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堵起了车,对此夏月早有预料。她看着窗外想思考一些问题,思维的齿轮却不听使唤。那些不好的回忆干扰了她的思绪。
小月,我知道你那晚看见了,你全都看见了。
她一直很害怕那天姐姐会突然这样对她说。姐姐并不知道她看到了一切,所以从那次之后,姐妹俩的关系就被刻意疏远了。
要不是因为这次事件,可能自己很久都不会去找她,只会打个电话什么的。其实她害怕了很久很久,害怕姐姐用眼神告诉她“我知道你全都看见了”。
夏月还记得那个强奸姐姐的男人是她学校的语文老师,好像姓李,夏月曾在学校看过他写的板书,字迹漂亮工整,当时年龄已经有一大把了。
那一年夏月只有12岁,刚进初中还没多久。姐姐是15岁。
那时女生之间并没有多少娱乐活动,她很羡慕那些能大声雀跃奔跑的男生,还记得其中有一个总是喜欢咧着嘴朝她傻笑,有时还会呆呆地注视她。每当这个时候夏月都有点心里发痒的感觉。那一年,正好她的身体也开始发育了,很多变化都让她感到措手不及,她也开始暗暗观察别的高年级女生是如何跟异性相处的。不过即使如此,她自己也永远只跟几个要好的女生凑在一起玩。大家时常唧唧喳喳地聊啊聊,那时什么都显得单纯。放学之后她有时会去找姐姐玩儿,夏雪不但是她的堂姐,还是她的崇拜对象。
那时夏雪的身体已经发育得不错,皮肤非常白皙,胸部鼓起来,腰则浑圆纤细,身体有着美妙的曲线。穿着运动服打羽毛球时,夏月会一直朝她的胸部看,弄得夏雪都不好意思了,嗔怒地过来佯装要掐她才作罢。不管是嬉笑时还是生气时的夏雪都是格外美。
夏月总希望自己能在气质上不输给姐姐,而外貌这种硬性条件她只能放弃了。但姐姐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人感觉既漂亮又不可亵渎。
除此之外,姐姐在各方面都可用完美来形容,争强好胜之心也绝不亚于男生。还记得有一次夏月跟班里一个流氓兮兮的男生有点不开心,夏雪知道后马上就找到那个男生,毕竟小了三岁,那个男生马上就蔫了。
那时的夏雪还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那时当个“官”是很有面子的。父母们聚在一起时如果听说谁家的孩子是班干部,免不了要夸奖一通。每当此时,夏月就会看到姐姐露出暗喜之色,原来这会让姐姐开心啊,觉察到这一点之后,在夏月心里从此就把语文课代表当成了一个神圣的职位。
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炎热的傍晚,太阳渐渐隐去,天边留下红色的晚霞。夏月没在学校遇到姐姐,就去她家找她玩。婶婶开的门,说夏雪还没回来,让她进来后婶婶就去上班了。婶婶的名字叫黄依花,总之是个非常土的名字,她在建筑公司上班,经常只回家做个晚饭就去公司赶图纸。叔叔的名字叫夏远屋,是船上的电工,经常在外跑船。正因为如此,夏雪也很乐意夏月来陪她。
当时夏月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感觉有点无聊。她躺在姐姐的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后,想起了以前常玩的捉迷藏游戏。现在有充分的时间可用来躲藏,让姐姐找不到,说不定会很有趣。
从写字台上找到笔和纸,夏月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我是温柔的空气,没有形状的彩虹,你找不到我的。”写完之后,她先是一猫腰钻到了床板下。红褐色的地板很干净,而她也不太爱惜身上的衣服。校服,是她最不爱穿的衣服啦。床沿垂下的粉红色格子床单,给了她一种被保护的隐蔽感。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姐姐还是没回来,夏月缩在那里,幻想着姐姐平时坐在床边,光着脚丫子抖来抖去的样子。
今天的姐姐怎么回家得这么晚呢?早知道就不过来了。她后悔没有告诉姐姐一声她要来。
在床下待得实在无聊了,她忽然又有了恶作剧的念头。她很好奇美丽又威严的姐姐一个人独处时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露出可爱的一面呢,比如趴在桌上学猫叫或者在纸上写满某个男生的名字?想着想着,夏月又兴奋起来,就从床下钻了出来。她把写字台上写好的纸条放到了不起眼的地方,再打开屋子角落的那个黄褐色大衣柜,整个人蹲了进去。
这里能观察到姐姐一个人时的样子。如果她没看到那纸条的话,就不会来找她。而她知道姐姐有一个毛病,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躲在这个衣柜里不见人。现在她正好可以体验一下。
衣柜里黑暗狭窄,仿佛世界一下子就缩小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是安全感吗?
