广生都会用“不知”来回答,比如“不知怎么回事,我就眼前一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倒在了地板上”,“不知是谁要把尸体虐成那样,是凶手吗”,“当时这房间里也没有别人啊,真不知是怎么回事,纳闷啊”。王峰越听越有气,心说你当时眼睛怎么不睁大一点儿?!在警局被袭击了也不知是谁干的,你好意思吗?
不过幸运的是,梁广生自身只是受到轻伤,康复后不会留下后遗症。
“听说那具尸体是在一间密室里被发现的?”梁广生谨慎地询问起王峰。作为法医他不仅需要解剖尸体,也需要了解当时尸体所处的环境。
“嗯,在一个被水泥封死的房间里。”
“水泥吗?”梁广生看着尸体,“怪不得。当时房间里的空调是不是开着?”
“没有,怎么了?”
“水泥要干透,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温度越高越有利,所以我还当开着空调。这样,正好碰到你,你跟我讲下当时水泥的情况吧。”
王峰大致描述了一下。
梁广生听后,思路飘向了别处,过了好半天才对王峰说道:“小王啊,以我的经验,如果真要在现场涂那么多水泥的话,可得费很大的工夫呢。”
“这我知道。”
“准备工作就不简单,需要很多的水泥末。不知你对这有概念吗?”
王峰被这句话震了一下。
梁广生说得很对。
虽不知罪犯在玩什么花样,但自己有点当局者迷了。
现场不仅涂抹了那么多水泥,还在门和窗上砌了砖头,这么大的工作量,一定会留下很多线索的。
根本就没必要把思路局限在密室上。先不用管凶手是怎么逃掉的。
“你对这方面有概念吗?”
王峰指的是水泥消耗方面,说着他拿出一张纸,并在上面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房间的大致草图,凭印象标明了面积,然后向梁广生更加仔细地,描述了一遍当时现场的情况。
“你知道吃我们这碗饭的,什么都得懂一点。”
梁广生咧开嘴笑了一下,拿出计算器和笔开始在王峰的“图纸”上计算起来:
1.门1(按240墙计算)=0.4536
2.门2(按240墙计算)=0.4032
3.窗1(按240墙计算,1.5米高,1.2米宽)=0.432
王峰看不懂他在写什么,但这时的梁广生在他眼里显得很牛逼。
他的确提醒到了自己,与其把思路局限在密室的构建方法上,不妨把注意力转移到水泥墙壁的构筑方法上。
从原材料及准备环节来入手调查就会更直接。
过了半晌,梁广生抬起了头,说:“虽不是太精确,不过照你说的满打满算的话,可能总共需要水泥粉和砂各四百公斤左右,每样需要近十袋。但这还得看现场的具体情况。这样吧,我先解剖尸体,然后实地考察一下,给你个准确的数字。”
“听下来果然是大工程呢。”王峰吃了一惊,光搬运这些就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一路上肯定会留下很多线索。
罪犯多数是就近买的材料,还要找人运上五楼,绝对可以由此查出是谁干的。
谢过梁广生之后,王峰马上向章局长汇报了情况。章局长听后也深受鼓舞,连说自己老糊涂了,然后让老李来跟进这件事,去走访附近的建材市场。
不过目前还不能掉以轻心。王峰总觉得这件事的背后不简单,这时他又给夏月打电话,但语音提示该号码已不在服务区。
“妈的!”王峰骂了一句,不好的预感产生了,一是怕夏月出事,再而对这个女人他也并不信任。
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是起布局周密的预谋型犯罪,但凶手好像根本没有考虑警察调查的因素,只是一心想达成自己的目的。这让王峰很不爽。
因为这往往就预示着这会是一起连环犯罪事件。如果不快点儿杀凶手一个措手不及,情况可能会越来越不妙。
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想起了曾给夏月拍过录像,于是马上到技术科找到了正在那边跟进的小沈。
“计算机被他们捣鼓得差不多了,应该快出结果了,但从这边的录像来看……”小沈的表情严肃地斟酌了一下,然后才接下去说,“我觉得夏月不是凶手。”
“何出此言?”
王峰的脸色沉了下来,如果夏月不是凶手,那她可能就会遇到危险。因为这次的凶手看起来根本就没把警察放在眼里。
“虽然前后两次进入现场时她的表现判若两人,但第二次当她背对我们时,神情并没有什么不对。基本所有的罪犯在警察的监视下重回现场都会心慌,可是夏月没有。她的问题只是太镇定了。反而当你正式质问她时,她才大惊失色,说明她之前的镇定不是装出来的。”
“还有吗?”王峰认为小沈说到这里都只是推测。
“如果她第一次是演技的话,证明她是一个不错的演员,第二次就不会表现得那么事不关己,惹我们怀疑了。在我看来,不论犯人出于什么目的,都不会故意去吸引警方怀疑。我认为她的奇怪举动另有原因,她可能和凶手有某种瓜葛,但不会是凶手本人。”小沈每次说话前都会先思索一下,之后就少有停顿。
“也对,她的确没必要惹我们怀疑,这对谁都没好处。好吧,我知道了,你现在去调查一下王水明生前的情况以及他与父母的关系如何,等他父母到了记得安抚一下,我得去看一下他计算机的情况。”
小沈出去以后,王峰先用桌上的固定电话又拨打了一次夏月的手机,这次提示的是手机已经关机了。
王峰无奈地挂上后,回忆起王水明奇怪的死亡现场和梁广生的莫名遇袭,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了。对于整起事件的脉络他还是一点儿也没掌握,只是刚确定了侦破的方向而已。当时自己真不该放夏月走,至少也该叫个人跟踪她。
但有一件事王峰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太过在意于这位名叫夏月的嫌疑人了。
用摄像头偷拍夏月的点子是他想的。
其实是另有目的。
一般情况下警察并不会这么做,他其实只是为了把她的脸录下来仔细观摩罢了。
他曾看过无数的脸,无数嫌疑犯、死者和凶手的脸,这次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让王峰感到了恐惧。
那是一段很久之前的回忆了。
王峰呆立了一会儿,然后坐在了小沈之前坐的位子上,点开了夏月的视频。夏月的脸很漂亮,但看起来就像陷入迷途的羔羊。
夏月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水泥,可衣柜里很干净。
难道,换一种角度说,这墙上的水泥是她自己涂的?
巨大的困惑加上浑身乏力,她不由得在柜子旁蹲了下来。
用手臂环住膝盖,过了一会儿就干脆坐在了地板上,拼命地搓手,让水泥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还记得当时阿西扑向了自己,自己努力地反抗,然后阿西粗而短的手指像毒蛇一样伸进了自己的T恤里,她还记得皮肤像被电到一样刺痛。
她拼命地扭动身子做出反抗,并用膝盖死死地抵住阿西的腹部。阿西一不留神被她用脚踹了下肚子,后退了一步。
可他似乎完全没感到疼痛,反而咧开嘴笑,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裸露在外的小腹。
幸好没穿裙子。不过当阿西再次怪叫着扑来时,夏月知道大势已去。
她的脸突然被一块白色毛巾紧紧捂住,无法喘息。她嗅到了浓烈的乙醚味,也被遮住了视野。她张开嘴咳嗽,同时吸进了更多的乙醚,然后她感觉自己像溺进了冰冷的河里,一路下沉。
她还用手挣扎了几下,但阿西突然消失了,所有的动作都落了空。与此同时,她感到意识渐渐模糊,力气也很快失去了。
比起其他的,这一刻她只希望能够活命就好了,为什么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隐约之中,毛巾被拿掉了,阿西原来已经站到了床的另一头,正从她头顶的方向看着她,那张脸已经看不清楚。她知道,她已经沦为了无法反抗的猎物。
她感受到一种无法控制的濒死感。
然后就是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就已身处衣柜之中。
那瞬间她恍然回到过去,再次看到姐姐在那张床上被李富胜凌辱。
等神志渐渐恢复以后,她觉察到了不对,那只是幻觉。可现实却比幻觉还要诡异。阿西居然已经死了,这究竟是谁干的?
夏月已经检查过自己身上,衣服虽然皱巴巴的,但并没有遭到侵犯,连皮带扣也没有完全解开。她长出了一口气。
但现在情况仍然不妙,不知姐姐他们去了哪里,而她被困在了这房间里,手表和手机都没了,无法知道时间。
要把房间变为这样可是一项大工程,需要很多时间,那么说自己已经昏迷了很久。
她站起身,感到头部传来一阵疼痛,是药物的副作用,肚子也非常饥饿。这时她注意到房间的空调开着,不断地有热风从里面吹出来。她在桌上找到遥控器一看,居然被开到了最大风速和最高温度。
难道这是为了吹干水泥吗?