夏月起初感到有点害怕,她不敢动,只是蜷着身子缩在里面。
可时间一长,她就觉得饿了。姐姐今天回来得特别晚。婶婶已经做好了菜,饭也在电饭煲里,可她还是想等姐姐回来再一起吃。
她闭上眼睛斜靠着,把姐姐的一件软绵绵的外套搂在怀里。就在这种慵懒闷热的环境中,她感到全身乏力,便昏睡了过去,直到一阵恼人的噪声把她吵醒。
她睁开眼睛,确实是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响。
这时她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回来了,把日光灯打开了。白色的光束从大衣柜的夹缝中照射进来。像被引导般,她马上把眼睛凑到了门缝前。
只见一个上身穿深色条纹T恤的老男人正光着屁股,把姐姐压在了身下。因这幅画面太过骇人,以至于永远地被定格在了夏月的脑海里。她还记得姐姐的嘴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双手被男人按在身下。姐姐被堵住的嘴里不断地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她上身的衣服已经被扯开,露出了白色的乳房,樱桃色的乳头像鼓点一样摇摆着。她想要挣扎的样子,但所作的努力没有丝毫作用。这画面是如此令人震撼,以至于夏月差点儿尖叫出声。
她还当是看到了什么诡异的幻觉,或是自己正处于噩梦之中。等她确定了这是真实状况时,她才意识到现在发生的事是多么可怕。
我得救姐姐!
那个人正在伤害姐姐啊!
她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是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像整个人被注入了麻药一般,手脚都软了,连大脑也陷入晕眩状态。
是恐惧吗?
当时的自己是处于彻头彻尾的恐惧之中吗?
后来她这样问过自己无数次,但答案恐怕再也无从知晓了。
后来她认出那个男人是学校里的语文李老师,和站在台上讲课时的他完全判若两人。结束之后,他竟然哭了,他把姐姐抱在身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哭。那场景非常扭曲又让人绝望,只见姐姐脸色惨白,双眼通红。
李老师突然跳下床跪着认错,号啕着说个没完。他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语文老师的天赋。
这景象让夏月感到就像有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很多苍蝇飞了进去似的,怎么赶都赶不走,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滚!”
姐姐突然喊了一声,她身上已披上了毯子,表情凶恶得几乎要认不出来。恐惧在李老师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用乞怜的眼神看了姐姐一会儿,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站起身二话没说就走了。
剩下的时间对于夏月而言是绝对漫长的煎熬,房间里就剩下她俩了。她真希望自己不要出现在这里,今天没有来就好了。不知为何,她产生了如此自私的想法。她现在完全没法出去,虽然她很想抱住姐姐,安慰她,但她实在做不到。
“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来救我?”
她好害怕姐姐会这样责问她。
她能做的只是把自己蜷缩在这狭小的黑暗里,无助地听姐姐哭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躲在柜子里的她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终于,婶婶又回来了,那时姐姐的哭声早就没了,就像她已经不在房间里似的。然后,她听到她俩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闲聊了几句。夏月不知姐姐是怎么做到的,那语气听起来就像晚上的事压根儿没发生过一样。那时她的感受与其说是敬畏,倒不如说是胆怯。当时她意识到姐姐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至少在衣柜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她是害怕得要命。
感觉有人走近了衣柜,她忙闭着眼睛装睡。她感到身体很僵硬,等待着出去,也万分害怕着这一刻。
终于,她听到门哗地一下被打开了。闭着眼的她看不见姐姐的表情。
“居然让妹妹在这里睡着了,你是怎么搞的?”