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就是她手上的水泥。难道水泥真的是自己涂抹的吗?
——现在房间被人从内部封闭了,那么杀死阿西的凶手怎么不在现场呢?
这曾经是那个叫王峰的警察提出的疑惑,那时自己完全漠不关心,她还以为这一切不是人类做的。
可是从“规则”看下来,凶手不但是人类,而且也不具备特异功能,假设他叫S,所有的人都是他杀的,他是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为什么他能做到每次都可以从犯罪现场消失呢?
当自己也被关在里面的时候,她实在无法忽略这点。
我不是凶手都出不去,那个凶手又是怎么办到的?
他亲手把她放到了柜子里,碰过她的身子看到了她的脸,并把她也禁锢在里面,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S真的不是恶魔吗?为什么做事会这么诡异,要用血把现场涂成这样?
如果他也是带罪者之一的话……夏月想到带罪者一共只有七个人。王水明、费冰欣、阿西都已经死了。在剩下来的四个人中,除了自己,就剩姐姐、李富胜和那个已经确定为“饕餮”的“幸运者”。
姐姐和李富胜应该不具有这种能力,也就是说——S应该就是那名“幸运者”!
这个结论让夏月有种不知名的紧张。
连姐姐也完全被他蒙蔽了,并且自己之前的推理也存在着错误。
她之前认为“饕餮”不可能会杀人,但实际上能进行杀人指令的未必就是被写在灵魂上的“罪”,还有可能是那个人的本意。
如果一个人本身就心怀鬼胎想要去杀人的话,那么他照样可以做出所有令人发指的勾当。如果S本身就是杀人狂,那么他灵魂上被写下了什么罪也就完全无关紧要。
难道S是这样的人吗?
他已经能获救,但不想离开这游戏,想借此来杀戮垂死的其他人吗?
如果这个是真相,夏月知道单以自己、姐姐和李富胜之力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比起这个,现在自己还要面临的一个难题是:
现在她被困在了这里,警察进来了会怎么想?
该怎么解释呢?
自己是唯一的嫌疑人,也早就王峰被怀疑了,除非能从这个房间里离开,否则肯定会被抓起来。
——如果你不能从这里离开,那你就是凶手!你就是我的替罪羊,哈哈哈……她似乎听到了S的笑声,难道这是他不杀死自己的原因吗?就在这时,夏月忽然想到了姐姐。
当时阿西正在房间里企图侵犯自己,她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在那种情况下,阿西也没有得逞,说明S在那以后很快就出现了。
而那时,姐姐和李富胜就在房门外。
他们一定已经得知了S的身份。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哼,终于找到了夏月想要删掉的东西。
王峰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这时他已经坐在了王水明的计算机前,进入了他的邮箱。
夏月的意图太过明显,太小看我了。
不过对此王峰已经习惯了。罪犯总是会小看警察,而他不会小看任何罪犯。
根本就不需要技术组出马,他直接可以断定秘密是藏在邮箱或聊天记录里。
否则还会是哪里?
说来说去,计算机里的那几G的A片根本不用在意。
即使夏月清除了浏览器的缓存记录,凭技术组的实力想要恢复也是小菜一碟。
但他没有给技术组指明方向,而是让他们进行地毯式搜索。
这也就是他的工作原则:绝不把自己独到的经验事先告诉别人,要让他们绞尽脑汁无功而返之后再由自己把事情干净利落地解决掉。
这会为他树立起良好的口碑,而不是讨人嫌。
如果把这个顺序颠倒,同事们还会因为没事可做而排挤他。
平时王峰在球场上和同事们踢球也是这样,他把自己定位为关键前锋,但他从不妨碍队友进行无谓的倒脚传球。
就像刚才一样,他也不妨碍技术组从“C盘”一直扫描到“F盘”,还煞有介事地把每一个文件都打开来看一下。
他也不打断小沈自以为切中要害的推理,跟她说“我早就想到了,别再说这些废话了”。
总而言之,不韬光养晦的话只会招人嫌。他要做的就是在适当的时候进球,成为逆转功臣。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而进入邮箱这种事,也不需要技术组出马,他只需以警察的身份打电话询问网站就能搞定了。
在整个警局除了法医的工作他无法胜任外,别的他都可以搞定。他知道怎么用最便捷的方法让真相豁然开朗,并且享受着这一刻带来的愉悦。
只见面前浏览器的窗口里弹出了一排邮件标题,王峰按照收发顺序,从最近的日期开始依次浏览。从这时起,他感觉自己已经带球突破到了对手的禁区,就差最后的临门一脚了。
其中有好多封是从外国网站发来的垃圾邮件,当打开一封主题为“RE:你那封信的具体内容是?”的邮件时,王峰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来。
这封邮件的内容为:“我收到的是罪与灵魂之类的奇怪东西啦,真不晓得谁会这么无聊,给我发这种东西^_^。”
这很像是夏月的口吻呢,“罪”也是一个敏感词汇,他注意了一下对方的邮件地址是“[email protected]****.com”。
马上他又打电话给****网站,让他们的技术支持调出邮箱主人经常登陆的IP地址。如果确实是夏月所在大学的,那就再从网站拿到密码进去看看。
谋杀案本身虽然匪夷所思,但架不住对线索进行轮番轰炸的摸排,王峰觉得进球已经注定了。
不仅有从邮箱这边获取的线索,还有梁广生所想到的水泥原材料准备环节,以及尸体的解剖结果都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就在这时,另一封没有标题的邮件映入了他的眼帘。王峰正准备点开它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是老李,”还没等王峰吱声,那头就直接说起来,“你在哪儿呢?”