传来了婶婶的责备声。
姐姐沉默着,而夏月庆幸自己的脸埋在黑暗里。
然后,她假装醒了过来,装出刚睡醒的样子,支支吾吾地打了个招呼,就借口太晚了匆忙回家。没错,这时的她只有选择逃避,希望姐姐真的以为自己在那里睡着了。
至少一开始真的是睡着的——她其实很想把这一点告诉姐姐。
自此以后,夏月就开始变得万分讨厌男性,尤其是老师。就连那位喜欢对她傻笑的男孩也顿时变得恶心起来。他似乎在打什么坏主意。
相反,对于身边的同性,她都希望保持一种友好的关系。
特别是对姐姐。夏月总是担心一旦关系疏远了,就说明姐姐察觉到了自己那天醒来的事实。
不过她开始减少去姐姐家里拜访的次数,去的话也只挑婶婶或叔叔在的时候。等买了手机以后,她更是尽量用电话来代替见面。
那件事发生后,她注意到姐姐的性格有点变了,看起来比以前落寞了一些,发呆沉思的时间增多了。以前的那种威严感开始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不苟言笑的表情。
而婶婶看到夏月来玩时总是变得很开心,还怪她来得太少,她感觉婶婶对姐姐这种变化显得很无奈。
幸好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悲伤总是会随着时间的拉长而冲淡。
中考时姐姐义无反顾地填写了女子寄宿制高中。
这对她而言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顺利考上女中后,姐姐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人也变得开朗起来。
夏月为此感到由衷地高兴,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由于姐姐在校寄宿的缘故,她们见面的机会就几乎只在过年的时候。慢慢地,那件事被夏月淡忘了,已经真的快忘记了。
所以,当出租车停下来,夏月疲惫地望向窗外时,就像看到了梦魇一般。
没有记错的话,事情已经过去八年了。
但这就像一个漫长无比的噩梦,她竟然看见姐姐正和当年的那个李老师并肩站在一起。
那个强奸了姐姐的男人。
更恐怖的是,他们正挽着手,表情平静,两人眼神直直地注视着她。李老师的样子没有大的改变。
夏月脑袋里嗡的一声。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可她没有看错,那个恶心的老男人正站在那里,站在姐姐身边。
而且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他早已将当年的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司机扭过头问她收钱的时候,夏月还处于恍惚之中。
“39块,拉卡还是现金?”
“呃……现金。”
夏月终于回过神来,侧身从包里拿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一百块钱递给司机。
她有交通卡,但让司机找钱可以多拖延点儿时间,她是这么想的,总之她实在有点反应不过来。出租车这狭小的空间就像当初姐姐家的那个衣柜,她好害怕门打开的那一刻。
眼角余光中她发现他们在朝她走近。
“发票要吗?”
司机递回找零时问了一声,夏月摇了摇头。虽然还想在车里多待一会儿,但她还是拉开了车门,头一低钻了出去。
她对迎面而来的姐姐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姐姐也回笑了一下,彼此的笑容中都夹杂着一种疲惫。
夏月对着那位曾经的李老师打量过去,他的模样真的没有什么改变,几乎还是当年的那张脸,下巴很尖,脸颊两边凹陷下去。但他的头发,特别是后脑勺那块,要比以前稀疏不少。从他的眼神来看,他似乎对她怀有戒心,那眼神比当年更让人讨厌。
夏月只觉得胸口有点发闷,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碰到他,她几乎想掉头就走,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姐姐似乎和他……
夏雪似乎觉察到了夏月的异样,表情也有点不自然,缓缓松开了和老男人握在一起的手。
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他是?”为了打破冷场,夏月佯装没认出他。
“他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不知你还记得吗?”说话的同时,夏雪用右手指了一下李老师,“这次他也被卷进来了。”
“我现在已经退休了,不当老师了,你叫我李富胜就行。你姐常和我提到你。”老男人自我介绍起来,声音比以前细,然后剧烈地咳了几声,看起来身体没以前好了。
夏月和他彼此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她注意到他特地说了一个“常”字,他说的是“你姐常和我提到你”,到底是做语文老师的,用一个字就暗示他们在一起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我们走吧,小月,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我们边走边聊。”
“我在附近兜兜,抽根烟。”李富胜识时务地留给她们独处的空间。
姐姐走近夏月,先捋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姐妹俩顺势拥抱在了一起。
夏月有点紧张,直到这一刻才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也许是姐姐柔软的身体让她完全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们松开身子,夏月趁这个机会近距离打量了一下姐姐。她的脸颊和五官的轮廓同以前变化不大,气质可说是更加迷人。夏月觉得跟她比起来自己只是跟她长得有些像的普通人而已。
但她感觉姐姐比以往缺少了某种单纯的东西。姐姐眼上淡淡的妆让原本就迷人的双目更显漂亮。口红很淡,嘴角有种原先没有的媚态。鼻梁还是老样子,倔强地坚挺着,却不知为何带来一种颓废感。
“你在看什么?我们走吧。”
夏雪笑了一下,然后把手环抱在胸前,对夏月说道。夏月马上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姐姐边上。
今天她俩都穿了牛仔裤,夏雪的颜色偏深一点,腿部显得很细,上身则是一件黑色紧身T恤外加咖啡色的羊毛外套,脚上是一双皮鞋。
夏月则是帆布鞋,上身是红色T恤配粉色马甲。她把换洗的衣服拎在左手的手提袋里。
“从这里到那边还要走一段路,李老师会防备有人跟踪我们,如果有情况他会打电话给我,我们现在做什么都必须非常小心。”
夏月很想问她为什么会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完全不相干的:“那我们将来该怎么办?”