“技术科。”
“你让我查的事搞清楚了,听了你可别奇怪,买材料的人竟是王水明自己,也正是他叫人搬上五楼的。”
“原来如此。”这个结果还是让王峰微微吃了一惊。
“绝对错不了,王水明的特征太过明显,不会弄错。”说完后老李挂了电话。
一向冷静的王峰这时也有点激动起来,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既然水泥是王水明自己买的,那么谋杀和密室的解法就应该分开来进行考虑,密室的动机和杀人的动机也许各不相同。
也就是说,即使没人杀他,王水明也打算把房间封起来,做成一个密室。
是有什么原因才会这样做,夏月应该会清楚吧?
那个女人果然隐瞒了什么。
不过还真的不太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居然会做出如此夸张的举动。宅就宅了,也不用这样彻底吧。
这时,他终于把目光停在了那封没有标题的邮件上。定了定神,他开始仔细地阅读起来。读完之后,他面色发白。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章局长打来的:“小王,接到报案,又是一起命案,你快点儿过去……”
夏月数了一下,房间里一共多了七面镜子,其中三面是碎的。
夏月还发现血是从阿西背后流出来的,他仰面躺在地上,所以一开始没发觉他背后有枪伤。
这说明S手上有枪。
姐姐和李富胜有没有手枪她不清楚。但他们似乎不会为了救她而杀掉能帮他们幸存的阿西。然后夏月仔细检查了整个房间,包括天花板和地板,发现水泥涂得到处都是,绝对是件大工程。
好在夏雪房间里的家具和物品不多,全检查一遍也不需要多久。然后夏月发现现在房间里确实没有出口,情况简单到让人感到恐怖。天花板和地板全都严丝合缝,四面墙壁都被水泥封死,门窗也消失了。虽然上面到处都是让人作呕的血,但从任何角度来说,S都不可能从这里离开。
夏月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灵魂印证要选在这种场合了,因为这里就像是自己的心,每个人都被禁锢在这里,任何人都无法离开。
S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夏月忍着恶心把阿西的尸体搬到了床上,又从大衣柜里找出几件衣服盖在他尸体上,好让自己好受一点。她现在已经不恨阿西了,虽然差点儿遭他毒手,但毕竟他已经死了。
阿西看起来是所有死者里死状最好的人,一枪毙命,没有废话。但在搬尸体时,她发现他的两条胳膊好像都脱臼了,手臂好像也有骨折迹象。
这说明凶手在杀死阿西前已经制伏了他,而且是那种压倒性的优势,更不像是姐姐和李富胜做的。
这时如果能找到姐姐他们也许就能真相大白。
这时她竟然为阿西的下场感到了一点哀伤。
他虽然那么坏,但肯定一生中也遭受了许多的磨难和歧视吧。“罪神”为什么选择了阿西这种人,选择了王水明,还有疑似杀人狂这种角色,又选择了自己呢?现在的她虽然身处如此血腥的场所,也已经不过于慌张。她意识到这也许又是“罪”让她产生了这样的改变。
手心里还有些水泥搓不掉,握紧拳头时就会感到疼痛,这里没有水供让她清洗。与此同时,她感到很渴。
也不知现在几点了,也不知是白天或黑夜。
她似乎已经接受了无法离开这里的事实。
难道自己要被困死在这里吗?