“虽然现在很麻烦,但情况还没那么糟。这么说吧,关于这件事有一套详细的规则,只要遵守规则就没事。这一点谁都无法改变,甚至包括规则的制订者。”
夏月似懂非懂,她想起王峰找姐姐确认不在场证明的事。
“关于我的不在场证明,那边觉得OK吗?”
“暂时没事了,我给警察的那些电话号码会帮到我们,他们都是我可信的朋友。对了,你在那边调查出了什么吗?”
夏月把王水明那边的情况大致和姐姐说了一下,重点是转述她和王峰之间的对话,最后总结道:“现在我们的线索是——王水明被写下的罪不是‘饕餮’。我可以这样来理解吗?”
“这么想并没有错,但其实从你的描述来看,还有一条隐藏的线索,那就是——凶手被写下的罪不是‘贪婪’。”夏雪沉思了一下说道。
“这怎么说?你怎么知道关于凶手的事?”
“就快到了,你先记着这件事,到时候我再和你详细说明。”
姐姐的态度让夏月心里稍微有点不爽,自己冒着莫大风险只换来了一个不置可否的回答,沉默了一下,她问道:“那个老师他可信吗?”
“可信,我和他是情人关系。”
这多么荒谬啊,却被姐姐轻松说了出来,随后夏雪马上转移了话题:“我们等会儿要看到的人叫费冰欣,是我的大学同学。”
夏月跟在夏雪身后,发现姐姐现在走路的姿势比起以前有点驼背,整个身子有种紧缩的感觉。
夏雪的马尾辫随着步伐向上一翘一翘的,黑色发丝遮掩下的脖子显得分外苍白。夏月盯了一眼,脑中不知为何就浮现起李富胜压在她身上的画面。夏月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想:
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那是她租的房子,她工作了还没多久,和上个男友分手后就一直一个人住。我有时会过来这里看她,但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去‘灵魂印证’了。”夏雪这时说道。
“她印证的是什么‘罪’呢?”
“我其实和她关系没有那么亲密,所以也不清楚,否则我一定会阻止她这么快就去做的。对了,我们管这种行为叫做‘灵魂印证’,上次电话里已经简单和你说过了。这是确定自己被写下了什么‘罪’以后必须要执行的印证仪式。”
她们径直穿过一个小区门口,穿制伏的保安没有看她们,只顾低着头看报纸。
夏雪这时看了一眼夏月,压低声音说道:“就快到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已经经历过王水明的死亡现场,夏月想说她早已有心理准备了,比起这个,她现在更在意姐姐前面所提到的“规则”。
“姐,那个‘规则’你为什么会知道?”夏月问道,她收到的邮件上明明什么都没有讲。
“我们中间有一个重要人物,你会见到他的,他被称为‘幸存者’。他把那些‘规则’称之为‘罪之法则’。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规则,是因为他是上一轮唯一活下来的人。”夏雪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又被选中了。”
“有这种事?竟然还有上一轮?并且我们中还有人被选中了两次?!”
“确实是这样,很多规则都是上一轮甚至前几轮用生命换来的。其中的过程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幸存者。他现在是我们的头儿,这对我们也算一种幸运,因为他确实知道非常多的事情。”夏雪看了夏月一眼,继续说道,“他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非常有价值的情报,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罪之法则’。”
“其余的人全都死了吗?”夏月问的是上一批的情况。
夏雪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一共有七宗罪,猜中的概率大概是七分之一,上一批的生存人数正好与之吻合。这就是现实吗?
夏月的心情愈发阴郁起来,她跟在姐姐身后走进一幢高层居民楼,一想到马上就要到案发现场了,又有点紧张。
“是15楼。”
夏雪在电梯前按了一下按钮。
手机铃声突然在这时响起,夏月翻开包,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外屏,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她接了起来。
“你是夏月吗?”