那警察一定会以为她是个陷入疯狂的凶手,在杀了人之后自己也无法离开而死去。
夏月开始寻找可以凿开水泥的器具。这里除了大衣柜、床和写字台外,还有一个大书架,姐姐平时很喜欢读书,书架上摆满了古今中外的小说,其中大部分都是外国名著。
房间里的电器则很少,没有电视机之类的,除了窗帘旁已经关掉的空调外,其余物品就和她大学宿舍差不多,甚至连个化妆台也没有。
她突然想到姐姐自那件事之后就报考了寄宿制女子高中,原来她是一直想逃离这里才做出这个决定的。这里有她不想面对的回忆。
后来不是一切都走上正轨了吗?一定在哪里又发生了问题,否则姐姐的人生不应该转变至此,不应该跟李富胜在一起。
自己一定错过了姐姐生活中某样很重要的东西,才让事态朝着最差的方向发展。这时她的脑海中又闪过姐姐和李富胜站在一起的画面。为什么会那样?是否我当时挺身而出,或者之后告诉姐姐真相就会得到她的原谅,就不会出现这样荒谬和悲惨的结果了?
姐姐和李富胜站在一起的画面实在太刺眼了,被困在这个房间的夏月,突然满脑子都是这个盘旋不去的疑惑。
没想到还会回到这里。
当夏月想到自己是从那个衣柜中醒过来,不禁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这一切真的只是人为的吗?
夏月突然惊慌地望了一下四周,生怕凶手还躲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在暗暗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王峰赶到了章局长所说的现场,小沈已经先到了一步,正在安排几个警员做初步鉴定工作。
他径直来到死者面前,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白布遮住了脖子以下的部位。她的脸已经惨不忍睹。
可以想见她生前是属于乖巧可爱型的。
这种女孩王峰接触过不少,她们应该有天生的乐观精神,是那种骨子里的乐观。可现在王峰不用揭开白布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小沈的态度说明了一切。自始至终她都没正眼看过他一次。房间里的气氛太凝重了,那难看的灰色让人有点眩晕。
“她的身份确认了吗?”
“房东说是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叫费冰欣的女孩,在新桥上班,刚毕业,不知道是否就是这人。”很显然,小沈已做过初步调查,“不过房东现在人在外地,无法赶回来确认。”
“怎么不早点儿通知我?”
“我想多做点前期工作,也算帮你分担点儿。”小沈语气生硬地回答,不是她没撒谎的经验,而是根本懒得这么做。
局里谁都知道小沈的脾气,只要碰到和性犯罪有关的案子,她就倔得像头牛,一副不亲自把罪犯绳之于法就势不罢休、挡我者死的态度。
老实说,这点连王峰都有点害怕,他叹了口气问:“那致命伤是……”
“致命伤是胸口的匕首。”
“那死者有没有被……”
“没错,你们男人从来都是只会射精的动物。”小沈有点愤怒地打断他的话,“死者死前被强迫发生过性行为,身体还被虐待过,乳房在死后被切除。死亡时间初步鉴定为昨天上午。”
她这次算发飙了,王峰呆了一下,马上转移话题:“那是谁报的案?”
“报案人是这里的物业,我刚把他打发走了。按照他的说法,是邻居闻到这里有异味,还注意到这几天房客比较反常。于是就让他来查一下。他见敲门了没反应,就直接报警了。”
“安全意识倒挺不错,那邻居所谓的反常又是指什么?”