“你是谁?”
“我是今天问你话的警察,我叫王峰,请你快点儿来警局一趟。”
“为什么?”
夏月吃了一惊。他电话里的声音跟现实听起来有所不同,一开始她没听出来。
“别多问了,总之你快点儿来就是了。我们这里发生了点儿事。”
“我现在有事情,人在外面。”
“我不管你在不在外面,希望你马上过来协助办案。”那头听起来有点不开心。
“请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讲话,我也会有自己的事。”
就在这时,电梯门开了,一个年轻的母亲满脸笑容地推着一辆婴儿车从里面走了出来。跟在她身旁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他回过头望了一眼夏月,夏月不想被人仔细打量,连忙快步跨入电梯,夏雪也跟了进来。
电话那头继续说道:“我叫你来……是……因为……别……王水……”
电梯门合上了,信号一下子被屏蔽了,已经听不清对方在讲什么,老式电梯就是这样不好。但他似乎提到了王水明的名字。夏月索性嚷了一句“现在信号好差,待会儿再打给你”就挂上了电话。
是逃亡的事败露了吗?
夏月蹙着眉头看了一眼姐姐,夏雪则只是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她好像有什么心事。
等到了15层时,电梯门开了,看到没有警察蹲守在那里让夏月舒了一口气。
她俩快步走出电梯。
这时夏雪突然叹了口气问道:“刚才是?”
她似乎有点在意被前面乘电梯的人看到了。如果不是夏月执意要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警察,就是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夏月挽住了姐姐的胳膊,“他想让我去警局,你说是不是怀疑我了?”
“不太可能,那个人本来就不是你杀的。你别多想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要拨回去吗?”
“等他再打来的话,搪塞几句或者做出惊吓的样子,总之多争取些时间最好。”
“我想还是现在打回去吧。”夏月有点后悔刚才挂了电话,担心自己变成逃犯之类的罪名。
“别!”这时夏雪突然激动起来,先是挣脱了夏月的手,然后一把按住她的手机。她的举动吓了夏月一跳。
“现在我们还是别用手机了,说不定会暴露位置,这里可是命案现场。”
“也对。”
夏月想起美剧中有过这样的桥段,说不定刚才的电梯还救了她们呢。可现在是在中国,需要这样吗?不过她感觉到夏雪的手好凉,像在冷水中浸过一样。走廊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夏月才看清她脸色苍白,连粉底也遮掩不住,双眼泛出了死鱼一般的气息。
“对了,你可以发个短信。”这时夏雪提议。
夏月点了点头,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条短信:“我现在心情很差!什么情况?我现在不想和人说话。”
马上就收到了王峰的回复,口气已不是电话里那样了:“你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想保护你,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夏月把短信拿给姐姐看,然后两人相视了一眼,都有点错愕,夏月回复道:“你在说什么?”
“刚有人在警局击伤了法医,并对王水明进行了虐尸行为。他背上的匕首也被拿走了。判断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他非常非常危险,你们很可能会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有这种事?不是骗人的吧?
夏月倒吸了一口冷气。
“姐,你说那个凶手会是人类吗?”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夏雪把头扭过去,走到费冰欣的门前掏出钥匙把门打开,然后转过脸来对她说道:
“当然。每一个凶手都只能是人类,并且他就在我们中间,也有可能就是你。”
姐姐的话让夏月吃惊不小,难道凶手只是普通人类吗?可王水明遇害现场为什么做到了那种程度?
凶手怎么可能是我?