“似乎是费冰欣前几天叫人扛了好几袋水泥上楼,被邻居给撞见了。邻居是退伍的老军人,说她当时的神色不太对。他现在还很好奇要用水泥来做什么。”
如果站在这里,答案就一览无余了。
和王水明的案发现场一样,卧室四周都被涂上了水泥,最醒目的是那台29英寸的东芝彩电显像管上也被涂上了厚厚的一层,不知有何用意。按照梁广生的说法,要做到这一切可得花不少工夫呢。
看来还真的和那封信有关系。
来这之前,王峰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通过网站弄到了夏月邮箱的密码,并阅读了王水明和夏月邮箱里与此相关的所有邮件。所以现在的现场情况也可说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水泥应该是那些被选中的人自认为完成某种仪式所必需的道具。
“这起案件看起来和王水明的死也有某种联系呢,因为现场都有同样的仪式,另外还有一件奇怪的事。”王峰注意到小沈这时也提到了“仪式”两个字,不禁看向她,她正用手指着卧室的门板,“这里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有人先发现了尸体但没有报警,所以这是和王水明现场不一样的地方,我们无法确定这里就是密室。”
“嗯,那就当不是密室来办吧。”王峰摸了摸下巴,通常做这个动作就意味着他的推理有了头绪,“另外你得好好查了一下现场的指纹,看看能把谁给揪出来。这个案子就由你负责吧,我有事得先走一步,另外要辛苦梁哥了。”
小沈应了一下,开始布置做现场勘察的同事们洒铝粉,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不用说,她很感谢王峰的识时务。
王峰转过身之后偷偷撇了下嘴,然后出门来到电梯前。以他的猜测,他知道敏锐的小沈已经接近事件的要害,但以她现在的认知是无法一窥全貌的。
他也不想跟她说明。
电梯是一个很特殊的场所,每天总有太多人在这里邂逅。在等待电梯上来的过程中,王峰产生了某种错觉:
这个狭小的金属盒子和“罪”的现场竟有几分相似。
它们都同样让人感到压抑,在上升和下降的过程中都同样无法进出,也同样都有开门的一刹那,而在此之前,你无法预知里面会有什么。
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王峰走了进去,用食指的关节处在数字“1”和关门按钮上各弹了一下,电梯门关上了。
这样做是王峰的职业反应,因为不会留下指纹。他讨厌在凶案现场留下自己的指纹,那样很不专业。
而罪犯却往往不够谨慎,他们在案发现场会记得戴手套,而电梯里则不会。
如果是他来查指纹的话,会先调查这里。
案发现场是在15层,直接在“15”的按钮上进行指纹鉴定,可能就会有不小的收获了。
由于手指按上去的角度不同,几个交叉重叠的指纹也能进行摄取和辨识。再排除邻居们的指纹,凶手是谁也许就昭然若揭了。
另辟蹊径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这些经验他都不会告诉小沈,也不会提醒她在出租多年的房子里摄取和比对指纹将会是一项多么繁重的工作。
她实在太敏锐了,他不想让她这么快就接近核心。
自从看过王水明计算机里那封没有标题的邮件之后,他就知道这起案件非比寻常。
如果没有亲眼看过那尸体和现场,他可能会对那些邮件嗤之以鼻。可现在不但有被凌虐至死的尸体出现,被害人也无一例外是高学历知识分子。他们真的在涂抹水泥。
更让王峰有所感触的是,他现在完全了解了夏月在看到现场时为什么会那么崩溃。因为夏月也收到了同样的邮件。
他们的恐慌不能说是没有原因的,而关键是,这个原因现在还完全不清楚。
总之这是一起很特殊的事件。
如果让小沈或其他同事过早掌握这些线索,只会强制地把那些牵连者抓到警局。坚信那封邮件的他们绝对不会配合。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这次稍有不慎就会出局,就会有新的命案,王峰凭直觉这么认定。
幕后的罪犯不仅具有高智商,而且隐蔽得很深,并且有很强的煽动力,比如按照梁广生的调查思路,找出的也只是被害人自己而已。
这时王峰想到了什么,把手机掏了出来,这里的信号很差。难道说当时的夏月就是在这里和他通话的吗?
不,每个电梯都应该一样。
夏月在本案中绝对是一个重要人物。
在观摩夏月的视频时,王峰想起了那个人。经过对户籍简单的调查,他发现帮夏月作不在场证明的人竟是她——夏雪。这是一个本该被他遗忘的名字,或者说,他只记得她的代号。后者更让他有一种亲近感。
哼,世界真小呢!
他竟然还在几天前和她通了电话,问她妹妹的不在场证明情况,看来他们彼此谁都没能听出对方的声音啊。
这很正常,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那夏雪在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到了一楼后,电梯门刷地打开了。可是王峰没有出去,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
“叔叔……”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正推着自行车站在外面看着他。
王峰终于回过神来,飞快地冲出电梯,奔向楼道外。
眼角余光中他看到那学生投来诧异的一瞥。是啊,人生总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相遇,难以预料后果。那时还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夏雪,就已让成为警察的自己狼狈而逃。
这段回忆提醒了王峰,本案的关键不是夏月,而是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