憋着很多疑问想问,夏月跟着夏雪身后走进屋子。
夏雪打开了灯,像猫一样蜷在客厅的沙发上。她似乎太累了,把眼睛合了下,然后用一种女主人的口吻说了句:“关上门。”
在这一刻房间里的气氛就改变了,有种微妙的不祥之感在夏月的心底升起,刚才的那些问题一下子问不出口了。
就在这时,夏月注意到这套房间卧室的墙上果然也涂满了水泥。
姐姐他们是凿开卧室的木门进去的,相对来说工作量要比王水明那里小很多。这名死者应该就在里面。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要在房间里涂上水泥吗?因为那就是‘罪’的巢穴……”这时夏雪闭上眼睛,像自问自答般发出低语。
“姐姐你怎么了?”老实说夏月有点害怕现在的氛围。
这时夏雪突然睁开了眼睛,像感受到寒冷般,用胳膊环抱住双腿,缩在了沙发上。
姐姐也在害怕。
看出这点让夏月稍微松了口气。姐姐在害怕那个涂满水泥的房间,或者是害怕有一天自己会躺在里面。
——“他们最终会死去,并来到这比死亡还恐怖的国度,经历无法想象的苦难,永远成为我的仆人。”
信上的这句话仍历历在目。夏月突然攥紧了拳头为自己鼓劲,然后朝那个门洞走去。
低头钻进去后,她发现整个房间很暗。凭借外面照进来的灯光,她在墙上找到了电灯开关。按下去之后,刺眼的白光把一切都点亮了。
虽然味道很难闻,是那种尸体特有的腐臭味,但这里的景象已比预想的好上太多。
房子是精装修过的,毕竟是女生的卧室,即使墙壁上是满目疮痍的水泥也难掩原先温馨的氛围。莫非是这灰色的墙壁她已经看习惯了?这里的地板是深红色调,窗帘是橘黄色的纱窗,天花板上洁白无瑕。
尸体就在床上。
在淡黄色的席梦思上有一个人形物体赫然在目,好像胸口有什么东西,上面盖着薄被,下面伸出了三分之一的小腿和脚丫。
这是姐姐帮她盖的吧。
夏月发现这个房间比起王水明那里有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那台看起来崭新的29英寸电视机的正面也被涂上了一层水泥。电视机的外壳是亮银色,和显像管上污浊的水泥非常不搭,让人产生了一种恶心感。
这水泥是这被单下的女孩涂的吗?
“发臭了吗?”
客厅突然传来姐姐的问话。
“嗯。”
应该已经到了让人掩鼻的程度了。但夏月顾不上这些,她走到床前鼓起勇气把那条空调被揭开了一点,就发觉一股更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胃酸一下子涌上食道。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只见一个短发女孩躺在那里。
女孩的头发留到脖子处,已变得凌乱不堪。圆润的脸蛋虽不能形容有多美,但也属于可爱类型。她的眼睛紧闭着,眼皮红肿发暗,眼窝深陷,泪痕的印迹在发黄的脸颊上依稀可见,下巴右边被打得红肿了,嘴唇变成了紫色,毫无生息地微张着。脖子上可以看到一条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痕,像是被勒出来的。她身上的睡衣是和床单很搭的淡黄色,肩膀处被撕坏了。
再把空调被往下掀,就看见女孩的胸口上竟然有一个碗口大的洞,一把不锈钢的匕首正插在类似心脏的物体上,左侧的乳房被割下来放在一边,就像它从不属于这个身体似的。
夏月逃命般地跨过洞口,冲向卫生间。
站在马桶前她大口大口地吐起来。过了许久,她才气息微弱地来到了洗手池的镜子面前,里面的脸苍白得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
她还是感到胃里很恶心,把食指伸进嘴里抠了一下,马上,又一股黄绿色的半透明液体被吐了出来。等实在呕不出什么东西的时候,她才靠坐在墙边,感觉整个人快要虚脱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现在甚至不敢站起来照镜子,怕里面的样子会吓到自己。
外面房间里的姐姐始终不发一言,似乎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过了半晌之后,夏月勉强站直身体,回到客厅,就见姐姐正把头埋在臂弯里,这个景象让她开始后悔要来确认这个现场。
没有王水明那里的血腥,却比那边更悲惨。为什么要对一个女孩这样?并且夏月明白这样的事对姐姐而言,更是一种莫大的摧残。
“小月。”夏雪这时突然扬起了头,眼神瞟了那个洞口一下,“现在时间很紧,事态已经超出预想了。我现在就把‘罪之法则’告诉你,不懂的地方你都可以问我。这很重要,关系到你是否能活下去,也关系到我。我知道从小你的记忆力就特别好,现在你必须把我说的一字不差地记住。如果你做不到,就用刀把它刻在身上,就像神把‘罪’刻在我们心里一样。我再说一次,这‘罪之法则’是决定我们是否能活下去的关键。”
一听到“刀”,夏月马上就想到插在费冰欣胸口的那把不锈钢的匕首。那感觉就像心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
同时她感到姐姐所要说的“罪之法则”是解开她所有疑惑的关键,不由得集中起注意力,道:“我明白了。”
“你要努力活下去,至少你要向我保证你会尽力。”
“我会的。”夏月点了点头,虽然仍然觉得幸存的希望很渺茫。
“其实被选中的人有一种方法可以百分之百幸存。”姐姐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嗯?真的有这种方法吗?”
“没错。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们中有一个‘幸存者’,他之所以能从上一轮幸存下来,就是因为他掌握了那个方法,而其余六个人全都死了。”
“是什么方法?”
“他没有告诉我们,但很肯定这个方法是从‘罪之法则’中得到的。也就是说,一旦掌握了那个方法,所有人都可以活下去了。”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他为人怎么样?”夏月突然对那个人有了种崇拜心理。
“他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而且又很帅,怎么,你想嫁给他?”
“不跟你闹了。”夏月撇了一下嘴,“我对男人没什么兴趣。”
“那我也不跟你闹了。”夏雪话锋一转,“妹妹,我必须直接跟你说,你现在的处境非常麻烦。”
“怎么了?”
自从收到那封信到现在,她的处境就没有好过。
“总归是要告诉你的,我们现在都是别人的玩物,或者说我们都是那个‘幸存者’的奴隶。”
“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既然他能让我们幸存,那对于他而言,我们只是玩物,必须要讨好他,对他唯命是从,才能换到活命的机会。他不会白给我们好处的。”
夏月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姐姐的表情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小月,你真的还像以前那么天真吗?老实说,这都有点让我嫉妒了,不过你什么时候才会觉悟呢?”夏雪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你觉得有谁会无私帮助我们吗?恶魔也好,神也好,反正它在我们灵魂上写下了‘罪’,同时也制订了游戏规则。现在的情况就是那个人找到了规则的bug,有办法能百分之百幸存。而通常情况下我们幸存的机会只有七分之一。这就意味着他代替了规则制订者统治了我们的生死。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不过。我们得绝对服从他的一切命令,来换取活下去的机会。你以为还能怎么样呢?他会善心大发吗?他会让可供他随意玩弄的女人从他的手心溜走吗?我们不但必须对他言听计从,还得摇尾乞怜地讨他欢心,你知道吗?妹妹,我希望你已经不是处女了,因为把你叫来也是他的主意。”
“你为什么不早点儿跟我说?!”
“为什么?你有资格问为什么吗?我都已经这样了。如果不能把你顺利交给他,我就是死路一条。我已经是那种被他玩腻了不听话就只有死路一条的状态了,你懂吗?现在我绝对无法违抗他的命令。在这个世界里,他就是国王。”
夏月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危险感在这瞬间席卷全身。没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骗了,而骗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姐姐!
姐姐的表情已经变了,不,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姐姐了!她就像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夏雪这时抿起了嘴角:“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你还记得吗?你为什么还会那么信任我?世上有谁会平白搭救另一个人?”
夏雪紧紧地盯着夏月的眼睛,夏月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她是在说那件事吧?果然还是被她知道了吗?
当时姐姐一定以为自己是胆小才没去救她。
这么说也没有错。
那现在是报应吗?
夏月脑中回想起蜷缩在大衣柜中的夜晚。那时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没能帮到姐姐?当时的姐姐是多么无助。可惜当时自己什么也没做。
“姐,你当时是不是……”夏月想干脆问出来算了。
不过话说到一半就被夏雪一口打断:“我们毕竟还是姐妹,所以我也会给你留一条生路。你也许不用受到任何凌辱就可以幸存,但你必须要找出那个幸存的方法。接下来你一定要仔细听好了,因为时间已经不多,我现在就把统治这个世界的‘规则’全部告诉你。”
悲伤和冷酷的表情同时出现在夏雪的脸上,就像是一座正在融化的冰雕。
这是夏月第一次见到姐姐露出这样的表情,而她说话的口吻已经不夹杂任何情感成分,只听她继续接下去说道:“我告诉你的都是我用身体换来的。我所遭受的耻辱是你无法想象的。我只希望你在见到幸存者之前能找出那个方法,让我们所有人都得以幸存,否则你的下场绝不会比我好。你要记住,这并不是我的意思。”
这时,夏月听到背后传来关门的声响。
不知何时李富胜已经走了进来。他手上也拿着一把钥匙。他踱到了客厅中央,先看了夏月一眼,再用那种略带尖细的嗓音对夏雪说道:“雪儿,放心吧,没有人跟踪。”
在李富胜接下来的咳嗽声中,夏月的目光涣散起来。